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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牡丹葬魂

“不!”她冲过去捡起画轴撕了个粉碎。

画轴轻飘飘落地,着霓裳羽衣的无面女子正对着她,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那画中女子空白的脸上一点点浮出五官。

纸屑漫天飞舞,一阵异样的香气过后,碎裂的画轴一点点自行拼凑回去,静静地躺在地上。

“啊!”娄玉银如扔掉烫手山芋般扔了画。

“天!天!”娄玉银抱头蹲在地上大叫。

画轴上画了一名身着华丽霓裳羽衣的女子,女子身姿曼妙,却没有面孔,空荡荡的脸上没有五官。

十五月夜,幽州城里一片寂静。

“画像!”娄玉银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画轴,颤抖着手将画轴缓缓打开,一股不安瞬间涌上心头。

独孤府的内宅里。

梁王氏拉着她的手,笑道:“裴公子刚刚来过了,说是给你画的画像画好了,特意送来了。”

“小姐,该用膳了。”丫鬟敲着门。

“婆婆,我回来了。裴容倾来过?”娄玉银抓着梁王氏的肩,目光死死地盯着桌面上放置的一锭银子和一幅画轴。

“进来吧!”门内传来一声轻语。

娄玉银离开刘府,回到家时梁王氏已经做好饭。

丫鬟推开门,端着食盒进入。

4

屋内独孤小姐背对着她端坐在铜镜前,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抬眼朝独孤小姐看去。

少年点点头:“是呀,小姐可是秀女呢。唉,这死掉的女人里有七个是秀女,唯一没死的秀女大概就是独孤府的小姐了。”

“啊啊啊啊!小姐,小姐,小姐?”

“请问,你家小姐,是不是,是不是秀女?”娄玉银最后问道。

独孤小姐缓慢地转过头,一张倾国倾城、妖娆绝美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魅惑。

应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少年,便从少年口中得知,刘员外的女儿上个月去什么地方求了一幅画像,自得了那画像之后,刘家小姐便成日对着画像看好久,不多日,小姐的容貌似乎越来越美,皮肤细白如玉。

“你你你……”丫鬟打碎了碗筷,伸手指着独孤小姐面前的铜镜。

刘员外家里正在吊丧,娄玉银在门外踌躇好一会儿,直到天色已经暗下,才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独孤小姐“呀”了一声,转过头看铜镜,镜中竟然照映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忽又想起那天夜里被她毁掉的花,连忙爬起来往城里赶。

清晨,黎明刚过,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在天际拉出一条细细的金线,一道素白的身影幽幽地穿过独孤府不远处的巷弄,最后停在一处四合院前。

她一把丢了水壶,跌坐在地,那花的轮廓,分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裴容倾推开门,满庭院的桂花开得格外茂盛,偶尔被风吹过,便如漫天下起了桂花雨。

“啊!”

娄玉银站在漫天桂花雨里,肩头落了厚厚一层。

娄玉银坐立难安,看着搬回来的白色牡丹一点点变红,仔细看,似乎开始长出花蕊,初具人面的轮廓。

“你还是找来了啊!”裴容倾微闭眼,伸手接住飘落的桂花,“这桂花开得很好。”

又过了一日,城中传来消息,前天夜里,城东、城西,十几名少女无端端死去,死状如破败枯萎的花儿,一夜间便成了一具具枯尸。

“裴容倾,你……”

她吓得退了两步,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那盆牡丹搬回家中。

“想问画的事吗?以前不是想要画吗?”裴容倾猛地睁开眼。

晚饭时,裴容倾没再来,第二日,娄玉银爬过墙头,裴容倾不在院子里,她连忙冲到花房,推开门,里面枯萎的十几盆人面牡丹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角落里摆着一盆白色的牡丹,牡丹没有花蕊,就像一个美人,什么地方都好,唯独没有五官。

“你杀了好多人,然后,要杀我吗?人面牡丹,我知道,城里死了的小姐都是你作画的对象,那些人面牡丹上,都是她们的脸,然后,都死了。相公的尸体,是不是你……你给偷走了?”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娄玉银紧紧握着拳头。她不想死,婆婆还要她照顾。

“房里的牡丹,都死了啊。”裴容倾轻叹一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我?”裴容倾指着自己的鼻子。

她站在原地不动,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人,妖,还是鬼?”

