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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东舍西水生

云珞眼眶红了:“多谢母后。”

舒月想了想说道:“云珞,你好歹唤我一声母后。今年你满十八了,十八载是一个轮回。从前的事都与你无关,你也是个可怜人。往后不必刻意躲出去了,那头坐着的那位是你亲生父亲,星儿是你同父所出的哥哥,咱们都是一家人。”

舒月压在心底那块儿巨石被搬走了,瞬间轻快起来。手拍了拍云珞头:“生的多好,与你父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朝云珞笑了笑,这才出了门。

云珞见舒月站着,亦站起身,看着舒月。

出了门,见荀肆蹲在一棵树前,胖身子蜷成一个团儿,脖子却伸出老长,悄悄走过去一瞧:这祖宗看蚂蚁搬家呢!看就看吧,还捣乱,蚂蚁好不容易要走到了,她给横上一根粗棍儿,排列整齐的蚁军瞬间溃散,她在那咯咯咯乐,真是坏透了。

舒月坐了会儿,指着外头说道:“我去瞧瞧我们的小胖丫头干什么呢。她闲不住。”朝云珞点点头,走到门口之时顿了顿,而后折返到云珞面前。

舒月也乐,这小人儿好玩,满脑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每年这天,景柯心里都会难受。很多事哪怕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荀肆听到声响回头看舒月:“母后。”

舒月不知该与云珞说什么,云珞亦不知该与舒月说什么。他打小羡慕云澹,父皇随云澹母亲走了,走之前将一切为他安顿好。世上最好的丞相欧阳澜沧、最好的大将军穆宴溪和宋为,都在他身边。而自己,长在皇祖父身边,还咿呀学语之时起,身边便只有皇祖父。

“玩你的。”舒月搬了把小凳坐她身侧,看到日光为她小巧的耳垂镀了层金色:“星儿平日里待你如何?可有欺负你?”

云珞感激的看她一眼,而后随景柯去见舒月。荀肆听到云珞给舒月请安,舒月好像给了云珞什么,再然后就没了动静。

“可好了。”

荀肆又不傻:“小王爷好。”放了他一马。

“怎么个好法?”舒月偏着头看她。

云珞闻言走到荀肆面前:“见过皇嫂。”显然不想旁人知晓适才林子里的事。

荀肆想了想:“宫里的好吃的都给我了……”

“那是你皇嫂,去请个安吧!”景柯并不知他二人之前交过手了。

舒月噗嗤一笑:“这……没了?”

荀肆茶碗一放,回头瞅见云珞打量她,眼睛一立,看谁呢?!荀爷是你随便照眼儿的?她的凶相落在云珞眼中却与皇祖父养过的那只看门小犬无异。一点唬不住人。

他不强迫与自己圆房算吗?这事儿不能与母后讲啊!

“好。”云珞应了声好,而后随景柯一起进门。看到荀肆正在仰脖子灌水,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舒月见荀肆这样费力的想,心道星儿是真不争气,还没开窍呢!你赏人家吃的算怎么回事?人家一想起你的好,想的都是吃的,吃的谁不会给?

“今天中秋,晚上一起用膳。”

舒月这问题一问,倒教荀肆思量起来。一边看蚂蚁搬家一边想云澹的好,自己咬他踢他他不急还留着自己小命,是为好;自己不爱看账本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为好;他有吃的想着自己,是为好。也有不好的,这人阴晴不定,整日说话噎人,这不好;时常叫自己滚蛋,这不好。不,这挺好。

“皇祖父每日一早便要儿子爬起来去山上跑,而后练功夫。”云珞微微一笑。云珞挑了他生母和景柯出挑的地儿长,同样是出众俊美,云澹带着几分正气,而云珞却带着几分不羁。景柯知晓自己向来偏爱云澹,对云珞几乎从未尽过父亲之责。

荀肆把自己脑子绕乱了,嗨!管他好不好呢!将就到出宫就不来往了,好不好能怎么着!

景柯拍了他肩膀:“比去年又长高了。”

云澹直睡到日头西沉,外头有了响动,饭菜香气入鼻,这才睁开了眼。起身整理好后出了门,见到正在候着皇祖父起身的云珞。

“父皇。”云珞唤到。

云珞朝云澹行了大礼,而后对云澹说道:“皇祖父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今早起来还在叨念皇上。他想您了。”

云珞在外头又消磨许久,皇祖父派人来寻了,他才往回走。远远的见景柯站在那等他,心中一酸。

云澹点点头:“这次见皇祖父亦觉得他身体大不如前。”指了指云珞的头顶:“个头比去年还要高些。”

愣愣站了会儿,还在回不回之间徘徊。他从小与景柯不亲,又担忧见了惹舒月不快,是以中秋这一日能躲便躲出去。但皇祖父今日一早特地讲过,要他今天不许走。

“比皇上还差点儿。”云珞笑道。

云珞心生异样,微微红了脸。眼见着荀肆朝他头一点,走了。

“见过你皇嫂了吗?带你去认人。”云澹问他。

再去看荀肆,她已笑开花:“饶你不死了。”

“见过了。”

云珞愣怔之际,荀肆已拿过弹弓跑到丈外,拾起一块小石子打了出去,云珞没想到会碰到这么一个混的,那石子打在屁股上生生疼。

云澹想起景柯与他提过一嘴,说云珞不小了,该立府了,只是这府立在哪儿,有些难。景柯不再过问此事,交给云澹去想。

“本宫要打回来!”在宫里不守规矩的人,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本宫,拿身份来压人。

“这段时日得空去京城转转,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宅子。前几日朕让欧阳丞相将京城之内的名门贵女整理成册,过两天送来你先看看?”

荀肆后退一步,而后说道:“见不见过无所谓,你打本宫一下如何算?”

“是。”云珞应到。皇祖父曾与云珞说过,能活着已是万幸,若想安稳保命,这一生莫奢望莫逾矩,安心窝在一处,若能做个闲散王爷最好;若做不了,有一口饭吃也不必委屈。“谢皇上恩典,但臣弟想陪在老祖宗身边,若有一天老祖宗去了,臣弟择一清净处,种田打猎足以。”

云珞朝她弯身:“见过皇嫂。”

云澹看他一眼:“你想好。此事不急,朕还需与老祖宗商议,待过些日子你决定了,再与朕说。”

“正是。”

“是。谢皇上。”

“正是。”少年见她眼中不见一丝卑微之气,便问道:“可是皇嫂?”

云珞甫出生时,云澹抱过几回。那时云澹自己也不大,不懂爱恨,只觉得这娃娃好玩,肉手捏着他手指,小嘴吧唧两声,乖乖让云澹抱着。倘若没有他生母,兴许两人会做很好的兄弟。

荀肆想起云澹说他有一个弟弟长在皇爷爷身边,于是问他:“你是小王爷?”

但云澹又不恨云珞,他懂什么?那么小就被送到这荒无人烟之处,一住十八载,期间担忧云澹忌惮,连京城都鲜少去。

那头却没了动静,过了半晌从另一棵树后走出一个俊美少年,这少年生的一双多情桃花眼,面上自带三分笑,直走到荀肆面前说道:“从前没见过你,你是皇上的新丫头?”

伸出手拍拍他肩膀:“今晚能一起用膳,朕很开心。一家人总该一起赏一回月,不然此生到头猛的一想,这一世竟是踽踽独行白活一回。”

“哪个狗贼!胆敢在皇爷爷的地盘撒野!”荀肆怒喝一声,滑下了树。

云珞深吸一口气,泪水猛的盈满眼眶,用手掌抹了。

在宫中憋了这许久,爬树的本领却不弱,三下五除二便爬到树腰,偏过头看定西到哪儿了,却见一个绿球朝她打来,落在她屁股上,不痛!但丢人!

荀肆从小厨拿了一个鸡腿出来,看到这一幕,躲到柱子后以免他兄弟二人尴尬。忘记自己的胖身子那柱子是遮不住的,云澹睥睨一眼:“比那柱子还粗上几分,顾得了头顾不得屁股。”

“好啊!咱们去爬树!”荀肆兴高采烈,被憋坏的人儿,这会儿撒起了野,指着前头两棵巨柏:“后爬上的人请酒!”撸胳膊挽袖子拍了拍手便向上爬。

荀肆听到他又训人,嘿嘿一笑打柱子后出来:“您说的对您说的对。”

定西见她出来了,跟了上来:“进林子玩吗?适才碰到两个暗卫,应当安全。”

“吃什么呢?”

文华帝住的这个地儿,方圆几十里无人烟。荀肆出了门,看到远处的树动了动,哦,有人护着呢!

“鸡腿。”

舒月不愿孩子们被他们情绪所累,摆手说道:“星儿看着没精神,再去补觉。”又看看荀肆:“这周遭景致好,若是不疲累,可以去看看。”荀肆一听可以出去玩,立马跳了起来,谢过舒月,跑了出去。

“好吃吗?”

他眼睛看不到了,走路却利落,并不需人扶,两只手都未探出去,搭眼一看与常人无异。荀肆看着他进门,再回头看看眼前几位,神情都有些苦。

“好吃。”

文华帝近两年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坐了这么会儿便觉得疲累,于是摆摆手:“要下人带你们去房里歇着,晚膳好了一起用罢!”而后起身走了。

云澹头凑过去咬了一口:“嗯,尚可。”

荀肆点头,猛的想起文华帝看不到,于是说道:“好嘞!”

荀肆愣在那儿,这人怎么还抢人东西吃,还当着旁人面?速速几口吞了那鸡腿,才不给你留!

文华帝自然清楚荀良为何这样做,只得安慰荀肆:“你阿大有自己的考量,不要怪他。”

“看见没?你皇嫂护食。”云澹丢下这一句,拉着荀肆袖口走了。

“那孙媳妇儿不大清楚。自打进了宫阿大便不常给小辈写信了。还是皇上发善心要小辈看过两回折子……”

留云珞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西北战事呢?”

待用了饭,舒月提议留下赏月,明日再上山。于是文华帝命人在院中摆了桌,几人移步院中。

“阿大身体好,一年到头喷嚏都不打。”

这会儿月亮慢吞吞爬上来,在一缕云后,时而露出,时而躲起,逗人玩呢!

众人笑出声。围坐在茶桌旁,安静喝起了茶。荀肆是真渴了,喝了一杯又喝一杯,待她喝够了文华帝才开口:“你父亲而今可好?”

文华帝突然问荀肆:“荀肆,这月亮如何?”

“那小辈儿喝点儿?”言毕小胖手去斟了几杯茶,先捧给舒月:“走了许久,母后解解渴。”而后捧给景柯:“父皇您请。”最后是云澹,捧着茶杯到他面前,他伸手去接,荀肆的手转了一圈儿不给他,逗他呢!见他眼睛立了方放到他手中,学他的口气:“不识逗!”

“嘿!今儿这月亮可顽皮,被天狗追的紧,一会儿藏起来一会儿跑出来。”荀肆一听老祖宗点名了,忙将此情此景说给他听,担忧他难过,加了一句:“不比从前的好看。”难得她懂事,云澹偏头看她,她正仰头望月,眼中闪烁流光,心中那根弦又颤了颤。云珞亦看了她一眼,只敢看一眼。

“那你喝点儿?”

文华帝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赏过的那场月。今时月还是当时月,而当时与自己一同赏月的人,早已化作青烟一缕,消散在世间。

荀肆骄傲的朝云澹扬脖子,眼睛转了转,坐到了老祖宗旁边,也不管合不合礼数。这世间守礼数的人那么多,不多荀肆一个了!她坐下后将脸儿朝茶桌上一探,鼻子动了动:“老祖宗这茶闻着香甜。”

院门开了,众人望去,马车上下来一个青衫道姑,缓缓走进院中。

文华帝却少见的笑了:“过来坐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景柯舒月忙起身,欲开口说话却被道姑摆手拦下,她缓步到文华帝身边坐下。

瞧瞧这用词,孙媳妇儿,瞧瞧这口气,一点不见外。这胖墩儿何时能把自己当个外人?

二人没说一句话。

“孙媳妇儿荀肆给老祖宗请安啦!”

云澹在桌下捏住荀肆的手,轻声说道:“出去走走罢?”

云澹带着荀肆走到前头说道:“皇祖父,孙儿今年迎娶了新后荀肆。荀肆乃西北卫军统领荀良之女。”

“啊?”荀肆看那道姑奶奶生的好,还想多看几眼,有些不情愿,被云澹拉了出去。景柯舒月云珞也借故退下了,独留二人于院中。

文华帝抬抬手:“起吧。”头微微偏了偏:“来新人了?”问的是荀肆。

“这些年可好?”太皇太后问文华帝,当年她负气出宫进了庵,曾盼着他来寻她,他却生生将她忘了。

几人忙上前跪拜:“给老祖宗请安。”

“尚可。你呢?”

院内只有三两人在走动,廊檐下的小桌前坐着一个老人,正在泡茶。老人满鬓斑白,微低着头,手上动作缓慢而稳健,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放下茶碗,微微抬起头:“来了?”

“尚可。”

荀肆回过神,发觉人已随他们进了宅子。

想来二人已相识一个甲子年,许多陈年的恨都散了,许多话也不必说了。太皇太后前晚做了一场梦,梦到文华帝身着锦绣华服来掀她盖头,说的却是:“此生一别,再会无期。保重。”

……?

她多少年未梦过他,亦未哭过,却在那场梦中落了泪。醒来之后便想着来见他,哪怕这一路山路颠的人快要散架,又吐了几回。

云澹见她许久不做声以为她怕了,小声问她:“这世上还有让你怕的事儿?”

“来这第三年之时,有一天梦到你,醒来想去看你。却在临行前改了主意,你兴许不愿见我。”文华帝幽幽的说:“当年,对不住了。”

荀肆这会儿脑子又转开了,瞧瞧,不仅母后能离宫,就连皇祖母也是离了后宫的。祖传皇后离宫秘诀而今就在自己面前,这若是搞砸了显然是给祖先丢脸了。

他声音梗在那,一滴老泪散在眼角纹路中。

小院儿寂静,景柯和舒月在前头走,云澹荀肆随后。

太皇太后仰头看了会儿月亮,才偏头看他,那人已闭上眼睛,无声无息的去了。

推了木门进去,一条石子小路向里。

她缓缓探过手去,他的手冰凉……

老祖宗住的地儿不算太远,在山脚下,风光秀美之处。单看那竹篱笆和木门,全然看不出这里面住的是曾经的帝王。

“来世不要相见了吧!走好。”而后恸哭出声。

这皇宫真是离奇,太皇太后竟也是离了宫的?

……

云澹和荀肆走在后头,细细将皇祖母和皇祖父的事与荀肆讲了。皇祖父后来有一个心爱之人,皇祖母伤心至极离了宫去了庵里,一呆就是十几年。每年去皇祖父那前父皇母后都会去请,她从不来。

傍晚还冒着烟火的小院,到了三更已裹上素白。一个小小灵堂,几个守灵人。

一行人出了门奔山下走。

老祖宗人走的突然,却在前些日子悄悄安排了后事,显然早有预感。提前留了话:不操办,早早落葬,不昭告天下。

云澹看出她困惑,对她说道:“一会儿路上与你说。走吧,母亲该等急了。”

云澹心生空落。儿时老祖宗要他伴驾,时常要他如旁的孩童一样去玩泥巴,掏鸟窝,还要逗他哭,老祖宗嫌他少年老成。老祖宗要失望了,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不会如旁人那样哭出声来。一个人出了灵堂回到午后歇息的屋内,灭了灯坐着。

?荀肆愣了一愣,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不知光阴过了几许。门吱吱呀呀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看到他坐在月光之中,长舒一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

“老祖宗亦是见过荀将军的,只是当年荀将军还是少年将军,这样一算,也有二十年了。”云澹叹了口气:“皇祖母不知今年去不去,二人也已十余年未见了。”

一只肉手探过来,先触到衣袖,而后向下握住他的手。

“嗯嗯好。”这是正事,荀肆认认真真记下了。

“您若是难过可以哭一下,臣妾捂着耳朵不听。”云澹转过头去看她,她瘪着嘴,显然受不得生老病死人世轮回。回握她的手,轻声说道:“对不住你了,没料到会走的这样急。你心心念念出宫玩……”

云澹收拾妥当到她对面坐下:“今日要去见老祖宗。老祖宗眼睛不灵光了,到了之后说话当心点。朕的皇弟云珞养在老祖宗身边,小你两岁。今日不知在不在。”

“什么话!”荀肆另一手去堵他嘴:“快别说了。”

他身高腿长,走过窗前之时,日光打在他身子上,透出好看的轮廓。别说,万岁爷比从前看着顺眼。这副身子虽不比陇原的汉子强壮,但也勉强称得上好看,可不能随随便便叫人便宜了去,美人得好好挑。

云澹拉住她手,站起身将她轻轻带进怀中,在她耳边呢喃:“就一会儿,荀肆。”而后头沉进她肩膀。

云澹笑出声,摸了摸荀肆的手热了,这才起身更衣。这会儿没有下人,看了荀肆一眼,见她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也不指望她,自己去找衣裳穿。

荀肆从前觉得眼前的人冰冷冷的,这会儿看他难过亦不会发出声音,手缓缓抬到他后背,拍了拍。

“谁是缩头乌龟!怕凉着你!”荀肆在外头待久了,屋内暖,一冷一暖,脸就见了红。

月亮落了。

“适才胆子挺大,这会儿就当缩头乌龟了?”云澹激她。

下一日是阴天。

舒月在外头呢,荀肆才不怕。将两只手伸直送到他面前,他伸出手在她掌心各打了一下,而后握住塞到了他中衣内。冰凉的手贴着他的肌肤,烫的荀肆欲缩回手。

老祖宗不愿在人间待满七日,下二日便落了葬。他为自己造的墓边空了一块儿,那是为太皇太后留的。太皇太后却摇头:“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伸直。你的手冲撞了圣驾,得罚。”

舒月看她一眼,母后心中苦她知晓。那年与母后一同去庵中,母后屋内的灯夜夜长明,木鱼儿声声敲着,终日不言不语。终究是恨自己错付了。锦衣华服一件件脱下,那件青衫素袍从此不离身;金银珠宝一样样摘下,那根木簪一直伴她至晚年。人生活的长了也不过百年,日月流光,弹指一瞬,转眼阴阳两隔。她倔强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

荀肆哦了声将手伸出去。

舒月去拉她手:“母后。”

云澹恶狠狠瞪她一眼:“手伸出来。”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早已不恨他,只是觉得此生我命未能由我,死后总该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一派胡言。

舒月点头说道:“好。”

云澹睡意正酣,后背的凉意吓他一跳,坐起身瞪着荀肆。荀肆滚刀肉一块儿,才不管他,咯咯咯笑出声:“母后要臣妾叫您起床,臣妾这也是下下策呦!”

待离了陵地,云珞猛然不知该去哪儿。没了皇祖父便没了根儿。茫然四顾。荀肆见他神色戚戚,唤他一句:“小孩儿。”只比人大两岁,却要装老成。快步到他身前,递他一把象牙梳:“老祖宗的,他们烧的时候剩下了。你留着罢!”哪里是烧的时候剩下的,是她偷来的。总该为活人留点念想,不然有些人钻了牛角尖活不下去的。

云澹没睡够,皱着眉翻了身,后背露出一块儿。荀肆在外头玩的双手冰凉,见他不起,索性将手背贴了上去。

云珞自然认得这把梳子,将它攥紧掌心,再抬头,那女子已进了院门。云珞终于哭出来了。

荀肆点头,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云澹睡的熟,鼻子中发出咻咻的声音,荀肆觉得好玩儿,杵在那看了一会儿。而后才出声唤他:“该起啦!母后要带咱们去看老祖宗啦!”

因着老祖宗的崩殂,大家都没了过节的心思。景柯和舒月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奔西北去。云澹看那马车踏起一溜尘土,心道又一年过去了,又道别一回。

二人上了树屋,舒月看了时辰对荀肆说道:“叫星儿起来吧,今日要一起去看老祖宗,晚了不好。”

马车在路上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

荀肆喜欢舒月,舒月像她阿娘,性子好,生的美。舒月呢,这两日看荀肆跟星儿胡闹,清冷的星儿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难能可贵。是以感激这个肆姑娘。

舒月下了车,对云澹招手:“星儿,你来。”

二人笑着朝回走,荀肆的手挎着舒月的手。

云澹快步上前,看到舒月眼眶红了。便说道:“母亲你快去罢!莫误了行程。”

荀肆朝羊竖起肉拳头:“你给荀爷等着!还有好几天呢!”

“你看你,打小就是如此,母亲你快去罢,母亲儿子很好,母亲莫要担忧儿子……”舒月抹了一把泪:“傻孩子。”

荀肆和舒月放声大笑,舒月笑出了眼泪:“罢了罢了!不与它较真儿了!”

舒月待泪干了,清了清喉咙方说道:“星儿,母亲问你,中意荀肆吗?”

这可太气人了!“今儿不抓你下酒荀爷就改性了!”朝舒月用了眼色,二人朝中间走,快到之时均猛的向前跳,那样儿从荀肆身下逃了,又绕着舒月跑了一圈,又围着荀肆踏泥。口中“咩咩”不停。

云澹听她这样问,耳根红了一块儿而不自知,嗫嚅道:“后宫总要有个皇后。”

“好!”荀肆站了一边,舒月站了另一边。二人点了头,猫着腰悄悄朝那羊儿走去。羊儿小脑袋一转,小耳朵一立,声音颤颤朝荀肆“咩~”了声,大有挑衅之意。

“母亲问的不是这个。从前问过你,是否用意思乔,你就这样说。但那会儿你不会脸红。”舒月指了指他耳根:“你仔细想想,中意荀肆吗?”

