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的心“怦怦”跳,她回到宝井边,捡回罗韧的包,从里头翻出纱布,帮炎红砂包扎伤口,扎好之后,拿过炎红砂的手,在她的手指尖处,一根根地狠掐。
推断属实的话,也就意味着,炎红砂看到了来人的样子。
“红砂,醒醒啊,快点儿醒啊。”
断绳和袭击红砂,很可能是同时发生的。
罗韧跟定野人,且走且停,路越走越偏,他留心记每一处拐弯,然后用数字编号,脑子里是一长串数字编码。
红砂在看着绳索,听到身后有动静,然后急转身,尖叫了一声,接着被来人摁住狠狠撞树,最后绳子断了。
只交睫工夫,野人就不见了。
她大致理出事情发生的顺序了:
罗韧抽出刀子拿在手上,慢慢向野人消失的地方靠近。他不大相信鬼神或者隐身术之类荒谬的解释,不见了嘛,自然是有原因的。
也就是说,红砂是被突袭的,连拆招的机会都没有。让她看着绳索,应该是面向着树的,如果是后脑撞树……
果然,大片的野草藤木掩映只是假象,那里有通往地下山洞的入口。
事情发生得很快,炎红砂尖叫声未落,自己就翻进井里了。
罗韧犹豫了一下,双手撑地,认真去听。
木代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
听不真切,只知道有动静。
她又去看树身,对比了一下炎红砂的身高,树皮上的一块地方有明显的撞蹭痕迹。
他心一横,屏住气,后背贴着洞壁,侧着身子,慢慢进洞。
确定周遭没有异常,木代快步赶到先前绑绳的树旁。绳圈还绕着,拉绳有断头,捡起来细看,断口平展,是被刀砍断的。
拐了一个弯之后,几乎没光了,毕竟是地下。
木代想了一下,轻轻抬起炎红砂的脑袋,手探到她的脑后摸了一下,果然,有点儿濡湿,是血。
罗韧站了一会儿,以便眼睛适应黑暗。在这适应的过程中,听力逐渐占据上风,他听到野人的嘟囔声。
不像是被吓晕的,会不会是哪里受伤了?
一连串的嘟囔,并不成句,或许是独属于野人的沟通语言。罗韧屏息去听,在那粗重的嘟囔声里,夹杂着来自另一个人的、轻细的怪异呢喃声。
木代守着炎红砂,凝神听周遭的动静,又去掐了下她的人中,没醒。
罗韧越听越心惊,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个女人。
罗韧一走,木代全身的弦就绷紧了。想想也奇怪,他在的话,她总是不自觉地放松,总想靠着歪着,他一走,她就能站直了。
跟当年被杀的女人有关系吗?
“别乱走,待会儿我回来找你。”
野人的嘟囔声停了,粗重的喘息声向外,似乎是要出来。
罗韧回头看木代,木代说:“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照顾红砂。”
罗韧迅速后撤,赶在野人出洞之前出到洞外藏好。
野人又试了几次,终于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重要据点,应该只有这一个出口。而且,平心而论,山洞逼仄矮小没有光,又是在地下,不像是野人住的地方。
罗韧说:“我要让它还能走路,同时又不能走那么快——想找到背后的那个人,甚至想找到一万三、曹严华,可能都落在它身上了。”
所以,野人另有地方居住,但是,它是定期到这个山洞里来吗?
木代觉得有点儿可惜:“打要害多好。”
洞里是谁呢?跟野人会是什么关系?
罗韧点头:“一来子弹不行,二来它也确实皮糙肉厚的,换了普通人,早躺下了。”
罗韧耐心等着,等到野人蹒跚走远,直到看不见的时候,他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再次进洞。
木代心念一动:“你打了它的腿?”
炎红砂终于醒了,近乎痛苦地先皱眉,喉咙里发出细细的一丝呻吟。
她回头去看罗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野人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一两步之后又跪倒,步子有些蹒跚。
木代长嘘一口气,关切地看她:“还疼吗?”
木代去探炎红砂的呼吸,谢天谢地,还有。
她盯着木代,像是有些恍惚,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意识,而恐惧几乎是随着意识一并恢复的。炎红砂一下子坐起来,慌张地去看周围。
迅速撤进林子,还没跨上两步,木代脚下忽然一绊,回头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炎红砂,吓得心头一突。罗韧把炎红砂抱起来,示意木代跟着走。木代以为是要逃跑,谁知道跑出几步之后,罗韧选了个隐蔽的位置,把炎红砂放下,又掩身到树后去看。
“木代,有鬼啊。”
“子弹打完了。”
木代又好气又好笑:“有野人还不够吗?你还要加个鬼!”
