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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早餐时间。

被关了一夜的曹解放终于被放出来遛弯,心情极为舒畅,迈着小碎步在被罗韧撞坏、耷拉了一半的门下头钻来窜去,曹严华捏着馒头跟在后头,时不时揪一小块扔到地上:“解放,吃馒头,来,吃馒头。”

曹解放却不怎么搭理他,这让他很郁闷,养宠物像奶孩子一样,初期的感情交流至关重要,然而这么重要和纯真的感情,就让炎红砂和一万三剥夺走了。

霍子红最后一个下来,入座的时候,看到坐在远远的角落里的青木,问张叔:“不叫上那个人一起吗?好像是罗韧的朋友。”

张叔斜了青木一眼,没吭声。

其实,原本真想叫青木的,基本的礼数他懂,罗韧和木代关系稳定,青木既然是罗韧的朋友,算半个家里人,他不至于吝啬一顿饭。

他烦的是这人一脸的生硬冰冷,见人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像是谁欠他的——又不求你什么,干吗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多年的老伙计了,霍子红多少知道张叔的心思,笑了笑,轻声吩咐炎红砂:“红砂,要不你端一份过去?吃不吃随他,咱们心意到了。”

炎红砂不声不响地搁下筷子,起身拿了个空碗,舀粥。

霍子红又想到了什么:“昨晚上打电话给木代,小丫头也不接,不知道梅老太太情况怎么样了,她教木代挺尽心的,如果这趟真的不好,咱们也应该出点力。”

一万三和炎红砂都没敢吭声,只有张叔接话:“那是,说起来,小老板娘算关门弟子呢。”

说话间,曹解放欢腾地进来,蹿到了一万三的脚边,一万三低头给它喂了一块馒头,曹解放小脖子吞吞咽咽的,很快把馒头嚼咽了,身后跟着的曹严华看在眼里,一阵心酸。

他撒的那些馒头块儿,曹解放一口都没动,为什么偏偏吃三三兄的?咋,三三兄揪的就更甜?没良心的小畜生,当初是谁把你从鸡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

炎红砂盛了满满一碗粥,又拿碟子装了两个包子,送过去的时候,心里有点犹豫,青木这个人不怎么和气,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好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罗韧的声音:“青木!”

青木立刻起身,大步向着罗韧走过去,腿上外接的钢架“嘎吱、嘎吱”响。

炎红砂端着粥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这腿,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呢。”

罗韧问了青木一个问题:“当初,我跟猎豹交手,伤了她的眼,她摔下楼,我探身去看,然后中枪,你把我救走。在这个过程当中,你有没有注意猎豹受伤的程度?”

青木有点抓不住他的点:“这个有意义吗?她的伤已经好了。”

“有意义,青木,以你对敌的经验,那样坠落程度的伤害,她可以再站起来吗?”

青木沉默了一下,说:“按道理,应该是站不起来的。”

他熟悉罗韧拳脚的速度和力量,一如熟悉自己的招式,当时那种情况,罗韧急红了眼要为塔莎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毫不夸张,一拳下去,铁板都会凹陷。

那一飞刀下去,刀柄几乎没入皮肉,猎豹伤的,不仅仅是眼睛那么简单,叫他说,刀锋都是插进了大脑的。

再然后,猎豹从楼顶跌落,罗韧查看时猝不及防中枪,但青木做旁侧火力压制时曾看到,猎豹几乎是仰躺着摔下去的,那样的高度,腰椎摔断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也难怪罗韧一直认为,猎豹已经死了。只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猎豹被手下带走之后并未传出死讯,也一直音信全无,青木自己才执着地一定要追查到一个答案。

青木给罗韧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应该站不起来,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老天对她太好,开了方便之门。”

罗韧说:“对她好的,也不一定是老天。”

青木有点听不明白,罗韧岔开话题:“我委托了国内的机构去查猎豹,但是消息有限,你关注猎豹这么久,还查到了些什么?”他语气加重,“任何事情,哪怕不起眼,只要是她的消息,或者是她家人的,我都要知道。”

猎豹有家人吗?青木仔细回想了一下。

好像真的有,据说是家里的长辈,似乎是曾祖父,年纪怕是快一百岁了,住在距离棉兰很近的萨马岛上,真正的风烛残年,一天天挨着,等死。

“猎豹心狠手辣,造孽太多,她的一些家人早些年因为不同团伙间的报复横死,留下的只有这个因为岁数大了很少外出的糟老头子。据说他神志早已不清醒,看护人员说,老头子从早到晚,只念叨一件事,想回家。”

“想回家?”

“是啊。”青木耸耸肩,“他的家就在萨马岛,明明住在家里,还回什么家呢?”

“这人还活着吗?能设法拍到他最近的照片吗?”

青木摇头:“猎豹销声匿迹之后,他也随之消失了。我猜,是猎豹树敌太多,她的心腹害怕有人趁机清剿报复,所以把她的家人一起藏起来了——就像你害怕殃及聘婷,要把他们藏好一样。”

“那个看护,还能联系上吗?”