“嗯,你这个恶魔!”想起家中那株人面牡丹,娄玉银心中一紧,咬紧牙关握紧掌心的金锥子朝裴容倾背后刺去。

裴容倾如往日一样把碗放在桌上,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脸上含着笑:“开饭了。”

“娄玉银。”裴容倾像身后长了眼,回身擒住她的手,“为什么不觉得是你杀死的?”

她安置好梁王氏便一个人冲出去,拦在裴容倾身前。

娄玉银身子一颤,裴容倾的话像一把剪刀,“嘣”的一声剪断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

裴容倾进来了。

“那些花,不觉得美吗?”裴容倾伸手点点落在她肩头的花瓣,“那么美的东西,不值得好好对待吗?毁了她们的,不正是你吗?”

“玉银,开饭了吗?”裴容倾捧着饭碗站在门外,右手轻轻一点,门上的铁锁哗啦啦应声而落。

裴容倾的话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凌迟她的心。

“咚咚!”门被敲响。

“不,不,不是我,我我……我只是给它们浇水,浇水。”

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

“浇水?”裴容倾步步紧逼,“那你可还记得,你给花儿浇的是什么水?”

“没、没事,婆婆,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怕,玉银、玉银会保护你的。”她一把抱住婆婆的身子,单薄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透过窗棂的缝隙看见裴容倾端着饭碗走进院子里。

娄玉银愣住:“我、我、我……”

“玉银,你怎么了?”梁王氏问。

“你浇的是……”

娄玉银回到家里把门紧紧地锁着。

“不,不,不要说,不要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她捂着头发了疯一样冲出去。

一盆,两盆,好像是上了瘾,发了疯,她看着人面牡丹一朵朵凋零,不断地把瓷瓶里的液体浇在牡丹上。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她从腰间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浇灌在人面牡丹上,牡丹轻轻颤抖了几下,然后迅速枯萎。

裴容倾静静地看着她离开,薄薄的唇微启,呢喃道:“黑狗血,你给花儿浇的是黑狗血,破灵的东西。”

屋门上了锁,她用别在腰际的斧头砍掉锁,推开门,里面十几盆的人面牡丹开得好娇艳。

娄玉银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耳边一直回荡着裴容倾刚刚的话。

她偷偷翻过墙头跳到裴容倾的院子里,来到裴容倾房前。

是她毁了花,明明知道那花连着别人的性命,却毅然决然地毁了,是她,是她杀了人吧!

她把银子收进怀里,悄悄地搬了梯子来到围墙旁,爬上围墙,裴容倾并不在院子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的。”

娄玉银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梁王氏已经在里屋睡午觉了,桌子上放着一锭银子。

她把自己反锁在梁文瀚的书房里,打开桌面上的无脸画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不舒服?裴容倾剑眉微挑,顿了一下,继续啃手里的馒头。

眼泪落在画像上晕开一朵一朵的小花,小花渐渐洇开,原本没有五官的画像上竟然渐渐有五官清晰浮现。

裴容倾没说话,梁王氏便自问自答:“今天早上玉银不舒服,去城里抓药了。”

娄玉银愣愣地看着画像上女子的五官,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五官扭曲,右脸颊上还印着一大块胎记,很丑很丑。

“裴先生是在找玉银吗?”梁王氏道。

“啊!”她吓得一把扔了画轴,跌坐在地。

裴容倾拿起一个馒头一口一口地啃着,目光时不时看着里屋的门。

画轴静静地躺在地上,画轴里的人脸越来越清晰,一旁的空白处也清晰地浮现出一个落款——

梁王氏眼睛早些年就瞎了,看不到东西,一个人摸索着坐到桌前,把蒸好的馒头放到桌上。

梁文瀚

次日,裴容倾依旧端着饭碗来到娄玉银家,早早地坐在桌前。

戊戌年六月初七

3

这是,是梁文瀚的画!

“啊!呜呜呜呜!”她捂着嘴不敢叫出声,整个身体如坠入冰窖一般冰凉冰凉的。

5

裴容倾看了下空出的双手,眸子黯然,转身穿过墙壁走到隔壁。

文瀚的画,戊戌年六月初七。可怎么可能呢?文瀚已经死了两年,为什么画的落款却是三个月前的呢?

