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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三)

虽然她看上去又瘦了不少,可龙成谨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就是蒲桃。

冰天雪地里,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不远处的马棚,因为炭火熄灭,双手和脸颊都冻得通红,嘴唇发紫,看上去奄奄一息。只有偶尔的呼出的雾气证明,她还活着。

“她怎么会在此处?她是来找本王的?”龙成谨回身,问身后的老管家。

当龙成谨走出帐篷的时候,发现帐外的世界已经银妆素裹,雪白一片。

裘德一副不甚明白的表情,迟疑地摇头,说:“她……似乎只是因为迷了路。”

第二天清晨,歌姬散尽,舞乐尽消,篝火也只剩下一地残渣。

“……”

帐内歌舞一夜未歇,帐外的篝火和炭盆便一夜未灭。有了暖意,蒲桃在梦中都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龙成谨这才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味过来。

老者看了她一会,眼底带着深深的疑惑。半晌才走回帐中。

龙成谨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有惊讶,有疑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惊喜。但回顾以往见面,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看到井井有条的马厩,老者表现出了极大的惊讶。蒲桃却觉得习以为常,并且对他送来的食物也只是拿了一小块羊肉和一碗水。然后躲在炭盆边上,把自己的短褐从头顶取下,盖在周身,一动不动而又谨小慎微的模样似是不想有任何的存在感。生怕给主人带来一丁点的麻烦。

第一次见面时,比武招亲擂台,她气势迫人,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等做完这些,老者送来的食物也到了。

第二次见面,蒲桃再嫁之际,也只当自己是某个出手相助的过路人;

蒲桃以为是自己的哀求起了作用,更加小心翼翼,连声道谢。她也深知自己是闯入者,对他人的善心不能当作是理所当然,顺手帮他们把散落的草料堆放整齐。

第三次见面,确切来说,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陪她,而她身受重伤,根本不清楚照顾自己的人是谁。

侍卫们收起武器,如令将蒲桃放了进去。

他们短暂相遇,虽然次次印象深刻。可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来此处找他呢?

老者见了蒲桃,先是一愣,旋即恢复如常,对着侍卫点了点头:“放她进来,给她一点吃的。”

“爷,怎么处置?”裘德看出了龙成谨的纠结和忐忑,小心翼翼地询问。

蒲桃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公子身上,反倒对直奔自己而来的老者十分客气。她苦苦哀求:“求您让我在马厩待一晚,不,等雪停了我立刻就走!”

龙成谨抬眼看了周遭的雪景,望着远处被大学掩埋的官道,说:“暗中派人保护,将她妥帖送走。”

很快,便见一个老者卑躬屈膝的走出来,帐帘掀起又放下,帐内旖旎风光乍泄。几个西域舞娘身姿妖娆,围着正中的公子,笑得十分魅惑。

“就这样?”裘德有些不敢相信。

那人的声音高昂,听起来心情极好。他话一出口,帐内的歌声也跟着停下,想来此人正是帐篷的主人。蒲桃是肯定不认识这种阶层的人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人声音熟悉。

“就这样。”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蒲桃绝望之际,忽听的帐内有人高喊了一句:“外头吵吵嚷嚷,出了何事?”

龙成谨语气淡然,转瞬之间将所有的情绪藏好,不露一丝破绽。转身离去。

侍卫长看着蒲桃,虽然觉得眼前人只是一个弱女子,但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呵斥道:“立刻离开!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裘德跟在他身后,心中的疑惑更加深重了——王爷分明就是因为蒲桃才心情不好,来城外宿营放松,怎么这会明明见到她了,又装作没看见似的?就算她们缘分再深厚,也经不起这样一次次地将她往外推呀!

答案也是否认的。

裘德转身看了看蒲桃,又看了看龙成谨,心中直感叹:还好自己是个太监,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否则这样娇弱的美人儿一次次的送到面前又不肯下手,真是暴殄天物。

想来那帐篷里的人必定是皇亲国戚,否则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可蒲桃不甘心,仍旧哀求地说:“我去马鹏躲避一晚,绝不打扰你家主子,可以吗?”

