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树,她问炎老头:“爷爷,这怎么办啊?”
炎红砂不吭声了。
炎老头倒是很镇定:“八成是截宝的,不过也没办法了。”
木代说:“我眼花了?我眼花还能知道那是一块琥珀吊坠,有黑色的丝绦,形状像只眼睛?我眼花得这么仔细?”
“炎家是这一行里的大家,有人白天黑夜地盯着也不奇怪,或许是瞅着我这趟出门,一路盯上了。”
炎红砂站在树上,拿着木代的望远镜看了很久,疑惑地放下,说:“木代,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是吗?木代没吭声。这一路上,至少从丽江到进山,她是没有被人盯梢的感觉的。
只是,已经是下午了,平白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啊。
“宝井的位置已经泄露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如果对方好说话,大不了谈个分成,如果不好说话,一来就下死手……”
他抬头看天。
炎老头压低声音:“你们也得提早有个提防。”
罗韧说:“现在掉头,往回走,大不了回到进山的山口,重新追踪。三个人一起走,总会留下痕迹,运气好的话,退回到半路时,我们就能找到正路了,只是……”
木代的心里一沉,顿了顿,走到边上,俯身去捡树枝:她当然是不想打架搏命的,但如果对方不讲道理,她也没理由坐以待毙。
“那……这是谁刻的?”曹严华傻眼了,“那我们还怎么追上小师父他们?这里这么大,看起来都一样。”
炎红砂也走过来,问:“做什么啊?”
一万三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小石子倒是有零落几块,大石头是没有的。
“拿来削甩手箭。”
他上前一步,拿手比画了一下刻痕的高度,几乎和他的鼻子平齐:“木代没这么高,一般人在树上刻痕,下意识刻的位置是差不多齐胸的,如果要在这么高的地方留记号,她踮着脚都不够,得踩石头。”
炎红砂闷头帮她捡了几根,忽然烦躁地说:“我快要被我爷爷气死了!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危险,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罗韧不同意:“炎老头是看宝气的,专门炼眼,这样的人不用专攻功夫,而且……”
木代说:“你爷爷没什么功夫,你又是半吊子,他怕带有本事的人来,人家中途见财眼开,反了水,他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万三气急败坏,这一路越走心里越没底,要不是没人送他回去,他都想打退堂鼓了:能者服其劳,自己这点儿斤两,干吗偏偏要跟到山林里来?
就是这个理儿,小里小气,反而坏事。
他伸出手臂,比画了一个“嗖嗖嗖”起飞的动作,时刻不忘打击一万三:“三三兄,说不定连炎老头都是高手,到时候,野人只能抓你……”
炎红砂觉得很对不起木代:“连累你了啊,木代。”
曹严华不以为然:“大概是绕的吧,我小师父轻功好啊,红砂妹妹也不错,炎老头说不定更是高手,三个人‘嗖嗖嗖’……”
木代笑笑,有点儿惆怅:“也不是你连累我,还不是我自己想来赚钱的?这种时候,就不要来来去去地道歉埋怨了。”
罗韧说:“路太难走了,有一些荆棘路,根本没被开过,她们昨天还带着炎老头,是怎么走的?”
她拿了树枝,走到宝井边仔细削着加工,每根树枝截得一样长短,削掉凸起的树疙瘩,一头削得尖尖的。
曹严华问道:“怎么不对了?扎麻不是说,这么多天,只有我妹妹小师父他们进山吗?这刻痕这么新,一定是我妹妹小师父他们留下的啊。”
马刀用得不趁手,她很想念罗韧的小刀。
罗韧走过来,盯着那几道刻痕看了半天,忽然摇头,说:“不对。”
炎红砂又在挖坑了。天色渐暗,看来今天干不完,难不成真要连夜干活?