“你你你……你!”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不敢置信地指着他的脸,“你你你……”

“婆婆!”娄玉银抱着画冲到梁王氏房中,“婆婆?”

裴容倾抱着她没有动,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动着诡异的光,她才猛地想起,刚刚他分明是在隔壁,现在又是如何接住自己的呢?

夜,很深,屋里的灯光晦暗,借着淡淡的烛光,娄玉银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梁王氏。

是的,紫色,紫色的眸子。

苍白的脸,两条血泪挂在眼眶里,像个死尸一样倒在那里。

第一次,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那睫毛,好长,那双眼,竟然是深得接近黑的紫。

“婆婆!”她冲过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无数蛆虫从梁王氏的身体里拱出来。

“下次小心点。”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感觉自己被一具冰冷的身体稳稳接住,娄玉银猛地睁开眼对上裴容倾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心脏瞬间停摆,几乎忘记了呼吸。

“呕!呕!”

身体落下的一瞬间,娄玉银紧紧闭上眼睛。

娄玉银蹲在地上干呕,一手死死地抓着那幅画,一手抓着梁王氏已经快要腐烂的手。

怎么办?

“娄玉银!”

“啊!”娄玉银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梯子上滑下来。

一双长靴出现在眼帘,她猛地抬头,裴容倾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裴容倾手中拿着花剪修剪花枝,每剪断一根枝条,断裂的地方就有淡红色的液体流出,好像美人脸上的血泪。

“婆婆,婆婆!”她猛地站起身抓起他的衣领,喃喃着,“是你,是你,是你杀死了婆婆!”

牡丹在淡淡的月光下轻轻摇曳,偶尔凉风吹过,花蕊轻颤好似美人轻轻吐纳。

裴容倾的表情很平淡,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已经死了两个月,娄玉银,梦,总该醒了。”

隔壁的院子灯光昏黄,她悄悄爬到墙头,裴容倾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面前摆着十几盆人面牡丹。

她不解地望着他:“你……你说笑,婆婆明明昨日还活得好好的,怎么……怎么,啊,不对,这画,这画是你给我的,不是,不是文瀚的!不是啊!”

娄玉银看了梁王氏一眼,轻轻推开门。

一阵凉风吹过,吹开她额前的发丝,她愣愣地看着裴容倾,突然发了疯一样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不要说,不要说,我什么都不要听。”

“哦,好。”梁王氏应了一声,翻身继续睡。

裴容倾的手里提着一盏灯,目光薄凉地看着她。

“没,没,做了噩梦。”娄玉银连连摇头,披上外衣爬下床,“婆婆,我……我去茅厕,你先睡。”

“不要说,不要说。”娄玉银慌乱地松开他的手,避开他的视线,冲到床前一把背起梁王氏的尸体冲出门外。

“玉银,你怎么了?”婆婆梁王氏担心地问。

夜里,院子里飘着浓郁的桂花香,她背着梁王氏的尸体冲到后院,拿起铲子在一棵开得格外茂盛的桂花树下拼命地挖着。

猛地翻身坐起,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裴容倾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看着她挖开黄土,一具已经腐烂得相当严重的尸体露出,看那身上的衣料,是一个书生,正是本该在坟里却无故失踪的梁文瀚。

“啊!”

娄玉银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吃力地将梁王氏的尸体拖到坑里。

娄玉银不再趴墙头偷看裴容倾,可是每天都会梦见那一朵朵人面牡丹对着她笑。梦的最后,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成了那一盆盆人面牡丹中的一株。

“婆婆失踪了,婆婆失踪了,掉进村口的河里,被冲走了……婆婆失踪了,婆婆失踪了,掉进……”她不断地重复着,双手挥动铲子将尸体掩埋好。

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娄玉银跌跌撞撞地逃出这快要令她窒息的屋子。

黎明过去,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娄玉银满身泥土地瘫软在地上,一旁的桂花树下已经填埋干净。

“去吧,婆婆要着急了。”裴容倾笑笑,伸手在空中一挥,娄玉银的身体突然一震,刚刚那种束缚感瞬间消失。

“裴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想起来了,裴先生刚刚搬过来,不会自己做饭,呵呵,这样吧,你来我家吃,然后,给些银钱好了,婆婆刚刚过世没几天,屋子里怪冷清的。”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与花与画同寿?她不懂,更觉不可思议,杏眼愣愣地看着他。