“这么着,咱俩一人站一头朝中中间收网,一起抓它!”舒月提议道。

这个问题云澹答不出。荀肆是这世上最不适合做皇后的女子,她每天胡来,把后宫闹的鸡飞狗跳,急了连自己都打,一点规矩不讲,即便这样,云澹还是想要她做皇后。

荀肆听到舒月的声音,忙站直身子一乐:“与它玩呢!”鼻尖上蹭了一块儿泥,又令舒月大笑出声。

摇摇头对舒月说道:“换皇后太费功夫了,就她罢!”不去答他是否中意荀肆。

姿态之狼狈,令观者忍俊不禁。舒月笑着下了楼阁朝她跑去:“笨女子!哪有这样抓羊的!”

舒月见他这般,终于是笑了。星儿心中有人了,而他不自知。随他去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法子还是要教的,不然就凭他那榆木脑袋,不知何时才能抱得胖墩儿归。

舒月头抵在他肩膀,听到荀肆哎呦一声,忙回头去看,那小祖宗不知哪找到一张网,想网住那小羊儿,哪知将自己绊倒了。

“荀肆好玩,喜欢外头,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别没事儿总往人家宫里送吃的。”

景柯眼眶红了,拉住她手:“舒月。”

这回云澹真的造了个大红脸,荀肆那大傻子怎么什么都说?“以后吃的都不给她,要她整日胡说。”顿了顿:“她还说什么了?”

“怎么每年都要问这种话,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往事休要再提。他长在父皇身边,已是很可怜了。就不要为难他了罢!”

舒月清了清嗓子,说道:“问她你对他好不好,她说好,后宫的好吃的都给她了。再问还有旁的吗?大眼睛扑闪许久愣没想出来。你得明白,吃的谁都能给,那不稀奇;你得给些不一样的,得真心待她好,要她想起你,便都是你的好。这样才能长久。懂吗?还有……别整日板着脸,就荀肆这样的女子,你板着脸又吓不到她,搞不好还以为你逗她玩。”舒月观察了几日,别看荀肆有时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心中有主意呢!亦是个杀打不怕的主。这样的女子你跟她来硬的,她铁定不服。但若是待她好,她铁定记着,有良心着呢!

“好。”景柯帮舒月把披风系紧:“若是不想见到云珞,我要他去别处等我。”

“哦。”云澹朝舒月摆摆手:“母后快走吧,别误了行程。”

舒月站在上头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对景柯说道:“我要与她一起玩,片刻就回。不能误了今日看父皇。”每年中秋节正日子这一天,都要一同去给文华帝请安。

“瞧瞧,儿大不中留,不爱听母亲说话了!”舒月又捏他脸:“得嘞,那母亲便不讨人嫌了,走了!明年见吧!”转身上了马车,走了。上了马车,又掀起帘子偷偷看云澹。对一旁的景柯说道:“你瞧,咱们星儿也会为一个女子脸红了。”

“今儿抓你下酒!”荀肆悄悄朝它走,那小羊却机灵,还不待荀肆走近,就看她一眼跑远一段儿。荀肆不服气,荀爷可是练过功夫的,还抓不住你这只小东西?弯着腰牟足劲儿朝小羊一跳,在她落地之时小羊跳走了,荀肆差点摔个狗啃屎,多亏了练过功夫……

云澹回过身,见荀肆正在踢地上的石子儿。那石子儿也不知碍她什么事儿,踢走了又踢回来。走到她身旁说道:“走罢!”

看到一只小羊在溪边喝水,小羊蹄儿在雪地上踩了一排小印记,可爱极了。

“回宫吗?”荀肆仰着脸问他。

荀肆在一旁的山坡上溜达。

“不回宫。”云澹看着她:“皇祖父从前喜欢跑马,咱们去御马苑吧!”不等荀肆再问,便径直上了马车,在车内催她:“快点,再不上来不带你去!”

荀肆朝静念讳莫如深一笑,而后迈着八字步走了,留静念在后头一头雾水。

荀肆忙跳上马车,坐到他对面,见他绷着脸,忙问他:“母后说什么啦?”

霍。这王八蛋还去过青楼呢!怪不得有相思套和银托子呢!别看他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儿,背地里不知多热闹呢!

云澹瞪她一眼不做声,这会儿倒是腆着脸问了,告小状之时可是不含糊,大嘴一张胡说八道。朕是只给你吃食了吗?

静念以为荀肆要套他话,忙正色道:“万岁爷品行端正,可不去那种地儿。”讲完这句,脸竟红了,落进了荀肆的眼。

是。

“万岁爷去过吗?”荀肆问道。

荀肆说的对,这竟令云澹有些生气。接连瞪她好几眼,都不解恨。

青楼女子好,知情识趣,见多识广,懂察言观色。自古多少王侯将相钟情青楼女子呢!皇上哪里就会例外了?

那人一眼接一眼的瞪自己,瞪的荀肆直心虚。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回想一遍,除去偷老祖宗东西这件事,自己真没犯过旁的错。于是小声说道:“臣妾不是有意偷的……那象牙梳烧又烧不掉,带又带不走……”

啧啧。

云澹一愣,她偷了老祖宗的象牙梳?!!于是坐直身子说道:“那你偷来做什么?”

静念脸一红:“青楼。”

“本来想自己留着,后来看云珞难受,给云珞了……”荀肆越说声越小,这会儿想起来直冒冷汗,敢偷老祖宗东西,这可是大罪,够砍好几次头的。怪不得他一直瞪着自己……

“楼外楼是个什么地儿?”荀肆问道。

真是胆大包天了!敢偷老祖宗东西,还给了云珞!

“而今除了名门闺秀,其余的如皇后说的那般的女子,应当在楼外楼了。”

云澹一口气堵在胸口,手指点了点荀肆:“你……”

这个问题令静念始料不及,当真好好思量了一番,皇后问的这几样加在一起,恐怕只有楼外楼了。

荀肆忙抓住他手指:“要不臣妾找云珞要回来,再给老祖宗烧一遍?”

荀肆眼睛转了转,对静念说道:“从前在陇原听闻京城女子好看,可来了京城这许久,还未见识过呢!这京城又美性子又好又通琴棋书画的女子都在哪儿?”

云澹抽回手指,猛的捏住她脸:“你告诉朕,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敢干的?老祖宗东西是你随意偷的?你手怎么那么快?偷的时候可有旁人看到了?偷就偷了,你还给了云珞?你知晓云珞是何人吗?万一他说出去朕如何护着你?”

“是。”

他手真是用了力,心中更气,气的是她偷了东西,看云珞难过给了云珞。竟不是给自己

“家住京城?”

荀肆被他捏的疼,哎呦呦叫出声:“轻点儿轻点儿,疼!没人看到!云珞要是敢胡说,我就去揍他!”

“老大不小了,铁定成家了。”

云澹这才松了手,冷哼一声:“这事儿先这样吧,留你一条小命,以后不许胡来了,听见没有?”

不敢就不敢吧。荀肆抹了额头上的汗问静念:“你成家了?”

“哦。”荀肆哦了一声:“算臣妾欠您一回。”

“属下不敢。”

“回回欠,回回欠,何时能还清?”云澹消了气,有意逗她。

静念哪里敢惹她,连躲了她十招。荀肆哼了一声收了势:“怎么不打?”

“臣妾有心偿还……可您什么都不缺……”摆明了想赖账。

见到静念站在下头打拳,于是也翻身跳了下去:“来呀静念,切磋切磋!”荀肆比了个请,也不待静念回话,拳便挥了出去。

云澹指了指自己后背:“这几日后背疼。”

“得嘞!您请~”荀肆穿了衣裳朝外走去,许是昨儿都喝多了,今日竟还都未起,她去净脸儿净口,而后站在栏杆处远望,雾气昭昭,几多秋凉。

荀肆忙坐到他身后:“臣妾给您捏捏。”胖手搭上去,认认真真揉捏起来。见他嘴角还搭着,显然还在难过,心一软说道:“臣妾……还偷了一样东西……是留给皇上的……”

云澹未睡好,这会儿懒得再理她,指了指门口:“你先出去,朕再睡会儿。”

?云澹顿住,回头看她。

荀肆忙朝他一乐:“嘿嘿。”坐起身帮他捏胳膊:“哎呀呀,夜里睡着以后发生的事儿可不兴追究的,皇上这胳膊怎么跑到臣妾脖子下面了?”一副谄媚相。

“臣妾发觉您不是外露之人,比如这会儿,心中难受呢,面上却看不出来。若不是那日看到您在小屋内坐着,臣妾还以为您铁石心肠……”

云澹却不放过她,动了动胳膊:“睡着了就一点规矩不讲了。朕胳膊是你随便压的吗?”

说完见云澹还盯着她,以为他还在生气,忙去怀中掏东西。老祖宗还有一样东西十分珍贵,是挂在他手腕上的一串菩提,那菩提本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盘磨久了,变了色。这串菩提云澹自然认得,老祖宗带了几十年。荀肆留它没用,本来就是要给云澹的,只是还没想好如何给,就被他发觉了,白被他捏脸了!

这话怎么回?说确定,显得自己惦记他家伙事儿,说不确定,显得适才在打诳语。荀肆造了个大红脸。

荀肆将它轻轻放在云澹手心,而后朝他笑:“就不明白为何人死了要将生前的东西都烧了,留着不好吗?诶!”

“你确定?”

云澹心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吹的他那颗心没处躲没处藏,猛的将荀肆拉进怀中狠狠抱住。怀中人柔软温暖,云澹恨不得吞了她,要她从此栖息在自己身体中,哪儿都去不了。不知过了许久,那惊涛骇浪才歇,在荀肆耳边说道:“多谢。”

……“昨儿就没有,从前也没有。”毕竟一起睡过几日,荀肆嘟囔一句。

而后放开她问道:“你还偷什么了?”

“清早都会如此。”云澹说道:“与是不是与你一起,并无太大关系。”

……?

荀肆睁了眼,发觉自己缠在他身上,那姿态太过狎昵,忙撤回腿,不经意间扫到他的裤子高出一大块儿,您这裤子里支的是什么?愣了半晌才想起成亲那一日见过龙威的,只是这会儿……她红着脸,心中骂他一句,一抬头,看到云澹正瞪着他。

哈?

这样辗转一夜,到了天擦亮才勉强睡着。

“问你呢!还偷什么了?”

云澹恨不能掐死她,又一想她若死了,自己还得费心挑个皇后,罢了!明天不许她喝酒了!

荀肆嘿嘿一笑:“没了。”

怀中人打着呼噜呢!今儿长见识了,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见女子打呼噜。想来是酒饮的多,这一睡格外香甜。手去捏她鼻子,荀肆皱着眉哼了声,呼噜声住了。云澹又试着睡去,那人却又呼噜起来。

“说谎诛九族。”

云澹却睡不着了。

“那您可不许生气。”荀肆探他脸色。

云澹这一动,被子里进了风,睡梦中的荀肆对此不满,又朝他怀中拱了拱。云澹叹口气,手臂从她脖颈下穿过让她枕着,另一只手揽住了她后背,轻轻拍了拍。温暖舒适。

“不生气。”

三更天最冷。

“不罚臣妾?”

夜里云澹头痛欲裂,欲翻身之时,发觉怀中窝着一个肉球,一条腿搭在他腿上,生生被她压麻了。

“不罚。”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那二人心根本不在一处,做戏给咱们看呢!怕你我担忧。”舒月讲完这句眼睛便有些红了:“许是你我当年闹的凶,星儿怕了,至今不肯爱人。”

荀肆从身后的包袱中拿出一支象牙透雕葡萄松鼠毛笔,振振有词:“在世之时要老祖宗为家国大业不停笔,人都去了,烧了带去下面批奏折吗?好人可办不出这事儿。”

见云澹一动不动,又拿出一块儿翡翠白菜腰佩:“这个又烧不掉……”

“才不会有动静。”舒月站起身,指了指那屋:“星儿醉成那样了,能有什么动静?”

又伸手去掏,云澹起身拿过那包袱,打开。好家伙,可真敢偷,这是将老祖宗家搬来了!

“不许没正形。哪有母亲听儿子墙角的?”景柯去捂她耳朵:“万一待会儿真有了动静,看你明早见他们别扭不别扭!”

“你是不是傻?老祖宗的东西都记了档的!”

“多大人了听墙角?”景柯揪住舒月衣领将她拽了起来,舒月回身打他手:“嘘……听听。”

“老祖宗走的匆忙,好些东西没入档。我看了账本的……”荀肆为自己辩白。

待她玩够了躺下去,凉意袭来,闷着头往云澹怀里钻,口中念念有词:“今儿还得借贵宝地一用,大恩大德兄弟记心上了。”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暖暖和和,心满意足舒口气,而后哼起了小曲儿,自己将自己哄着了。

“就你?你能看懂账本?”

趁人醉酒之时行凶。

荀肆脸一红:“怎么看不懂。”

荀肆等了许久,不见他再有动静,凑上去瞧了瞧,霍,这兄弟睡着了!于是胆子又大了,戳了戳他的大红脸儿:“怎么不得意了?说你呢!”见他不动,干脆爬到床里侧,盘腿坐着,手指在他脑门一敲:“就是你平日里这样敲我?”又去捏他脸:“捏你一个看你疼不疼!”又去推他肩膀:“还欺负人不?”

“那你回了宫好好给朕看账本,再让存善看,朕就打你板子?”

云澹松开手,口中含糊不清:“别……别动手。”而后又一头倒下去,没了声息。

荀肆脸一皱,显然不乐意。

“揍你了啊!”

云澹将包袱系紧而后说道:“这些东西不能拿到世面去,容易出乱子。你拿了便好好藏着,他日若有人问起,否认便可。”不知不觉与她同流合污了。云澹其实也是这样想,许多东西带不走,留在人世间留个念想多好。但嘴上还是不饶她:“你看看你,旁人心里都在难受,你却打起了老祖宗那些东西的主意。是个好人都办不出这种事儿。”

他是真的热。舒月和荀肆一杯一杯灌他酒,清醒之时明知荀肆要捉弄他,仍旧遂她的愿。不为别的,她做坏事得逞之时眉眼内的喜悦太好玩儿。

荀肆坐在一旁不言语,老老实实听他训人。待他训够了才问一句:“那您说,臣妾拿的对不对?”这会儿不觉得自己偷了,觉得自己这顶多算拿。

荀肆见他真的醉了,裹着被子蹲在床边看他,一张关公脸,这回可看不出好看了。再看脖颈上那根青筋起了,好奇的伸过手去探,在她指下跳了又跳,滚烫烫一个人。云澹只觉一小块儿冰凉凉的东西触到脖颈上,解了他的高热,忙伸手握住,朝自己衣下塞,口中呢喃:“热……”他的肌肤烫到荀肆,令她那只手无处安放。哎哎哎轻叫出声:“哎哎哎,登徒子!”云澹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猛的起身抱住荀肆,滚烫的脸贴着她冰凉的小脸儿,醉酒有蛮力,是以无论荀肆如何挣扎,都挣不过他,紧紧抱着,脸贴着她含糊道:“别动。热……”

……云澹被她问的一愣,扭过头去不做声。

云澹觉得自己没有重量,这会儿如一根羽毛一般,紧紧握着荀肆的手,生怕自己飘走。竟也有些贪酒,自己这杯喝尽了,又去喝荀肆那杯,一点不嫌弃。直喝到站不起身,舌头不听使唤,眼前的人影儿变成了两个,天旋地转。静念将他背回屋内放下,人醉成这样,却睡不着。

荀肆却蹬鼻子上脸:“那您说,臣妾拿的对不对?”

荀肆与舒月对视一眼,后者拿起云澹的酒杯为他斟满:“不看就不看,再来一杯。”在舒月心中云澹自小老成,那时七八岁的小人儿跟在她身后,乖巧懂事,教人心疼。难得荀肆与自己一起闹他,舒月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另一番模样。

……云澹被她气的牙痒痒:“你以后再胡来,看我不收拾你!”

云澹抓起荀肆的手摊平,递到舒月面前,白嫩手上几个肉坑儿:“不像?”不等舒月看清,又将她手蜷起来攥到自己手中:“不给母亲看。”当真醉了。但还能再喝点儿。

二人这样说着话,倒也不憋闷。

舒月听到大笑出声:“不许这样说我们肆姑娘!”

到了御马苑,天已黑透。云澹本想用些饭早早睡去,荀肆却闹着要去挑马。被她闹的没有法子,带她去了马厩。

云澹拂开她手:“拿开小猪蹄儿。”

御马苑内的马,都是上等好马。荀肆指着一匹汗血宝马:“就它了。明儿骑它。”

云澹酒饮的多,从脸红到脖子,看人之时目光散着,全然不是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之人。这也太好玩了!荀肆伸出胖手到他眼前晃了晃:“几根?”

“这马烈,你换一匹。”

“那我星儿真是出息了,既然星儿主动要喝酒,咱们便奉陪到底吧!”舒月瞧瞧捏了荀肆的手,荀肆回捏一下,二人就这样偷偷站到一起。既是站到一起,便要合伙对付景柯云澹父子了。舒月劝起酒来一套又一套,加之景柯宠她云澹敬她,不忍推脱,便一杯又一杯;荀肆不敢劝景柯,她只想看云澹大醉后的丑态,于是跟在舒月后面起哄。

“训训不就不烈了吗?”

?云澹瞪了荀肆一眼。

瞧把你能的!“随你。”

“好!”荀肆扯住云澹的衣袖:“母后,今儿在山上之时,皇上说今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荀肆跟在她身后:“那匹马是您的?明儿赛马吗?”而后加了一句:“您会骑马吗?”万岁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指定也不会骑马。

“看我们肆姑娘厉害的!快坐下吧!”舒月拉着她坐下,指着桌上那坛酒:“今儿喝这个?”

云澹没答她,反而说道:“可以赛,但这马不能白赛。得先下注。”云澹拍了拍身旁的马头:“说罢!”

“有的。兴许是那小溪不冻,我一低头便瞧见了。顺着小溪走,捡了这许多!”荀肆这会儿像个小娃娃,等着舒月夸呢!

赛马荀肆可不怕,西北就不缺马,她自己就训过几匹:“若是您赢了,臣妾任由您处置。若是臣妾赢了,臣妾……”荀肆眼一转:“臣妾想去楼外楼,您陪着臣妾去。”

“山顶那么冷,还有这个?”

云澹被她惊到,问她:“你知道楼外楼是什么地儿吗?”

荀肆老远便闻到了肉味儿,小鼻子一抽一抽凑了上去:“哇……”而后要静念将自己捡到的田螺交给舒月:“这个爆香了下酒可好吃了!”

“什么地儿?”荀肆与他装傻:“光听说好玩。您去过吗?”

在山上消磨一日,归来之时已是傍晚。舒月命人支好了热腾腾的锅子等着他们。

云澹嘴角动了动,说了旁的:“你的赌注下了,朕也下个注。”

荀肆在他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跟了上去,与他一起踩出两串脚印。荀肆仔细想了想,这人除了性子阴晴不定,人倒是不坏。若有一天离了皇宫,无论在哪儿,一定要给他写信,哪怕他不回呢!好歹做了一回兄弟。

“您来您来。”

云澹在她眼中看到从未有过的慌乱,看到她的唇紧紧抿在一起。噗嗤笑出声:“你那脑子里面想什么乌七八糟的呢?”鼻尖蹭了蹭她的,而后放开她:“担心朕亲上去?朕怎么那么不挑嘴?”这人又开始说话噎人了。

“若是你输了,朕要一样东西。”指了指荀肆的唇:“要你这儿。”

“得嘞!”荀肆应了声,朝前凑了一凑,踮起脚仰起头,唇凑到距他脸颊一指处停下,轻声问他:“这样成吗皇上?”云澹看了看远处站着的人,视线移回到近在咫尺的荀肆脸上,而后看进她眼中,那双眼含着笑,正等着他夸她。云澹手移到她脖颈,头微微向前移,直移到鼻尖碰到她的,呼吸与她交融。

荀肆脸一红:“您这下的什么乌七八糟的注,您想干什么?您……”

云澹有意试探她究竟多想出宫,于是说道:“再亲近些更好。”

云澹轻笑一声,转身走了:“给你一天时间,后天赛马。”

任他握着她的手,朝他笑笑:“够不够?不够再近些。”眼朝随侍那处点了点。

出了马厩小声对静念说道:“别跟她说朕会骑马,先让她得意一天。”云澹怎能不会骑马?他的马术师从宋为大将军,大义之内恐怕找不出敌手。“她说要去楼外楼。”

为了往后常出宫,豁出去了。

?静念想到那天清早荀肆问他话,于是一五一十与云澹说了。

眼下什么情形?母后也不在,演给谁看呢?一偏头,看到父皇的随侍站在远处跟静念讲话,原来如此。

云澹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哪儿来的。”而后进了屋睡去。第二日一早,折子拉来了,他便窝在屋内看折子,要荀肆自己去玩。

荀肆一动不动。

第三日一早,还在睡梦中,便被荀肆拍门拍醒了。她一张脸红扑扑,还有几滴热汗:“做什么?”云澹一边挽衣袖一边问她。

他头顶的雪落了,新的雪又覆了上来,荀肆挫败:“哼,不管了!”手放下去却落到云澹手中。她的小肉手冰凉凉,云澹双手握着放到唇边,呵了一口热气,又帮她揉搓。

“不是要赛马?”

