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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四)

三日后,蒲桃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京兆府尹的地牢里。牢房陈设豪华,除了木质栏杆以外,怎么看都不像是牢房。但蒲桃巡视了一圈,发现也只有自己这一间牢房有干净的被褥,整齐的碗筷,和定时定点的三菜一汤。下午甚至还会有一份甜品,每天都不重样。

龙成谨是皇子,他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有污点。

这与第一次蹲大牢的待遇截然不同。但罪名却同样不容小觑。

可是,她的存在,只会是个污点。

衙役说蒲桃盗了当朝权贵的玉佩,被当铺的人举报了!但是失主也没有让蒲桃赔偿,拿了玉佩就消失了。而当铺却不肯善罢甘休,需要她赔偿损失,那为卓毅赎身的三十两必须由她自己担着。

喜欢她的不可一世,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喜欢她的倔强,喜欢她的忠贞……也喜欢她孤苦无依,在绝境中仍能坚守本心的性格。

蒲桃现在没有钱,就算她能赚钱,当铺也不愿意等。她不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于是被人指了一条明路:代替卓毅卖身送府,为期三年。

恰恰相反,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喜欢蒲桃。

与卓毅的终身卖身制相比,蒲桃算是捡了大便宜,她没有理由不答应,于是考虑了三天,在给家中老父写了封告平安的家书之后,签下了卖身契。当晚,蒲桃就被送去了宋府本家。

他想明白了,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蒲桃。

宋将军府,位于太平府中最繁华最靠近皇城的地段。

然后,他到偏房里独自洗了一夜的冷水澡,终于平静下来。

宋家老太爷是开国元勋,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四个儿子都为国尽忠,战死疆场,只有长子留下一子一女,女儿还是个常年卧病在床,不得见天日的,整个宋家也就剩宋昱这一根独苗。幸得宋昱年少有为,也算不辜负宋老爷子。

龙成谨无名火起,久久无法平息,他甚至想把暗自揣度自己心意的裘德抓起来打一顿!但是,等他打开门,被冷风吹到的时候,却突然清醒了。

蒲桃入了宋府之后,管家听说她曾做过卖酒女,于是把她分配到了厨房,专门负责看顾酒窖。

绝不可能!

厨房的负责人张妈原本看不上蒲桃。认为她细胳膊细腿的,一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且拥有姣好眉目的女子一定脾气大。谁知道不出半日,张妈已经恨不得将她当作亲闺女似的对待。

雄霸一方的悍妇蒲桃!她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的人!她清白干净的时候他都不想染指,何况现在……说她是残花败柳都算抬举了!嫁人寡居,身上密布伤痕,没有一条是加分项,自己看上她了?

蒲桃手脚勤快,从不偷懒,将酒分门别类之后,还会学着去做点别的。自己会做的,一定义不容辞的抢来做。就算是自己不会的,在一旁看看,学习一番,很快也能上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张妈开心的很,不过几天时间,恨不得将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了她。

床上的是谁?

“吴越有一种玲珑牡丹鮓,以鱼叶作成牡丹状。熟了之后,微微泛红,如初开牡丹。”

他连忙抓来被子,往蒲桃头上一盖,等看不见那胸前白花花的一片后,才渐渐平静下来。龙成谨非常惶恐,对于自己的自然生理反应,第一次表现出了震惊。

“五福饼,其实就是炉饼。将酸甜苦辣咸五味放在饼中,馅料互不同,但滋味却上佳。”

龙成谨猛地缩回手,面红耳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

“十远羮,将石耳、石发、石线、海紫菜、鹿角脂菜、天蕈、沙鱼、海鳔白、石决明、虾魁腊,右用鸡、羊、鹑汁及决明、虾、蕈浸渍、自然水澄清,与三汁相和,汁越多越好。十品之中忌入别物,不然类别太杂,滋味不好。”

衣带半落,胸前已经雪白一片。

张妈一边做府中人的晚饭,一边跟蒲桃说教,末了加了句:“不过这些都是逢年过节,在家中宴请贵客时才会拿出来的。如今宋将军出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了解了解就好,不必花时间去记。”

