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自己的心先一沉,曹严华和一万三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木代看着她的眼睛:“回去之后,你别在昆明住了,那么大的屋子,一个人住,空荡荡的。你把那头的事结了,到丽江来吧,我们都在,还有曹胖胖、一万三,人多热闹。”
她打起精神:“找不到房子可以先跟我住,或者借罗韧的房子住,他家里房间多。还有啊,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凤凰楼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我们都去郑伯那儿帮忙,嗯?”
非关好坏,人性使然,她半身在泥潭里,你头都要没顶了,她会好受些。
炎红砂笑笑,说:“我想睡觉。”
安慰一个难过的人,最好的说辞是什么?不是“振作起来”“总会好起来的”,而是“没关系,看,我比你还惨呢”。
木代赶紧起身给她挪地方,看着她躺下,把背包里罗韧带来的唯一的一张毯子给她盖上。
炎红砂转头看她。
炎红砂很快就睡着了,脸上的泪痕都没干。
木代拍拍她的背:“没事,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从小就被我妈扔了。”
木代愣愣地看着她。小时候,红姨给她讲童话故事,有一个专门送美梦的仙子,会选那些漂亮的乖女孩,在安静的夜里,到她们枕边,取出一个美丽的梦,对着耳朵吹,就吹进去了。
说完了,炎红砂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了。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这个本事,给红砂送个好梦。
“没有了。”
木代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悄悄关上门。
木代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家里还有人吗?”
罗韧一直站在外头,撑着扶手,似乎在想什么,听到声音,回头看她。
灶火烧起来,炎红砂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的床板上发呆。
木代也看他,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泛出难过来,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罗韧面前。
三人再次回到石屋,都算不清楚这是在这里住的第几夜了。
罗韧伸手,摩挲几下她的头发:“小口袋求安慰吗?”
秘密都是被黄土掩盖的,你也不知道,你轻快走过的哪一处,地下几许,就有一些沉睡着的故事。
“求安慰。”
以后,走的人多了,这里就成了路。
罗韧笑起来,顿了顿,两手张开:“来。”
放下那块承重的木板,推土填平。最后一抔土是炎红砂捧上的,用手拍实,压了又压。
很多时候,不需要说太多话,拥抱是最好的慰藉。
宝井很深,感觉过了很久,才听到“扑通”一声,是尸体落地的声音,像是砸在人的心口,凹下去一块,喘息困难,过了很久才平复。
木代伏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的心跳,喃喃地说:“曹胖胖和一万三还没找到呢。”
罗韧长嘘一口气,捡起地上的马刀,探下身子,割断炎老头尸体上的挂绳。
“他们两个,不在那个女人的山洞里。三种可能:死了,或者在山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晃,或者在那个女野人的住处。”
想想真是讽刺。
“死了”两个字,让木代身子瑟缩了一下。
他与那些宝石,既然生不同衾,那就死后同穴吧。
罗韧察觉到了:“这个可能性最小,如果是因为马蜂攻击,尸体应该在附近,但周围我们都找过了,没有。”又说,“木代,你还真别瞧不起他们两个,他们功夫是不行,但是你要知道,一万三,十多岁时就被赶出村子,摸爬滚打,怎么活下来的?曹严华,也算是‘称霸’过解放碑的,三教九流,什么场合没见过?他们未必应付得不如你,甚至还有可能比你强。”
当初他害人是因为这口井,现在死了也是因为这口井,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想着收官这一票,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个下场。
木代轻声说:“比我强最好了,我希望他们都是强人。”
铁锨留在石屋,找不到称手的工具,回去取的话,留炎老头的尸体在这儿,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罗韧正在犹豫,炎红砂轻声说了句:“就把我爷爷埋在宝井里吧。”
罗韧的怀抱像是有魔力,她眼皮沉重,睁也睁不开。罗韧察觉到她的身体有往下坠的趋势:“木代,你要睡着了。”
顿了顿,他抬起头说:“我们先把红砂的爷爷埋了吧。”
“那你别让我掉下去啊。”
那是个“人”字。
罗韧身子微微后倾,让她靠得舒服些,胳膊在她腰上收紧,说:“怎么会?”又问,“要进去吗?”
罗韧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自己刚刚写下的字的一部分。
她摇头:“咱们说会儿话吧。”
炎红砂问:“那你怕什么?”
“说什么?”