他的吻和语调,全都轻飘飘的,轻到荀肆并未察觉到,只是觉得额头沾了一点凉,又迅速在风雪中散了。

“哦!”

轻飘飘的。

他换了一身骑装,平日里温文尔雅之人,换了一副模样。身姿笔挺,器宇轩昂,竟有些像那驰骋沙场的将军。

衣袖擦过云澹脸颊,他的呼吸令她的刘海动了动,睫毛上沾着雪化后的水珠,乖巧可人。微微探了身,唇印在她额头:“多谢。”

荀肆竖起拇指:“皇上是这个。”

“臣妾多谢您高看臣妾一眼。”荀肆见他头顶白了,踮起脚帮他去摘头顶的雪:“化了着凉了可不好。”万一着凉了,还得伺候你,不好,不好。

云澹瞥她一眼,径直出了门。

云澹点头:“是。在民间你这种长相,应当算是旺夫相了。”说完捏她脸:“别白长这张脸,也旺旺朕,要大义国泰民安。”揶揄荀肆呢!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马场,荀肆选的那匹宝马见到云澹嘶鸣一声,而后立在那不动。

……“您说的是两片红脸蛋儿,两个朝天锥的年画胖娃娃?”

云澹的马,是一匹蒙古马,身型矮小,胸宽鬃长。荀肆绕着他的马走了一圈儿才飞身上了自己的马。她果然将马训好了。昨儿夜里静念与他说荀肆一整日泡在校场,被马从背上甩下数十次,到了傍晚,才让她骑了一小圈儿。也多亏了她肉多,不然铁定被摔开花了。

云澹有些震惊,每年上山待那几日,从未见过下雪。今日倒是赶巧了。眼见着雪落在荀肆的步摇上,在头顶堆了一层白,像极了永安河边手艺人画的年画上的胖娃娃。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张小圆脸儿倒是讨喜,像年画娃娃。”

再瞧她这会儿的闲适姿态,显然昨晚用功了。

待收了神,一丝清凉落在脸上,荀肆抬头望去:“哇,下雪啦!”

“昨儿下的注还作数不作数?”荀肆问他。

荀肆撇撇嘴,今晚再灌他一灌,看他再醉一些可有丑态。

“你见过天子说话不算话?”

“那倒未必。”云澹瞄她一眼。

天子不是惯会出尔反尔吗?荀肆腹诽一句。

“皇上昨晚醉酒也只是睡觉,倒不会添什么乱子。”荀肆拍拍云澹肩膀:“酒德好酒德好。”

静念在一旁举了小旗:“旗落,您二位就走。到了那个山包顶上,拔了旗带回来。先回来者为胜。”

云澹点头:“倒也不是,许多人饮了酒失态,不好看。”

“好。”荀肆看云澹一眼,心中还在盘算,要不要让他一些?不然输的太难看,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转念一想,可不让他,抓紧带他逛青楼要紧。

“哦哦哦。”荀肆点头,眼睛又一转:“可是因为皇上酒量不济?”

静念手中的旗举起,而后迅速落下。荀肆的马冲了出去。

云澹摇头:“不喜。”

她许久未骑马,昨儿屁股摔的生疼,到了夜里才过了把瘾。这会儿简直像被风插上了翅膀,待她到了小山包,拔下那面旗,才看到云澹骑过来。果然。荀肆心道这厮果然不善齐射。但脚下的力道不减,眼看着再有一丈就到头了,却感觉身边飞过一匹马,马上的人头也不回直奔了终点。

“话不能这样说,酒可是好东西。喝了益寿延年。”荀肆眼睛一转,问道:“皇上不喜嫔妃饮酒?”

快荀肆一个马身。

“整日醉醺醺乌烟瘴气,有什么好?”云澹又想逗她,故意板起脸。

荀肆这回真的被他惊到。都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连马术都要藏着的人真是太可恶了!

荀肆嘿嘿一笑:“臣妾想着将这些田螺带回去爆香,再与母后喝点儿,啧啧……可惜皇上酒量不济,不然咱们回宫也可每日喝点儿。”

荀肆真的动了气,倒不是输不起,只是觉得这人太过深沉,将缰绳甩给静念转身走了!云澹在身后追上她,扯住她胳膊,问她:“昨天下了注的。”

那可不行。

“昨天下注之时你并未说你会骑马!”

云澹跟在她身后,听到她没由来这声笑,又见她眼里闪着贼光,不知在犯什么坏。伸手拦住她去路:“何事令你这样开怀,讲出来听听?”

“所以你是以为朕不会骑才要下注吗?”云澹只是在逗她,输赢能怎么着,他的赌注无非是想听她讲句实话,她却对他立了眼睛,于是也有些火气:“你当朕是软柿子?”

想到被他废了出了宫,自此无拘无束,忍不住笑出了声。

……荀肆有口难辩。她只是觉得他不该如此,会不会骑马,放到台面上有什么难?又有些气自己太过想当然……不,还有旁的事,荀肆说不清。总之她是真的气了!

自己玩的开怀,显然忘记云澹还在。荀肆这会儿脑子真真儿好用,把事情想的通透。首先去寻个美人儿,又美又娇又有才华的美人儿,一个不够便多寻几个,将后宫填满;而后探探这厮的喜好,叫一个美人儿将他迷的不知南北;再然后自己假意不满与他闹,使劲儿闹,但还得把握尺度,要他愧对自己又觉得见着自己心烦,从而废了自己将自己赶出宫。小命儿得留着,荀家亦不能牵连,最后这步最难,得好好拿捏。

狠狠推开云澹:“你别招我打你!”

再看眼前这位,正将那螺擦干抹净丢到岸边,口中念着:“晚上拿你们下酒!”恶狠狠。

“你怎么说话呢?”云澹真的来了气,狠狠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荀肆居然在溪边发现一只田螺,撸起衣袖去捡,姿态略显狼狈。云澹猛的想起思乔皇后第一回到这的情形,朝他嫣然一笑:“此情此景,令臣妾想舞一曲。”长舒广袖,翩然起舞。

一旁的静念大气不敢喘。

到了山尖儿,白雪与云相接。那条不冻溪却是蜿蜒向下,覆着几缕薄雾青烟。

他还是头一回见云澹动这么大的气。但二人这气生的莫名,他在脑子里绕了许久也没绕开他二人究竟为何要吵。不就是赛了回马吗?眼见着云澹走远,忙对定西说道:“我去追皇上,你去追皇后。气成这样,可别出什么乱子。”

荀肆忙摇头:“那铁定没有,别说男人了,就连臣妾都喜欢这样的女子……”言毕又将枯草塞进口中,心情大好,不由迈起了四方步。此事有解!此事有解呀!

云澹在前头走,适才荀肆那句你别招我打你,真的气到他了。原来她心里是这样想的,惹急了竟还想跟自己动手?

“世上还有男子不爱这样的女子?”云澹反问她。

静念追上他,跟在他后头,见他闷着头在外头绕圈,也不敢上前。这会儿倒是念起千里马的好了,别看他嘴碎,但揣摩万岁爷心思可是揣摩的好。自己这点显然不如他,只能陪在万岁爷身后走,习武之人走的腿都软了,那位却不声不响进了屋摔上门,一句话没有。

“容臣妾斗胆猜上一猜。”荀肆眼睛一转,想起彩月轻舟说的话:皇上若是三日见不到思乔皇后便巴巴的去了……“臣妾猜皇上心中中意的女子大抵要美若天仙,才华横溢,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对么?”

那头荀肆见他扭头走了,更是气上加气。

?“你问这些做什么?”

上了马往远处骑,定西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不知追了多久,才见荀肆慢了下来。定西勒马,见到荀肆满脸是泪。吵架还能吵哭了?肆姑娘吵架竟然吵哭了!从前在陇原,只有肆姑娘气哭旁人的份儿,被别人气哭还是头一回。

“是不懂,是不懂。”荀肆口中咬着一根枯草盘算开了:父皇曾经荒唐,亏欠母后,母后算计父皇,二人情绝,父皇放母后出宫了……啧啧,别说,这是条路子诶!于是又转过头去问云澹:“皇上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啊?”

在她身旁站了许久,见她把泪擦干才轻声问她:“这……至于气这样?”

“可心人世上不常有。”云澹又看她一眼:“你不懂。”

荀肆垂首:“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烦他。”

他后面说的话荀肆没听进去,脑子里想的是母后心里有别人,父皇昭告天下母后薨了。于是母后变成了一个自在人……等等,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儿?进了宫还能假死出宫?荀肆一双眼亮了起来,笑弯弯看着云澹:“皇上今儿个与臣妾掏心窝子讲了这许多,臣妾甚是感动……但臣妾亦替皇上觉得可惜……您看父皇和母后眼下多好,皇上就没打算如父皇一般,找个真正可心的人……?”

“哦。不是因为输了?”

云澹敲她脑门:“总之你记住朕今日说的话,在后宫里,朕心里最先向着你。朕不会走父皇和母后的老路,不许其他嫔妃扰你清净,你如何自在如何来,出了乱子,朕替你收场。咱们夫妻之间和和睦睦的……”

“不是!”荀肆有些急:“输了有甚好哭!又不是没输过。就是烦他,在咱们陇原,哪里有这种人?心思深沉!”

“哼。”荀肆不服。

……陇原也有这种人。这话定西可不敢说出来,肆姑娘正气头上呢。

云澹淡然一笑:“你脑子浆糊一样,好多事说了你不懂。”

“旁的呢?”定西又问。

荀肆听的一头雾水,最后一句听懂了:母后爱着旁人。“那……”

“想回陇原,想家。”荀肆呜呜哭出声:“陇原那么远,回又回不去,呜呜呜。”

“是,宋先生……父皇真心爱慕宋先生,有心拆散她和欧阳丞相,母后出了手。母后出手狠,丝毫不留情面,儿时不懂为何母亲对父皇这样心狠,后来才懂,母后心中没有父皇。母后爱着旁人……”

这回定西懂了,眼下是中秋时节,又送走了一个人,肆姑娘心中惶恐,怕见不到爹娘了。这话又不能与旁人说,堵在心里,是以今儿个借着由头发出来了。只是肆姑娘发火这时机和人都不大对,竟然要对万岁爷动手,把那位气的脸都绿了。

“宋先生?”荀肆眼睛睁的老大。

“你怎么不说话?”荀肆见定西不做声,回头看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当年闹的凶。”云澹不避讳:“这说起来二十多年了,父皇还做皇子之时好女色,府里抬了许多小妾。他又做甩手掌柜,将一个乱哄哄的王府交给母后,母后嫌烦便得过且过。再往后,因着……宋先生……”

定西叹了口气:“哎。末将也不知该如何劝小姐,北星正红咱们几人打陇原来,在这后宫里相依为命,末将也想回陇原。”

荀肆今儿心情好,看云澹就顺眼了些。看他顺眼,就又愿意与他说话,轻轻碰他胳膊:“您那天说太上皇下了诏书说太后薨了……可臣妾看二人好的紧啊!”

“我倒是有个法子。”荀肆将自己的打算与定西细细说了,只见定西眼睛一会儿圆睁一会儿眯起,一会儿煞有介事点头,最后朝荀肆竖起拇指:“高!高!肆姑娘实在是高!这刚进宫几日,便琢磨出脱离苦海的路子了!高!”一连几个高。

云澹被她口无遮拦逗笑了,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快走吧!”

荀肆哭了一鼻子,这会儿心情好些了:“那可不,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给咱们写好本子了,照着演就行了。”

“拉钩!”荀肆伸出自己的胖手指,去勾云澹的小手指:“说话不算话,变成大王八!”言罢哈哈大笑:“皇上坐拥天下,可不能变成王八!”

定西点头:“对对。”又蹙眉:“但眼下有件难事……”

“骗你做甚?”

“真的?”

“那位适才生了大气了。打末将面前过去的,脸都青了。”

这就急了?云澹叹口气:“看你长着一副聪明相,却这样不识逗。”见她还委屈着,又说道:“喜欢出宫玩,朕常带你出来便是,又不是难事。”

荀肆一拍脑门:“把这事儿忘了!”

“明知臣妾喜欢出来玩,还这样逗人,就是你不对。”

荀肆连忙跑回去,见静念在外头站着,忙问他:“消气了吗?”

静念摇摇头:“不知。”

荀肆这才发觉云澹在逗他,哼了一声撒腿跑了。跑了约么十步,又调转身子跑了回来,朝云澹身上丢了几片叶子,撅着嘴:“皇上这样不对。”

荀肆哦了声,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里头的动静。里头没有动静。于是长吸一口气,伸手叩了叩门。

“为何不成?朕觉得成。”说罢使劲儿憋着不笑,一本正经模样。

“滚。”里头来了这样一声。

“那怎么能成!”荀肆一跺脚:“那不成!”

好家伙,气性真大。

云澹看她那合不拢嘴的样儿有趣,忍不住逗她:“昨儿母后与朕说明年不回来了,咱们也免去舟车劳顿,安心在宫里过节……”

“皇上……臣妾来赔不是了……”荀肆声音闷在门口,云澹放下笔:她是将嘴贴在门上了吗?不然怎么讲话含糊不清?

“那感情好!”荀肆乐得屁颠屁颠在云澹前后左右晃悠走:“依臣妾看,就该与父母亲常来常往,一年一回显然不够。一月一回,勉强说得过去……”

过了许久才回她一句:“进来。”

“七日。”原本计划待五日,云澹也不知为何擅自改了主意。

荀肆进了门,见他正在批折子。小心翼翼到他桌前,将手平伸到他眼前。

“咱们要在山上住几日呀?”

“做什么?”

云澹应了声好,握着荀肆的手:“走吧。”二人牵着手上了山,不知走了多久,回头见不到舒月和景柯了,这才放开她的手。

“臣妾知错了,您罚臣妾,打臣妾几个手板。”可怜巴巴,好像刚刚要打人的不是她。那手板伸出来,肉肉乎乎一只手,云澹不想打,想咬上一咬。

“那等你们回来用晚饭。”舒月手指着眼前的雪白山尖儿:“再朝上走,如入仙境。你二人今日去走走,我和你们父皇在这儿喝会儿茶。”

“朕可不敢,把你惹急了你再打朕一顿。”万岁爷吵起架来也像那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要喝要喝。”人来疯,真性情,一点不扭捏。

“那哪能呢!”荀肆又朝前探了探手:“您打!”

舒月见荀肆神清气爽,逗她一句:“今儿还喝不喝?”

云澹放下笔,身子靠在椅背上,定定看她。云澹知晓气话不作数,但往往人气急之时讲的话,如醉酒之后讲的话一样,都是真话。荀肆就是这样想的,她铁定不知脑子中冒出过多好回要打他的念头。

“得嘞。”荀肆坐起了身,火速收拾一番,随着云澹出门给舒月景柯请安。

“朕不打你。朕问你,前日下的注还作数不作数?”

云澹一时也没了主意。让她哼唧显然不对路数,自己从不是白日宣淫的主。“起吧!”

“作数。”荀肆忙点头:“臣妾输了,皇上赢了,无论皇上要什么,臣妾任给。”

“?”荀肆一愣,竖着耳朵一听,这才听到舒月和景柯站在门口说话呢,忙收了声音小声问他:“这会儿怎么办,您说!”

“朕下的注朕记得,不复杂。现在朕就要来取了。”云澹缓缓站起身,走到荀肆面前。荀肆不知他要做什么,呆愣愣看着她。

云澹手指竖在她的唇上:“嘘……”

云澹看她那神情,当真什么都不懂。猛的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头朝前凑了上去。

荀肆在小溪潺潺之中醒来,醒在云澹的怀中。仰起头看到他已经醒了,想起他昨晚仗义相救,在他胸前拍了一把:“大恩不言谢!”义薄云天荀肆爷!

荀肆被他吓到,手去推他,云澹却稳如泰山,任她如何推,都不动分毫。戏谑说道:“耍赖?”

二人窝在被子里,这样抱着,暖了起来,称得上共患难了。这会儿不冷了,那退了的酒劲儿又侵袭上来,昏昏沉沉睡去。

荀肆通红了脸:“谁耍赖!”

“那不能。兄长救小弟于水火之中,小弟感激不尽。”

“那你推朕做什么?肆姑娘输不起?”将她一军。

云澹叹了口气,将荀肆抱紧:“明儿睡醒了别说朕欺辱你,你这人忒忘恩负义!”

“谁输不起!”荀肆大气不敢出,他的呼吸打在她唇边,生怕自己出了气儿要与他纠缠。

往年不冷。云澹心道。往年屋内单火盆就四个,被子两床,一点不冷。今年……云澹想起舒月白日躲出去,今年是母亲在捣乱了。

“既然输的起,朕来取了。”

荀肆在他怀中蹭了蹭:“这也太冷了。往年也这么冷?”

云澹见荀肆睫毛动了动,慌张闭上眼睛,心中软了又软。这个小东西尚不懂情为何物呢!恶狠狠朝前去,却轻飘飘啄在她唇上。也不恋战,松开她的脸,敲她头一记:“取完了。”

云澹醉的快醒的快,这点自然无需与她说:“被你折腾醒了。”

他这人说话不中听,嘴唇却柔软。荀肆漏掉一口气,半晌才敢呼出来。睁开眼看到云澹正看着她,黑漆漆晶亮亮的眼,眼内几分笑意。一时之间有些慌神,眼不知该往哪看。

荀肆不冷了,这才想起问他:“兄长不是醉了?”

“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呢?说要打朕一顿的劲头呢?”云澹逗她,眼见着她面红耳赤,一双眼湿漉漉的,手放到她脑后,拍了拍她后脑勺,说了句:“小东西。”

云澹一颗心软了软,将被子直拉到二人头顶,手去探她小脸儿,冰凉。于是贴在上头,帮她暖着。

云澹到现在没没法回答舒月自己到底是否中意荀肆。但他打心底心疼荀肆,这么一个满脑子馊主意的小东西,却是世间难得的坦荡之人。云澹觉得与她一起日子都过的快了些,这种感觉十分不赖。

……荀肆在他怀中愣了又愣,到底是男人,火力壮,怀里暖着呢!荀肆心中天人交战,最终给了自己一句:管他呢!才不做冻死鬼!于是胳膊揽着他的腰,人又朝他移了移,脸埋进他怀中,口中不闲着:“借宝地一用。”

荀肆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了,缓过神嘴就不饶人了:“您看您下的这是什么注?堂堂万岁爷,竟要轻薄弱女子。”

云澹将她拉进被窝,拉进自己怀中:“出去更冷。”

“荀肆你低头瞧瞧你的身板,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话说回来,朕下的注怎么了?不比你下那注强?一个皇后下注去青楼,你说得出口吗?”

屋内太冷,荀肆身上的热气散了,上牙磕着下牙,打着颤,睡是没法睡了,出去跑跑吧!上身刚离了床,却被一双手拦住。

……

这会儿愈发的冷,总不能冻死吧?荀肆一咬牙,上了床躺下去,又扯了一个被角盖上。哪里管用?荀肆看着自己喘气呼出的白烟,心道这些人每年都来这,每年都挨冻,每年都不换地儿吗?再过一会儿想通了,人家哪里会挨冻?两个贴心人儿脱了衣裳抱在一块儿,还冷个屁啊!

好家伙,说的荀肆哑口无言。云澹见她表情变幻十分好玩,于是问她:“你去青楼做什么?”

入了夜树屋冷,荀肆看着那张小床和一张薄被子犯了难。这该如何睡?再要一间房铁定不成,再要一床被子总成吧?于是出门要被子,下人支支吾吾讲了许久荀肆才听懂,没有被子了。

“本来不是臣妾想去。臣妾问静念,京城的好看女子都在哪儿,静念说在青楼……”全都推给静念,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荀肆心生艳羡。这是什么神仙眷侣!

……“那你拉着朕与你一起去是何意?”

舒月亦抱拳:“来日方长。”而后靠在景柯身上耍赖:“晕了晕了。”

“臣妾自己去,您放心?”

云澹嗯了声去拉她手枕在脸下,动作驾轻就熟。醉了一个,该收兵了,荀肆朝舒月抱拳:“意犹未尽,明日再战。”

云澹一想,也是。她那大块头坐在青楼里,不定惹出什么乱子。

待舒月荀肆酒过三巡微醺之时,云澹已趴在了桌上,醉了。荀肆弯身揪他耳朵:“喂!夫君!”都这会儿了,还记得要与他演恩爱和睦,荀肆暗暗夸赞自己,真是一个小机灵鬼儿!

“女子可进不去青楼。”

荀肆喝酒,还不忘拉着云澹。每当她划拳输了,先干了自己那杯,顺道将云澹的酒送进他口中,嘴上念念有词:“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臣妾可以装扮成男儿。”

景柯意味深长看云澹一眼,云澹呢,捂着额头支在桌上,荀肆真令人头疼。

“你如何装?”云澹眼睛扫过她胸前:“这儿如何装?”

舒月亦是个好玩的主,脚踩凳子,挽起袖子,二人哥俩好五魁首六六六起来。

荀肆顺着他眼低头一瞧,瞬间红了脸,脚一跺:“要你管!”撒腿跑了!

荀肆喝的舒爽,兴致起了拉着舒月划拳。舒月哪里见过这等女子,兴高采烈起身应和她。只见荀肆站起身,一脚踩着凳子,衣袖撸到胳膊肘处,朝舒月说道:“划拳可得站着,坐着无趣。”

什么人呐!看哪儿呢!下作!

云澹打小酒量不好,登基后无人敢劝他酒,宫宴之上向来浅尝辄止。寥寥可数醉那两次,都是与舒月景柯一起。舒月见他干了,十分开怀,有意要他多喝几杯,于是要下人帮他斟满酒。

荀肆甫回宫便被北星拉到一旁:“又干架了?”

