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伸手去拿,忽然被阻挡,像是被透明的玻璃格挡,屈指去敲,闷然有声。
在牌楼的正中央,以并不正的姿势悬浮着一个……木匣子,牌楼的最底面是个凹进去的阴阳八卦印。
明白了,牌楼内里,是一整块透明的固体,像水晶,又像玻璃,那个木匣子是嵌在这固体正中央的。这要怎么拿出来?
字面上看觉得难以理解,其实并不玄虚,因为普通的牌楼是平展展的平面,五根柱子间成四个平面,而这个牌楼,五根柱子,排列成一个五边形,所以五根拉开五个面,正好是五间。
她仔细去看,终于发现,五个面上,各有细小的孔洞,分布不匀,位置有高有低,站在特定的角度去看,可以隐约看到空洞的深度,同样各不相同。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牌楼,这个牌楼,五间五柱。
她数了一下,一共七个,心中忽然一动:师父提到过七把钥匙,难道七把钥匙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朴模样,而是这样圆溜溜的楔形模样?
木代屏住呼吸,轻轻跃下去,绕着那个观四牌楼,且走且看。
像银眼蝙蝠一样,七把钥匙同样开启一个机关,只有等人送来那七把钥匙,这个牌楼才会被打开,也才可以拿到那个匣子。
真正的观四牌楼居然是个模型?
师父说,那个匣子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观四牌楼?
木代的目光落到牌楼其中一面的坊额上,上头有字,篆体的“木”字。
伴随着轰然声响,一爿河底朝两边裂开,底下的两块方正条石徐徐外移,露出两米深的空间,而在这空间的正中,有一个一立方米左右的微缩建筑。
…………
这是一个机关,银眼蝙蝠,是打开机关的第一把钥匙。
车子忽然紧急晃了一下,像是在躲避什么,木代的身子在车厢里滚了一圈,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脚底忽然传来隐隐的震动,木代退后几步,蓦地明白过来。
木代想着:“不要睡24个小时,醒过来,醒过来。”
什么意思,这块石头的表面,正好有个下凹的蝙蝠形状?
车厢外,传来司机愤怒的呵斥声:“会不会看路?没长眼啊?”
那只蝙蝠,张开双翅,正嵌在河底一块青滑的石头里,严丝合缝。
…………
这是干什么?木代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袖珍手电筒,蹲下身子,拧亮了照向河道——这样微弱的亮光,对浓雾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可以近距离视物。
车子绝尘而去。
银眼蝙蝠停下来,栖息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双翅微微扇动,像是在等她,顿了顿,忽然振翅飞起,在半空中绕了一个盘旋,然后猝不及防地,瞬间撞落在河道里。
留下土路上立着的那个人,一头似卷非卷的头发,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黑夜行路,只背一个无纺大布袋,朝外的那一面印着“比丽江更悠闲,比大理更惬意”。
这就是师父提到的那条在黎明前的某个时分会断流,而在天亮之后又潺潺的小河。
被司机无端呵斥显然让他很不高兴,他明明是在好端端地走路,是这车子忽然蹿出来的好吗?还讲不讲理了?难道穷乡僻壤,就不讲交通规则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代踏进潺潺的、齐膝深的流水之中,蹚着蹚着,水流渐小,露出水底长期被水流洗刷得浑圆发亮的石头来。
他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子,从无纺布袋里掏出弹弓,把石子包在弹弓的皮筋中段,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射去。
和师父分别之后,路一直延伸,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枝叶在脚下沙沙乱响,目光追逐着雾气里那一抹飞掠的蝙蝠影子,生怕一个不慎就跟丢了。
石子伴着轻微的风声,消失在渐渐有了亮色的夜色里。
木代知道牌楼长什么模样。昆明有一座金马碧鸡坊,她觉得跟牌楼一个模样——图片上的牌楼都高高大大、平平展展,也按间数分类型,一间双柱、三间四柱、五间六柱。
他张牙舞爪地威胁:“下次再遇到我试试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只银眼蝙蝠,会引你去真正的观四牌楼。你知道牌楼长什么模样吗?”