曹严华鄙视一万三:“看见没,你脚下的路,就是我妹妹小师父在前一天走过的,人家还带着一个半瞎子老头,偏偏你走得要死要活的。”
木代正想着,坑里的炎红砂忽然“哎哟”一声,身子往下一沉,打了个趔趄。木代还以为她摔下去了,赶紧奔过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棵大树的树干被剥了块树皮,上头用刀刻着三道竖痕。
她俯身一看,才知道内里玄虚。
曹严华眼尖,忽然看到什么,欢呼道:“3!3!找到3了,这儿!”
底下是一大块板,板面上钉着两条拉绳,拿铁锨去敲板,下头发出“砰砰”的声音,中空,距井口一米多,应该是先在井壁四周凿了托钉,又盖上板,板上埋土压实了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冲到罗韧前头去了。
木代把炎红砂拉上来,炎红砂用铁锨清土,直到那块盖板的边缘都清晰可见时才住手。
他小跑几步超过罗韧,一万三拔腿就追:他可不敢冒跟这两人离得过远的风险,万一野人出现,“嗖”一下拎了他就走,罗韧他们想救都救不了呢?
两个人站在坑边,望着那块木板,都有些惴惴。
曹严华对一万三撂狠话:“有本事别跟着我啊。”
炎老头说:“你们一人拉一根绳,把板拉出来吧。”
罗韧走在前头,不时蹲下身子察看地上的痕迹,眉头越皱越紧。
木代俯下身子去拉其中一根吊绳,炎红砂忽然小声说了句:“慢着。”
昨儿扎麻讲的故事给一万三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一路上都很没安全感,总觉得有野人在周围窥伺,偏偏曹胖胖这个缺心眼的还唱歌,越听越烦。
她小跑着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扯了一张给木代:“塞住鼻子啊,可能会很臭的。”
一万三之前连着摔跤,现在整个人看上去跟刚从泥汤里滚出来似的:“能消停点儿吗,别唱了行吗?你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引来!”
想想都心头发毛,这里常年下雨,会不会水渗下去,里头积了半井的水,水面上漂着一具尸体?
一个小石子被扔过来,正中他的后脑勺,曹严华吃痛回头。
木代心里发堵,把纸巾搓成条塞住鼻孔,又和炎红砂同时俯下身去,各抓一根拉绳,想着:以后,给再多钱,也不来干这种事了。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哎哟!”
她看着炎红砂,报数:“一、二、三,起!”
曹严华在唱歌。
第一下,边上的土松了松,没拉起来。
木代尖叫:“有人!附近有人!”
没关系,再来,木代嘘了口气,又和炎红砂俯下身去:“一、二、三……”
这挂坠一定是有人挂上去的,毕竟周围的树,她之前看过数十次了。一定是有人刚刚挂上去的!
木板起来了,歪歪斜斜,还真挺沉,木代和炎红砂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木板抬起扔到一边。
一块胭脂色的琥珀吊坠,结着黑色的丝绦挂绳,就挂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晃悠悠地荡着,偶尔翻向这面,像一只狭长的红色眼睛。
井壁现出来了,黑漆漆的,幽深,四壁都渗了水。
木代再一次拿出望远镜,向周遭的树上看过去。这一次,她切切实实看到了些东西。
炎红砂腿又软了,小声说:“木代,我不敢下去,一想到让我在尸体旁边采宝,我就……”
炎红砂的那个井坑已经挖了有一米来深。
想想都一阵作呕。
木代全身一紧,站起身细看,天上开始飘雨丝,天色也有点儿暗了,可见度渐渐低了。
木代说:“你别慌啊,我们先看看。”
“嘎巴”一声,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天有点儿暗了,木代哆嗦着,拧亮了手电筒,向着井底下照了过去。
在那个寨子里难道还住着别人?
黑色的渗水的井壁,井底杂乱的石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是尘封多年的霉气吗?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想流泪。
不会是红砂,也不会是炎老头。昨晚红砂是最后一个上楼的,晚上,也没人出来起夜。
木代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那就是说,是有人把它扔回去的。
她又看了一遍,脱口说了句:“没有啊。”
也不对,凶简要借助活人或者活物的力量做事,那个布娃娃是死的,一无所长,而且井里有水,怎么说凶简都是怕水的。
炎红砂没反应过来:“没有什么?”