她那小肉手捏在脸上能疼哪去儿?云澹自然不会气,只是轻声道:“别闹。”而后端起酒杯干了。

云澹脸腾的一红,任舒月捏她脸。荀肆一瞅,呦!机会来了!忙伸手捏住另一边:“我也趁酒劲儿捏一把!”手触到云澹的脸,想起他平日咬牙切齿捏自己的模样,用了力。假意未看到云澹瞪她那眼,拍拍云澹头:“今日真是有母亲撑腰胆大妄为了,敢在老虎身上拔毛了!”

北星眼睁的老大:“今儿一早就传进宫了,说昨儿您跟皇上在御马苑动手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万岁爷没打过您,鼻子伤了一块儿。”

“星儿也要尽兴!”舒月去捏云澹脸:“快,让母亲趁着酒劲儿捏一把!”

“好家伙,传言比鸟儿飞的还快。”荀肆有些受了风寒,揉了揉鼻子:“谁敢跟万岁爷动手?就算动手也得偷偷打他呀!”

“喝了酒撒酒疯,谁能受得住?”景柯握住她手:“今日例外,许你尽兴。”

一旁的正红忙捂住她嘴:“祖宗诶!又胡说!”

舒月摇头:“我也是馋酒。太上皇平日里不许我喝酒呢!”

荀肆打了个喷嚏,鼻子不通气:“头晕。”

景柯不苟言笑,却也被她逗笑了。舒月一瞧,这是个爽快人呐,自然不能认输,亦仰头干了。荀肆在一旁说道:“您别急,我就是馋酒啦!”

“那您快睡会儿。”

舒月头回与荀肆喝酒,拿捏了一下,碰了杯后微微啜了口,荀肆却仰头干了,咧着嘴:“嘶~哈~好酒!”

“好。”荀肆朝卧房走,看到彩月轻舟穿了一身素白,心道,宫里的人果然都有规矩,即便老祖宗不想这样,他们还是自觉换上了。就连脚步都比平时轻些,讲话也愈发轻声细语。

云澹不好酒。云澹打小酒量不济。

荀肆想不了那么多了,灌了一碗姜水,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荀肆好酒。

待她醒来已是第二日,屋外吵的狠。她揉揉鼻子,比昨儿堵的还厉害,这事儿闹的。披着衣裳出了门,见修年修玉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站在院中。

喝点儿就喝点儿。

荀肆还未看过皇子打架呢,偏着头等他们打起来。

四人的第一餐饭,舒月提议喝点儿。

那二人却只会放狠话。修年说:“你这话说的不对,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就该背书!”

……

修玉不服:“父皇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就该习武!”啧啧,你父皇早起都不习武。荀肆觉得修玉这孩子可怜,显然被云澹那厮忽悠了。

云澹嘴角扯了扯,口中念道:“朝左边点儿,对,按这。力道甚好,比千里马强。”

“背书好!清早脑子好使,背书快!”

荀肆这嘴欠是改不了了。

“习武好!清早体力充沛,习武佳!”

“别,您是皇上,跟您还比什么武,都听您的,都听您的。”荀肆谄媚劲儿上来,拉着云澹衣袖引着他坐下,而后双手在他肩膀上轻敲:“臣妾就不和皇上比试了,臣妾这人没轻重,万一伤着皇上了事儿就大了。”

“背书好!”

?荀肆又一愣,这放的是什么狠话?现在将你揍的稀巴烂是不是往后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习武好!”

云澹心满意足,弯身放下她,而后说道:“荀肆,你给朕听好了,朕知晓你好斗,从前踹朕下床又在朕肩膀狠狠咬了一口,往后你最好收着点。等朕再练一段时日功夫咱们来比试,往后遇事先比武,赢的人来定夺。”

这吵的是什么啊,荀肆被他们吵的脑子嗡嗡响,终于忍不住说道:“停!”

荀肆摇头:“并未。功力深厚。”这究竟练了多少时日?荀肆登时觉得眼前人有些可怕,平日里不见动静,竟是偷偷做了功课。

两个孩子这才发觉荀肆在,忙收了声乖乖立着。

云澹微微低头,问她:“你看朕气喘了吗?”

荀肆指了指修年:“你,去背书。”

荀肆缓缓缓缓说道:“厉害。”

又指修玉:“你,去习武。”

……荀肆只觉震惊,睁开眼,看到云澹眉眼含笑:“皇后觉得朕力气如何?”

修年修玉互看一眼,两个瓷玉娃娃各退一步。修年拿起书,修玉起了势。

而后感觉自己双脚腾空,身子打了横,忙伸出双臂环住他脖子,那厮还掂了掂,一本正经说道:“确有五钧。”

荀肆却说:“再远点儿!”

……是你自己要自取其辱的!这可怪不得我了!一会儿颜面挂不住又跟老娘来劲,老娘可不忍你!荀肆心中念了几句,缓缓起身走到云澹面前,眼睛一闭:“您请吧!”

二人又互看一眼,各退一步。修年拿起书,修玉起了势。

“站起来。”

荀肆却说:“再远点儿!”

荀肆忙摆手:“您可别了,臣妾这五钧的身量,还不得把您胳膊压折了?”

……

云澹却站起身,摊开手臂:“来,试试。”

“今儿你二人不得与对方说话,有事只能用手比划。听见没?”荀肆眼睛一立,两个小娃娃得了令,心道这有何难?左右互相看着不顺眼。

?荀肆一愣,这话茬儿她可接不住。

荀肆见他们静了,又扭头回屋睡去了。

云澹见荀肆又神遁,轻咳一声,说道:“朕亦是能抱起你的。”

太傅今儿告了假,俩小人儿在永和宫内,抬头不见低头见。起初还不觉得,到了午后便觉出难受了。你比方说,二人打了个照面,说话不说?亦或修年要用修玉的东西,修玉想请教修年问题,说话不说?二人比比划划许久,都不知对方在讲什么,急的直冒汗。到了傍晚受不住了,去找荀肆。

二人想的不是一回事。

修年说:“母后,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不与皇弟吵了。”

荀肆想的是多好哇,一把年纪还能守在心爱的人身边。

修玉说:“母后,儿臣知错了。往后再不与皇兄吵了。”

云澹想的是父母亲一把年纪还这样外露,叫人难堪。

兄弟和睦,甚好。荀肆点点头:“那成吧,明儿一早你俩缓缓,修年习武,修玉背书。”

屋内的二人听到外头的情形,都红了脸。

“是,母后。”

“累。”舒月挎着景柯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整个身子重量都倚过去,一把年纪了,还是不会好好走路。景柯干脆一把抱起她:“说罢,祖宗,去哪儿?”

这俩瓷娃娃,真是讨喜。荀肆一人捏了一把:“该用饭了。”言毕打了个喷嚏,鼻涕虫蜿蜒向下,忙用帕子去堵:“罢了罢了,母后染了风寒。不与你们一起用饭了。你们自己吃。”

景柯点了她脑门:“而今连披风都不自己系了?”

千里马将荀肆为修年修玉劝架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云澹听,云澹哼一声:“别说,这猪脑子也有好使的时候。”

舒月指指里头:“没见着他们不自在嘛!留他二人呆着,咱们自己玩。”言罢仰起脖子:“快快,披风开了。”

“那可不?这么劝架还是头一回见。”千里马说完压低了声音:“惠安宫的叶子黄了。”

景柯点头,起身随她走了。出了门问她:“不是叨念一路思念星儿,怎么见了面还要出来走?”

“黄了就黄了,你压低声音做什么?”云澹抬头看他,而后说道:“明儿去看看。”

舒月见他二人你来我往十分亲密,却隔着说不出的疏离,心中忍不住叹了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晓,这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呢!也不戳穿他,反而拉了景柯的手:“咱们出去走走,留他们歇一歇,再过会儿该用饭了。”

“妥嘞。”

荀肆刚要点头,想起他叮嘱过,要端出一副亲密和睦的姿态来,于是皱了眉:“想是铁定想的,但夫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而后拍拍云澹手背,大有让云澹放心之意。

云澹偏爱惠安宫的银杏。

云澹拍了拍她的头:“是不是想随父母亲一起去?”

今年银杏黄的早,飘飘洒洒落下,落在屋顶上、廊檐下、地面上,把惠安宫染成一片金黄。

“哇。”荀肆哇了一声,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银杏树下一把木椅,云澹坐在木椅上赏叶。从前还在王府之时,每年叶子黄时母亲都会带他来这里给皇祖母请安,而后坐在银杏树下喝茶,一喝就是小半日;再往后,父皇登了基,也是与母亲住在这里。母后离宫后,父皇问他要不要搬去别的宫殿,他摇摇头:“不去。这里离母后近。”

“陇原。”景柯说道,而后看向荀肆:“上次见你父亲还是十余年前。这会儿星儿娶你进了宫,刚好借着这个由头去陇原住一段时日。”

与思乔成亲还是住在这儿。宫名换了几回,宫还是这个宫。

“接下来去哪儿?”

云澹是在思乔薨逝后才猛然发觉,住在惠安宫的皇后没有一个能留下。皇祖母去了庵里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母亲出了宫寄情山水,思乔干脆薨了。

“月余。”

这会儿叶子落的美,云澹猛的想起陇原的一座古刹中亦有这样一棵老树。于是对守在门口的千里马说道:“去请皇后来赏叶。”

云澹亦不拦她,她本就是这样的人,没必要在父母亲面前端着,只是在她用完后,忍不住拿起帕子帮她拭了嘴角。亲密和睦。而后问景柯:“这回要待多久?”

“得嘞。”千里马撒腿就跑,不出片刻就将荀肆从被窝里请了出来。

荀肆忙双手接过,道了谢后轻咬一口:这是什么人间美味!眼儿弯弯,显然是合口味了。

荀肆混混沌沌进了门儿,被眼前的金黄亮到了眼。用帕子抹了吧鼻涕:“哎呀,好看!”鼻头红了,整个人像一块儿刚出锅的枣糕,中间点缀一颗红枣。

而这妙人却盯着桌上的糯米子糕咽了口水。舒月拿起一块儿递给她:“尝上一尝,打婺源带回来的。”

云澹忍不住笑出声,问道:“怎么了?你坐这儿说话。”

舒月亦仔细打量了一番荀肆,果真如宋清风在信中说的那般:面貌娟秀却自带几分洒脱之气,眼如一片澄湖不带半分杂念,举止坦荡有侠女之风。是个妙人。

“许是那天夜里驯马受了风寒。”荀肆一屁股坐在木椅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去看那叶子翩然落下,好看。

几个人进了屋坐下,荀肆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三人。发觉云澹的眉眼像他母亲,神情却似他父亲。

“费了力气驯马,还染了风寒,结果赛马还输了……世上最可怜的人,非我荀肆莫属了……”俨然快哭出来了。

“嗯,吃亏!”荀肆点头。

云澹将她头顶那两片叶子拿掉,手去抬她下巴,见她鼻翼两侧破了皮,说道:“你轻点擦鼻子。”说着话见那鼻涕虫又爬了出来,忙松开手,在她衣袖上抹了抹:“你最好快些养好,不然过几日朕去逛青楼可不带你。”

?他们家人都这毛病,兴头回见捏人手?捏回去捏回去,美人的手不捏白不捏,于是也轻轻捏了捏舒月的手。舒月被她的小动作逗的噗嗤一声:“不捏回来吃亏啊?”

舒月一拍脑门:“哦对,你看我这脑子,咱们进门说罢!”上前拉住荀肆的手,这小肉手胖乎乎挺好玩,忍不住捏了一捏。

荀肆一双眼睁大,看向他:“臣妾没听错吧?皇上要去逛青楼?”

站在一旁的太上皇见她们闲谈起来没完没了,便出言提醒:“站着说话多冷,进去说罢!”

“是啊……宫里入了夜后一片死寂,去青楼听听曲儿多好。”云澹沉着眼说道。

“哦哦哦。那咱们星儿就是抱出去撞名字,一仰头看见漫天繁星了。”舒月应和她。

荀肆吸了吸鼻子:“那感情好,臣妾陪着您。您若是看上哪个女子,臣妾给您把门。若想带回宫里,臣妾就把那女子当做丫头收进来。别看臣妾平日里不懂事,到了紧要关头,那可是真真儿的明事理……”

这美人儿是活菩萨吗?荀肆感激涕零,继续说道:“我的乳名是花儿。出生之时阿大抱着出去撞名字,一出门,便看到一朵花。”

云澹仔细听荀肆说话,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眉一挑,问她:“感情你去青楼是想为朕充盈后宫?”

舒月见她为称呼费神,打断她:“你我相称即可,既是出了宫,便把那些规矩扔下,自在些。”

妈耶。

“有的。我……儿媳……”

荀肆忙摆手:“那不能。给皇上充盈后宫不得从王公贵族里挑吗?哪能去青楼呢!但咱这后宫属实不够充盈,要么臣妾寻思寻思,给皇上选个秀?”

“你可有乳名?”舒月见荀肆听到云澹的乳名之时那一抹坏笑,轻声问她。

……云澹看她一眼,没有做声。

星儿,原来这厮竟有这样可爱的乳名。

这会儿帝王不讲话,荀肆在一边琢磨开了,这是选呢还是不选呢?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呦?帝王之心不可测诶!一边寻思一边打量这惠安宫,这几日脑子不好用,这会儿才想起这惠安宫是之前彩月轻舟说起的,历来皇后都住的寝宫。别说,真是比永和宫大。还有这样一棵银杏树。这样好的惠安宫却不叫自己住,这厮显然是在敷衍自己。

云澹微微红了脸,自然未逃过舒月的眼:“瞧瞧我们星儿,多大人了,还脸红。”

云澹见她眼睛溜溜的转,左顾右盼,便问她:“怎么了?”

舒月笑出声,瞅瞅荀肆,又瞅瞅云澹:“别说,你二人一动一静,倒也相宜。”

荀肆嘻嘻一笑:“没事。”而后起身:“皇上,臣妾鼻子堵的头晕脑胀。要么臣妾先退下?”

荀肆一听,嘿嘿一笑,双手抱拳朝舒月一送:“见过母亲!”尽显将门之后的风姿。

“叶子不好看?”云澹见她对这景致似乎不欢喜,直截了当问她。

舒月见这荀肆体魄着实不一般,笑道:“我以为你会朝我抱拳?”这你我一出,架子便没了。

“好看好看。”

荀肆听他这样叫,也忙请安:“父皇,母后。”

“那你急着走?”

云澹握住荀肆冰凉的小手,带着她走到二人面前,微微完了身:“父亲,母亲。”到了这不兴宫里那些规矩了,儿时如何叫,这会儿就如何叫。

待二人抬头,看到前头的树屋前站着两个人,男子眉目朗阔,女子风华绝代。是云澹的父亲景柯和母亲舒月。那女子比宫中那些嫔妃还要好看呢,荀肆心想。

荀肆见他神色不睦,忙坐回椅子。适才惹到他了?从头回想了一遍,是从说选秀开始不对劲的。于是忙倾身上前:“皇上,臣妾想了想,选秀之事您不必担忧。历来后宫都要选秀,不能到了咱们这儿规矩就改了。您不必担忧天下百姓骂您色令智昏,有臣妾在,臣妾将此事办的妥妥的。”言罢还拍了拍胸脯,表了衷心。

云澹手指刮在她鼻尖:“冷了吧?”随手从静念手中拿了一件兔绒披风帮她围上,捏了捏她的小脸儿。

再看他脸色,眼睛低垂,嘴角紧抿,比适才还要难看。

愈朝前走愈是寒冷,荀肆却跑了一头一脸儿汗。不知不觉快到最高处,回头一望,林深秋黄冬雪白,经年的树屋接连排布,溪水蜿蜒向下,不知怎的,竟有些想哭。鼻尖一下就红了。

得嘞,今儿可不能再说了,多说多错。堆在木椅里,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荀肆开心的跳了起来:“好好好,再远点儿更好!”离了京城,径直奔陇原最好!撒腿向前跑去,到了溪边,看到散落的树屋,一旁的山上小羊、小鹿在打着盹儿,忍不住赞道:“这是人间仙境呦!”

云澹偏过头看她,见她鼻涕又出来了,便问她:“为何不宣太医?”

云澹摇头,指着前头的小溪:“见到那条小溪了吗?顺着小溪一直向上,到哪儿覆着雪的山尖儿便是了。”

啊?荀肆愣了愣:“就是染了风寒,这也要宣太医?不必了不必了。”

这马车晃晃悠悠往城外走,到了城外山脚下,马车便上不去了,要走路。路边小溪潺潺,漫山火红金黄,荀肆如那放生的小马驹,欢快自在朝上跑,一点不受约束。到了半山腰,瞧见一座木房子立在那儿,扭头问云澹:“这就到啦?”

“回去歇吧!”云澹摆摆手:“千里马送皇后吧!”

云澹不想父皇母后担忧。他打小在他们面前谨小慎微,生怕他们哪天掰了散了,后来他们真的掰了散了,那几年的云澹度日如年。再后来,父皇去寻母后了,打那以后,自己又成了那个孤家寡人。一年就见这一回,云澹不想搞砸了。

出了惠安宫,千里马长舒一口气,适才又是怎么回事?主子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好。”

他正思忖着,听到皇后哑着嗓子唤他:“千公公……”

“记得记得。”

千里马忙弯身:“您吩咐~”

“那你还记得如何哼唧吗?”

“适才本宫与皇上说起选秀一事,皇上不说选也不说不选。你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帮本宫揣摩一下圣意,皇上到底想不想选秀?”

“不难不难。”荀肆忙摆手。这难得一年一次的出宫机会,可不能搞砸喽:“您说如何恩爱,臣妾就如何恩爱。”

“老奴不敢揣测圣意……”千里马可不想掺和这俩人的事儿,这俩人一个赛着一个精,又各怀鬼胎,自己在后宫混了这么些年,可别掉了脑袋。但忍不住又想捣乱,于是装作牙齿咬着,嘴唇一开一合嗡嗡一句:“哪有皇上不爱选秀的?嘿嘿。”

“倒是不反感,你在太上皇太后面前别说漏嘴就成。”云澹忍不住又叮嘱一句:“端出一副恩爱和睦的架势来,于你而言难不难?”

荀肆直觉有诈,再看那千里马,嘴角哆嗦一下,果然是在逗自己玩呢!自己才不上你个大太监的当!

“怕皇上不愿呐!”

荀肆回到永和宫,瘫倒在床上。

云澹看她一眼:“就知晓指望不上你。朕问你,你如今怎么不叫朕兄长了?不与朕做兄弟了?”

这会儿又觉百无聊赖,鼻涕又与她作对,一个劲儿的流,索性拿了两个帕子塞住鼻孔,张开嘴喘气儿。

荀肆也不客气,端起一碗莲子羹仰头干了,又塞了两个肉包子,心满意足拍拍肚皮,而后才想起拍马屁:“皇上真是一个贴心人儿,臣妾出门儿都想不起要带吃食。”

脑子混混沌沌,什么出宫不出宫,这会儿已然没力气想了,这会儿就想找两根葱通通鼻孔。还有那厮,说要给他选秀,他那是什么神情。哼,放眼天下哪个英雄不爱美人?别说英雄了,就连自己都爱美人。他可倒好,说要给他选秀,竟然撂脸子。

“出息。”云澹指了指一旁小桌上摆的吃食:“吃吧,路途不近。”

她在永和宫骂云澹之时,云澹打了个喷嚏。

荀肆鸡啄米似的点头,在宫内关久之人,这会儿的开怀装是装不出的。

揉揉鼻子站起身:“回吧,不早了。一会儿云珞到了。”

“出宫这么开心?”

千里马忙为他披上衣裳,口中念叨着:“这会儿天儿见凉了,每年这会儿都得病一场,可得注意了。适才皇后在您身边流鼻涕,可把奴才担忧坏了。”

云澹坐在马车内,车还未停稳,便听到静念急急说道:“您慢点儿,当心摔到。”话音刚落,马车门便被推开,一个兴高采烈的小圆球跳了上来,一屁股坐到云澹对面,连请安都不记得了。

“就她那小样儿,还能将病气过给朕不成?”就算要过病气,也该是那天亲她那口后过。思及此,又想起她眼睛闭的死死的不敢喘气儿的怂样儿,笑出声。适才的不悦散了。

正说着,外头马蹄哒哒哒踏在甬道上,踏破空寂。荀肆抬腿跑了出去:“快走快走,来了来了!”

主子愈发厉害了,主子眼下能自己逗乐自己了,再过些日子,主子恐怕就跟那缺心眼儿的荀肆一样了。千里马跟在后头神游。

“不是您赖着不起的时候了?”正红在一旁将她拉回来,为她披了件披风:“这会儿外头已经凉了,千万要仔细着,不能着凉。”

云澹到了永明殿之时,云珞已候在那多时。见到云澹忙请安。

“哪有!”荀肆将头缩回来,不死心又探了出去:“那觉有什么可睡的?出宫还不赶早?”

云澹摆摆手:“别见外。”经过他身旁问他:“你皇嫂给你那把象牙梳好用吗?”

北星在窗外笑出声:“主子呦,短短一炷□□夫,您都问了不下十遍了。这天儿还未亮呐,皇上兴许还在梦中呢!”

云珞愣了愣,不待他讲话,云澹接着说道:“你皇嫂没出息。朕瞪她两眼她什么都招了。你们叔嫂二人也是令朕开了眼界,一个敢偷,一个敢拿。”全然不提自己还有老祖宗的菩提手串的事儿,自然更不会提荀肆那一包袱老祖宗的家底儿。

荀肆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打春暖花开进宫,到草枯叶黄中秋时节,竟进宫四月有余。日子不禁过呦!头搭在窗沿上,朝望着永和宫门,口中嘟囔:“怎么还不到?”

