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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七)

临近子时,冬天雪地里,在毫无灯火的情况下,什么风景都看不到。蒲桃实在想不通他在这里干嘛,只能当他是吃饱了撑的。

龙成谨用自以为温和从容的声音轻声说完,和着湖边透人的冷风,落在蒲桃耳朵里,却成了上位者说话时,特有的慵懒和桀骜,淡漠疏离,让人完全不想接近。

“奴婢告退。”蒲桃对他毫无兴趣,起身就走。

“平身。”

不知是因为对上位者特有的排斥感,还是因为总觉得背后锋芒在刺,在少了脚印规束后,蒲桃加紧了步子,行动反而更加敏捷。

现在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说话而已。

眼看着蒲桃便要消失,龙成谨顾得多想,立即追了上去。

蒲桃跪在地上,双手放在雪地里,枕着额头。不消片刻,她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浸湿。龙成谨看着身型单薄,谨小慎微的蒲桃,很想上前把她扶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他写了那么长的信,却还没得到她的反馈,哪怕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这怎么可以?

蒲桃学东西快,在将军府里,除了做饭以外,学的最快的就是规矩。她很清楚,在上位人的眼里,凡事都讲一个规矩。蒲桃不敢马虎,不论对谁,都是礼仪先行,规行矩步。

但蒲桃的脚步哪里是龙成谨追得上的?眼看蒲桃就要走过廊桥,龙成谨只得大喝了一句:“站住!”

蒲桃心中奇怪着,但嘴上却说:“见过王爷。”说话的同时,她双膝跪地,眼睛都不眨地在雪地上磕了个头。

龙成谨呵斥一声,着实有了效果。

他怎么还没走?

蒲桃很快停下脚步,转回身,看着他:“王爷还有事?”

正是当朝六皇子,景王爷了。

此时,月色已经缩回云层,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只能依稀看见人的轮廓,看不清五官。饶是蒲桃觉得眼前人格外熟悉,也不敢去想二人已经相识多年。

湖边,垂柳的枝桠上挂满了剔透晶莹的冰柱,银线根根分明,在湖面上摇曳。柳树旁,长身鹤立的男子如芝兰玉树,轻靠在石柱上,月光洒在他的玄色衣衫上,露出绣着龙纹的银丝边。

但龙成谨却清楚的知道,眼前人是谁的。

脚印到桥边戛然而止,蒲桃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脚印转了个弯,一直延伸到了湖边。

那些过去的被践踏的日子,那些曾经懵懂的情感,那些挣扎的时光,都涌入心头。

蒲桃一边沿着景王爷的步伐往回走,心中一边想着。

“你……还好么?”龙成谨憋了半天,说了四个字。让蒲桃完全摸不着头脑。

雪地上的脚印如来时一般,稳重和缓的向前延伸,想来留下脚印的人心中也是平和的罢。

我认识你么?

此时,落雪已停,雪夜里,月光从云里透出,洒在雪地上,皎洁一片。道旁的灯火燃尽,但月光也足够照亮前行的路。

怎么语气是一副对待老熟人的样子?

蒲桃历来话少,懿贤郡主和馨兰都已习惯,虽然觉得她这个年纪面貌,实在不该是如此话少的人,但也没觉得不好,相反还很欣赏她沉稳的性子。

蒲桃很想问,但忍住了。

蒲桃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然后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她不可能认识他。

“奴婢与王爷不熟,奴婢不知。”

“回王爷的话,奴婢很好。”蒲桃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

“蒲桃,你觉着呢?”馨兰又问蒲桃。

这让龙成谨很意外。

宋静娴也觉得奇怪,想了想,轻轻道了句:“许是今日太晚,不爱说话罢。”

就算她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不认得他,她也应该已经看过信了。

“以往王爷都会跟奴婢们开开玩笑,说上几句,可今日……居然连看都不看奴婢。”馨兰和懿贤郡主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倒是没什么芥蒂。

毕竟,在信的内容来看,她对他应该也是有好感的,是她先在信里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害得他东想西想,不是吗?怎么现在本人站在她面前,她倒冷淡无情了?

