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桃在本家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卓妈那里,卓妈不能赶来看她,但也经常会托人给她送点零嘴吃食。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桂花糖。每次收到,蒲桃都能感觉到卓家人的关心,被人惦记的感觉能让她开心很久。
自从蒲桃进入厨房做事之后,管家就给她安排了下人房。房间条件不错,八人一间,但这一间屋子人并没有住满,加上蒲桃也只有四个人。比起蒲桃此前在卓妈家里打地铺要好上许多。
比起景王爷赏赐的一整盒高档糕点,她更喜欢带着关心的桂花糖。
蒲桃无奈,只得在小月不悦的眼神里,莫名其妙的拎着食盒回去了……
但说到底,其实蒲桃不大爱吃甜食,她喜欢吃的东西与别的女子不大一样。她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至酣时,再将碗砸了,大喊一句:“好酒!给我拿坛子来!”
众人已经拿了蒲桃的钱财,且都是厨房做事的,自然不会再觊觎这些点心。不顾蒲桃的推脱,她们将所有的糕点都让给了她。
不过这样的场景只在她梦里出现过,她的父亲见她饮酒,见一次骂一次,自从家道中落后她就不再敢多喝。更不要提与人拿坛畅饮了。
满膳房的人面面相觑,看了看自己和对方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身躯,最后将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蒲桃——这点心,显然是给她的!
蒲桃想到此处,心情又低落了。
“王爷说,见你们身体瘦弱特加赏赐,谢恩吧。”小月脸色不悦,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极不满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父亲的消息了。
据说景王爷离开前,特地交代,两盒留给郡主,一盒送去大膳房,给厨娘们补补身子。
“哎,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一会哭一会笑的。”
当天夜里,蒲桃和大伙一起收拾好厨房,正要下工时,又收到了一盒糕点。糕点都是聚福楼里最名贵的点心。正是龙成谨所带来的。
“谁是恋爱中的女人呀?”
毕竟,有蒲桃这一个“美”字在,也比小月这些婢子一提起郡主就摇头来的好!
“呐,看看蒲桃就知道了!”
蒲桃自小看兵书,极少放心思在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上,究竟郡主怎么个美法她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一看到她,就觉得很舒服。美得让人心安。美得让人心疼。如此,旁人也就不问她了,只知道郡主很美就对了。
蒲桃听到有人在说自己,立即又恢复了寻常。她将桂花糖分给大家。侍女们纷纷打趣她:“听说,有人疼爱的姑娘会特别美,你们看,蒲桃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蒲桃受懿贤郡主喜爱,旁人忍不住来找她打听郡主的模样,蒲桃只答了她们一个字:“美。”
“可不是?这皮肤都能掐出水来了!”
蒲桃回到膳房,将银子分给大家,说是懿贤郡主赏给大家的。然而厨房做事的人都明白,郡主召见的是蒲桃,赏赐的自然也是蒲桃。知道蒲桃有心让大伙一块得利,对她的欢喜更甚。
“我要是有个卓哥哥对我这么好,我也能变漂亮!”
……
“你虽然没有卓哥哥,但是你有刘哥哥呀,那个小侍卫,每次看见你,脸都能红到耳朵根,说不喜欢你都没人信!”
“在共工被禹消灭之后,相繇继续危害人间,禹数次将它击败。相繇被大禹杀死后,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化成了蛇,他的血污染了土地,使庄稼再不得生长……”
“哎呀别打趣我了,今儿的主角不是蒲桃么!”
