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袁崇焕?”
木代以为他在说笑:“口舌能杀人吗?”
木代点头,他好像是明末的抗清英雄,后来被满洲人使反间计杀掉了。
“口舌杀人。”
罗韧说:“据说那个时候,袁崇焕据守辽东,是满人入关的大患。皇太极知道崇祯皇帝多疑,就使了个计策。他派人抓了崇祯身边的侍从,严刑拷打。那两人倒是骨头硬,坚决不招。
木代没听清:“什么?”
“有一天晚上,那两个人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外间的看守在说悄悄话。”
罗韧低声说了一句:“三人成虎。”
他声音低沉,木代听得认真,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微微张着。
一万三有没有推马超?一个人说推了,两个人说推了,三个人说推了,于是,他也就成嫌犯了。
罗韧觉得她这情态分外可爱,信手用筷子夹了块豆腐干送到她嘴边:“来,吃。”
当天晚上,木代究竟有没有出现在桥上,一个人说有,两个人说有,三个人说有,于是,她就在了。
木代哭笑不得,但还是张嘴把豆腐干吃了,含混不清地问他:“然后呢?”
罗韧说:“其实一万三这件事,跟你的事,细想起来很像。”
“那两个侍从听看守说,既然有袁大都督投诚,这关内也就唾手可得了。另一个看守赶紧打断他,说,这种机密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当时,人是从周围拥过来的,指证一万三的那几个人穿着、年龄、气质都相差很大,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那两个侍从听得目眦欲裂,心说袁崇焕这个奸贼,居然通敌叛国,可恨这消息没法传出去让皇上知道。”
罗韧仔细回想了一下现场的情形。
说到这里,罗韧看木代:“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这两人居然寻了个空子,逃出去了。”
“会是马超的同伙吗?”
木代猜到了:“人家故意放他们逃的吧?”
罗韧沉吟:“但是偏偏有指证他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罗韧点头:“然后,朝野上下,袁崇焕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崇祯大怒,将袁崇焕下狱审问,次年凌迟处死,据说剐了三千多刀,近万人抢他的肉,争相生食。”
木代摇头:“一万三可能会有些七七八八的小毛病,但是杀人不会,何况他又不傻,真想对付马超,有的是机会,何必选在大马路上,人来人往的。”
木代叹气。
“有三四个吧。你觉得,会是一万三推的吗?”
罗韧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杀袁崇焕的,到底是后来将他凌迟的刀呢,还是那两个从睡梦里醒来的人听到的那几句悄悄话?”
“听曹胖胖说,现场好多人都说是他推的人。”
木代想了想:“都不是吧,是皇太极心里,一定要除掉袁崇焕的杀念。”
“只要监控的影像对他有利,就不会有事。”
罗韧觉得也不无道理。
“一万三会没事吧?”
一念,两语,三千刀。
木代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又抬头去看交管局。
他拿出手机,翻出图片给木代看,木代没提防,触目所及,轻轻“啊”了一声。
墙角有堆着的废料木板,罗韧拉着她坐下,头顶上不知道是什么树,从墙的那一边伸过茂密的树冠来,像罩在头上的伞。
照片中像是一个满脸血污的死人。
他出去不久就回来了,买了饼干和水,还有饭盒装的炸豆腐干。
罗韧说:“这是马超出事之后,我拍下来的。你注意看他的脸,一万三之前受了伤,手上出了血,这血是一万三的,他摁住了马超的脸,所以乍看上去,像个手印。”
罗韧回头朝巷口看了看:“等我一下。”
木代长长嘘了一口气,又把图片放大细看。
木代摇头。
手印是不假,但很淡,奇怪的是手印的中央,有一圈类似火泡或灼伤的痕迹。
她帽子有点儿歪,罗韧伸手挪正,顺手帮她摘了口罩:“大晚上的,没人看见,戴着怪闷的……吃了吗?”
木代从边上捡了块石子,把那个形状在地上画出来。
木代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说:“吓了我一跳。”
像是“日”字,被砍去了最上面的一横。
罗韧也在她身边蹲下来:“你这鞋子也没鞋带,就这么现演,不累啊?”
这形状……
巷子口一暗,有人进来,木代赶紧蹲下身子,装作去系鞋带。
木代心念一动:“象形字?”
木代戴着口罩,帽子压得低低的,一个人在巷子里踱步,时不时抬头,看斜对面灯火通明的交管局。
像个舌头,难道是……
曹严华看着面前的汤碗,心里一阵嫉妒,酸溜溜想着:“小罗哥一定是陪我小师父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孤零零地吃粉。”
罗韧点头:“这是象形的‘口’字。”
他把牛肉粉推给曹严华:“我还没动,你吃吧。”说完了,起身往外走。
交管局门口有嘈杂声,似乎有人出来了,木代赶紧把口罩戴好。
罗韧知道曹严华说的是边巷,那条巷子虽然也过人,但是人少。
罗韧和木代走到巷子口,看到曹严华也过去了,正站在栏杆处伸着脑袋看。
他神秘兮兮地指指外头:“她在巷子里呢。”
大楼门口有不少人,一万三在,炎红砂在,还有另外几个证人和穿不同制服的警察。
“小罗哥,你傻了吧,我小师父现在身份敏感,哪能轻易露面?”