暴殄天物。

帐篷内,传来歌舞乐声,舞姬肆意欢笑,和着上位者们独有的朗朗笑声。烤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帐内帐外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辰时,裘德给蒲桃送去了一件裘皮大氅。大氅华贵非常,不似凡物,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蒲桃自然明白其价值,说什么都不肯要。

冰天雪地里,蒲桃的衣物根本不足以避寒,但是皇家禁地意味着什么,她也很清楚。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皇家禁地,禁止入内。如有违者,就地处斩!”侍卫的话就像是一把长剑,直接斩断了蒲桃的生路。

裘德大约也猜到蒲桃根本不知道这衣服是谁的,也不知道赠衣人的心情,只说这是他家主子的一点心意,不要求任何回报。好说歹说许久,才让蒲桃收下了。

蒲桃欣喜若狂,几乎是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般跑了过去,结局……当然是被侍卫拦下。

蒲桃感恩,谢过之后,便穿着玄色的斗篷,在冰雪之家行进,身影渐行渐远。

北风呼啸中,帐篷围绕着中央巨大的篝火而建,奴仆们不停的往里加柴,篝火熊熊燃烧,柴火在风雪中烧得噼啪作响,丝毫也不担心会熄灭。因其主人丝毫也没有疼惜柴火的意思,就连不远处的露天马槽里都放有御寒用的炭盆。

龙成谨站在帐篷的台阶上,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进屋。

马场边缘,几顶用毡子蒙在木架上做成的圆顶帐篷吸引了蒲桃的注意。

他想,这应当是自己最后一次送别蒲桃了吧。

落满了雪的短褐、单薄的衣衫、湿透的鞋袜、冻得通红的双手和鼻尖……蒲桃在雪中行了半个时辰后,失去了方向,就以这副姿态闯进了皇家马场。

有一有二,却没有再三再四了。

蒲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得不解下短褐盖在头上,才能勉强用作遮掩。

龙成谨回到王府,不知是因为再见蒲桃,还是因为再次送走了蒲桃,心中多少有些唏嘘,在本该处理公务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让裘德去把积压的私人信件找来。

到了子时,天空突然下起雪子,雪子很快在地上结了一层冰,紧接着鹅毛大雪纷飞而下,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裘德依约照办,拿来一只锦匣。匣子里,都是一些零碎的无关紧要的信件。其中有一封便来自万和城城主,池泱。

她身上唯一可以御寒的就是一件灰色短褐,不过长到腰间。两只手露在空气里,十指冻得通红。她就这样身影单薄地在田间走了大半夜。

万和城的事务不归龙成谨过问,他与池泱也没有什么私人交情,二人唯一需要联系的地方,就是当初自己嘱咐池泱要多多照看蒲家人,所以池泱经常会写一些蒲家人的消息给他。一开始他还会看一看,但后来觉得实在无聊,便再也没打开过,只让裘德按照旧例收好便罢。

蒲桃一身素色单衣走在其中,裙角拂过,很快便湿了鞋袜。冰冷刺骨。

龙成谨拆开了池泱最近的一封信,已是两个月前,他只看了一眼,便“啪”地一声将信拍在桌上,风急火燎地告诉裘德:“快!把蒲桃给本王追回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不能让她回去!绝,对,不,能!”

冬日的月色下,田野清冷而孤寂,道旁的草丛结满了冰霜。

裘德喜上眉梢,没问半个字,立即便转身出去了。

夜里,蒲桃悄然离开了宋庄。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只可惜王爷一直将蒲姑娘往外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王爷改变了主意,但只要王爷开了口,他必然就会将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完美无缺!

告别的话说不出口,离别的伤痛无法直视,她想,悄然离去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裘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府中,望着府中一成不变的砖瓦,喜气洋洋地想:“王府好久没有办喜事了,依照王爷对她的喜欢,怎么着也得是个侧妃吧?”

蒲桃赎回卓毅的卖身契后,将卖身契、金手镯和着剩下的银子一起放在了桌上。自己只余下少量的银两做回乡的盘缠。

该是要好好操办一场,庆祝庆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