木代脱口问了句:“不要枪了?”
炎红砂哆嗦了一下:“真的!”
她气喘吁吁的,忽然听到两声枪响,急忙回头去看,野人似乎支不住,晃了一下身子,跪倒。木代疾步冲到罗韧面前,罗韧扔了枪,抓住她的手:“走。”
木代的笑容慢慢收起:“你看见什么了?”
野人身形壮大,扑势虽猛,但动作到底笨重,木代身法轻巧,短时间内倒是还能和野人周旋,但免不了险象环生。
看见什么了?
而且她学乖了,手一伸,把头发全拢到前头,怎么着也不在一件事上栽两回。
那时候,她尽职尽责地一直盯着绳索的结扣,根本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
木代瞬间就出了井。罗韧这一抛力度很大,到力道尽头时她在半空中翻转,头下脚上。说巧不巧,正看见野人抱着木板愤怒抬头,木代想也不想,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借力足踏木板落地,然后落地就跑,尽量朝离井口远的地方跑。
确切地说,也许那个女人走路根本没有声音。
井口一亮,罗韧对亮度的变化极其敏感,一声低吼,双臂用力狠狠往上抛。
她感觉到一口呼在自己脖子上的凉气,刹那间毛骨悚然,急忙回头去看,触目所及,失声尖叫。
野人的喉咙里滚着声,木代一颗心跳得厉害。其实这个计划,凶险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是……
“脸煞白,皮包着骨头,是常年不见阳光,没有血的那种白,头发也是白的,脖子上……”
木代身体轻,又有轻功的底子,几米的距离,上去的概率很大。
木代追问:“脖子上怎么了?”
他缓慢地变换姿势,两腿撑壁,两只手臂收拢,交叉,下放。木代也扶住井壁,两只脚踩到罗韧的手上。
炎红砂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打了个寒战:“脖子是断的,至少断了一半,真的,你能看到,血肉翻开,气管也被割开……”
罗韧亲亲她的面颊,说:“别怕。”
她觉得有点儿作呕,胸口堵得慌。
迎着野人的目光,木代点头,说:“好。”
木代伸手抚她后背,帮她顺气,觉得难以置信:“一个脖子断了一半的老女人,还在四处走动……是僵尸吗?”
罗韧附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这个距离,木代,你提气,我用力把你托出去。它要填井的话,总要从井口离开,弯下身子去拿东西,就趁着这个间隙,你出去,引开它,我再出去。”
炎红砂摇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下意识地又去摸自己的脖子。
木代一下子想起了炎红砂挖出的井土,还有两个人一起抬出去的那块木板。
“她脖子上,有一层透明的胭脂红,像是琥珀,又好像是胶,围住了伤口,就是……”
罗韧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填井。”
炎红砂努力表达:“就是,脖子断了,但是好像用胭脂色的一层透明胶在外头包了一圈,粘起来了,所以,她还能呼吸……”
木代紧张得心“怦怦”跳,轻声问罗韧:“它要干吗?”
木代让她说得全身汗毛倒竖。
还是没来得及。话音刚落,井口俯下野人的头来,目光直直的,看看罗韧,又看看木代,壮实的身子几乎把井口都遮住了。
这是什么怪玩意儿?
罗韧觉得不妙,推木代:“要快!”
罗韧觉得有点儿不妙。
两个人小心地向井口挪,才移了几米,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山洞里太黑了。
他托了一下木代:“来,往上挪。”
一个在这样的洞里长期居住的人,夜视能力会非常好,好到超乎想象。
“有这个可能。这个野人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得有些太聪明了,而且不是动物该有的那种聪明——在树上刻痕,用扫晴娘装神弄鬼,更接近于人的做法。我起初猜测是凶简在野人身上,现在看来,倒像是有人在支使它做事。”
他贴着石壁站定,攥住刀柄的手微微发汗。
木代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这是人和野人的……合作?”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到了他的头发。
罗韧指着炎老头的身子:“身上的抓痕,是野人抓的,因为普通人没这样大的力气,手指的间距也没这么大。”
罗韧站着不动,不过,他感觉到了。
“不过……”
有一线极弱的、带着凉意的呼吸,就在他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