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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很快,木代就进了洞。

罗韧看着她笑,但等她转过头时,目光里又有止不住的担心。

罗韧开始紧张,手背处隐隐发凉,好在,木代很快探出头来,在高处向他们大幅度地摆手。

木代笑笑,深吸一口气,徒手往上攀。其实石壁要比平滑的墙好爬,有很多凹凸处可以踩脚。她爬得很快,到中途时还回头,向罗韧比画手势,让他放心。

那意思是——没有。

罗韧帮她把手电插到腰后,低声说了句:“小心。”

罗韧一颗心先踏实落下,紧接着失望沉底。

临时找不到绳子,用就近能找到的藤蔓结成两根长绳,一根供木代用,一根计划供一万三用,都结在木代的腰上。

曹严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木代紧了一下缠在腰里的藤蔓:“我上去看看吧。”

当下这个情形,不怕野人来攻,最怕的是它藏,偌大山林,谁知道他们会藏到哪儿去呢。

罗韧把火把照向石壁高处,石壁上有还算新鲜的血,照理说野人应该是回来了,但为什么上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上头的手电光摇曳了一下,木代开始往下爬了,罗韧走过去,在她快到的时候把她接下来。

曹严华悲从中来:“完了!野人带着我三三兄跑了!她要是藏个十年八年的……”

木代落地时,看到曹严华正呜呜咽咽地拿了块石头给炎红砂看,说:“你看,我写了用来救命的石头……”

清冽的哨声在四围回响,木代疑惑地回头看曹严华。

炎红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抬头看罗韧和木代。曹严华忽然发狠:“一定要把三三兄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在这种鬼地方陪着那个神经病野人!”

火把燃起,高处的那个洞杳然无声,小得像只眼睛。

罗韧开口:“我们已经没吃的了,装备也不足。”

野人往下爬的速度更快了。

曹严华愕然抬头:“小罗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三兄找不到了啊!”

他一时间想不到,只能更卖力地发出大声的痛苦呻吟声。

罗韧没吭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曹严华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罗韧,你不能找到了凶简就走啊,大家同进同出,我三三兄还生死未卜……”

野人吃力地往下爬,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一万三的身子在半空中发抖,心里虚得很。

他去抓炎红砂的胳膊:“红砂妹妹,你说句话啊。”

接下来呢?

炎红砂没吭声,出了这些事之后,她有些习惯性听罗韧的。

这一步,看来他是赌赢了。

罗韧说:“我不是要丢下一万三,但是我们在林子里折腾很久了,衣服是湿的,肚子是瘪的,再耗下去,体力只会越来越差。野人你也看到了,中刀中枪,都没怎么影响它的战斗力。我们需要帮忙,需要更多人手、更多家伙。”

他如果装成病得要死,只有两种结果:一是,野人嫌他烦,把他从洞口丢出去;二是,野人会把他送出去求助。

曹严华张了张嘴,找不到话来反驳,明知道罗韧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拼命想找同盟。

一万三“虚弱”得没有力气,耷拉着头趴着,趁着野人不备,眼睛极快地睁了一下。

“妹妹小师父,你认识一万三最久,你……”

野人似乎怔了一下,有一种跺脚搓手的焦急,过了一会儿,它打定主意,走过来抓住一万三的胳膊,把他背到背上。

木代沉默了一会儿,说:“七举村离这里最近,我们抓紧时间吧,先出去,因为……”

为了增加效果,一万三开始往外爬,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声音,一抬头,满脸的眼泪。

她突然加了个“因为”,所有人都看向她。

他不是肚子饿,他是痛,痛得要死掉的那种,要外出就医,看大夫的那种!

罗韧问她:“因为什么?”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去看,看了显得假,一万三一副痛到无法抑制的模样,手一挥,打掉野人手上的东西,那东西骨碌碌滚下来,不是松子就是榛果。

“好像……不止一个野人。”

野人有点儿焦急了,在洞里转了一圈,又在睡的地方翻翻拣拣,顿了顿走过来,伸手递给他一些东西。

这话说出来,大家伙有几秒钟的沉默。炎红砂警惕地朝外看了看,瑟缩似的缩了一下身子。曹严华声音也小了,说:“我和三三兄在洞里待了几天,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个女野人啊。”

野人似乎有些茫然,试探性地拿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身体。一万三一阵痉挛,伸手抓自己的咽喉,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木代答非所问:“你和一万三在山洞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石壁上的画?”

讹人诈人,佯病脱身,小混混儿的必杀技,无往不胜,多年未用,还是宝刀不老。

“看到了啊。”

野人吓了一跳,诧异地转头看他,一万三不理会,演得愈发逼真,两腮暴鼓,眼睛外翻,嘴唇紧抿着,把唾沫吐成白沫。

“洞顶上的呢?”

一万三一咬牙,忽然捂住腹部滚倒在地,一张脸纠结成一团,痛苦地大声呻吟着。

洞顶上也有?曹严华茫然地张了张嘴,又闭上。洞里挺黑的,每次生火,都只照亮周围那一小隅,他从没想过去看洞顶。一万三好像也没注意过。

野人抓他做什么,留他做什么?总不见得是有什么好事。上一秒喂糖,下一秒翻脸,曹胖胖的遭遇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

“我刚刚上去,手电打到洞顶,我看到,洞顶上也有画,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身边簇拥了两个小孩。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在那个女人的洞穴里看到的布娃娃,也是两个。”

一万三不再吭声了,他坐到火堆对面,倚着石壁,脸色被火光映得阴晴不定。

罗韧觉得说不通:“但是曹胖胖说得没错,自始至终,我们只看到一个野人啊。”

也没错,它那时候腿上吃痛,带着曹严华滚倒在地,就是这么狠狠扑倒的。

木代说:“我们最初也只以为凶简附在野人身上,那个女人出现得也很晚,但是不代表她不在啊。”

野人想了想,做了一个两手抬起又狠狠扑倒在地的动作。

短短几句话,把曹严华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万三喉结滚动了一下,问:“然后呢?”