云珞脸红站在那不知该如何接云澹的话。云澹看他一眼道:“朕的意思是,你皇嫂这人什么样儿你也见识过了,别被她带坏了。”

嘿嘿。荀肆嘿嘿一笑。

“是。”云珞想起荀肆那晶亮亮的眼睛,有如天上月明。

“你有什么好惧。””

“宅子看了吗?”云澹问他。

“皇上呢?皇上惧内吗?”荀肆眨眨眼问他,问的是他与思乔皇后。

云珞摇头:“还没来得及看。”

云澹亦被她逗笑了:“惧内不丢人,我朝最不缺惧内的大员。欧阳丞相最怕宋先生皱眉;穆宴溪大将军一天都离不了穆夫人;宋为将军整日担忧宋夫人扔下他去玩乐……”

“没看好之前可先回王府住。王府也空了好些年,但一直有人看管,可随时住。”

荀肆仔细想了想,从没见阿大阿娘真的红过脸,若是碰到什么难事,阿大都听阿娘的,家中阿娘做主。于是朝云澹面前凑了凑小声说道:“这事儿得小声与您说,叫旁人听了去不好。臣妾阿大,惧~内!”讲完兀自笑出声。

“好。”

云澹却不再继续那话茬,反而问荀肆:“荀将军和荀夫人相处如何?”

无论云澹说什么,云珞都说好。要保命之人,自然挑不得。

千里马见二人要交心,朝宫人摆摆手,带着所有人退下了。

“想上何职?”

荀肆见他沉下了眉眼,这神情他从未有过,想必有些难过。“说是说说能觉得好过些……”

“臣弟甫入京,什么都不懂。皇兄安排闲职即可。”

“是。当年父皇为了还母后自由,对天下昭告母后病逝。说来话长,你若是想听,朕给你讲讲。都是陈年旧事,讲起来并无乐趣。”

“先看宅子吧,上职一事不必。你也好好思量一番。”

“太后?”

“谢皇上。”

“太上皇和太后。”

“这是京城闺女的名册,你拿去看。若是看上哪家女子,先寻个机会远远看一眼,别回头抬个母夜叉进门,有苦说不出。”

“哦哦。好。”荀肆点头应了,而后问道:“见谁?”

云珞觉得云澹这话略为心酸,兴许是娶皇嫂前未相看。花轿抬回个肉乎乎的胖娃娃,胖娃娃倒没什么不好,只是京城人都知晓皇上偏爱柔若无骨的女子。

“中秋月圆之前朕要出宫几日,你随朕一起去。”看出荀肆困惑又说道:“宫里没有一起过中秋的习俗,都是各过各的。每年朕这会儿都会出去见两个人。”

云珞觉得皇嫂好。一颗玲珑剔透心,比旁人强。他随皇祖父远居山中,前些年也不乏有女子对老祖宗自荐枕席。那姿态难看的紧,皇嫂脸上永远不会有那样的姿态。

荀肆是真的饿了,低下头专心吃饭。

才见荀肆一回,就全然信了荀肆。

宫人们将晚膳端了上来,担忧凉了,每一样菜品下都架着一个白瓷小炉,冒着热气。

兄弟二人都不再言语,云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病了。

……云澹愣了一愣,这才发觉她今天不与自己斗嘴了。倒是稀奇。

他每年都会病一回。许是年少时那场大病伤了根基,每年到了深秋之时,身子都要溃那么一回。今年这病来的早了点儿。

荀肆认真想了想:“没了。旁的什么都不会。”而后抱歉朝云澹一笑。

云澹想起荀肆微凉的柔软的嘴唇,许是真被那胖墩儿过上病气了。

“你也进宫有一段时日了,你与朕说说,除了打架斗殴你还会什么?”云澹补了一句:“还有吃。”

摆了摆手要云珞退了,自己则靠在椅背上休憩。千里马进来见他睡了,手探到额头上,滚烫。

“潦草潦草,臣妾不学无术,儿时上私塾不知遭先生打了多少板子。写成如今这样,已算是老天开眼了。”要搁从前,荀肆兴许会为自己辩驳,多好看的字!而今乖乖认了,别回头哪句说不对又急了。跟自己急了倒是无妨,别哪天他忍不了了跟阿大说,给阿大添堵。

忙命小太监去宣太医,自己则在一旁为他热敷散热。云澹幽幽问一句:“发热了。”

“你的字不潦草?”云澹逗她。荀肆想起那天在屋顶听到的话,皇上不顺心,总给皇后穿小鞋,看皇后哪儿哪儿都不好,只能从言语上寻个痛快。亦是个可怜人。

千里马忙应声:“是。”

“看够了。阿大的字还是那样潦草。”

“去把荀肆抬来。”

“看够了?”

“去抬皇后?”千里马以为自己听错了,多问了一嘴。

荀肆拿着那折子,认认真真的看,阿大写了一句:“韩城平安归来,伤好后率兵出征。”一颗心放下了,将折子还给云澹。

“对。她过给朕病气,自然也要让她跟朕一起养病。一会儿让太医先给她把脉。”

“拿走都成。”

怎么还有点共患难的意思了?千里马纳闷道。

荀肆竖起一根手指:“臣妾着实想阿大了,就看一眼,保证不多话。”

荀肆和云澹并排躺在床上,二人喷嚏接连而来,惊天动地,都不甘示弱。

将折子推到荀肆眼前:“看看吧!”

“您这病来的又快又急。“荀肆抹了抹鼻子说道。

云澹大概知晓缘由。后宫不得干政,若是一味频繁书信往来,担忧自己忌惮,怕荀肆在后宫日子不好过。

“拜你所赐。”云澹递给她一块帕子:“换换,那块儿湿了。”

“写过一封。从前在陇原,阿大最宠臣妾,不知为何,来了京城,便鲜少再给臣妾写信了。”

“臣妾擦不动了,臣妾头晕,胳膊抬不起来。这场风寒也忒欺负人了,说来就来,来了还不走。”荀肆喉咙沙哑,鼻子堵着,竟是比晌午还要厉害些。

她灌了一下午茶,口中有淡淡桂花香气,一张脸饱满的狠,加之那眼神灵动清澈,云澹不知怎的,心底有一根弦震了那么一下,轻轻一下。“是。荀家没给你来信?”

“要你宣太医你不宣,活该。”云澹侧身拿着湿帕子在她鼻子下轻拭,见她小鼻子红肿,鼻翼两侧破了,道了句:“小可怜儿。”

荀肆扫了一眼,那折子上的字颇眼熟,是阿大的字呀!于是脸儿朝前凑了凑,云澹抬头看她,她咧嘴一笑:“阿大的折子吗?”

千里马带着正红和彩月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对。”云澹应了声便低头,就着烛光继续看折子。

“苦不苦?”荀肆囔着鼻子问道。

云澹心堵了这许多日子,等着荀肆来哄他,她不是惯会哄人吗?嬉皮笑脸往你面前一杵,好听话一句接一句,甭管真的假的,叫人舒心。这回可好,连人都见不到,他不去找她,她也不找他,不仅不找,看到了还要绕着走。

“不苦。”

这会儿倒是抬出帝后和睦了。哪对和睦的帝后连碰都不许碰的?

“真不苦?”荀肆坐起身端着药碗闻了闻,嗨!闻什么呢!鼻子都这样了!“太苦了……”假意皱着眉看着正红,正红忙说道:“备了备了,给您备着了。”拿出两颗梅子干。

“那……难不成您吃着臣妾看着?这样不成,皇上讲求帝后和睦,帝后和睦可不能皇上吃着臣妾饿着,饿着肚子可和睦不了。”言罢嘿嘿一笑:“您说对不对?”

小孩儿一样。云澹心道。

“朕并未说留你用饭。”

二人喝了药又躺回床上,都发着热,于是裹紧了被子。荀肆口中那两颗梅子干的味道倔强冲进云澹的鼻子,令他觉得口中发酸。

荀肆一听有吃的来了精神:“您看多切点肉成吗?”

“皇上……”

“得嘞,奴才这就去。”

“嗯?”

扭头对千里马吩咐:“备点吃食吧!”

“咱们病到一块儿了,称不称得上共患难了?”

……牙尖嘴利。

……“嗯。”

“没跑。没看到皇上,看到了还不麻溜给您请安?”

“那臣妾再为皇上做件事吧?听说扬州巡抚有一个女儿……唔……”云澹用手捂住了荀肆的嘴:“你这嘴若是不好好说话,朕命人给你缝上如何?”云澹恶狠狠的,感觉到手掌下的嘴唇猛的闭上,这才缓缓松开。

“你见着朕跑什么?”

“选秀有何不好?多选些妃子,进了宫为皇上开枝散叶。”

荀肆嘴一撇,脖子一梗:“不饿。”气势不能输。

“说道开枝散叶,等这回伤寒好了,你我二人先开枝散叶。朕瞧着你这体格不错,散个三五片叶子不成问题。咱们且得好好用一用你这惊人体魄,切勿暴殄天物。”用手支着身子侧躺,眼扫过荀肆的胸脯。这样看她倒不觉得肥腻,云澹喉结动了动。

荀肆肚子却叫了。肚子一叫,气势便弱了。她坐直身子,假装适才那咕噜声不是她腹间发出的。云澹看她一眼:“饿了?”

荀肆觉着发热更甚,说道:“皇上,您看臣妾是不是更烫了?”荀肆揣着明白装糊涂,与他打马虎眼。

二人直杠到日头落了山,寒意微起。千里马拿了两件薄衫为二人披上,而后退到一旁,继续看戏。

云澹闻言将手贴在她额头上:“与适才并无差别。”手离了她额头,擦过她肩膀,有心探一探那处的虚实。说是探,不过是色心动了。那处的虚实是曾用眼仔仔细细瞧过的。手到了那儿,却收了回来。可不敢轻举妄动,这头倔驴来了劲,再把自己踢下床。

云澹支着耳朵等她与自己说话,琢磨着再晾她一回,她却不再做声,老老实实坐着,再过片刻,入了梦。真真不把云澹放心上。

“皇上在思量何事?”荀肆侧过身子看他。

千里马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荀肆啜了口,有桂花香气,还有一丝甜,好喝,仰头干了:“劳烦公公再给一杯。”来来回回一泡茶瞬间见了底。

“朕在想,这会儿亲你会不会被你踢下床。”话音甫落便俯下身去,唇在荀肆唇上轻轻一擦。

荀肆见他不理人,便乖乖坐在一旁,坐了许久,口渴了,对千里马说道:“劳烦公公给口茶喝。”对千里马倒是客气。

荀肆本就头晕,被他这样一亲,顿觉天旋地转,忙用手手推开他,翻过身睡去。

云澹并未答她,把她晾在那儿。

这一觉睡醒,荀肆神清气爽。想来还是御医管用,不知给自己写的什么方子,一碗药下去竟是好了大半。再看一边的云澹,正睡的沉。

荀肆脸凑过去,嬉笑着问他:“皇上写什么呢?”再烦也不能叫人看出来,阿娘教过的。

荀肆手探到他额头,天,还在发热。

“您坐。”千里马搬了把小凳放在云澹旁边,荀肆一屁股坐上去,等云澹说话。他却不说,立威呢!

“好些了?”云澹含糊问她。

“哦。”荀肆磨磨蹭蹭随着千里马走,进了亭子给云澹道万福,他头都不抬,鼻子里嗯了声。又装孙子!荀肆顶烦他这样,不,他从前假装与自己亲近也烦,荀肆烦他每一种样子。

“是。臣妾好多了,皇上还在发烫。”

千里马心道别看你这会儿嬉皮笑脸,待会儿有你哭的,拂尘一甩搭在胳膊弯里,弯身请安:“皇上有请。”

“既是好些了,那你帮朕办个差可好?出宫一趟,在永安河边一条巷子里,有一家凡尘书院。你去找一趟宋先生。将朕书案上那块儿玉交给她。若是找不到,就让静念带你去。不必急着回来,天黑前回宫即可。”云澹说完这些话觉得有些倒不过气儿,皱了皱眉:“去吧!”

荀肆听见千里马唤她,叹了口气,回身看他,笑着问道:“千里马公公,你也逛园子呢?”

“您还病着呢!要别人去送吧?”荀肆即便再混,也知晓眼前人病着呢,离了人可不行。

千里马踮起脚一看:园子里头大步流星走着的人,不是皇后是谁?得嘞,追吧!撒丫子去追,千里马并非浪得虚名,脚力真快,眼瞅着追上了,口中喊着:“皇后留步。”

“有千里马呢!去吧!”

云澹瞪他一眼,指着荀肆逃遁的方向说道:“你去把那不知好歹的人给朕传回来!见到朕胆敢不请安,规矩白学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就请宋先生再教她一回。”

荀肆应了声,下床收拾妥当,拿着那块玉出了宫。

一旁的千里马吓一跳,忙缩着脖子问道:“皇上,是风……吹的不对?”不然呢,好好的突然摔东西,想来想去,也只能怪适才那阵风了。

这会儿永安河叶落大半,秋意正浓。荀肆却没心思看,依照舆图拐进了一条小巷。甫入小巷,便见一旁的一户院门打开,一个少年郎走出来回身冲里头的人抱拳:“那便多谢了,我回去考量一番。”不是云珞是谁?

啪!将毛笔拍在桌上,宣纸上贱了几滴墨,晕染成几朵黑色小花。

“小孩儿。”荀肆唤他,而后到他身前三尺处停下。”

这一日依旧在凉亭中坐着,疲累之时抬眼望湖面烟波,岸边一只胖鹅在逛园子,掐指一算,足有半月又七天没有见到她了。有心叫她过来说几句话,结果那胖鹅调转屁股,走了?

云珞欲行礼,见荀肆的一身装扮,知晓她不想被旁人认出,于是微微弯了身:“嫂嫂。”

暑气渐散,外头日渐舒爽,云澹干脆将书桌搬到御花园的凉亭里。一边批折子,一边赏景,再来一壶铁观音,里头撒几瓣桂花,凉亭里茶香四溢,倒也惬意。

嫂嫂……荀肆觉得这称呼新奇好玩,咯咯笑出了声。而后问他:“你做什么呢?”

有时去逛园子,远远的见着云澹坐在凉亭里看折子或偶尔与大臣说话,都两脚一滑,绕道走。能躲多远躲多远,也亏了她脚程快,从未被他看到过。

“想挑一处宅子。总住在老宅也不是办法,昨儿在酒馆听人说永安河边风水好,便出来瞧瞧。”

真好,又多了一个小玩伴,荀肆瞅着修年修玉,登时开怀起来。人一开怀,日子似乎过的也快了些。

“看好了?”荀肆朝他身后的宅子望了望。

“好。”修玉初来乍到不敢造次,荀肆说什么他都说好。看起来极乖巧。

“是。嫂嫂这是要奔哪儿去?”

“吃完了母后带你们练功夫?”

“这巷子里头可有一家凡尘书院?”

修玉忙点头:“多谢母后。”

“有的。我带您去。”云珞手朝里抬,而后为荀肆带路。

“那晚膳咱们自己小厨炖山鸡如何?今儿不吃御膳房的。”

“后面作何打算?入仕娶妻生子?”

“回母后,儿臣什么都吃。”

“兄长说要我挑一个女子,而后成亲;再选个差事……”

这话说到荀肆心坎儿里了,孺子可教,拍了拍修年的头。而后问修玉:“平素喜欢吃些什么?”

荀肆摇了摇手打断他:“什么都是兄长说兄长说,你自己如何想?你兄长安排的就是你想要的?”

修玉被荀肆一捏红了脸,修年早已习惯荀肆的做派,忙对修玉说道:“母后捏皇弟脸儿,是因为喜欢。”

荀肆问的好,但云珞这个人,就站在铡刀边上,不定何时身后人一推,他的头便落地。眨眼之间的事儿。于是苦笑一声:“我想离开京城,寻一个僻静之处养花种田打猎,但我命不由我。”

荀肆点点头,上前捏了捏修玉小脸儿,哎呦呦,嫩的呦!那王八蛋何德何能儿女各个出挑。还好这些小娃娃各个讨喜,不像他,烦人透了!

荀肆一偏头,看他那双桃花眼红了一半,忙收了声,安静随他走到凡尘书院。

贤妃回乡省亲,修玉也搬进了永和宫,令永和宫又热闹几分。修玉比修年小上一年,亦是个瓷玉娃娃一般的小人儿。见到荀肆规规矩矩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荀肆一脚迈进去,察觉到云珞没跟上来,于是回头问他:“怎么不进来?”

荀肆又想起他沉在耳边的呼吸,一口吞了糕点:“疯狗乱咬人了!”言毕一想不对,咬人的是自己,怎么一着急连自己都骂上了?咯咯笑出声。

云珞摇头:“不了吧。”

“昨儿在永明殿,到底怎么了?”正红递给她一块儿糕点。

荀肆见他为难便不再追问,转身进了书院。踏进书院便踏进了凡尘。荀肆在陇原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陇原最有书香气的地方当属陇原书社,一排排书摆放整齐,荀肆最不愿去那。夫子总是皱着眉训她:“不学无术。来书社倒什么乱!”荀肆往往揪他一根胡子撒腿就跑,夫子在后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敲的地面咚咚响。

“不。”才不要轻减点,这样好,省的那色胚惦记。下次再胡来,真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了。

凡尘书院不同。放眼望去,凡尘书院有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儿,荀肆简直觉得眼睛不够用。看到宋先生正在案前画着什么,缓步走过去瞧:先生在画小人儿呢!那小人儿都有两个朝天锥,嚎啕大哭的、沾沾自喜的、没精打采的、垂头丧气的、喜上眉梢的,情态各异,好玩极了。荀肆笑出了声。

“轻减点不好吗?”

宋先生闻声抬头看到荀肆,起身欲行礼,被后者拦住了:“您快坐。”而后自顾自坐在宋先生身侧的椅子上,将那块玉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替那位跑个腿,说是将这个交给您。并未说作何用。”故意用了“那位”二字,不想旁人听出端倪,徒增麻烦。

荀肆咯咯笑出声:“去,拿些吃食来,肚子叫了。”

宋先生了解她用意,点头道:“之前提过一嘴,想雕个小东西。”将那块玉仔细收起后,笑着问荀肆:“肆姑娘可是染了伤寒?”

正红忙上前捏她嘴:“祖宗诶。”

荀肆指指自己的鼻子:“还红着?”

“是与不是,与咱们都没关系。咱们就是在宫里混日子的,他不待见咱们,咱们更自在是不?”荀肆鞋子一脱上了床,将被子一盖,口中嘟囔:“眼瞅着就要出夏了,天儿可算要见凉了,老娘这一身膘终于得以少遭点罪了……你瞅瞅这汗浸的,都红了……”说着还委屈上了:“这日子何时能到头呢?”

“是。”宋先生又探过去瞧:“擦的这样用力,应是很疼。回头记得用手指就着水擦去,不至于破。再过些日子,那位也该病了。每年一回,从不缺席。”

荀肆起身下了屋顶回到屋内,正红跟在她身后,轻声问她:“没往心里去吧?万岁爷平日看着挺好,似乎不是她们说的那般。”

“已然病了。家里躺着呢!”

您可别遁了,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往后有事儿叫奴才传个话,不见了不就结了吗?出息!逮着那功夫跟那唱戏,还不如多睡会儿觉呢!

“重不重?”

再一想他平日里跟自己那样儿,倒属实如彩月轻舟说的那般,心中不喜,又做着表面功夫,仗着道行深与自己称兄道弟,佐以隔三差五找点儿茬,借故遁了。

“出来之时探了额头,还热着。回头在他脑门烤一块红薯,兴许能熟。”说完兀自笑出声,宋先生也被她逗笑了,万岁爷额头烤红薯这画面着实好玩。

那厮看着没什么人气儿,心里还能装下个人,挺好。荀肆暗暗称赞。

云珞站在院外听到荀肆的笑声传出书院,那声音有穿墙打洞之本领,顺着小巷一路到永安河,在河面上打个转儿,又飞身回云珞耳中。

“皇上如今都懒得来永和宫了……那会儿最多三日见不到思乔皇后就巴巴的去了……”

皇嫂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那样喜静之人,不知是否觉得皇嫂聒噪?

切,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荀肆翻了个白眼切了声。正红听不下去了,欲跳下去与她们理论,被荀肆拉住了:“嘘。再听听。好玩儿。”

他这样站着,与小巷的斑驳格格不入,一个大好年华的俊美少年,嘴角噙着笑意,若有人看他,他便朝那人点头致意。然而眼里却弥散忧伤。

“倒也是……如此看来,万岁爷心中委屈,又有苦说不出。人家父亲又在西北卖命,只能一边忍着一边……”彩月这会儿又觉得荀肆可怜,叹了口气:“皇后可怜呢,几千里外嫁过来,结果夫君嫌弃她……”

这奇怪的少年。行人忍不住侧目。

“你可小点声儿!”轻舟显然捂住了彩月的嘴:“这事儿我看不怪皇后。八成是万岁爷给皇后穿小鞋呢!你何时见万岁爷与思乔皇后闹过?那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思乔皇后一皱眉,万岁爷就赶忙去哄。帝后恩爱和睦着呢!再说惠安宫,历来皇后都是住那儿,为何偏偏这位住了永和宫?万岁爷不愿讷!”

不知过了多久,荀肆终于出来了。见到候在外头的云珞惊了一惊:“咦,一直等在这?”