宋静娴十分莫名:“未曾,为何这样问?”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奴婢先告退了。”蒲桃实在被风吹得透心凉了,硬着头皮催问。

“郡主,王爷可是不开心了?”馨兰走进里屋,问懿贤郡主。

龙成谨见她一副冰冷的模样就来气,在信里她可不是这样的!

龙成谨没有回头,没有说话,这让馨兰觉得有些奇怪。

说好的“公子世无双”呢?

等龙成谨出来的时候,她按照规矩,跟着馨兰一起双膝跪地,道了一句:“恭送王爷。”

说好的“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呢?

龙成谨没有主动召蒲桃入内侍奉,懿贤也不喜欢有旁人打扰自己和龙成谨,蒲桃便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

见面了就是这样?

一盅下肚,整个身子都跟着暖了。

这与他想象不符!

但他发现自己多虑了。蒲桃看似柔弱,但功夫一点都没落下。虽然拎着食盒,但身手稳健,一路行来,汤盅一点都没有洒出来。并且因为动作快速,药膳几乎跟刚出锅时的温度一样。

就算自己不想与她有过多交集,说说话也是可以的,自己离她这么近,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早就已经扑过来了,而她……怎么语气动作却比这寒冬腊月的风更冷呢?

龙成谨站在楼上,看着她一路走来疯疯癫癫的模样,十分担心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吃到被老太医赞不绝口的药膳汤。

他就见不得女子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尤其是蒲桃。

蒲桃一来为了防滑,二来觉得好玩,便沿着景王爷留下的脚印蹦蹦跳跳地向园子深处走。

他非得把她的面具撕下来不可!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原本就安静宁谧的湖心岛上此刻只剩下雪落在树叶枝头的声音。道旁的石灯里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一路行来,只能看清地面有寥寥几个脚印,并不似女子。那想来,应该是刚入园的景王爷留下的了。

龙成谨往前走了一步,向她伸出手。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温热地手掌触到冰凉的皮肤,他明显感觉到眼前人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整个人僵住。

蒲桃将乌骨鸡汤仔仔细细的收在食盒里,然后盖上保温的棉布,才向静怡园走去。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爱抚,他以为她会反抗,但是她没有。她就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自己的手指。

不过火的食材出来的汤底纯净,质地清爽,但入口却又醇香浓郁,暖心暖身。在这落雪的冬日里,十分适宜。

蒲桃瘦弱的身型不过到自己的胸膛,龙成谨很想将她拢进怀中,却忍不住更想逗逗她。

懿贤郡主特地吩咐了蒲桃,要给景王爷尝尝她新研究的乌骨鸡药膳汤。蒲桃便特地去了大厨房后院,挑了一只肥美的乌骨鸡,仔细收拾干净,往里塞了甘草红枣等药材。又去酒窖找了封存三十八年的高粱酒,放在炖盅里一起熬,不消一个时辰,便香气四溢。

他的指腹从她的脸颊拂过,落在耳垂上,揉捏了两下。然后从耳垂一路往下,探进了脖子。脖子后因风吹的缘故,还是冰冰凉凉的,而伸进领衣里,便开始温热起来。

今夜,景王爷来得有些晚。

龙成谨似被她的温热电了一下,身体紧接着跟着滚烫起来。

好在龙成谨从不提要见蒲桃,否则就连懿贤郡主都要怀疑他来的真正动机了。

她还不反抗么?

就连景王爷来将军府的次数增多,每次去静宜园,都点名了要吃蒲桃做的菜。

龙成谨其实并不想真的对她做什么,但到了这一步,他都有点真的动情了……

懿贤郡主的厌食症被蒲桃治愈了,吃得下睡得好,脸色红润不少,白日里也不嗜睡了,每天下午甚至还可以下床走一小会。短短月余,蒲桃的药膳便被司药局的老太医要了方子,记在了司药局的典籍之中,名声已经飞进了皇宫里。