“娄玉银。”裴容倾伸手拉住她的手。

裴容倾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撩开她额头垂落的发丝:“可是,凡是被这种妖精做了牡丹葬魂的人,便等同于把灵魂交给了它,在越变越美丽的过程里,生命便与葬魂(葬魂,埋葬丑陋灵魂,即容貌之意)的丹青和养魂(养魂之意,滋养容貌)的牡丹一脉相承,花凋人亡,画毁人毁,与花与画同寿。”

“怎么了?”娄玉银愣愣地看着他。这样的裴先生,有些奇怪哦!她挣开他的手,脸上带着不悦,“裴先生请自重,玉银是守寡的人,不能……”

娄玉银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呆愣,不能言语。

“是真的忘记了吗?”裴容倾打断她的话,“你这样自我催眠,就真的能忘记吗?”

“听没听说过画仙?”裴容倾道,不等她回答,继续道,“传说有一个生活在世界尽头的妖精,它们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能把人的灵魂画入画中,养入牡丹里,花儿的样貌越来越美丽,丑陋的样貌就留在丹青里。世人管这种技能叫‘牡丹葬魂’,而这妖精叫‘画仙’。”

“我……我不懂你的话!”娄玉银连连后退,苍白着一张小脸转身就跑。

她看着丹青上的女子,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娄玉银!”裴容倾叫住她,“你知道画仙都是如何死的吗?”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花放回远处,从角落的花架上取出一张画轴,画轴展开,上面是一个女子的丹青,绝美倾城。

娄玉银单薄的背影一僵,缓缓地转过身。

他静静地看着娄玉银:“这花多漂亮!它会像人的容颜一样娇美,一样生老病死,一样能唱世间最美的歌。”

裴容倾手里拿着梁文瀚那幅丹青:“如果你忘记,那好,我告诉你。要想杀死画仙,只要烧掉她自己的葬魂丹青和人面牡丹便可。”

裴容倾走到床头搬起一盆人面牡丹,将牡丹放在月光下,牡丹微微颤抖了下,一阵阵黄莺出谷般的歌声幽幽传来。

“我不要听,你不要说,不要说!”她死死地捂住耳朵。

她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想走,却发现身子像被什么死死拽住一样,无法移动半分,目光锁着那些人面牡丹,心中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裴容倾静静地看着她,忍不住叹息,又道:“画仙一生为人葬魂、养魂,可她自己却奇丑无比,只有遇到真心爱着的人,才会把牡丹葬魂的秘术交给爱人,为自己葬魂、养魂。”

“你来啦!”好像料到她会来一样,裴容倾从床上坐起来,青丝成瀑散落肩头。

“奇丑无比”四字一出,娄玉银脑中的那根弦终于“嘣”的一声断裂。

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6

人面牡丹?

“你的丈夫梁文瀚不是两年前死在进京赶考途中,他是在两个月前被你杀死的,你杀了他被你婆婆看见,婆婆年迈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悲痛而死。”

裴容倾的床头摆放着十几盆牡丹,血红血红的,每朵牡丹都身姿优美,仔细端看,便能惊讶地瞧出一朵朵盛放的牡丹都如一张张仕女的脸,娇媚动人。

娄玉银木然地听着:“我……我那么爱文瀚,怎么可能会杀他?而婆婆,你不是知道她一直活着吗?”

清冷的月光渗透进去,娄玉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再动。

“你当然爱梁文瀚,可是他不爱你,他爱的是独孤家的小姐。梁文瀚不是考生,他是个画师,一个突然间有了神奇力量,能画出葬魂丹青,且入画之人能越来越美貌的人。你记得他是在海边救起的你,但可还记得他为什么千里迢迢去海边?因为半生落魄,他当时是去寻死的,结果遇见了你,不顾性命救了你。他知道你是画仙,知道只要得到你的心,得到牡丹葬魂的秘术,他便能一步登天。我屋中的那些牡丹都是他求你帮那些求美心切的女子做的葬魂牡丹吧!”裴容倾的声音没有感情。

鬼使神差地来到裴容倾的房前,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传来,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你越说越离谱了,那些花不都是你栽植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进裴容倾的院子,院子里到处开满了牡丹花,那牡丹色泽艳丽,红得仿佛会滴出血来。