罗韧笑起来:“一定会,臭味相投,天生气场相合,一定会找到彼此的。”他又说,“我其实并不怕野人,它只不过是有几分蛮力,块头比人大些,又能直立行走的动物罢了。那个女人,说实在的,也并不可怕,她只是长相可怖,因为在井底生活,行动迅速飘忽,不过你打她一拳,她还是会疼的。”
说什么呢,木代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帧画面来。
木代心头一颤,她不由得靠近罗韧:“你说,后面还有第四根、第五根,会不会出现那种,恶人遇到凶简,一拍即合的?”
她说:“我前两天做了一个噩梦。”
第三根,开始故布疑阵、幕后操作,像是在和人玩游戏。
罗韧笑了,他低头看木代,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木代觉得痒,闭着眼睛,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
第三根……
在这样的山里,发生这一连串的事,真是想不做噩梦都难。罗韧问:“梦到野人了吗?”
第二根,有点儿另辟蹊径,舍人就蚌,以水克水,而且在形式上更为隐蔽,海底巨画,如果不是因缘巧合,真的很难发现。
木代摇头,意识昏昏的,像在梦里。
第一根,像是莽莽撞撞乱选一气,逮到一个是一个,手段也暴戾、直白,并不遮掩。
她叹气:“被车撞了啊。”
是在变,至少在选人上,它一直在磕磕绊绊地尝试。
罗韧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木代鼻息浅浅的,觉得梦境像巨大绵软的黑色的云,在她就要头朝下栽进去时,罗韧忽然问她:“还有呢,只梦见车吗?”
炎红砂忽然冒出一句:“凶简在变。”
“有人拖我啊,拖着拖着,扔到路上……车就来了。”
罗韧不否认:“细想一下,之前几次被凶简附身犯下凶案的那些人,其实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即便是张光华那种人,德行有亏,但别人也说了,他是不可能敢杀人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
木代后背发凉:“我们之前猜测过,凶简自己不能活动,还是要附身在活物上,方便行走和做事。它虽然奇异,到底不能让人死而复活,所以那个女人被附身的时候,虽然奄奄一息,但是还有部分的意识残存。这部分意识,应该戾气很重,也就是因为这样,她跟凶简有了……合作?”
“看不清啊,胭脂琥珀的颜色……”
不错,凶简为女人保命,而由那个女人出面,凶简也做了“想做”的事,比如“吊”字场景的出现。
罗韧想再问,她有点儿恼了,负气似的,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像是在说:“别烦我睡觉。”
“渔线人偶那次,刘树海和我叔叔,他们杀人,是完全受凶简的控制,个人的反抗力有,但是很微弱。五珠村那次不好评价,一只老蚌,你不可能知道它在想什么,但这次,像是那个女人和野人的合作。那个女人和凶简的关系,也像是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关系。”
罗韧沉吟。
罗韧说:“如果个人意识和凶简相融合,就是一件可怕的事。
拖着她,扔到路上,睁开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胭脂琥珀的颜色。
她看了一眼炎红砂,声音放轻:“主要还是因为割喉放血死掉的。”
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弯腰的,在肩膀的位置,去拖拽木代。
木代想了想:“那个女人杀人的方式也倾向于报复,虽然还是被吊在井里,但是主要……”
她看到的,是那个人的……脖子。
也有可能,那个女人或许在某一天告诉了女野人当年发生的事,女野人大动肝火,在山林里逡巡时,忽然碰见撞上门来的替死鬼,凶性大发,而在那次惨剧发生之后,周遭寨子里的人对野人心生恐惧,纷纷搬离。
罗韧眸底掠过一丝阴霾,他低下头,轻轻吻在木代唇上。
炎红砂咬了咬嘴唇:“会不会是,那一次是野人自行其是?”
星火可以燎原,在火烧起来之前,就该把草除掉。
罗韧点头:“报复性很明确,连唯一的替死鬼都是跟炎老头相仿的。”
与此同时,两位山顶洞人……呃,山顶洞里的强人,赶在女野人归来之前,正在梳理最后的对策。
山里虽然偏,但还是时而进人的,扎麻也说有猎人进出往来。一个老头被野人杀死的故事尚且传得神乎其神,如果再多死几个人,这十里八村的,还不知道要警戒成什么样子。
“友好,必须友好!”
她看着罗韧:“这个女人,即便被凶简附身,好像也没有大开杀戒。”
“什么招儿都上,三三兄,为了活命,不丢人。白猫黑猫,抓到耗子的才是好猫!”
不过,这根凶简好像跟之前的两根还是有些不一样。
“从野人画画来看,三三兄,它的基因里可能有艺术因子。艺术家的心都是相通的,你不如抓紧时间,在墙上作画一幅,用你的才华碾压它!全方位地……碾压!”
真是无妄之灾,有那么一瞬间,木代觉得这个女人也很可怜。
“回来了回来了,快,各就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