天快亮了,罗韧走到景区的一处水龙头边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声大作。
“这七把钥匙长什么模样,师父没见过,你太师父也没见过。如果你这一生也没等到,记得收一个稳妥的小徒弟,把这件事儿交代下去。
他埋头在水流之下,一道劲流直冲颅顶,旁侧细小的水花水流漫了满脸,又从衣领浸入后背。
“这有雾镇,在云岭山系,常年有雾,师父的宅子,叫观四牌楼,合起来,就是‘云岭之下,观四牌楼’。或许有一天,有人会找到这里,送来七把钥匙。
头痛,酒劲未消,记得和青木动手,喝了很多酒,一语不合,起身就走,这一夜,怕是把古城都走遍了。
“这路,也只有银眼蝙蝠才能找到。有人说,这里的山川水泽,早些年有高人作局,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也许是真的,我和你大师兄都试过,白日朗朗,明明更容易视物,却总是忽然就失去方向,怎么都转不出来。
关上水龙头,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水滴滴在身侧,打湿了水泥台。
“木代,银眼蝙蝠只在黑得不见光的晚上认路,你在这一个晚上进去,在后一个晚上出来。
青木的话言犹在耳。
深重的倦意像一只手,把木代一直往下拉,拉回到前一个夜里,茫茫的白雾,看不透的夜色,忽上忽下的银眼蝙蝠,还有师父的声音,缥缥缈缈,来自四面八方。
“她只对你重要,对我不重要,你让我安排一切,如果过程中她死掉,你怪我吗?
她闭着眼睛,蜷着的手无意识地、间歇性地抽搐着,想着:“我不要睡24个小时。”
“罗,猎豹已经打掉了你的志气,还没动手,你已经怕她了。
车子开起来了,颠颠簸簸,那是小镇特有的青石板道。木代躺着,背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贴着一片冰凉。
“猎豹本来什么都不会有,是你送了她最大的筹码。”
木代的眼皮忽然沉重到张不开,软软地倒在了车厢里,听到沉重的落锁声,还有那个司机献殷勤的声音:“足够她睡上24个小时了。”
末了青木问他:“为什么要爱上她?如果不爱,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死了。”
罗韧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木代问她:“我师父呢?”
是的,谁都顾不了谁,青木确实也没那个义务为他分忧,他自己爱上的姑娘,他自己来顾。
她隔着那道窄窄的缝隙,看着猎豹的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周遭渐渐有了人声,有手机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
车厢的厢门慢慢合拢,亮光被寸寸驱逐出去,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木代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扎着扑过来,死死抵住了行将合拢的厢门。
过了好一会儿,罗韧才发觉,那手机是他自己的。
…………
电话是万烽火打来的。
梅花九娘被茶呛着了。
这是万烽火的风格,不分白天黑夜,消息一定是在第一时间送达,热腾腾的,唯恐落于人后。
她得意地笑:“师父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反差。反差越大,别人才越不会怀疑我,周围的人都以为我呆呆傻傻的,很幼稚,其实我聪明得不行不行的!”
万烽火在电话里给他交代:“查到一点,不算太大的收获,你先看一下,发给你了,猎豹的祖籍地,祖宅早就刨了,拍了几张景。”
梅花九娘低头呷茶:“你瞧瞧自己穿的衣服,不是小猫就是小狗,你像很酷的女侠吗?”
猎豹的祖籍靠海,但和一般从福建、广东下南洋的人不同,她的祖籍在浙江的一个小镇。
“要穿一身黑,帅气的靴子,不能露脸,戴面具。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城市阴暗的角落里,如果有人干坏事,我就上去揍他。”
万烽火所谓的“拍了几张景”,指的就是小镇风貌。
学武的时候,总是想七想八,她比画着告诉梅花九娘:“师父,将来,我要做那种很酷的女侠。
挂了电话之后,罗韧点进图片。
药效慢慢出现,木代的精神开始恍惚,奇怪地想:“这个女人的样貌,好像是自己之前最喜欢的那种呢。”
古朴的小镇,处在半开发的进程中,局促、混乱,低矮的房屋,成排停放的自行车,河上的石桥……
这是个漂亮邪气的女人,穿一身黑,长发,黑色皮质的独眼眼罩蒙住了一只眼,然后当着她的面,缓缓戴上墨镜。
河上的石桥?
冰凉的液体输入血管,木代睁大了眼睛看猎豹。
罗韧心中一震,极缓慢地又把图片滑回上一张,然后放大、再放大。
阴潮的气息,收放太久的蔬菜味道。猎豹把双手被塑料手铐铐住的木代推上车,给她打了一针。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第三次看到石桥的图片了。
司机穿物流人员工作服,戴檐帽,守在后车厢边,看到猎豹带着木代出来,马上拉开车厢的门。
浙江的小镇、石板桥、踏脚的石板画,和五珠村的海底巨画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完整。
夜静更深,又是雾锁小镇,门楼的电灯亮起,一辆不起眼的厢式小货车停在大宅的门口,车身上刷着广告:“新鲜蔬菜,新鲜到家”。
这是……猎豹的祖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