如果那个扫晴娘真的是自己走回井里的,会是什么缘故呢?难不成是凶简附身?
木代胆子大了些,俯身又看了一回,很肯定地说:“没有尸体。”
想到那个扫晴娘,木代不由得心里一沉。
没有?炎红砂愣了一下,赶紧探头朝下看,连一旁的炎老头都撑着手杖过来了,须臾都不肯离身的眼罩戴在额头上,看着有几分滑稽。
这山里头委实是有太多雨了,难怪好多人家都要挂扫晴娘……
真没有,那么小的井底,光打下去,一目了然。
太阳退到云层后头去了,天阴下来,眼见着又要下雨了。
炎老头的脸色有点儿变了,喃喃地说:“怎么会没有呢?”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奇怪,这林子里头,连鸟都不见一只。
他有些失神,撑着手杖茫然地往边上走了两步,又重复了句:“怎么会没有呢?”
木代拉了拉红砂,用眼色示意她别惹爷爷生气,重新上了树。
就在这个时候,从林子里忽然飞出一个绳套,像是套马的圈索,准确无误地套中了炎老头的脖子。
木代心里犯嘀咕,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并不想去打探,于是顺着他说:“难怪红砂害怕,尸体这种东西,我也害怕,可别叫我看。”
木代看到炎老头的身子猛烈扑了一下,整个人被拽倒,迅速被向着林子深处拖拽。
炎老头想了想,遮掩着对木代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年采宝的时候,有个一道的朋友,半路得急病死了,正巧就近有个宝井,就埋进去了。现在要采宝,少不了要挖,红砂心里害怕……”
炎红砂尖叫:“爷爷!”
原本,他打算得好,快挖到那具尸体时,找个借口把木代打发走,趁机把尸体埋了。这段早年公案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盖过去了,谁知道……
到底是至亲血肉,这个时候,她的反应反而比木代来得快,身子往前一扑,死死抓住了炎老头的双脚。但那股拖力来得很强,只是稍稍顿了一下,又迅速连带着炎红砂拖进了林子。
这一票,他满心想为红砂挣个下半辈子的吃喝无忧,结果这个孙女更让他生气,一路上怕苦畏难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这么掉链子。
木代提刀就追,觑到林子里有一个模糊的高大黑影,想也不想,一把甩手箭狠掷了出去,在半空中一个翻转,一刀劈在牵引的绳子上。
炎九霄这一阵子都没消息,炎老头心知肚明:怕是没脸回来吧?
那个黑影似乎踉跄了一下,没收住,就地翻了个滚,树身一挡,忽然就不见了。
炎九霄在外头做的那些事,真当他不知道?明明不是做生意的料,拿了家里的钱,左投一笔,右投一笔,亏了个干净,连家里的大宅都押了出去。债主们是给面子,觑着炎家一定家大业大,短时间内不跟他们发难,要是真的墙倒众人推,手里还能剩几个钱?
整件事情,持续时间只有三五秒。
不成器,一个个都不成器!
林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几个人滞重的呼吸。炎红砂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去晃炎老头:“爷爷,爷爷?”
炎老头说到激动处,剧烈地咳嗽着,咳得一对眼珠子翻白。炎红砂有点儿害怕,小跑着过来给他拍背,被炎老头狠狠搡开了。
炎老头呻吟了一声。还好,没死就好。
“我还能有几年好活?做这最后一票,我还能用上几年?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小字辈的留点儿?一个个的,都不成器……”
木代拎着刀,手臂有些颤,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甩手箭撒了一地。
炎老头一辈子果决干脆,却有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孙女。这么大的事,张口就在外人面前说,还懂不懂什么叫轻重了?!
没打中吗?不可能,距离这么近,明明是根根都招呼到的。
炎老头气得浑身哆嗦:“红砂,你给我住口!”
木代忽然害怕起来,连退了好几步,一把拽起炎红砂,语无伦次地说:“走走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