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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四下无声,感觉怪瘆人的。木代喊了句:“有人吗?”

在凹地的中央位置有一口井。

回音从四面的山上反射回来,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山谷里的凹地,只有七八间房屋,大多是茅草木头屋,屋顶早就塌了,有一间是石头的,跟扎麻家的屋子很像,下头是空的,边上有个木梯子通到二楼。

炎红砂扶着炎老头走近,不安地环视一圈,说:“爷爷,这里没人住呢。”

到平地时,她用手电筒四下一照。

一阵风吹过,山上的林木摇摆,像是黑魆魆的林子深处藏着人一样。木代攥紧手中的马刀,指了指那间石头房,说:“要不今晚住那儿?我先上去看看。”

再走一程,好像真的有个寨子,在黑暗里现出深色的轮廓。木代把火把递给炎红砂,自己掏出手电筒拧亮了,小跑着下去开路。

她其实心里也害怕,但自己既然是保镖,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木代,我们还可以在方便面里下荷包蛋啊。”

木代爬上木头梯子,楼上有两间房,一间是灶房,灶膛上有烧水的大锅,墙边码着干枝木柴,水缸、铜盆、舀子一应俱全,另一间是卧房,地上放了几块床板,床板上有稻草,铺着兽皮。

啃了一天的干面包,方便面实在是有无穷的吸引力。炎红砂一手扶着炎老头,一手倒拖着铁锨,紧走几步。

没什么异样,木代松一口气,帮着炎红砂把炎老头扶上来。

炎老头的那句“快了”让她平白生出很多乐观来,招呼炎红砂:“快点儿,晚上要是有热水,我们可以吃方便面。”

炎老头说:“这寨子可能是废了,这间屋子应该是留作猎人房的,有些进山打猎的猎人会在这儿住个一宿两宿。”

不过也可以理解,七举村都不通电,这里肯定更没有了。

尽管地方简陋,有住处总是好的,木代和炎红砂的心情很快好起来,觉得有这样的经历也怪有意思的。

木代睁着眼睛看,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

炎红砂说:“我觉得就像野外生存一样呢。”

炎老头的眼睛到了晚上就不大好使了,含混地说了句:“快了,这条道是往山下去的,你们往下看,是不是有个寨子啊?”

两间屋子都有插火把的铁插槽,两根火把一点,屋子里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她声音打着战,不知道是有回声还是她心里害怕。

木代计划先烧一锅热水下面,美美吃上一顿,再烧锅热水洗脚、洗衣服,美美睡上一觉。她吩咐炎红砂在灶房生火,自己去井边打水。

炎红砂问:“爷爷,还有多久啊?”

下了楼梯,她一路直奔向那口井。这是老式的井,用辘轳往下转吊绳。木代取了挂桶,往井下一扔。

木代头皮发麻,赶紧从背篓里拿出火把点上了。焰头在雨里飘着,显得四周越发黑。

“扑通”一声,好像有水,只是第一次扔的方位不对,拎起来好轻,木代耐着性子扔了第二次,等水桶吃了足够多的水,才慢慢往上提。

手机刚放回去,在不远处的树后,有个黑影“嗖”一下掠过去了,可能是狼。

提上来了,水桶中间,黑乎乎的,好像漂着什么东西。

炎红砂掏出手机看时间,说:“是呢,快了,快到晚上了。”

木代打开手电筒去看,吓得倒退两步,过了一会儿拍拍胸口,跟自己说没什么,就是个布娃娃罢了。

天快黑的时候,木代居然觉得奇怪,问炎红砂:“到晚上了吗?”