龙成谨叹息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正在解她胸前的衣带。

蒲桃颔首,飞快的捧出盘子,张妈恰好将锅里的菜品捞出。

龙成谨盯着看了一会,发现她的身上果然如婢女们所言,到处都是深深浅浅地伤痕。脖子、胳膊、胸……一直到小腿,都布满了鞭痕。看着这些伤,他大概就能知道,过去的她受过怎样的虐待。那画面简直不堪设想。

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在眼前晃荡,实在是让人身心开朗,舒坦不已。

派去办事的人怕她武力值超群,普通的蒙汗药量不足以撼动,于是将药量多下了十成十,据大夫说,连头牛都能放倒三天。于是蒲桃现在除了有呼吸,其他就跟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一月后,蒲桃仍旧没有收到父亲的回信。她心中有些奇怪。照理说,信件一来一回,一月已是极限,为什么她仍没收到消息?

他轻轻地推开门,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被堵住嘴,绑成螃蟹的蒲桃。却不想,在铺满玄色锦缎的大床上,蒲桃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绢丝寝衣,呼吸均匀的躺在正中间,身上所有隐秘部位都一览无余。但,压根就没醒。

蒲桃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但近日工作繁忙,她暂时无暇他顾。

奔着这份好奇,龙成谨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午饭时间刚结束,蒲桃正清理灶台,这时却见婢子小月端着个托盘走进来。小月将托盘扔在桌上,盘中的汤碗了些出来。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会,他发现里面一直没有动静,这就不禁让他好奇起来——按照蒲桃的火爆性子,被人送到他人床上,断不会轻易点头,那她现在这么安静,是不是代表她也同意?会不会因为听说对方是皇子,所以也愿意委身于人了?如果是那样……那蒲桃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不必再牵肠挂肚。

蒲桃奇怪:“怎么没动过?”

不进,桥归桥,路归路,两个人继续没有交集,似乎更好。

小月一脸难过地说:“近日小姐的胃口又不好了,不知这次又要持续多久呢?”

进,男女之事,鱼水之欢。征服一个雄霸一方的女子,比那些千篇一律顺从柔弱的女子要来的有趣。但,结果会很麻烦。

蒲桃一直在做下人的粗活,不关心府中事务。她只知道宋府的主子是当朝的宋老将军,实际当家人是宋大将军,却不知府里竟还有一位小姐?

龙成谨在自己的屋外站了好一阵,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去。

蒲桃没有特地去打听小月口中的小姐是谁,只知道小月在府中婢子里的地位极高,就连管家都要给她几分面子,于是她的主子也就一定是宋府的主子。

嗯……给自己。

蒲桃擦干净双手,走过去,拿起小勺子尝了一口托盘里的药膳汤,只一小口,便皱着眉头说:“这汤太腻。今日天气闷热,也难怪小姐胃口不好,我重新给她做一份。”

婢女们叽叽喳喳、嬉笑着远去,龙成谨在廊下听了一会,只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今晚蒲桃侍寝。

蒲桃刚想要动手给宋小姐做一份新的午餐,但小月根本不给她机会。

……

“去去去,你懂什么?小姐身子一直不好,这些药膳都是宫里的老太医亲自配的!小姐的膳食你没资格插手!”小月端起托盘,将盘中的食物悉数倒进了垃圾桶。

“去你的!你真的是在夸我吗?”

蒲桃看着很是心疼,但无奈品级摆在那,自己没有话语权,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找你?也是……你除了眼睛没她大,鼻子没她高,脸没她小,头发没她黑,皮肤没她白,还没她瘦以外,哪都比她好!”

小月在灶台上鼓鼓捣捣,重新拿了一包药材,混合在鲫鱼汤里,不多时又离开了。

“王爷今晚怎么挑了这样一个女人侍寝?还不如找我呢!”

蒲桃在一旁洗碗,好几次想提醒小月,药材中的那一味甘蓝不要放,但被张妈阻止了。张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小姐的膳食从来都有专人负责,你就不要插嘴了。”

“可不是?我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的能这么折腾自己!”

“我知道了。”蒲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但小月每一个步骤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什么?!那她可怎么伺候王爷?哪个男人敢碰她?谁看了都会觉得恶心吧?”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蒲桃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总是睡不着。想了想,决定去找张妈。

“何止手上?她的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也全都是鞭痕!”

“张嬷嬷,我们府中还有一位主子么?”