咦,说自己坏话呢,那可得听听。荀肆又轻轻坐回去,三个人在屋顶支棱起耳朵。

“永安河附近鱼龙复杂,护送您。”

“怎么啦?”问话的是轻舟。趴墙根可不好,荀肆欲起身,却听彩月说了一句:“皇后哪儿都好,就是不知好歹。您说咱们万岁爷,清风霁月一样的男子,选了她,她还整日与万岁爷闹。没见过这样的。”

……荀肆看了看云珞身形,心道荀爷能打你两个,回头遇到歹人还得荀爷护着你。

是彩月。

“你会功夫?”荀肆挑了挑眉问他。

下头屋里有了动静,先是叹了口气。

“会一些。”云珞不仅会一些,他打懂事起,就担忧自己死于非命。所有功课中学的最好的便是功夫。

宫里的日子本就难熬,昨儿那祖宗又来了那么一出,令荀肆觉得危机四伏。捏紧了手中的狼牙,昨儿就该狠狠揍他一顿!揍的他满地找牙!荀肆恨云澹恨的牙痒痒,怎么有这种人?随便抱人亲人!

“改天切磋切磋。”

荀肆又想家了。

“不敢。”

到了夜里荀肆上了屋顶,平日里坐的那块儿瓦上粘着鸟屎,于是重新寻了个地儿,她居中而坐,北星在左,正红在右。几个人默默望着西北,一言不发。

“你敢拿弹弓打我屁股不敢跟我切磋功夫?”荀肆眼一立,话糙理不糙!

贤妃也是个心大的主,愣是对荀肆一点戒备没有。擦了泪,朝荀肆道了谢,而后回去安顿回乡事宜。

“嫂嫂打回去了。”云珞出言提醒。

“好啊!”荀肆漾起笑脸,左右有了一个大儿子了,再来一个不嫌多:“将他接到永和宫来住,等你回来还给你。”

荀肆咧嘴一笑:“哦,对。那咱们两清了。”眼睛一转,不知又生出什么心思,问他:“你兄长说要你挑女子,你挑了吗?”

“二皇子……”贤妃擦了泪:“山高路远的,妾身不能带着……请皇后帮忙管教……”

云珞脸一红:“并未。”

贤妃眼一眨,又落了泪,皇后果然是因为自己跟皇上打架了。这等先例开的……起身欲给荀肆道谢,被荀肆拦住了:“快别见外了。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你这么着,尽管去挑,多挑些。若是碰到特别出挑但你又不中意的,就跟嫂嫂说一声。嫂嫂另有他用。”

“嗯!皇上也有菩萨心肠的。”

……

“皇上同意了?”

二人不远不近说着话,就到了宫门口。“嫂嫂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多转转?”

?震怒?荀肆想了想,自己走的时候,那厮脸上覆着一块儿冰呢,那是震怒没错了。嘿嘿一笑:“不说这个,皇上同意你回乡了。看着安顿安顿尽快启程吧!”

“你兄长病了。我得回去瞧瞧。”荀肆说完朝云珞摆摆手,撒腿跑了。定西和正红跟在后头喊她:“祖宗,您慢些!”

贤妃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看她:“昨儿……夜里……惹万岁爷震怒了?”

荀肆哪里听得进去,径直奔了永明殿。在门口碰到办差回来的千里马,问道:“退热了吗?”

到了荀肆那,见那祖宗没事儿人一样,正仰着脖子朝口中丢一颗樱桃,见贤妃来了忙吞了樱桃说道:“刚想派人寻你你就来啦,快坐。”

千里马摇摇头:“倒不会这么快。每年一场恶疾,要病上五六日。今年来的早了些。”

贤妃坐在一旁一直未出音儿,心中觉得对不起荀肆。她进宫这些时日主动去找万岁爷屈指可数,昨晚上若不是为了自己,她铁定不会去。这样一想便有些坐不住,匆匆起身走了。

“哦。”荀肆哦了声朝里走,还没进殿,便听到里头一个声音:“小心别烫着。”软软糯糯,不是富察婕妤是谁?这才想起云澹是有后宫的,担忧他的人照顾他的人比比皆是,他身边人那么多,自然死不了。

“姐姐是不知道,动静特别大,万岁爷将寝宫的东西都砸了,把皇后赶了出来。说是皇后出来的时候,哭的泣不成声……”富察婕妤叹了口气:“要说咱们皇后哪儿哪儿都好,就那身型不合万岁爷的意……还有……不学无术……”忙拍了自己嘴:“瞧我这多嘴劲儿的,皇后与万岁爷好不好,那是她二人的事。与咱们好就成了。自打她进了宫,这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糟了,把东西忘在凡尘书院了!”荀肆一拍脑门,扭头跑了。这一跑,有如那撒了欢儿的野狗,出了宫四下张望,而后径直奔了适才便闻到香味的酒肆。

云澹和荀肆闹这一通,传到外头就变了样。

酒肆内人声鼎沸,荀肆带着定西、正红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伸手唤了小二。那小二大眼睛大耳朵一副机灵相,点头哈腰走过来问道:“几位想吃什么?”

云澹算是察觉出自己的挫败来,那胖墩儿敢对自己下这样的狠口,想来是自己平日里待她太过随和,这事儿不怪她,怪自己,往后板起脸来,对其他嫔妃什么样对她什么样,看她怕不怕!

荀肆看着墙上挂着那一排木制菜名牌,花炊鹌子、小天酥、箸头春、萌芽肚胘、白龙曜……这都是什么?单看那菜名儿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遂细细问那小二,而后点了几个菜。

千里马进门看到主子肩膀上的血牙印,忙哎呀一声:“哎呀!怎么还动上口了!皇后真是匹野马诶!”一边念叨一边去拿棉花和酒,帮主子擦了伤口,那牙印可不浅,啧啧,活这么大岁数真是什么都见过了:敢对皇上动手的皇后见到了;被皇后咬了还不打她板子的皇上亦见到了。这往后二人对打也不稀奇了!

正红在桌下踢了荀肆的脚,眼珠儿朝一旁一转,小声说道:“您看旁边桌那姑娘,像不像咱们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那个?”

心情烦郁,至于为何,说不清。听到千里马与荀肆寒暄送她出了门,又坐起身坐在床边。这会儿静下来有些怪自己不争气,怎么对荀肆这样的女子起了兴?放眼后宫,哪个不比她强?她跟头牲口一样,一口咬下去真不留情。想到那一口,肩膀这会儿生生疼了起来。

荀肆抬眼望去:可不是?那姑娘细眉细眼,白白净净,脖子上有一块儿青色胎印,荀肆记得。再看她身旁坐的二人,一人粗黑的眉毛朝天吊着、左脸一道深疤,另一人贼眉鼠眼,总之都不像好人。

云澹垂首瞄了眼衣襟上的鼻涕,将荀肆推远些:“逗你玩呢。下回不了。”衣裳算穿不了了,干脆自己解了衣扣脱下扔到一旁,上了床对荀肆说道:“回去吧,不早了。”

“怎么来这了?当初不是将她送回家了?”荀肆问正红。

“哪有这样逗乐子的,您明知小弟在意什么,还偏要……偏要……”想起他舌尖抵在耳垂上的亲昵姿态,生出几分不自在来。用力将鼻涕蹭在他衣襟上:“说好了关门做兄弟,开门做夫妻。怎么说变就变?”

“是。后来还去看过一回,在家中安心种地呢。不知为何来了这儿,待会儿奴……我去探探。”二人说着话,那女子却不经意看到荀肆,而后不自在收回眼,与那两个男子耳语几句,三人站起身,径直出了酒肆。

这就哭了?云澹站在那看她哭的梨花带雨,有些手足无措莫名其妙。夫妻之间这样做不为过,她哭什么?试探朝前走了两步到她跟前,拍拍她的头,而后将她虚揽在怀里,轻声说道:“逗你玩呢,哭什么。”

这就不对头了,陇原人都知晓荀肆进宫做了皇后,那女子自然亦知晓,她不过来请安也罢了,竟然抬腿走了?

荀肆今日跟贤妃新学的哭法,这会儿竟派上了用场。被他轻薄本就委屈,眼泪落下顺理成章。咬着唇看他。

“追吗?”正红问她。

荀肆不理他,任他手上如何用力就是不松口,待消了气猛的松开他,而后向后跳去:“兄长欺辱人!”一双泪汪汪的眼,狠狠瞪着他!再一忽闪,眼泪落了下来。

荀肆摇摇头:“饿着肚子呢,可不去追她。”眼扫过窗外,见那女子在街对面停下,朝荀肆定定一望,快步离开。

云澹闷哼一声,将脸移开,手去捏她下巴:“你怎么咬人?”

老娘把你当兄弟,你却要对老娘上下其手!荀肆来气了,铆足了劲儿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咬死你个王八蛋!

不待荀肆发话,定西已起身跟了出去。

“朕不为难。”云澹以为她又要说担忧他为难的话,拉着她的手向下,帝王凶猛之物在她手心跳了跳!当真一点儿不为难!云澹有些收不住,明明只想逗她一逗,自己却收不住了。

那两个壮汉带着一个纤弱女子走在永安河边倒是十分显眼,定西远远跟在后头,见他们拐进了一条破旧的巷子,进了巷子最里那间院子。确认了落脚处后又返回了饭馆,请适才的情形一五一十与荀肆说了。

荀肆在他怀中顿住:“兄长……”别逼我动手。想推开他,他的舌尖却触在耳垂上,手臂紧了又紧,将她揉进怀中。荀肆这下真慌了,用力去推他:“您别……”话说不利索了。

“这几日你得着机会出来两趟,搞搞清楚那桃子的事。咱们救一回人得救的明明白白的。万一那桃子又被贼人所害呢!”荀肆讲完这几句又摇摇头:“不过看她那神情,兴许自己就变成了贼人。罢了罢了!”指着面前那道名为“雪婴儿”的菜说道:“快吃!这个好吃!”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中,滚烫。怎的还有这出?

主仆三人在那酒肆吃了个肚圆方出门,仔仔细细逛起了永安河。

云澹本想逗她一逗,自己却着了她的道儿,胖墩儿身上是带着药么?不然为何自己这样急头白脸?

荀肆玩心重,净往那人多的地儿钻,看的都是斗鸡、斗蝈蝈、杂耍这些热闹的玩意儿。她不仅看,还要玩,从那斗鸡笼里挑了体型最为魁梧的一只买下,将它抱到一旁喋喋不休教导它许久,方将它放下去与另一只鸡斗。

眼下抱着的人肉肉乎乎,软软糯糯,云澹只觉怀中虚空,又用了力,将她抱紧,这回怀中满了,心中又空了。头沉在她肩上去闻发上带着青草香气,而她小小的耳垂挨在他脸庞,令他想咬上一口。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珠儿。

荀肆的鸡与她一样好斗,雄赳赳气昂昂斗赢了三场,荀肆高兴坏了,一把将鸡抱起,赢的铜钱揣进怀中,洋洋得意回了宫。将斗鸡放回永和宫,方去永明殿回话。

云澹见她手放在自己胸膛,许久未有声响,垂眸而望,胖墩儿正在神遁。小脸儿酡红,嘴唇微张,那神态像极怀春少女,令他心念一动:体格再强健也是自己妻子,总这样晾着不好。于是手微微抬起,放在她后脑,将她拉到自己胸前抱住。

到了永明殿,见云澹起了,正靠在床头看折子,嬉笑着上前:“好些了?”

荀肆手搭在他的玉扣上,瞧见下人们并未跟进来,松了口气。眼前就是万岁爷的胸膛,许是站的近了,那心跳咚咚可比他劈树力道强劲许多。荀肆绞尽脑汁去想如何离开,发觉那些主意都站不住脚,于是作罢。

“宫外热闹吗?”云澹见她面上喜滋滋的神情,想起母后说的话:荀肆爱玩好玩,得投其所好。母后诚不欺我。

云澹垂眸看她,摊了手:“帮朕宽衣。”那日永和宫劈树之耻未雪,帝王心中记着帐呢,有心要难为她一番。

荀肆忙点头:“真热闹,臣妾买了只威风凛凛的斗鸡,今儿赢了好几场!简直是厉害!”

“臣妾还未净身呢!”荀肆走上前去用手在被褥上拍了又拍:“弄脏龙床可不好。”

……

云澹没理她,起身朝里走,荀肆只得跟在他身后。跨过书房那道门槛,绕过一道屏风便是卧房。荀肆扫量一眼,卧房倒不大,但那龙床是真真儿的气派。

“斗鸡呢?让你吃了?”

“明早?”

“抱回来了,放永和宫里了。好好养着,以后每回出去都带着,赚点碎银子花花。嘿嘿。”

“明早走的时候带一些。”

“宫里缺你那几两碎银子?”云澹瞪她一眼。

荀肆点头:“好吃。甜而不腻。”

“那倒是不缺。”荀肆忙摆手,而后将肉手探到他额前:“还热着呢,但比清早好些。”

“不必。”云澹指着那盘蜜饯:“好吃吗?”

见云澹鼻子也红了,忙去端了一小盆温水回来:“别用帕子擦啦,宋先生说这样鼻子不会破。”荀肆弯下身去,拇指食指沾了水放到鼻翼两侧,鼻子微微用力,而后两根手指一合,鼻涕出来了:“您瞧,这样鼻子就不会破了。”

“臣妾替贤妃……”

“谁教你的?”

“可。”

“宋先生教的。”荀肆笑了笑:“您试试。”

“贤妃可以回乡?”

这胖墩儿惦记自己呢!云澹有样学样试了一回,果然鼻子不疼了。心中多少觉着这回生病日子没那么难熬,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位担忧自己的鼻子,心尖儿出沾了一点蜜,甜。

云澹见她困惑,说道:“后宫之事你做主。”

“朕与你讲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件?”云澹拉她到床边坐下。

啥?荀肆来之前打了数千字腹稿,刚讲了几句,他就说好,惊掉了下巴。

“坏事。先听坏事。”

云澹见她小脸儿绷紧,难得端肃,朝她笑笑:“好。”

“坏事是,再过两月,恐怕你要劳累一些,准备一场宫宴了。若是不懂,可以等贤妃回宫后问她,也可以请教宋先生。”

“今日与贤妃闲聊,她说起父亲病重,自己却不不能回乡尽孝,哭的梨花带雨。”看了眼云澹脸色,无甚变化,继续说道:“臣妾寻思着,百善孝为先,若是不许人回乡省亲,当真是说不通。”

这叫什么坏事?荀肆才不怕,荀肆有存善。

“说吧,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存善可厉害了。存善会看账本,写的一手好字,还通音律,要存善去学好了。这不算坏事。

“臣妾知晓皇上是说臣妾没规矩,但臣妾这都是仗着皇上宠爱臣妾,臣妾心里记着呢……”荀肆一本正经拍马屁,见云澹嘴角扬了,知晓他不气了。虽是不知他这气打哪儿来的,好歹是消气了。

“好。臣妾一定竭尽全力,保证不给皇上丢人。”荀肆拍了拍胸脯:“好事呢?”

“还有你拿捏不好的事?朕看你将一切都拿捏的甚好。”

“好事就是,今年宫宴,荀夫人也会来。今日你阿大回了朕的信,说你阿娘再过半月就启程。”

荀肆见他缓和了,忙朝前凑了凑:“皇上,臣妾有一事拿捏不好,想与皇上商议。”

这话说的忒外露,一个宫人忍不住在一旁笑出了声音,云澹看他一眼,微微红了耳垂。破功了。拿起一颗蜜饯塞到荀肆嘴里:“快堵上你的嘴。”

荀肆的眼蓦的睁大,缓缓问道:“真的?”

荀肆清了清喉咙,而后问道:“您就一点不思念臣妾吗?臣妾可是日日念着皇上呢!”

“朕贵为天子……”云澹话音未落,便见那胖墩儿跳了起来,永明殿跟着颤上三颤,颤的云澹头晕。却笑出了声:“就这样开心?”

“嗯?”

荀肆头点的猛:“开心!”

“皇上。”

“出息。”

?果然寡言。带死不活那样儿挺气人呐!

荀肆开心过后便觉得云澹这人真不赖,看着冷冰冰蔫坏的一个人,心中也是暖的。自己得对他好些。

“嗯。”

“您头疼好些了吗?臣妾帮您揉揉?”

荀肆看了眼一旁伺候的宫人:“好些日子没见到皇上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云澹白她一眼。

云澹瞪她一眼,坐在书案前问她:“干嘛来了?”

“话不能这样说,臣妾不是黄鼠狼您也不是鸡。”

荀肆捏了一颗放到口中,酸甜恰到好处甚是美味,忍不住又吃一颗。里头发出哗啦水声,千里马忙走进去,伺候云澹更衣。他出来之时,白色中衣贴在身上,竟有几分好看。荀肆点头称赞:“美人出浴美人出浴,嘿嘿。”

“那你是什么?”云澹背对着荀肆坐,察觉到她那双小肉手放到自己头上,饱满的指腹按着头顶的穴位,手法老道。“从前给旁人按过?”不知为何一颗心提了起来。

荀肆跟着千里马进门,被安顿着坐下,又在她面前摆了一些蜜饯。从前永明殿是不备蜜饯的,前些日子云澹突然说要备上一些。

“阿大时常头疼,在陇原时常为阿大按。”

……后宫太难混了,千里马算算自己的年纪,还要二十余载方能告老。哎,慢吞吞朝外走,又听主子说道:“罢了,不与她计较。让她进来候着。”

不知为何一颗心落了下去。

这话可不好听,千里马思忖着该如何传话,却听主子又说道:“照实说,大点声。”

眼睛闭着,荀肆的小手却侵入了他的脑子,令病榻之上的帝王热了又热。轻咳一声:“别按了。”

云澹想起那日自己在永和宫出的丑,缓缓丢了句:“让她滚。”

“臣妾不累,再多按会儿。”荀肆难得起了一回善心,可不想这样草草收兵,一颗红心捧了出来,得让人家看看红到什么程度不是?

眼前皇上收了势,走到石凳前,气力聚到手臂,弯腰一抱,功夫不负有心人,而今这石凳距地两尺了。心中甚慰。放下石凳进了大殿,千里马忙上前伺候他沐浴更衣,人踏进浴桶,外头便来禀告:“皇后求见。”

云澹转过身子面向她,拉过她的手向下,放到蓬勃之物上:“按这儿吧。你这手法按这处想来滋味不会差,十八般武艺尽管招呼着。”云澹脸颊润了红,分不清是发热所致还是其他所致,眼落在荀肆脸上,见她一张脸腾的通红,猛的抽回自己的手,指着他:“你!你!太欺负人了!”

“往后是了。”静念讳莫如深一笑。昨日去相府,师娘问起帝后日常,静念细细说了,只见师娘笑了:“星儿这孩子,难得遇到一个有趣之人。”星儿说的是皇上,从前做皇子之时,长辈们都唤他星儿。

“你若是觉得朕欺负人,朕也帮你按。咱们扯平了如何?”云澹发觉自己就爱看荀肆这样急头白脸,爱看她为他脸红,从前内敛的帝王今儿却荤话不断:“朕帮皇后按,定然尽心尽力从头到尾处处照顾到,皇后只管闭着眼……如何?”

啧啧。千里马抱着拂尘啧啧一声:“皇上从前可不是好斗之人。”

荀肆压下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念头,这厮刚做了一件好事,回头惹急了不许阿娘来了。但这厮是王八蛋没错了,往后打死不再帮他揉脑袋了!

静念拉了千里马耳朵到自己身前:“没门。永和宫那位打小习武,底子扎实着呢!”

脚一跺,跑了!

……“这得练多久才能打得过永和宫那位?”

屋内暗了,宫人尚未掌灯。那月光却是照进来了,如水的月光!

静念撇撇嘴:“是否称霸江湖不重要,主子兴许是想称霸永和宫。”

云珞还是买下了那座宅子。说是宅子,其实只是一座一进小院。跨进院门,院内的一切都落入眼中。

千里马在一旁看着直起急,轻声对静念说道:“石凳,功夫,树。主子这是要称霸江湖了?”

他搬进去这天京城落了一场薄雪,小院被罩了一层浅白。他挑着东西从院门走到书房,回头一瞧,地上的脚印若有似无,寂寥廖。推开门,屋内暖融融。付饶刚好擦完书架,见他进门忙放下抹布去接:“您到啦?都说好了奴才弄好了去接您,怎么自己挑来了?”

云澹败走永和宫后,接连数日与永明殿中的树较劲。每日练了功夫就去劈那树。

“无碍。左右闲着没什么事。”他将几本书拿出放到书案上,而后起身为自己倒了杯热水。皇祖父这些年没少为云珞置办东西,衣裳、书、金银珠宝,皇祖父私库的东西都赏了他。都被云珞留在了山里。身上带的唯一一件皇祖父的东西,便是荀肆偷来的那把梳子。

荀肆衣袖一甩:“不必,举手之劳。”想起好些日子未见到他了,又加了句:“待寻个辙子再去,我也好些日子未见到皇上了。”

付饶将他挑来的东西归置好,而后说道:“这就算收拾妥当了。今儿下雪呢,奴才去切点肉,给主子炖上一锅。”付饶是云珞十岁那年皇祖父赏他的人,长云珞十五岁,活的通透明白,一身好武艺。

贤妃心中当真是感激,拉住荀肆的手:“真不知该如何谢皇后。”

“好。多谢付叔。”云珞笑笑,低头看书。

寡言?荀肆想起他训自己的样子,一句又一句,这都算寡言?罢了罢了:“待见了万岁爷,我问他一嘴。”

付饶去了很久,天擦黑了才回。见到云珞后抱歉笑笑:“适才碰到点事儿耽搁了。奴才先去炖肉,回来与您仔细说。”言罢转身去了厨房,过了片刻才回来。

“皇上平日寡言,不好说话……”

“奴才在外头碰到皇后身边的那个定西侍卫了。说来也巧,切了肉回来,经过一条小巷,见巷子深处刀光剑影的打着,下的都是狠手。走近一瞧,以一敌十的正是在老祖宗那见到过的定西,于是上前帮了忙。”

……贤妃一愣。皇上不苟言笑,比吃人还可怕。

“定西?”云珞仔细想了想:“是皇嫂身旁那个贴身侍卫?”