手电筒的光又照在水桶里,那是……

于是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饿了就随便吃些干粮,对时间全没了概念,脚提起来,好像有十几斤重。

那是一个用布缝制出来的扫晴娘,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整个儿透着霉烂的气息,眼睛是用黑线缝在白布上的,针脚粗糙,像走歪了线的锯齿。

这可比在树上刻字轻松和明显多了。

同一时间,在扎麻家的大屋里,曹严华喝着红薯粥,啃着玉米饼,圆瞪着双眼,听扎麻讲完了女野人的故事。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吭声了,因为转头看来路,一路新剥落的零落树皮,真像天然路标。

“真的……强暴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炎红砂开始还抗议:“木代,你看你手欠的!”

扎麻点头:“是啊,寨子里的人听到老头的惨叫声,就聚集了人,牵着狗,带着扁担、棍子上山去看,一看,衣服都撕没了,人也死了。”

路上,她又想了个怪招,每走两步,马刀就往树身上劈一下,不是劈出道痕,就是劈下块树皮。

曹严华双眼发直:“这也太重口味了,为什么不找小伙子,要找个老头呢?”

她觉得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炎老头要是早说环境这么恶劣,装备她会备得更齐一些。不过她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雨鞋,塑料袋不是照样顶用嘛。

扎麻说:“那条路平时没人走呗,那老头担了货回来,抄近路啊,倒霉咯。”

他们重新出发,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荆棘道。木代挥着马刀在前头开路,左一刀右一刀,硬是辟了条路出来,胳膊肘都挥酸了。

曹严华追问:“那你亲眼见过没有?”

刻好了,她伸手去抚摩,又把刻屑吹了吹,想着:罗韧一定要看到啊。

扎麻老老实实摇头:“没有,都是听人家说的。”

她有样学样,也往脚上套塑料袋。木代拿起马刀,往来路走了几步,选了一棵粗的大树,在树身上削去一块皮,在树干上刻了一道竖痕,代表“1”。

曹严华“啧啧”两声,转头看一万三:“三三兄,你危险了啊。”

炎红砂说:“木代,你可真是好聪明啊。”

一万三像是被针扎一样跳起来:“凭什么是我啊?”

虽然走起路来“沙沙”响,脚总算是舒服些了。

曹严华干笑:“我小罗哥战斗力那么强,应该是不怕什么野人的,我现在也在勤学苦练,怎么说都有点儿功夫底子,只有你……”

木代找地方坐下来,先脱鞋,然后把袜子脱了一拧,往下滴的都是泥水。她把脏袜子放回包里,换了双干净的,外头又套了一层塑料袋,重新穿回鞋子里。

曹严华感慨着摇头,目光中既是同情又是幸灾乐祸。

山路确实不好走,炎老头上了年纪,累得比她们快,于是停下来歇会儿。而炎老头只要一停下,就会戴眼罩,显得一双眼睛很金贵似的。

一万三气急败坏:“那炎老头比我还危险呢,他是老头!”

炎红砂垂头丧气,隔了一会儿又说:“爷爷,坐下歇会儿呗。”

罗韧一直坐在边上,听得好笑,也并不怎么当真:“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看,惹炎老头生气了吧,木代赶紧用眼色示意炎红砂,让她别说了。

罗韧问扎麻:“有没有大的油布,山上路不好走,最好用油布缝了鞋筒,扎起来,当雨鞋用。”接着又问,“猎枪有吗?如果寨子里有猎人,能不能借一把?买也行。刀也要,每个人都要配。火把是必需的,山里有野兽,手杖要现削,最好是尖头的,紧急的时候还能用来防身。东西要重新收拾,不紧要的寄存在扎麻家,只带最必要的水、药品、干粮,尽量轻装。”

炎老头冷冷说了句:“你以为采宝是容易的事,吹着小风,喝着小酒,就把宝给采了,大把的钱就到手了?”

交代完了,罗韧起身回房,扎麻跟出来,欲言又止。

她提起脚给木代看。她穿的是低帮登山鞋,烂泥太深,泥浆从鞋帮口倒灌进去,白袜子像是浸在泥汤里。

罗韧奇怪地问:“有事?”