“若说手掌粗糙,我们做奴婢的都糙,也不觉得奇怪。可她呢?除了有十几道莫名其妙的疤痕,手心手背里都是茧子,一看就是练功夫的!”

张妈点头:“宋老将军解甲归田后,不问世事,成天躲在城外的庄子务农。后宋夫人病故,将军府中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年少的宋将军肩上。但府里除了宋将军,确实还有一位宋小姐。”

“今儿我给那姑娘沐浴的时候,可吓了一跳,她的身上可全是伤!我可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她那样!”

“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蒲桃惊讶。

这一日晚间,龙成谨办完公务,准备就寝的时候已近子时,空无一人的王府走廊里突然传来几个婢女的聊天声——

张妈叹了一口气,道:“宋小姐名叫宋静娴,她是宋将军的亲妹妹,但是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卧床,从来不出屋子。甭说是你了,我在宋府当差多年,连她一面都没见过!”

蒲桃被诱捕这一天,距离龙成谨下令将她追回来已经过了十天。日子久到龙成谨都快忘记这回事。

“竟然有这种事!”

裘德消化了好一会,才躬着身子说:“……是。”

“还有更奇怪的。”张妈欲言又止,见蒲桃充满了好奇,才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你别看咱们小姐年纪小,她的品阶可比宋将军还高!”

“……”

蒲桃不明所以,全然不懂张妈的意思。

龙成谨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用蒙汗药。”

张妈接道:“静娴小姐虽然还未及芨,却早已被圣上亲封为懿贤郡主。”

“王爷,您说什么?”裘德壮着胆子再问了一遍。

“一娴郡主?”蒲桃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但又觉得不对,又问:“哪个‘一’?哪个‘娴’?”

裘德没听清,亦或者说听清了,却不敢相信。

“懿旨的‘懿’,贤惠的贤。”

裘德如实禀告龙成谨,龙成谨看着窗外半晌,才说了一个词:“蒙汗药。”

“懿贤郡主!好大气的封号!”蒲桃惊呼。

裘德半信半疑,又派了一队人去,结果那一队人也是音信全无。过了两日,才在城外的树林子里找到了被绑在树上的他们。

“可不是?”张妈重重颔首,说完,突然凑近了蒲桃,悄声在她耳边道:“我们私底下都在传,小姐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封号害了她呀!”

不与女子动手的蒲桃没有伤了婢女,让她有口气能跑回来告状,却不想裘德却对她动了刑。打了她二十大板之后,她还是一口咬定:蒲桃绝不是弱质女流,而是一个行走的杀伤性武器。

蒲桃满脸疑惑,便听张妈接着说道:“古来‘懿’字可都是皇后、太后才有的封号?虽说咱家小姐当得起皇后之位,可到底还没成皇后不是?圣上给了这样一个封号,看上去是抬举了小姐,可他怕是没想过,小姐压根没那福气去享!凭白折了她的寿命!”

那一定是有人在说谎。

蒲桃听了这番言论,自是惊讶,匆忙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才放下心来。

不像。

蒲桃叹息道:“张嬷嬷,今后这种话可千万别说了。”

蒲桃像是会与人动手的人么?

“我知道我知道,还用你提醒么?”张妈眉开眼笑道:“咱谁不是在这府里做了几十年的?这种话私下早就传开了,也没人会去小姐面前说,你就放心吧!”

“打不过?”裘德一脸莫名,仔细回想了一下蒲桃弱不禁风缠绵病榻的模样,再与那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及膀大腰圆的媒婆一对比,觉得光那媒婆的一只手臂都能轻松把她举起来,怎么会打不过?

“……嗯。”蒲桃心有戚戚,蔫蔫的点了点头。

裘德原想直接用一顶金丝软轿,派上四个轿夫,一个婆子一个婢女,将她客客气气地迎回王府。却不想,中途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四个轿夫加一个媒婆,一个都没回来,只有小婢女披头散发,分外惊恐地来回禀:“裘、裘管家!蒲、蒲姑娘动手了!我们打不过她!”

蒲桃是大户人家出生,高门府邸里下人之间的龌龊话听得不多,现如今是头一回听到这般恶毒的言论。若不是她知道张妈的为人,只怕会将她想像成恶毒下作的女人。蒲桃摇了摇头,飞速的将刚刚听到的东西,全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追回蒲桃的方法简单粗暴,过程却格外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