“……出去,我们去找帮手……”他磕磕巴巴,又恳求似的看罗韧,“小罗哥,我们一定会进来的,是吧?不会丢下三三兄的,是吧?”

一万三觉得鼻子酸酸的,蓦地想起了很多事情:流浪在外,住垃圾箱的时候,天桥下有破衣烂衫的小伙伴,他饿极了偷烧饼,揣着热烧饼一路狂奔的时候,小伙伴抱住气急败坏的摊主尖叫:“江照,江照,快跑啊……”

罗韧给他吃定心丸:“你放心吧,不管这山里还有多少野人,只要一万三没找到,我还会再带人进来的。”

他真的是去拼了,拼个同归于尽了。

多留无益,罗韧决定走夜路,虽然在晚间行路的速度赶不上在白天行路的速度,但是多走一程是一程。

贪生怕死的曹胖胖,居然敢用手去抓野人的伤口,明知道这样会触怒野人。

罗韧主要靠星星和指南定位,结合之前残留的记忆寻找出去的路,有时木代会听到他低声呢喃着数字,或是1或是2。

“三三兄,我完了,我会跟它拼个同归于尽!你要抓住机会跑啊!”

于是她悄悄问他。罗韧说,这个是要靠背的,简单来说,他们之前进迷宫走岔道,为了不走回头路,要记下每一条路线,迷宫方位相对简单,左走或者右走,左就是1,右就是2,一串看似简单的数字,122122111,其实已经是一条线路了。再复杂一点儿,爬高或者蹿低,就往里加数字,加3加4,这样就是立体地图。

他在原地站着,盯着那伤口,忽然想到曹严华被带走时歇斯底里的叫喊。

木代听得瞠目结舌,自己也尝试着去记,走一段就晕乎了,她跟罗韧说时,罗韧笑着说了句:“你这种小脑子……”

一万三看懂了,曹严华抓它的腿。

快黎明的时候,一行人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清晨的林子里起了雾,远近一片茫茫,隔着两三米远就看不大清了。每个人都有点儿忧心忡忡,罗韧也拧起了眉头,本来想等天明加快速度,但是这样的天气更难辨向了,待会儿,要吩咐曹胖胖他们跟紧点。

反复几次,野人看懂了,它忽然纠结起来,露出狰狞气愤的神色,鼻孔“呼哧呼哧”地翻着,先指自己的腿上那块中过枪的地方,然后指石头,示意那是曹严华,接着做了一个狠狠抓腿的姿势,脸上配合了表情,表示很疼。

他正想着,前方有了动静。

一万三觉得全身的血突突地往脑袋上冲,他站起来,四下扫了一遍,抓起柴堆边的一块石头,夹在腋下往洞口跑,跑到洞口时做了个跳下去的假动作,然后又回来,指着石头问野人:“我朋友呢?”

木代也听见了,周身骤然一紧,罗韧“嘘”了一声,伏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去听。

野人听不懂,翻着眼睛看他。

确实是脚步声,有些杂,但并不重,不像是野人的。

一万三问它:“我朋友呢?”

罗韧站起来,示意曹严华他们都站到自己身后。

野人蹒跚着进来了,它身上的毛长,看不到身体,倒是能看到淋漓的血迹。那是曹胖胖的吗?

脚步声更近了,雾气中现出人影,当先的一个人似乎也看到他们了,紧走几步,“哈”一声,从雾气里蹿出来。

一万三心里一唬,又坐了回去。

罗韧松了一口气,轻轻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呼哧声更加粗重,野人用力向上一撑,露出了壮硕的上半个身子。

是扎麻。

他喉咙有点儿发干,但是这个念头忽然膨胀起来,怎么都摁不回去。他犹豫、再犹豫,终于欠起了身子……

他背上背着弓,腰里插把马刀,手上还抓着猎枪,手舞足蹈地大叫着:“在这儿,找到啦,在这里!”

一万三盯着那只手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它的手掀开,它会掉下去摔死吗?”

他又用土语说了一遍。

就那么搭着,没有立刻上来。

脚步声大起来,几个当地土人打扮的男人先后赶过来,都跟扎麻一样全副武装,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打量着罗韧他们。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头终于有动静了,像往常一样,是有东西向上爬动时山壁上滚石子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上来的东西似乎没那么迅捷了,最终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一只手搭住了洞口。

罗韧觉得有点儿不对:“你是来找我们的?”

老子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想,大不了同归于尽,野人块头那么大,按斤称两,还是自己赚了。

扎麻点头:“是啊,你的朋友说你们还在山里,可能会有危险,我们就来了。”

洞里的火堆还在烧着,比火光更亮的,是他几乎有些慑人的眼睛。

朋友?一万三?

他得做些什么才好,得做些什么。

怎么回事?罗韧感觉有点儿接不上,曹严华挤上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我三三兄吗?他脱险了?他从野人手里逃出来了?”

他慢慢退回到洞里。从前,跟那么多有能耐的人在一起,以及跟曹胖胖在一起,他都可以理所当然地少出力、怕死,但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扎麻听不懂“三三兄”是谁,但是“野人”两个字听懂了,他骄傲地一挺胸脯,舞起手里的猎枪:“野人叫我们打死了!”

一万三趴在洞口,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开始还有一些声音,杂乱的、隐隐约约的,后来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