“王爷,我看不见你的脸。”就在这时,蒲桃张口,轻轻说了一句。

这个月来,蒲桃成了懿贤郡主的专属厨娘。每日里起床后,她只需要做一人的三餐餐食,工作量较之先前闲了不少。蒲桃为了将药膳做出新意来,闲来无事还找老管家要了几本医术来读。读的不算精通,但药材的性状与食材的相生相克多少摸清了些,也就能从更多的食材中挑出最出彩的来。

龙成谨闻言,明显的愣了一下。

蒲桃内心奇怪,刚想要回信,却被懿贤郡主召到了湖心岛。

在这种雪前月下,静谧无人,软玉温香,美人在怀之时,她应该靠在自己的肩膀,感受到自己的温暖,然后主动把嘴唇贴上来。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要知道,在旁人嘴里,景王爷就是一个吃喝玩乐五毒俱全的浪荡子,少年有名不假,但年纪越大越不思进取,还好有个太子是皇后的护身符,否则其他皇子一定会把嫡子的景王爷比到山脚旮旯弯里去。

“所以呢?”龙成谨想不明白,直接问她。

凡此种种,洋洋洒洒,不下百字,蒲桃翻阅字典,才算看明白了一个大概。总而言之,父亲对景王爷钦佩有加,与这些日子她从其他人嘴里了解的景王爷大相径庭。

“所以,你应该也看不清我的脸。”

“景王排行第六,是皇后嫡子,亦是除太子外,本朝最早被封王的皇子。传闻中,他三岁习武,五岁通读汉史,七岁加入太学,十岁于太和殿上与群臣议政,十七岁治理黄河水患,平天下民心。”

“不错,本王……”龙成谨想了想,刚一点头,只听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腹部发出,紧接着,他便看到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十二月初,蒲桃再次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却不想这一次蒲渊格外话多,对宋玉只字未提,反倒对景王爷大加赞赏——

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天旋地转。

一日路过当铺,便将衣服当了,换了些银子,一小部分留在身边防身,一部分托人带给了庄子上的卓妈,剩下的一半都换成了银票,寄去了万和城,父亲蒲渊那里。

蒲桃一拳击中了龙成谨的腹部,紧接着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往前一扔。昏暗的水塘边,月色稀疏,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也看不清她的脸。所以,在蒲桃的认知里,他根本认不得自己是谁。

而另一件从马场得来的大氅,蒲桃便不那么在意了。

这等登徒子,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该尝尝苦果子!

寝衣质地很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衣物,蒲桃不知道从何而来,问卓妈她也说不知道。而卓妈给的衣裳除了老旧外还有些短,穿在身上袖子和裙摆都有些滑稽。但蒲桃始终舍不得扔,到哪都带着。

“嘭”地一声过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龙成谨开始在寒冬腊月的湖水里扑腾:“救、救命!本王不会游水——救命——”

郡主命令下达的那晚,蒲桃刚打算就寝,紧接着馨兰便来了,让她收拾收拾跟自己走。蒲桃没说什么,默默的在大家的欣羡中收拾行李。她的物件不多,除了来时穿的寝衣外,只有两套二等丫鬟的换洗衣物和一套卓妈年轻时候的衣裳。

岸上接连亮起灯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寻找声音的源头。馨兰和懿贤等人的声音也从静怡园那边传来。

蒲桃将小月的活都抢了去,很快,小月便被迫迁出了静宜园。懿贤郡主让蒲桃住到了本属于她的房间里。

蒲桃为了避免麻烦,也怕真的淹死了景王爷,只得随手折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扔给他,紧接着便快步离开了。

小月原本是府里的二等丫鬟,自从先前负责郡主膳食的老嬷嬷去世后,便升了一等丫鬟,平日里往来于静宜园和大厨房之间。但自从蒲桃接手郡主的膳食后,她做菜极为简洁,油烟少,郡主索性便让她在静宜园里开了个小厨房。

龙成谨抱着树枝,在湖水里沉浮。他的身体很冷,但内心的火却很大。

尤其是小月。

蒲桃,本王早该知道你本性难移,不该被你软弱可欺的表象所迷惑!

蒲桃愈发得宠,在府里的地位一日日高升,让馨兰和小月都是好一阵嫉妒。

你给本王等着,此仇不报,枉为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