“怕什么?皇上又不会吃人。你就如眼下这般哭给他看,他顶不住的。”

“是了。就是那个,也是陇原人。打完了抓了几个跑了几个,将那些人送到衙门关上了,奴才才回来。”

贤妃摇头:“妾身不敢。”

“为何打?”

妈耶。荀肆心中一抖,今日得见美人垂泪,果然一绝。那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儿晶莹剔透,一张本就娇嫩的脸因着这泪滴更加惹人怜,自己若是男子,恐怕要缴械了。转念一想,万岁爷那厮恐怕也受不住。于是问道:“与皇上说过吗?”

“定西只说了几句,说皇后去年在陇原从人牙子手里救了一个姑娘,前些日子在京城又见到了。那姑娘跟在几个大汉身边,看着都不像善类。于是便想着查一查。这一查,便觉得出了大事。定西本想再等一等顺藤摸瓜,不想那人牙子里头有武功极高的,发现了他。”

贤妃忙点头,不哭了。泪眼望着荀肆。

“还有这等事?”

荀肆心中有谱了。皇宫里妃嫔立身难,兴许是担忧离宫久了失了宠。但进宫这段时日她看的清楚,云澹的后宫并非传言中的后宫。拿起帕子替贤妃擦了泪:“快别哭了,再哭就成大花脸儿了,不好看!”

“有。”

彩月皱着眉想了许久,方说道:“宫中倒是未明令禁止,但似乎也没有嫔妃因此出过宫。家在京城或冀州的尚好,再往远了去,来回要数月……”

“定西呢?”

荀肆扭头问彩月:“彩月,你在宫里日子久了,从前有回乡省亲的先例吗?”

“回宫了。他出来一趟不易,得赶着宫门关之前回去。”

“奢望罢了!”

“待会儿吃过饭,你带我去看看。皇嫂救一回人,也不能救的不明不白。若那女子真成了人牙子,她不知要多生气。”

“想回去看看?”荀肆问她。

主仆二人匆匆用了饭,待天黑透了,街上行人归巢,换上衣裳出了门。这会儿依旧是在洒着盐雪,一下午,才将将埋住地面,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声响。二人到了地儿,付饶指着一扇门:“就是这儿。”

“是,山高路远,怕是此生见不到了。”贤妃思及此又哭出声音。荀肆亦心酸起来,又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碰到这等事,谁能受得了?

云珞将耳贴到门上听了片刻,里头一点动静没有。

贤妃擦了泪,将家父病重一事细细说了。荀肆在一旁听着,问道:“在扬州府吗?那可不近啊。”

“兴许挪窝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从前在武行那些师兄弟而今还有在京城的吗?”云珞问付饶。

荀肆最见不得女人哭,忙说道:“诶诶,别哭别哭,有话好说。”

“还有两人。”

贤妃听她这样说,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找来。”云珞从衣袖里拿出两块碎银子:“辛苦他们在这不离人守几日,切莫惊了人。仔细记下谁来过,去了哪儿。”

荀肆想起适才正红说她昨日哭过的事,便坐直了身子,也不拐弯抹角:“遇到难处了?”

儿时在山中,可玩的东西没有京城那么多。皇祖父那会儿尚能看见一丝微光,便在屋内藏了东西要云珞找。起初云珞找不见,皇祖父出言提醒他,慢慢的,云珞懂得通过细枝末节去猜想。到了后来,皇祖父要身边人将东西藏到林子里,再要云珞去找。

贤妃的确遇到难处了。家父病重,她身在宫中,却不能回去探望。有心与云澹讲,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会儿回到贤淑宫里坐了会儿,想起皇后平日里的做派,不知她能否帮上忙?于是又折返回永和宫。见荀肆正在纳凉,请了安后坐到一旁。

这会儿付饶去寻帮手,云珞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风雪寂静,他突然想到要向皇上讨什么差事了。想来万事冥冥之中已有了定数。

此话有理。荀肆点头。

定西回宫后将今日之事说与荀肆听,荀肆越听越兴奋,站起身摩拳擦掌:“还有高手?不止一个?好好好。收拾的就是这些武功高的王八蛋!”一颗心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出宫打一架。陇原小霸王的拳脚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不晓得。”正红腾出一只手,拿了一颗李子塞到荀肆口中:“这宫中的人各有各的难处,又都强颜欢笑,旁人不说,咱也不能问。各自忍着呗。”

思及此,起身出了门,径直奔了永明殿。

“好好的,咋还哭上啦?”荀肆侧了身子,让另一半身子也见见风。

荀肆进门之时,云澹正坐在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发愁,到了这会儿各地的折子格外多,不是这里受了灾便是那里有了霜冻,加之之前荒废了几日,这折子便看不完了。。看荀肆站在案前给他请安,他冷哼一声。

说的是昨儿午后正红去御膳房办差,路过御花园,见到贤妃坐在凉亭里纳凉便上前去请安,见贤妃眼睛红肿,刚哭过的样子。

?荀肆早对他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弯身问他:“皇上这是怎么啦?”

这一日扎过马步,众人纷纷散了。荀肆哼着小曲儿坐在廊檐下纳凉。脚上那双缎面儿绣花鞋褪了一半,在脚下荡着。正红坐在一旁为她打扇子,二人有一搭无一搭闲聊。

“关你何事?”云澹将手中的老核桃捏的咯噔咯噔响,眼半闭半睁。

妃嫔们也是怪,许是后宫无聊久了,冷不丁来了荀肆这么一个闹腾的主,便觉得有趣极了,巴巴的上赶着哄着她玩。若是哪一日荀肆消停了,反倒觉得缺了点什么。

……荀肆一愣。今日这风又是打哪刮的?

碎了便碎了。荀肆乐得自在,近日她寻到了一个新乐子:带着嫔妃们练功夫。平日里端淑的美人们,马步一扎,十个数不到便左摇右晃,一个个哎哎哎的乱叫,那场面有趣极了,荀肆时常笑的喘不过气。

“皇后怎么来了?不怕朕将你按那法办喽?”

打那日后,云澹有好些日子不再来永和宫。二人好不容易维系的兄弟情,被荀肆那两掌劈细碎。

荀肆终于明白了,这几日自己躲的远远的,云澹有事与她商议,叫千里马请过一回,她对千里马说:“本宫也是大病初愈,万一皇上闹起人来,本宫受不住。”都过多久了,还大病初愈呢!

云澹心中忍住暴打她一顿的冲动,朝她竖了拇指,咬牙切齿说道:“皇后好样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千里马一头雾水回了话,还问云澹呢:“听皇后那意思是皇上不节制?”而后又轻声问道:“搬那石凳就这样管用?”

荀肆愣了,指着那树:“若是没有皇上先前那掌,臣妾铁定劈不折。不信您看!”换了个树枝,有意收着劲儿,轻飘飘一掌……树枝……又断……了……

原来是因着这个。

荀肆的笑声欲冲出喉咙,被她生生忍住。一张脸憋的通红,见云澹面薄,有心说那树枝太粗,没人劈得开,于是随意劈出一掌,树枝,断……了……

荀肆贼笑出声,搬着椅子凑到他跟前,一屁股坐上去,二人靠的很近:“皇上,臣妾与您说,指不定谁将谁按在床上法办呢!臣妾整日为您着想,担忧您身子吃不消,您怎么还跟臣妾较上劲了……”言罢手指拧着帕子,委屈着呢!

周围一片寂静。

“你说谁身子吃不消?”云澹将折子摔在桌上,动静可不小。

再无其他。

千里马在外头听见摔折子的声音,对一旁的静念说道:“瞧见没?好在我长记性拉不出来了吧?不然这会儿打起来了,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将耳朵一捂:“我劝你也捂上,耳不闻为静。”

而后收势等树枝咔嚓那声,那树微微一晃,响动比修年劈时略大些。

静念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二人双双将耳朵捂上。

白皙修长的手微微前探,牟足了劲儿,脚一跺,手掌劈了出去。

屋内荀肆一愣,也不知那句触了他逆鳞。想到有求于他,压下火气为他倒了杯茶送到他唇边:“怎么说来气就来气。您喝口茶消消火。”

气运丹田,重心下沉。

云澹心中受用,唇微微一张,喝了半杯。荀肆欲将杯子放回去,只见他眉一皱,低低一声:“嗯?”忙又将茶杯送过去。云澹又去喝,唇不小心擦到她柔软手指,看了她一眼。

“朕来试上一试。”这些时日一点没有荒废,晨起练舞睡前抱凳,前一日轻而易举将永明殿前那棵老树的粗枝劈断,今儿无论如何要露一手。

“何事?”开口问荀肆。

“这样热闹?”云澹站在门口,见荀肆笑的直不起腰,径直走到树前,缓缓挽起衣袖。

荀肆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修年羞的小脸儿通红。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就是你。小没良心,说的也是你。说吧,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永和宫的宫人们仍旧围了一圈儿。彩月看着大皇子小脸儿紧绷站在那,心道胖皇后终于如愿带大皇子劈树了。胖皇后傻人有傻福,明明一无是处,偏偏事事都遂她愿。思乔皇后那样好,却不长命。正在她愣神间,听到修年一声吼:哈!忙抬眼望去,那树枝纹丝不动,假树一般。

荀肆听他这样问,也不藏着掖着,将那人牙子的事细细说了:“臣妾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得亲自去查一查。”

呦。真上道。

云澹见她说查一查之时眼神晶亮,心道这也是母后所说的她真心喜爱的事。嘴唇朝茶杯努一努,荀肆忙斟茶又喂他喝了一杯。

“母后说的对,要练成陇原大汉,才能打得过旁人。”

云澹这才开口:“你在陇原之时当真是个小霸王整日在街头打架?”问的却是旁的。

“不是不爱劈树?”荀肆打量一眼他的小体格,恐怕一掌出去胳膊便折了。

荀肆咧嘴一笑:“那是相当有名。陇原城没人敢惹臣妾,就连敌国来回做生意的人,见着臣妾都躲着走。”

下了学再回到永和宫,乖乖拿起饭碗,铆足了劲儿吃的饱饱的,而后对荀肆说道:“母后,今日还劈树吗?”

“打输过吗?”

修年听到太傅这样说,本就感动,加之李陶有模有样的致歉,心中对荀肆竟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来。

“自然不能输。输了还有臣妾阿大呢!阿大往那一站,再彪的汉子都撒腿就跑。”

学生哪敢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回知晓缘由了,再看修年,目光便多了分忌惮。前些日子听闻修年在永和宫不受待见,而今算是明白了,再不受待见,那亦是人家养母。商量再三,派了李陶去与修年道歉。

“狐假虎威?”云澹嘲笑她。

接连七八日,贵公子们叫苦不迭。终于有人忍不住去问太傅,太傅叹口气,说道:“皇后过问了你们的学业,说是听闻学堂课业少,学生们早早下了学,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嚼舌根打架,与其如此,还不如勤奋向学,早日成才。”太傅说完亦叹了口气:“你们之中究竟哪个嚼舌根打架了?”

“那哪能呢!那都是臣妾靠真本事打出来的!”荀肆急着辩解,见云澹眼中笑意颇盛,意识到他在逗自己,登时红了脸:“坏!”

这一日孩子们被太傅留了堂,挨个去背那《中庸》,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臭小子各个傻了眼,抓耳挠腮背不出,直到了三更天,太傅才放人。

云澹见她脸红,伸手捏了捏:“想出宫去查?”

生母去了,养母是胖墩儿,还不受宠……这话不好听,老娘怎么不受宠了?老娘多受宠!荀肆咽下那颗荔枝,冷哼一声。思量许久对正红耳语几句,正红一边点头一边笑出声,小跑着去办差了。

“嗯!”荀肆点头:“是不是不合规矩?没见哪个皇后总往宫外跑的。”

“过家家一样。”末了北星加了句。

“也没见过哪个皇宫见天儿左拥右抱朕的妃子的。”云澹说的是昨日,荀肆在园子里带嫔妃们捉迷藏。挨个儿将她们抱了个遍的事。千里马说:得亏了皇后是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哪怕缺点儿东西呢,后宫都得乱套。

北星很快回话了,将事情原委说了。原来是公子哥儿们胡闹,讲了几句混账话,有人说了句大皇子生母去了,养母是胖墩儿还不受宠这样的话,大皇子急了,先动了手。对方三人从前忌惮大皇子,而今不忌惮了,便还了手。

“臣妾带她们玩呢!”荀肆嘟起嘴。

“你去给老娘探探,究竟是谁敢打修年,为何打?悄悄的。”也不看看你打的是谁!敢欺负荀爷的人,真是给你脸了!

云澹手指在她唇上一刮:“能挂油瓶了。”言罢笑出声:“你出宫去查吧!但有两点:其一天黑之前要回宫;其二不许逞凶斗狠,切莫伤到自己。”这事云澹大可叫大理寺去查,只要他开口,速速了事,但那样荀肆就没了乐子。没了乐子的人,便没了生机。荀肆眉开眼笑活蹦乱跳的样子着实讨喜。

北星忙跑进来:“奴才在。”

荀肆忙点头,起身朝云澹抱拳:“臣妾感激不尽!”

“北星!”

云澹握着她拳头:“快坐下吧!”又朝茶杯努唇,这算是得着便宜了。荀肆忙喂他喝茶,二人亲亲近近,可谓举案齐眉了。

修年点头,用了饭朝荀肆鞠了一躬出门了。他走了,荀肆啪一声将碗拍在桌上。动气了!

外头下着绵密的雪,云澹捏着荀肆手问:“今日赏雪了吗?”

修年嘴一瘪,显然要哭了。荀肆收了声,往修年碗中夹了一块儿肉:“吃吧,长大个儿,长成陇原城那些大汉,看谁还敢打你。”

荀肆摇头:“没呢。午后带着修年修玉练功夫来着。”

“三人打你一个,你还要自己?打架这事儿旁人以多欺少,咱们人就得更多!”荀肆要气死了:“他们为何动手?”

“贤妃何时归?”云澹听荀肆说起修玉,顺口问一句贤妃的归期,修玉不在荀肆身前,她也能少一些聒噪。

“母后……儿臣自己……”

“昨日收到信,信中说她父亲病的流连,恐怕还要待些时日。”

“三人打你一个?”荀肆眼立了起来:“谁打的?”

“那便待着好了。”

“三人。”没绕过荀肆,交代了。说完反应过来,忙住了嘴。

云澹想去看雪。

“摔倒摔额头?”荀肆放下碗,抬起他下巴仔仔细细瞧。荀肆何人啊?陇原一霸,打小就跟那些坏小子打架的主,修年这一看就是被别人打了啊:“几个人打的?”

宫墙的初雪最好看。于是命人为二人包裹严实便拉着荀肆出了门。

修年忙说道:“没事母后,不小心摔到了。”

二人的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云澹将荀肆的手攥在手心,想起陇原雪多便问她:“比起陇原的雪如何?”

“额头怎么了?”荀肆见他额头破了,问道。

荀肆回头望望:的确与陇原不同。

修年在永和宫待了月余,大概知晓荀肆的脾性,但还是红了脸。缓缓抬起头。

陇原的雪,漫天遍野大片大片的落,瞬间天地白成一线。京城的雪,细而绵密,落在地上无声无息。红的灯笼白的雪,顶着雪帽子的石雕。

修年上了早课回来,额头破了一块。用早膳之时一直低着头,荀肆见了说道:“修年,抬起头来,让母后看看你好看的小脸儿。”

“各有千秋。”

“那成吧!以后看账本子不许再说为兄没赏过你好东西了。”云澹脱了鞋上床:“太晚了,不回去了。安置吧!”

云澹的手紧了紧。二人无声的走,直上了宫墙。

荀肆笑了笑,将牙放进衣内:“小弟带着那些东西不显好。这个就挺好。”

前头是一片烟火人间。放眼望去,楼阁层层叠叠,伴着三缕两缕青烟,三声两声犬吠,人间是雪,雪是人间。

“明日就看。”云澹满意点头,手拎起她脖颈上的红绳,指着那狼牙:“整日带这个,显的咱们宫里没有旁的东西。明儿叫千里马带你去挑点好东西,换着戴。”

荀肆进宫这么久,第一回真心实意觉得京城这样值得细细端详。

“何时看?”

云澹见她不言语,轻声问她:“可入了眼?”

这会儿叫上二弟了。荀肆自知这回败了,点头:“看。”

“嗯!”荀肆点头:“好看的臣妾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云澹猛的探过头去,在她脸颊上轻啄一口:“这个,教过吗?”见荀肆愣在那,大笑出声,伸手捏住她脸:“账本子看不看?嗯?二弟?”

“那便多看会儿。”云澹担忧她冷,揽住她肩膀,将她揽向自己。荀肆并未推拒,在他怀中赏了大义十一年的第一场雪。

“夫妻之间的事。“

一场很好的雪。

“教什么?”

荀肆第二日早起之时,猛的想起云澹昨夜在城墙之上,印在她脸颊上的吻。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

云澹见她起了兴致,心道你又用不了,跟这裹什么乱,于是拿过来丢到一旁。扭头问荀肆:“你启程来京城前,荀夫人可有给你压箱底儿?前些日子,宫里的嬷嬷可有教你?”

哦对。荀肆真心实意觉得眼前景致好,在云澹怀中说道:“这雪下的真好,以后每场雪都来看。就这么定了。”

……你还真敢问。

话音落了,感觉到云澹的身子紧了紧,而后侧低过头再她脸颊轻轻一吻,停留许久。

云澹本想吓她一吓,哪成想她面不红心不跳,舔着脸问他:“为何说起这个兄长色变?这玩意儿并无稀奇之处啊!”又上下翻看:“白日问宫人,说是用来助兴。”

要么说万岁爷这人不好把脉呢,就那么句话,也值得他亲一口。

荀肆抿着嘴将脖子探过去,平淡无奇两个玩意儿,扔到外头恐怕没人愿意弯腰捡。有甚可怕?一屁股坐在云澹旁边,拿起来仔细研磨。

收拾妥当奔了宫外。

云澹却二话不说,将那两个物件儿扔到床上:“爱妻来,朕教你如何用。”他自己并未用过,是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去扬州办差,顺道带回来给他开眼的。但这会儿可不能轻易低头,亦不能露怯。

这会儿又念起了云澹的好。真是愿意让自己由着性子胡闹,单说这皇后出宫的事,换哪一个皇上兴许都不行。

荀肆忙跟上去,将下人们关在门外,小跑到他面前:“兄长这么晚……”认怂了。

万岁爷好人讷!

荀肆沐浴后爬上屋顶纳凉,远远的见着甬道上一排灯笼在走,伸长了脖子想瞧瞧云澹奔哪个宫去了。眼见着那灯笼越来越近,停在了永和宫。妈耶?荀肆连滚带爬下了屋顶,差点摔进云澹怀中,被他一把推开:“你随朕进来!”

荀肆这回出宫将北星也带着了。北星从前与那些人打过几回交道,可以前去探看是否有陇原城里见过的人。

云澹一口气呕在心中,这会儿想起那胖墩儿总想捏死她,于是招呼都没打,径直回了永明殿。越想越来气,干脆叫千里马拿了相思套和银托子径直奔了永和宫。

几个人并未直接去那小院,而是在小巷口找了家茶楼,上了二楼的隔间,看着窗外。

千里马额头渗出了汗:“这……奴才马上去查。”

“近了打草惊蛇。定西看看可有与你交过手的人,北星看看可有你的故人。”荀肆丢了一颗瓜子进口中,翘着二郎腿喝着茶。

“那又是谁透露给新帐房的?”

“得嘞!您先吃着喝着,这事儿交给咱们办了。但肆姑娘,送到府衙那几个人不去审?”

千里马忙说道:“前些日子内侍省新进了一位帐房先生,为人端正严谨,想来是这个新帐房记的。”

“那几个人可轮不到咱们审,大理寺和刑部又不是吃素的。晚上回宫前问问审的如何了。”

那头云澹考了修年功课,愈想愈觉得挂不住面子:自己今日竟让一个小胖墩儿拿捏了,叫什么事儿!出了偏殿问千里马:“那账本子谁写的?”

几人说着话,定西突然指着楼下:“看到昨儿帮我打架的人了。王爷身边的人。”

荀肆忙点头:“好好好,哈哈,好好好。”压根不觉得云澹这薄面皮夜里当真会拿给她看。

荀肆低头一看,这人她有印象:“快去谢谢人家。”踢了定西一脚。

她笑的大声,正红忙捂住她嘴:“祖宗诶,刚消停几天,您可别在万岁爷头上动土了!”

定西赶忙下了楼奔出去,喊了声:“付饶。”这一架打出了兄弟情,直呼人家名讳了。

荀肆一巴掌拍在存善肩膀上:“好小子!好样儿的!”而后收回手捂着嘴笑的直颤:“咱们万岁爷看着端正书生,竟也是个色胚啊!哈哈哈哈哈!”