“不,是你忘记了,隔壁的屋子也是你家的,上上个月,是你租给我的,里面的东西,都是本来就存在的。你杀死梁文瀚,用丹青作媒介,压入梁王氏临死时的一丝魂魄,再灌入自己的魂魄,便做出了一个随你支配的梁王氏,你强逼自己忘记一切,弄瞎了假梁王氏的眼睛,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记忆,你的那个记事的小本子是你杀了梁文瀚之后写的,上面只记录了你和梁文瀚之间快乐的往事,那些丑陋的事实,你便把它们全部抹杀。”

梁文瀚的尸体不见了,她不敢跟婆婆说,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着外衣来到与裴容倾院子相连的那堵墙边,爬上梯子跳到隔壁的院子里。

“你说谎,骗人!”娄玉银颓然跌坐在地,突然间想起好多东西。

2

想起三年前她在海边奄奄一息,是梁文瀚救了她,他待她好,她为报答他帮他作画,再用牡丹葬魂,使他为秀女所作丹青名声大噪。

梁文瀚的尸体不见了。

可她想不到,如此丑陋的她到底还是不能抓住他,他爱上了他笔下的那些秀女。

炸雷正好打在梁文瀚坟包上,上面的土层被劈开,一副还没褪色的棺材被劈成两半,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而且,他为了独孤小姐,要把她杀了。

“天气真的不是很好啊。”裴容倾指了指越下越大的雨,她刚想应声,突然空中劈开一道炸雷。

哈哈哈!

她木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甚至不记得当时立衣冠冢的情形。

她想起那日他与梁王氏的对话:

裴容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这坟修整得倒是干净,就像刚刚下葬不久一样,连一丝杂草都没有。”说完,手指着不远处的几座坟,上面虽然也有修整的痕迹,却还是有零星杂草。

“娘,我要娶独孤小姐,独孤家是城中首富,娶了她便可一辈子尽享荣华。”

她点点头,顶着细雨把贡品一一摆上。

“可是娄玉银怎么办?没有她,你能画吗?”

“避雨。”裴容倾看了眼梁文瀚的墓碑,“这是你相公的坟吗?”

“自然,她已经把所有秘术都告知孩儿,况且,那个丑八怪,就算孩儿敢娶,你也不能同意啊!她,根本就是个妖怪。”

“你怎么在这里?”她快步来到坟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

这日空中下起了小雨,她顶着花伞来到梁文瀚坟前,却看见裴容倾修长的身体靠在梁文瀚坟前的一株榕树上。

之后的种种她已不愿再忆起,只知道当时心痛得快要疯掉,痛得决定不顾一切地结束所有的错误。

梁文瀚的坟在娄玉银家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每个月初八,她都会去梁文瀚的坟前上香,跟他报平安。

所以第二日,她把他骗到后院,求他为她画一幅丹青,在他画完之时,她用事先准备好的金锥子杀了他。梁王氏到后院叫他们吃饭,见到梁文瀚死了,一时悲痛得气绝身亡。

裴容倾摇摇头,转身出了院子。

“你毁牡丹的时候,偷走了梁文瀚为独孤小姐画的画像吧!”裴容倾平静地道。

“这些,够吗?”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这些是近半年来他给她的银子,她舍不得花,便都存起来。

她毁花不的目的是,杀死独孤小姐。

她兴奋地点点头,屁颠屁颠地跑进里屋捧出一个坛子。

“呵呵,是呀,我是偷了画像。凭什么,我为文瀚付出那么多,到最后,他却为了那个女子要杀了我。”

他答应了吗?

“人世间的情爱是强求不得的,你犯的错不是杀人,而是不该爱,画仙本就天性嫉妒,痴爱世人,唉!”裴容倾轻轻叹息,不再言语。

裴容倾愣愣地看着她,似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才道:“画画,要有酬劳。”

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道:“裴容倾,你也不是人吧!”