炎红砂两手叉腰,正拦住另外几个证人不让走。
罗韧一愣:“那她人呢?”
罗韧和木代对视一眼,走近了些,就听到炎红砂厉声说:“哑巴了是吗,刚才还不是说你们都看到了吗?怎么怎么推的,怎么怎么撞的,现在怎么不说了啊,看到视频怎么不说了啊?”
曹严华这才想起这茬:“不是,我小师父跟我一起来的。”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两个还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店主端送过来罗韧点的牛肉粉,罗韧拿了筷子,把米粉搅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木代一个人在宾馆?”
交警出来劝和:“搞清楚就算了,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曹严华急急为一万三开脱:“不可能是我三三兄,他那么矫情的人,为了个野人都半死不活好几天,怎么可能故意去害人呢?”
炎红砂不干,监控视频还没出来的时候,她一个对四个,被那几个冷嘲热讽,喷得浑身冒火,现在终于翻身,正是有冤申冤、有仇报仇的时候。
如果真是一万三推的,那红砂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这不是饶不饶人的问题,这几个人是诬陷,其心可诛,狠狠地诛!”
罗韧点头,稍稍压低声音:“我和红砂其实都没看到案发经过,但是觉得事情有点儿蹊跷,所以我让红砂去搅局。我注意看了一下,路口有监控,警方应该会调了来看,如果真是一万三推的……”
她转向一边协同办案的民警:“这种赤裸裸的诬陷,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应该关个十天半月吗?就这样放出去了,不怕危害社会吗?”
曹严华咬牙切齿:“那几个小兔崽子都说是我三三兄推的人?”
那个民警被她呛得一肚子气,冲着那几个证人发火:“你们没看见就不要胡说!现在是讲法律的,乱说话要负责任的!”
“因为不是单纯的交通事故,公安交警和派出所都来人了。”他又说,“红砂也在里面,她作为‘目击证人’,被邀请协助调查,跟另外几个证人打擂。”
那几个人也来劲了,其中一个大声说:“我们一身的事,过来协助调查,已经很配合了。当时事情出得那么快,看错了也是有的,难道我们还会故意诬陷他?图什么?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你一个过路人,哪这么多话?”
曹严华急急过去坐下:“小罗哥,怎么有警车呢?”
那人说完了,一把搡开炎红砂往外走。
米粉店里头坐得满满当当,曹严华张望了半天,才看到罗韧在最里头朝他挥手。
一万三劝她:“算了,事情解决了就行了,现在也不是吵的时候,再说了,吵起来怪累的。”
晚上八点多,曹严华气喘吁吁地赶到南田县交管局对面的米粉店,进去之前,他颇为心塞地发现,交管局门口居然还停了辆警车。
作为当事人,居然劝她算了,炎红砂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你等着啊,下次,你把牢底坐穿我都不会管了。”
远处响起救护车的声音,迎着脸色严肃的交警,一万三干笑,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说:“误会,真是误会。”
她掉头就走。
一万三的心忽然踏实下来,他回头看罗韧,罗韧向他略点了一下头,很快移开目光。
一万三目送炎红砂走远,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大门口,那里,曹严华看似百无聊赖地倚着栅栏,故意左顾右盼的,姿势居然颇有些撩人。
她并不看他,匆匆走到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
一万三走近他,问:“曹兄,怎么样?”
犹豫不决间,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炎红砂从后头跟他擦肩而过,撂下一句:“没事,跟他们去,我们也长了嘴的。”
曹严华慢慢把外衣掀开。
之前他还感叹木代沉不住气从公安局跑了,现在才知道,轮到自己也是一样的。
一万三探头去看,曹严华外衣的里衬里,挂了好几个钱包,还有不同的钥匙。
他打量周遭,不算水泄不通,好几道空的口子,用不了两秒就能跑过去,如果有人来拦,他可以从边上的车头翻上去,从车后跳下来跑……
曹严华说:“还能怎么样,三三兄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要干吗了。爷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世界是黑白的呢。”
一万三往后退,或许是早些年跟执法者的追逃游戏玩得太多,对于警察,他总下意识地趋向回避。
不远处,罗韧看木代:“做人家师父的,是不是应该适当管一管自己的徒弟?”
交警拨开人群向一万三走过来。
木代说:“我又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