看护还能联系上,被猎豹家里辞退之后,目前供职在马尼拉医院。

罗韧请青木安排,跟那个护士做一次视频通话。

通话在家里进行,卧室里还是他昨夜出走时的一片狼藉。罗韧拨号的时候,青木意味深长地看着插在墙里的刀子,然后伸手去拔。

拔了两次才拔出来,他用刀刃在腿上外接的钢架上刮了两下,套回皮套递给罗韧:“罗,你生了很大气。”

罗韧“嗯”了一下,点了“请求通话”,等待对方回应。

青木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罗韧面无表情:“我觉得值得。”

青木冷笑:“比你的兄弟还值得?”他咄咄逼人,“当年,你亲口说,为什么要救你,你的心已经死在东南亚了。”

罗韧沉默。

“可是你回国之后,像是把什么都忘了,心又活了,你把东南亚的一切都给忘了。”

罗韧抬头看青木:“我知道,你承担了一切,你一直都在东南亚。”

青木的目光冷下来:“不,得知猎豹的消息之后,我回了一趟日本,跟我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约。”

“那个给你唱枕歌的由纪子?”

青木慢慢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刺的那句“银碗盛雪,白马入芦花”。

由纪子喜欢禅宗,喜欢俳句,和他欢好之后,会温柔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对着海岸的细浪唱枕歌——枕头啊枕头,什么也不要说啊,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对谁都不要说啊……

“我告诉她,我要做极其危险的事,下了必死的决心,请她忘记我。”

青木的性格里,有一种罗韧难以理解的悲壮和决绝,他要做一件事,会破釜沉舟,斩断一切牵绊和关系。

罗韧说:“你不应该拿你和由纪子的爱情为你对猎豹的仇恨陪葬。”

青木额上青筋暴起:“罗!他们都死了!”

罗韧看着他:“是死了,像一场大火,把我的人生烧塌了一半。但是青木,我不会让它烧掉我的整个人生,如果我从此之后不再去活,也不再去爱,猎豹该多么得意——她只捅了我一刀,我却把自己的人头割下来送给了她。”

青木喉结滚动,双拳攥起,听到罗韧说:“她毁了你的兄弟,你紧跟着搭上你的爱情和人生,青木,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头接了视频通话,罗韧点下摁键:“如果还活着,记得去挽回由纪子,这个世上,好姑娘难得,也值得。”

那看护黑黑胖胖的,典型的热带女人的面相,叫利加雅,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因着当时的酬金极高,所以对看护猎豹曾祖父的经历记得尤为清楚。

“精神并不正常,老年人的通病。但并不发疯,只是不停地说要回家。”

“知道要回什么家吗?”

“不知道。”利加雅笑笑,又补充,“不过,应该是在中国吧。”

罗韧心中一动:“你怎么知道?”

“屋子里有地图,中国地图。老先生抽烟,激动的时候,会用烟头去烫地图上的一处,然后说要回家。”

“是不是在浙江?”

利加雅搞不清楚国内的省份:“我不知道什么叫浙江,只是根据方位来看,是在东部,靠海。”

大致的位置似乎不差,罗韧沉吟了一下:“那张地图,还有什么不同吗?”

利加雅想起了什么:“罗先生,那张地图,还有一点很有趣。

“老先生会经常摩挲地图上的几个点,虽然没有拿烟头烫过,但是摩挲得太久,那几个位置的纸面已经被磨掉了,从远处看,好像是白点,曲曲弯弯,横在地图上。”

地图上的几个点,曲曲弯弯,横在地图上?

罗韧忽然想到什么:“你等一下。”

他迅速拿过边上的纸笔,先画一个中国地图轮廓,然后横着画了一个北斗七星,收尾的摇光位置,收在了浙江境内。

然后他反过纸面,对着摄像头:“是不是这个图像?”

利加雅笑起来:“是的,罗先生,你画得很像,就像一把弯弯折折的勺子。”

…………

通话结束了,罗韧的手垂在边上,紧紧攥着那张地图。

青木觉得奇怪:“罗?”

罗韧没有说话,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几乎可以断定,猎豹身上有凶简。

猎豹是格斗的好手不错,但是以木代的能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服输,她短时间内就说出“罗小刀,我可能打不过她”这样的话,必然是在猎豹身上察觉到了某种惊人的反应和制动能力,而这种能力,是凶简给的。

他很清楚自己当初的那场搏杀对猎豹造成的损伤,甚至一度觉得她已经死了,她能在那样重残的情况下重新活动如常,是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

猎豹曾祖父的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横亘的北斗七星,而他也曾经依据凶简可能出现的位置连出过一个北斗七星,只不过,一个是斗柄东指,一个是斗柄南指……

青木曾经提过,猎豹是近期入境的,而猎豹的手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出现在国内,并且去了好几个偏僻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浙江的小镇。那个小镇的石桥上,有着比五珠村的海底巨画还完整的踏板画。会不会是因为,猎豹伤重,她的心腹得到她的曾祖父的指点,来到国内寻找凶简?

罗韧心头巨震,马上拨通神棍的电话。

好一会儿才接通,神棍的声音很不耐烦,甚至怒气冲冲:“干什么?”

罗韧已经完全把得罪神棍的事情给忘了:“关于凶简的事,你提过驰送观四牌楼,又说……”

神棍打断他:“现在来问我了,早干吗去了?小萝卜,你这个人,过河拆桥,没有礼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告诉你,除非你跟我道歉……”

“我道歉。”

咦?这个小萝卜,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骨气呢?

神棍愣了一下:“还要给我买半年的肯德基全家桶……”

“买!”

“还要买半年的网费……”

“买!”

是吗?神棍突然觉得,罗韧这个人真是不错,又大方,又果决。

他还想绷着脸,但已经忍不住有些眉开眼笑:“你要问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