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可是没有。
蒲桃突然就泪目了。
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一步三回头。他多希望那些派出去的探子能够快马加鞭赶上来，告诉他：“找到卓毅和黄兆了！”
他的眉目依旧，可惜眼中藏有悲与愁，再不见曾经的年少风流。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哀悼。
塞外戈壁，残阳如血，烈烈苍风，笛声悠咽。看着一道道青山从身边远去，还有那个男人佝偻消瘦的背影，扶棺临穴而无泪的她，泪水突然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黑了，瘦了，胡渣冒出了头，双眸略带沧桑意味。这幅模样，说是换上常服，倒不如说是穿着丧服。
夜幕降临，长亭古道，王孙离去。千里万里，不见归期。
那人一身白色素服，发带也是飘逸的洁白，正是脱下军装的龙成谨。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她是一个早就该死去的人，她是他黄泉路上的绊脚石。
蒲桃走到尽头，看着下方连绵的队伍，突然，发现在队伍末尾，独有一人格外惹眼。
她如今能远远的再见他一面，已经是完成了临死前的心愿。她该无悔了。
只不过他们在山下，她在山上，她永远只能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却永远也回不去。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跟着他，再走远一点，再远那么一点点。
蒲桃站在国界线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永远不应该回去。可是看着他们回到家乡，她忍不住一路跟随。
然后，她就遇到了一个她不愿意见到的人。
这个国家如此美好，战争结束，孩子们出生，男人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宋昱发现了蒲桃，他站在她的面前，冷眼看着她：“既然能够活着，又为什么要回来送死？”
远远看去，宣武的士兵们虽然衣衫褴褛，不如来时整洁，但一个二个扬眉吐气，气势如虹。边关城墙上，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等着夫君归来。还有守望孩子归来的老妇，无一不是洋溢着笑脸。
蒲桃看着宋昱，没有说话。
大军到达边关那一日，蒲桃刚好赶上了他们的一个尾巴。
她回来的原因还不简单么？
第二次刺杀来势凶猛，比第一次更加精准，可汗几乎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就一命呜呼。几个宗族子弟互相指责，认为此事是对方所为，北狄皇族为了将影响降低到最小，除了亲近之人，甚少知晓。消息传到宋昱这里时，大军已经班师回朝。
她回来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
有探子来报，敌军可汗不是死于第一次刺杀时的并发症，而是经历了实打实的第二次刺杀。
“你跟龙成谨不会有未来，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你明白么？”
直到他接到了一个消息。
宋昱目露凶光，缓步逼近蒲桃。
他是为了宣武国的千秋大计着想，他做的没有错。等时间过了，龙成谨自然就会忘了蒲桃这一个小插曲。
她怎会不明白？
宋昱看到兄妹俩这幅模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可是也没觉得有内疚感。
可是她根本不想回答他。
他谁都不见。
她甚至连还手都懒得，她不想浪费那个力气。
而她的营帐对面，龙成谨已经一个月没有出来过了。
宋昱虽然从不出手，但是她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是他的对手。
玲珑也懒得理他，穿着一身素服，回了自己营帐，自顾自地给卓毅守丧。
而且，对她来说，替龙成谨铲除了外患，还能再远远见他一面，已经是上天恩赐。她不悔，不怨了。
宋昱说是这么说，但他的脸上实在没有什么笑脸。
宋昱步步紧逼，蒲桃步步后退，临到悬前，蒲桃看着身后万丈深渊，突然就笑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的。然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跟宋昱说，直接转身跳下了悬崖。
但宋昱从来不对玲珑甩脸色，只是温和地摇了摇头，说：“我很开心。”
在宋昱震惊的目光里，蒲桃衣衫翻飞，猎猎作响。她的眼角弯弯，嘴唇带着笑。
“这不是你一直的心之所愿么？怎么这会儿不开心了？踩着黄兆他们的尸体上位，你良心能安吗？”玲珑注意到宋昱的表情忍不住就想揶揄他。只因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对他没有派出大军营救卓毅而有气，歹着机会就要刺他几句，丝毫也不记得自己与卓毅的死也脱不了干系。
留在他眼里的，便只剩下她那一个心愿达成的微笑。
封侯拜将的诏书下达的时候，宋昱脸上却看不见笑脸。
没有任何怨怼的微笑。
宋昱因奇袭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几乎与祖父的威名齐平。
因为她的眼里根本没有宋昱。
北狄可汗遇刺身亡，他年轻又没有继承人，几个宗族子弟为争夺皇位内讧不已。但他们到底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匹夫，毫无当王的潜质。北狄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成为宣武的忧患。大战不战而捷，消息传到太平府，举国同庆。
她想的全是旁人对她的好。
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士兵的头顶，直到前线突然传来敌方退兵的消息。
她在这世上，收获了那么多对她好的人，她带着他们的爱，也觉得自己这一生，该是完整无缺的了。
龙成谨派去寻找蒲桃的黄兆始终没有回来，大家都知道，死亡沙漠里，人烟罕至，他们都已是凶多吉少。
此一去紫府陌路，再无相见之日。
自从得知蒲桃没有回来，龙成谨几乎就没有说过话。玲珑公主则纠缠宋昱，让他把卓毅救回来，但宋昱除了任她打骂，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他们对自己的好，将永远留在她的心底。
在卓毅和黄兆两员大将双双陨落之后，军中着实沉寂了一阵子。他们的难过当然不是为了寂寂无名的卓毅，想念卓毅的只有当晚见过他神武英姿的人，以及平时与他朝夕相对的战友，其中以玲珑和龙成谨为最。
永远。
一个月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