“裴先生给我画一幅吧!”她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裴容倾点点头,晃了晃身子,竟是褪去皮囊,露出了一副玉骨。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每日三餐来她家里蹭饭,吃完饭必定留下一锭银子,端着饭碗就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娄玉银大骇,裴容倾右手在虚空一挥,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从袖口飞出。册子随风翻开,射出一道寒光笼罩在娄玉银身上。

裴容倾转头看她,好一会儿,缓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中。

娄玉银没哭,没挣扎,最终随着寒光飞入册子之中。

“裴先生。”她拉住他的衣角。

裴容倾低头看了眼册子,一名面貌丑陋无比的女子正低头闻着身前的人面牡丹。

裴容倾没抬头,快速地将碗里的白饭扒干净,而后如往日一般端着饭碗转身就走。

“人世间,情爱最伤人。”裴容倾叹息一声,捡起地上的册子收入怀里。

“裴先生,你给我也画一幅画吧!”她放下碗筷,双手支着下巴看裴容倾。

半个月后。

裴容倾是什么时候搬来隔壁的已经记不清楚,只知道这个美得有些妖艳的男人性子冷淡,不喜与人交往,上门求拜帖的人却每天络绎不绝。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是个专门给秀女作画的画师。

市集上关闭了几个月的问神馆终于再次开张了。

或许是梁文翰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她昏厥过去,再醒来时,记忆已经混沌,好多记忆都变得模糊,就连对他的感情也是如此。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问神馆已经没米下锅了。”头绑两个包头的红衣少女从巷口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两年前,梁文翰在赴京赶考的途中得了痢疾死在驿站。

裴容倾不语,目光悠远地看着天。

爱情有时候发生得很奇妙,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可能就是与梁文翰成亲的那段日子,可惜,太幸福的人总是要遭老天嫉妒。

好一会儿,小九突然跑到他跟前,仰起头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天上的异兽园里还有这画仙啊?”

他的身体很暖,身上有种阳光的味道,她就那么迷迷糊糊地伏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低头看着夕阳下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裴容倾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画仙是鲛人与人的后人,鲛人离开异兽园的时候,异兽园还没有被打开,是以你不知道。这次老君让我来收异兽,便是要连鲛人的后代也带回去的。”

原来她是三年前被梁文翰从海边救起的。那时他还只是个书生,温润如玉,身体也不是很好,可就是那样一副单薄的身躯背着她走过整个海岸线。

小九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旁边桌子上摆着的册子,伸手想去拿,却被裴容倾一把按住。

后来,她是从以前记录的小本子里找到关于自己和梁文翰的一点一滴的记忆的。

“别乱动。”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又是何时嫁到梁家的,也不记得自己和丈夫梁文翰之间的种种,婆婆也很少提及梁文翰死之前的事,她只当是梁文翰的死给自己打击太大,一时间失了记忆。她去看过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时日久了,便也不再强求,只当是人死不能复生,忘掉也好。

小九讪讪地收回手,双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裴容倾,突然问道:“我们真的要进燕京城?你就不怕遇见穆青橙?她现在可是大理寺卿,若是见到你,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娄玉银被迷得昏头转向,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裴容倾懒洋洋地撩了撩眼皮子:“不知道。”他曾无数次想过两人如果再见面,该当如何,可是无论怎么想,他都不是她。

裴容倾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便缓慢而迟钝地移动身子朝门前走,不多时,娄玉银家的破木门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裴容倾端着一只青瓷梨花纹小碗站在门前,脸上带着暖暖的笑。

“你猜她现在嫁人了吗?”小九问,“你当年既然已经决定带她私奔了,为什么最后没有带着她一起离开?”

娄玉银笑得尴尬,朝他缓缓转过来的身子扬扬手里的河鱼:“呵呵,今晚做鱼汤,裴先生要不要喝?”

从裴容倾断断续续的梦话中,她能大概梳理出两个人的爱恨纠葛。只是她不懂,既然裴容倾爱上了穆青橙,又决意带她离开,为什么两人后来又分开了呢?

“玉银,开饭了吗?”人未动,裴容倾已经知道隔壁的小妇人又在偷看他了。

裴容倾打了个哈欠,小九嫌弃地撇撇嘴:“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她嫌弃你是个白骨精,另寻新欢了。”

墨黑如瀑的长发被风撩动,露出白皙的颈子,微微侧身,还可以看到他微敞的衣领里露出的性感锁骨。

裴容倾耷拉着眼皮子,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大团大团的蔷薇花在高墙下绽放,娄玉银趴在墙上,隔壁院子里的男子背对着她,手中捏着棋子,目光永远那么那么悠远地看着远方,好像有无尽的忧伤无法付之以言。

燕京啊燕京,穆青橙啊穆青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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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真真是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