“谨哥哥,刚刚咱们说到哪了?”宋静娴等着龙成谨继续说故事,但龙成谨却有意无意的拖延时间,直到蒲桃离开后,才又继续开口。
……
馨兰赏赐了蒲桃一两银子,而后让小月送她离去。
同寝屋子里的三个姑娘叽叽喳喳,聊天聊的特别开心。
蒲桃从进来到出去,除了宋静娴让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抬了头,其他时间都目不斜视,不敢逾越。这让馨兰和馨悦对她的印象都极为不错。
蒲桃知道,虽然她们比自己小,但也大都到了春心大动的年纪。卓毅的名字她们多少也听到过,在她们眼里,卓毅条件算是极好的了。为人老实本分,憨厚可靠。
龙成谨难得来一次,她就算喜欢蒲桃也好,也不会在这时候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她们以为自己也该是喜欢卓毅的吧?所有人都把自己和卓毅看作了一对,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心啊,早就冰冻起来,再也化不开了……
“馨兰,赏。”宋静娴说完,放下床幔。
蒲桃不以为意,只是每日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与旁人都没有什么联系。
宋静娴看了龙成谨一眼,见他始终淡漠地翻看手中的书,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在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等三年期满,她终究还是要飞走的。
“你竟这般年轻貌美。”宋静娴亦是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膳房的女子都膀大腰圆上了年纪,而蒲桃……长得确实有些太过扎眼了。
第二日,蒲桃突然收到了从万和城寄来的信,信上只有六个字:“安好,勿念。蒲渊。”
宋静娴衣着朴素,容貌如玉,床前摆满了诗书。虽然她看上去很孱弱,但一颦一笑都流露出高华姿态。蒲桃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大家千金。自己家道无论中落与否,与她相比,简直不配称为女人。
在蒲桃的印象里,父亲对自己总是谆谆教诲,十分喜欢说教,这下突然变得寡言少语,让蒲桃有些奇怪。但见着是父亲的字迹,便也没多想,只当他是身体还未复原,在信件上懒得说太多。
“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这是蒲桃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而且,自己现在的生活在父亲眼里,自己已经出嫁。出嫁该当从夫,只要夫家没有说辞,父亲便也安心,不那么操心了。
蒲桃缓缓抬头,对上宋静娴的眸子。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但蒲桃是第一次出门在外,人在他乡,又到年末,心里总归是思念记挂着亲人的,父亲不愿多说,她却想多跟父亲说点什么。蒲桃不通文墨,只能找张嬷嬷讨了纸笔和字典,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些天的见闻写了下来——
“是。”
“父亲亲启:
“你不必紧张。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生人,对你有些好奇。且你做的膳食甚合我意,便想要亲自赏赐你些什么,以示谢意。”宋静娴温和一笑:“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宋玉在宋将军府上当差,我也随他一同生活。他时常去城外的庄子上工,我则留在本家,在大厨房当差。虽然见面不多,但宋玉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桂花糖,就连冬天也不例外。夫妻感情十分和睦。
“奴婢蒲桃,见过郡主。”蒲桃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丝毫不敢逾越。
“近日,我被提拔去湖心岛,专门照看懿贤郡主。懿贤郡主貌美,罥烟眉,含情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来,到我床前来,让我看看。”宋静娴说着,挑开自己那头的帘子,龙成谨却下意识往后仰倒,让自己的脸始终隐密在床幔下。
“我还见到了当朝景王爷,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但也足够让女子为之疯狂。常听戏本子里唱的那句‘公子世无双’,用来形容他最贴切不过了。然除了外表,他还拥有这世上第二好听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应该也只是我的错觉,毕竟那样高高在上的王爷,我是不会见过的。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她怎么可能见过,更不要说听过他的声音?
“年关将至,望父亲保重身体,我在京中一切安好,勿念。”
不知道为什么,蒲桃总觉得这位景王爷的声音很熟悉,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见过?但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蒲桃的这封信在交给信客的第二天,就被提前收到知会的信客送到了景王府,龙成谨的手里。
龙成谨“嗯”了一声,停住了,不再出声。
他曾下令,所有蒲桃寄到万和城的信件皆要不动声色的拦下,交由裘德妥善保存,每月给他过目一次。但今日,龙成谨一听说蒲桃写信了,立即便让裘德拿来,通篇看了一遍。而后那一整天,他的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谨哥哥,一会再说故事,我先看看蒲桃。”宋静娴柔声打断了龙成谨。
往后的一个月,龙成谨隔三差五就问裘德一次:“今日初几了?”
“相繇好厉害!”宋静娴听得入神,婢子禀报了两次,她才听见蒲桃的拜见声。
“回王爷的话,今日才十五。”
“传说中相繇蛇身而九首,是水神共工的部下。相繇所到之处皆被他吃的一干二净,土地皆化为沼泽……”
裘德被问了几次之后,才明白过来。蒲桃寄信的那一日,是十一月初一,信件往返万和城和京城,最快也需要一个月。
蒲桃奉召进入静宜园后,惊讶于园子的寂静宁谧,也贪慕此处的与世无争,而后抱着忐忑和好奇进入了宋静娴的寝殿。首先入耳的不是宋静娴的声音,而是一个极为温柔深沉的男声——
龙成谨在等待万和城‘回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