木代背着大包,一步一步地扶着炎老头往前走。炎红砂跟在后头,拖着铁锨,几步一抱怨,有一次带了哭腔,说:“我的天哪……我这辈子都不想采宝了……”

扎麻吞吞吐吐的:“那个叫木代的姑娘,是你女朋友?”

进了山林,雨好像大起来了,一阵一阵的,木代仔细研究,发现有时候不是下雨,是树叶子上积了水,滴答滴答,白天黑夜地滴不完,有时候大叶片一倾,“哗啦啦”地流水,把头上戴的花竹帽都打歪了。

罗韧笑起来:“是啊。”

扎麻忽然跳起来。噫!他怎么愣在这儿了?他还有事要做,收了木代一百元钱呢!

他打趣扎麻:“怎么着,你看上她了?”

扎麻觉得怪没劲的,仰着头看他们艰难爬山。三个人都戴着花竹帽,爬得高了,像三个移动的小黑点。

扎麻吓了一跳,双手乱摆:“没没没没没。”

她咬着牙,紧走几步跟上炎老头,把扎麻撂在原地。

罗韧大笑:“逗你呢。”

木代让他一句话说得红了眼,觉得扎麻怪讨厌的,好不容易已忘了这事,又来提醒她。

扎麻搓着手,继续吞吞吐吐:“昨儿晚上,我阿妈给她看了姻缘。”

扎麻停下脚步,又跟木代强调一遍:“哎呀,我阿妈真的算不准。”

罗韧一愣。

扎麻送了他们一程,那是一条蜿蜒的上山泥道,泥巴稀烂,一步一滑,他们现捡了树枝做手杖,走得小心翼翼。炎红砂也不扛铁锨了,倒拖着走,一步一叹气。

扎麻的阿妈是姻缘大巫,这个在之前聊天时他们都知道了。因为今晚都是男客,老阿妈出来见了他们之后就回房了,没有全程作陪。

扎麻说:“那当然啦,黑熊、狼、蟒蛇,没有野兽,猎人怎么打猎呢?”

罗韧觉得,或许算的结果不是太好,不然的话,扎麻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单独找他说。

木代毛骨悚然:“还有野兽?”

果然,听到那句“阿妈说她和你最后没有在一起”,罗韧自己心里都沉了一下。

扎麻叮嘱木代:“山里路不好走,有时候荆棘长成一团,你得砍荆棘开道。要是赶夜路,就要火把照明了——有了火,野兽会避着你们走。”

他说:“这个怎么当得了真?”

出发前,扎麻拿了个竹背篓过来,木代和炎红砂都背行李包,竹背篓就让炎老头背着,里头有一把马刀和几个缠了浸油布头的火把。

扎麻很尴尬,说:“是啊是啊,我阿妈看得经常不准,可是,木代就很难过,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天气不大好,飘着雨星子,有时大,有时小,扎麻喊她进屋吃饭她也不去,一个人把面包啃完了。

罗韧心里又沉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笑笑说:“我女朋友是挺爱哭的。”

木代倚着门框吃干面包,低声说:“像。”

扎麻指着罗韧身后的位置:“她就站在那儿,哭了,我怎么说她都不理我。后来,早上我喊她吃饭,她也不吃,送她的时候,她也不跟我说话。”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她看到了扎麻送给他们的花竹帽,喜欢得不得了,戴上了问木代:“你看我像不像侠女啊?”

他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不知道?炎红砂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自己真在做梦?那么真真儿的梦?

罗韧笑起来,说:“知道了。”

木代心不在焉:“不知道。”

扎麻走了之后,罗韧转过身,看面前的位置。

第二天早上一醒,她就抓着木代问:“你昨儿晚上跟我说话了吗?”

原来昨儿晚上,她就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抹着眼泪。孤零零的小口袋,晚上可能也没睡好,今早出发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吧?

这个问题折腾了炎红砂好久。

罗韧有点儿心疼。一个老太婆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