“定西兄弟怎么出宫了?”付饶问他。

存善一张白净小脸儿瞬间通红,压低了声音:“是……咳……是增加情趣之物,奴才也没见过,只听旁人说过。按说这种东西不会入帐,不知为何这本账本上有。奴才见皇后不大想看账本……便斗胆冒个险……”

“还是为着昨儿的事儿。不仅我来了,肆姑娘也来了。”

若不是打不过她,云澹真想动手了,荀肆这人真是蹬鼻子上脸,幽幽看她一眼,将账本丢给千里马,起身捏住她脸:“等着,朕今晚便拿来给皇后瞧瞧。”而后去偏殿考修年功课。荀肆见他出门,问存善:“那银托子和相思套究竟是什么?”

付饶一看这情形,忙将云珞找人守着那的事与定西说了。定西一听,猛的拍付饶一巴掌:“兄弟!真是好兄弟!咱们就在这茶楼坐着,王爷若是得闲可以来寻咱们一起想法子。”陇原人性子直,认可了哪个人便想拉着哪个人入伙。定西见云珞欲为荀肆解忧,便在心中认了这位兄弟。

……

付饶回小院儿回话,亦将定西的话传了。云珞道:“走罢!咱们今日吃些好的。皇嫂做东。”一改前些日子的气郁,带着付饶出了门。

荀肆嘿嘿一乐心满意足收回手,见云澹急着收那账本子,又不怕死追问一句:“相思套和银托子究竟是什么?”

云珞上了茶楼,见荀肆的二郎腿支的十分有排场,就连他进门了她都并未收敛。不仅不收敛,还小手一挥:“都是自己人,休要见外。吃什么喝什么?”

千里马忙弯身道:“奴才这就去取。”

云珞轻咳一声:“皇嫂请?”

“钥匙给皇后。”

?荀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哪有要皇后结账的道理?刚要开口说他,便听他说道:“刚买了一座宅子,将身上的银两花干净了。最后那些铜板,昨儿让付饶拿去切了肉。好歹乔迁落府了,得庆祝一下。”云珞哭起了穷,他自然不缺银子的,皇祖父给他留着呢!但就是想白吃白拿荀肆的,说不出为何。

“那私库……”

……那也太惨了。荀肆一想:这比自己还惨呢!

云澹看了眼一旁脸憋的红紫的千里马,说道:“账本不急,过两月再看吧!”

“我请。我请。虽然你皇嫂也没什么银两,你知晓的,你那个英明的坐拥天下的兄长除了赏我吃的,平日里也不赏旁的……每日眼见着金银珠宝往旁的宫送,愣是一点不赏我。哎!”亦是叫苦不迭。

“皇后开了个好头,此事不急,下月再看。”云澹动手去拿,荀肆却死死按住:“那相思套和银托子……”

二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那位真是抠门。

荀肆缓缓将账本推到云澹面前,谄媚一笑:“那这个月的账本……臣妾不看了?”

于是云珞敞开了点了一些,待那小二将吃食端上来,霍,一桌摆不下!

“叫千里马带皇后去朕的私库挑。”言罢,嘴角几不可见扯了下。千里马忙应了声,皇上那私库均是字画,哪里有皇后能看入眼的玩意儿,主子简直太贼了!千里马心中暗暗钦佩,主子果然是主子!

“剩下的包起来吧!”云珞脸不红心不跳,自己帮她忙,她请顿吃的算是便宜她了。

话糙理不糙。云澹竟觉得她讲的有几分道理。

荀肆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那小叔从前看着实实在在一个人,感情跟他那兄长一样,蔫坏。

“皇上这样说,臣妾是不信的。毕竟永和宫那些小滩羊稻花香妃子笑进了肚子第二日出来便是屎,留不住的……”

冷哼一声,吃了起来。

云澹轻咳一声:“皇后不必计较永和宫有或没有,朕的,就是皇后的。”

云珞垫了口东西开始说正事儿:“昨儿夜里,有一人潜进那院子,带走了一包东西。而后去了城边十六巷,付饶去探过了,那儿有一间屋子,关着五六个女子。”

荀肆见打到他软肋,嘿嘿一笑,手伸过去快速将账本拿过,口中说道:“还是臣妾来看吧,实属臣妾分内之事。臣妾还得看看皇上将稀世珍宝都赏给了谁,为何永和宫没有……”

荀肆点头:“还有吗?”

这账本记了相思套和银托子?这都入账了?不动声色拿过账本,缓缓说道:“永明殿进项无奇不有,皇后说的这两样朕不大记得清了。回去翻上一翻,瞧瞧是什么玩意儿,若是好玩,赏给皇后玩便是。至于这账本,朕瞧皇后看的甚累,这个月便算了……”得拿回去看看,怎么那两样东西还入账了?从前怎么未在账本上看到这些?

“我这边加上我拢共四人,皇嫂还能搞到一两个高手吗?”

云澹心中一惊。

荀肆下巴点了点定西:“高手在这儿呢!定西留下吧?回头再去宫里借个人。我看那御花园里那个一点儿不讲情面的裴虎就行,定西说之前与他切磋过,是块儿好料。”

一旁的千里马没忍住,咳了一声。好家伙,这月账本子谁记的,这两样都往上记。

云珞琢磨一会儿:“那成了,暂且够了。昨儿送去衙门那些,也叫付饶问过了,说是一口是往来商客。昨儿与定西打起来,是觉得定西是劫匪……”

“哼,反正咱们永和宫不配皇上赏赐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荀肆手敲在账本上,缓缓说道:“明儿多看几页,看看皇上还赏出什么玩意儿了。适才随意往后翻了翻,永明殿进项之中还有相思套和银托子,也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日要赏给谁。臣妾仔细翻翻,兴许能看到去向……”

“这些孙子,早知在陇原就该弄死他们!”定西吞了口肉恶狠狠说道。

云澹仔细回想,缓缓说道:“西北的小滩羊,辽北的稻花香,岭南的三月红和妃子笑,淮南的八公山豆腐和洛涧豆片……”全是吃的。讲着讲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见荀肆眼睛瞪起来了,收住笑意:“怎么?嫌朕赏的吃食太少?回头多赏些。”

荀肆笑出声。

“赏什么了?”荀肆不服,脖子一梗,显然要与云澹辩上一辩。

她觉得这事情不对。那女子是她救的,前些日子在茶楼里,她看自己那眼,而今想起来不简单。怎么说呢……想让自己再救她一回?她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不一般,于是问北星:“那些人,单纯是人牙子?你从前见他们之时,可有何事令你觉得困惑?”

云澹心中生疑,拿过账本仔细一瞧,可不是,荀肆长本事了,在这一条条账目中竟是寻到了规律?不动声色合上账本,朝荀肆笑笑:“也没少赏永和宫东西。”

北星想了许久才说道:“她们只要豆蔻年华的女子,还得生的好的。那会儿只见过两三人,并且切磋过。您把人救走后,小的被他们打了一顿,但那打手并未下死手……”

看个账本看出这些来?

“他们一般将人卖去哪儿?”

?……

“说是卖去北羌。”

荀肆合了嘴,指着第一页:“这是永明殿的出项,啧啧,全是金银珠宝,多是皇上赏赐给玉清宫的。”又翻到第二页:“这是皇上赏赐给广安宫的,均是上等丝绸。”翻到第三页:“这是皇上赏赐给……”啪!账本一合:“皇上真大方,赏赐东来赏赐西,竟不见往永和宫赐过一回东西呢!”

付饶突然想起一事,忙说道:“在十六巷关的那几个女子,不是北羌人。”

“只要看的进去,便是好开头,来,与朕说上一说。”云澹扯起衣摆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荀肆。这会儿荀肆打着哈欠,兴许真是看账本看累了。

“先看看这些人都被送去哪儿。万万不要被他们发觉。”荀肆叮嘱道。这些女子若是被卖到了京城的大户人家,户部每年查人该有记档。回头还得求那万岁爷。

荀肆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是。臣妾愚钝,看了一整日才看了五页。”

荀肆又想起他温热的吻,忍不住叹了口气,哎。

“皇后看了一整日账本?”下人都在,云澹刻意保守了二人的秘密。

“嫂嫂怎么叹气?”云珞问她。

云澹进门之时,看到荀肆正在翻账本,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自豪:瞧瞧自己选的皇后,前些日子还死活不看账本呢,这才几日就这样出息了!孺子可教也!

荀肆幽幽看他一眼:“关你屁事。你连吃带拿,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与他相聊甚欢,已是把云珞当成了自己人。荀肆这人,跟自己人从不见外。平日什么德行,在自己人面前从不藏着掖着。

“好好好。”荀肆睁大了眼睛听存善讲,这才发觉存善当真厉害,这样繁复的账本他讲出来竟是几句话便清清楚楚了。荀肆感激涕零,差点拉着存善也拜个把子。

……

存善拿起账本对荀肆说道:“奴才看了几十页,但今日只给主子讲前五页。主子头一回看,若是看太多,皇上怕是会起疑。”

云珞头一回听荀肆出言不逊,愣了一愣,转而大笑出声。

忙传了存善来。

荀肆瞪他一眼:“案子若是查砸了,把吃的给老娘吐出来!”

荀肆猛的想起云澹要来查自己账本看的如何了,捂着脸嚎哭几声,多大人了,怎的跟那小公主一般境遇,竟是要被查功课!

几人用了饭,分别领了活便散了。定西将荀肆等人送到凡尘书院,轻声嘱咐荀肆:“末将不在宫中,您千万要注意。”

良贵人猛的想起小公主下了学该考功课,于是匆匆走了。

“别婆婆妈妈了!明儿还会出宫寻你的!又不是不见了!”又踢了定西一脚:“快滚!”

二人在水中玩了许久才依依不舍上了岸,正红和彩月忙上前将二人包裹严实,进了门换了衣裳,又坐在窗前晾头发,这一折腾,太阳便落山了。

进了书院,见宋先生正在看书,轻唤她一声。

良贵人依言将手放到荀肆手中,荀肆拉着她,轻声说道:“抬起脚,拍打水。”良贵人听话的抬起脚拍打水,人竟漂了起来。她轻呼一声,登时觉得有趣。

“来啦?”宋先生放下书:“是不是来取玉雕?昨儿做好了。”

良贵人哪里会水,站在那扑腾两下不得章法。荀肆游了一圈儿回来,见她扑腾许久,身子都不曾歪过,又大笑出声:“手递给我。”

“是。出宫前那位叮嘱来拿。”

良贵人神色一滞,还未缓过神来便被荀肆拉下了水,衣衫瞬间湿透,贴在身体上。脸腾的一红。荀肆却大笑出声,掬起一捧水,轻掸到她脸上:“来来,游起来!”

“随我来。”

荀肆从前见陇原城里有两个名门闺秀与三姐相交甚笃,时常互送一些物件。今日自己与良贵人互送了物件,怕是也可称得上为密友了。于是拍拍良贵人肩膀:“刚好我要下水玩,一道一道。”

宋先生起身拉着荀肆与她一同进了门,拐到里头,从最里侧那个架子上拿出一个包裹好的小盒:“喏,是这个。”

良贵人忙将其放进刀鞘揣进腰间:“多谢皇后。”

“雕了什么呀?”荀肆问道。

荀肆头一点:“是,亲手刻的。”

“不可说。”宋先生嘘一声。前些日子云澹要与宋先生学玉雕,有模有样雕了块儿,底子倒是不差,只是比他想要的差的远了些。又看看眼前的小人儿:“进宫这么久,可还好?”

良贵人哪里收到过这等赏赐,觉得新鲜,翻来覆去的看。那刀把儿上刻着的云纹十分好看,在顶端还有一个“肆”字:“这是皇后的的名字耶!”

?荀肆不知宋先生问的哪桩,眼睛眨了眨。

荀肆心中一暖,想起阿娘讲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起身扔下一句:“等着!”腾腾腾跑进大殿,将自己的压箱底打开,翻了一把匕首出来,又腾腾腾跑了出来,放到良贵人手中:“这是我的心头好,送你了!”

宋先生笑出声:“你呀你!你肚子还没动静呢!”

“听闻皇后会武,便依着皇后的样子绣了这样一幅。”

……荀肆造了个大红脸儿。

呦。荀肆在陇原常年混在男子汉之中,对女子之交不甚了解,拿过那方帕子仔细打量一番,绣着一个红衣女子,手执一把良工,英姿飒爽。“哇。”荀肆哇了声,这帕子太和荀肆心意了。

宋先生忙握她手:“我真是多嘴了。是太后前几日写信来,要我帮忙探听一番。”都推到舒月头上了。

良贵人忙整理衣裙坐下去,从袖口拿出一方帕子递给荀肆:“见皇后似乎是多汗之人,绣了幅帕子送您。”

荀肆轻咳一声:“太医说我这身子太过强健,还是要轻减些再想子嗣一事。眼下正调理呢!”说起慌来一本正经。这套说法练了不知多少回了呢!

荀肆坐在湖边,仰着头对良贵人说道:“坐下说话,别拘着。”

抱着小盒子出了书院,想起宋先生问子嗣,又想起云澹亲她那口,哎!若是亲一口就能有子嗣多好……

既然园子里扎不得猛子,那只得回永和宫扎了。宫门一关,将小太监们支开,宽衣解带之际,良贵人求见。

进了宫径直奔了御花园,远远的瞧见那裴虎正在亭子那儿笔挺挺站着,目光如炬,啧啧。荀肆心道:怪不得妃子们见裴虎脸红呢!

北星回来将裴虎的话一五一十讲给荀肆听,荀肆一听,霍,软硬不吃小侍卫,好好好,心中连赞三声好,一甩衣袖走了。

四方步迈到裴虎面前:“裴虎。”

“万万不可。”裴虎一听,竟是为着这个,忙说道:“万万不可。这湖水深,万一皇后有何不测,可如何是好?”说罢眼朝前看,任北星再说什么话都不再回了,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裴虎忙抱拳行礼:“皇后。”

北星一听,今儿又败了,叹了口气:“哎,裴虎兄弟,我就与你直说了吧?皇后想跳进这湖里解解暑。”

荀肆嗯了声:“本宫有一事相求。”

“属下谢皇后好意,但后宫侍卫不得擅离职守。”这皇后整日派人来打赏自己,究竟有何意图呢?看了不远处小亭子坐着的皇后,见自己看她,竟还对自己微微一笑。裴虎直觉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您吩咐。”裴虎身子一冷,直觉这皇后没安什么好心。

“今儿天这样热,皇后在长廊的阴凉处备了一些果子,赏给裴虎兄弟吃。”北星有些无奈了,这几日变着花样要支开他,他纹丝不动。

荀肆见他一脸正气,心道这汉子若是去了荀家军该多好。于是轻咳一声将事情大体说了,而后问他:“你愿不愿?”

裴虎头一点:“北星公公。”

裴虎点头:“此事还需皇上点头。”

到了裴虎跟前,朝他笑笑:“裴虎兄弟。”

“得嘞!等着!”

一行人晃悠悠朝御花园走。荀肆惦记那御花园的湖有一段时日了,这会儿若是在湖里扎个猛子该多好。到了湖边,见那个叫裴虎的侍卫站在那儿,想了想,朝北星耳语几句,北星得令,小跑着便去了。

荀肆进了永明殿,看到云澹正伏案奋笔疾书,听见响动抬起头:“回来了?”

“好好。看完了给我讲讲。”荀肆解决了一件大事,顿觉神清气爽,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朝正红北星说道:“走,逛园子去!”

荀肆点头,将那小盒子放到桌上:“取回来啦!”

小存善师从千里马,主子这一笑,自然明白是何意,于是点点头:“奴才这就看。”

云澹拿起看了看,顺手放到手边:“人牙子的事查的如何?”

进项、出项几个字荀肆是听云澹说过的,可见存善是真看懂了。于是朝存善笑了笑。

荀肆听他这样问,忙坐下,将今日之时一五一十说了:“臣妾觉着此事不简单。若是单独做人牙子生意,可不兴这样兴师动众。”

“看得懂。”存善翻了一页,手指比上去:“您瞧,这是进项。”又翻一页:“这是出项。”

“朕也觉得。”云澹点头,见荀肆困扰,又说道:“从前太上皇在位之时,听闻有人从西凉找来女子送到京城的大官家中做小。说是做小,偶尔有一两人却是细作。”

“可看得懂?”荀肆问他。

荀肆一听,这就对了。不然费那些劲做什么!忙对云澹竖拇指:“皇上是这个!”

存善忙凑过来,拿起账本看了看。

云澹被她吹捧习惯了,这会儿见怪不怪,问道:“接下来想如何办?”

待她们没影儿了,朝存善勾勾手:“小扇子,来。”又指指眼前账本。

“云珞在外头盯着呢!待有些眉目了,去户部查查档。”

“是。”彩月轻舟得了令,出了永和宫。

云澹瞥她一眼:“你倒是跟云珞相熟。”

想起存善是长在私塾先生身旁的,于是抬眼看了看正在打扇子的彩月轻舟,轻咳一声:“昨儿听万岁爷说今儿御厨会给各宫派冰荔枝,怎么还未到永和宫呢?你二人跑个腿去瞧瞧?”

“赶巧碰上了!”荀肆抓起一颗话梅塞到口中,话梅酸甜,口中生津,腮帮子一酸,忙用手捂着。

京城到了六月尾,下火一般。荀肆本就打不起精神,再瞅眼前那一厚沓账本更是觉得要命。捏起来瞧了瞧,密密麻麻小字,心中难免怨恨云澹,多看个账本子能怎么着?非叫千里马送过来,还说傍晚要来查她看的如何。哼,摆明了不想自己痛快。

“出息!”云澹递她口茶:“喝了吧!”而后说道:“朕看云珞对此事上心,不由想到他的差事还未定。你得着空试探他一嘴:看看他想去哪儿。”

得着吧您!

“好好。臣妾记下了,回头就去问。”

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唇上泛着油光,心满意足点头。

“成。”

云澹抱着一个猪蹄儿啃得有滋有味。

有商有量,相敬如宾呐!

荀肆抱着一个猪蹄儿啃得有滋有味。

云珞他们在十六巷窝了十几日,终于将来龙去脉摸的清清楚楚。

二人于夜深之时在永明殿扎扎实实吃了顿好的。

起初那些人并未轻举妄动,过了六七日发觉周围没有动静,便大了胆子。于一个深夜带了一个女子出来,穿过重重街巷,最终被送到了一个商贾人家。

荀肆属实饿了,今儿写信耗体力脑力,东西都未吃几口。于是没志气的点点头。

再过几日,送了一个去六品衙役家。

“饿吗?”云澹见好就收,松开手,又假模假式帮她将衣领的褶皱抚平:“适才见你想喝绿豆汤,可是饿了?”见荀爷想喝绿豆汤,你却干了那碗绿豆汤?

最后一个,送到了三品翰林学士曹元府中。这倒有趣。

荀肆觉得他说的有理,点点头:“兄长所言极是,二弟记下了。”双手抱拳一耸:“告辞!”转身要去,却被云澹薅住了脖领子。荀肆心中骂他一句,这人如今真是爱动手,再这样真得教训他一顿了!荀爷自称一句小弟那是给你面子,但你总在老虎身上拔毛,那就是你不知死活了啊!

云珞等人坐在十六巷巷口的面馆内吃面。云珞翩翩少年,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大汉,这阵仗太过显眼,不时惹人侧目。

云澹扫了一眼,隐约可见张牙舞爪字迹,手指抚上去,欲将那字迹看仔细,荀肆以为云澹要偷看,动手去抢,云澹这些日子可是下了功夫学武的,抓起信速速起了身,将胳膊伸直举起,任荀肆如何跳脚都不还她,展开那信的背面透着光看了一眼,好家伙,要一只狗爪去爬,兴许都比荀肆写的好看。忍不住大笑出声将信还给她,见荀肆气的小脸通红,忍不住去捏她:“为兄看看不行?看你这出息!不许旁人看,你倒是塞进信封里啊!”

十六巷深处那户人家走出一个男子,寻常打扮,粗黑眉毛朝天吊着,左脸一条刀疤。他出了十六巷,径直朝城外走。

荀肆嘿嘿乐一声,将自己的信放到桌上:“多谢兄长。”

“我去跟着。”裴虎起身朝外走。

“好。”云澹放下汤匙,端坐着身子等荀肆。她进门朝他道万福,云澹摆手叫下人们出去,而后看到荀肆眼睛落在了那碗绿豆汤上,她脚朝桌边迈了一步,在她伸手之际,云澹缓缓端起碗将其一饮而尽。而后放下碗,拿起帕子拭了嘴角,见荀肆那双眼瞪的老大,心情没由来的好。想抢朕吃的,没门。“二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人牙子将人卖完了总该走了,他们却不走。显然是有阴谋。

云澹舀起一勺绿豆汤,想起良贵人亦说备了自己爱喝的莲藕汤。都说备了自己爱吃的东西,然而自己究竟爱吃什么,自己都不知晓。愣神之间,小太监来禀:“皇后求见。”

等到日头西沉,出了门,见荀肆站在十六巷口,看到云珞灿然一笑,放一本册子到他手中:“要存善看过了,里头将有异的人名去向标了出来。你去查。”

千里马忙叫宫人端了一碗绿豆汤来:“备了您爱喝的绿豆汤。”

“嫂嫂这一日去哪儿了?”云珞见她一身男子打扮问道。

云澹在园子里逛了一圈,觉得没甚乐趣,便回了永明殿批折子,直批到深夜,肚子叫了,这才想起自己今晚用的少,对千里马说道:“饿了。”

“嘘。”荀肆嘘了声,指了指永安河方向:“青楼。”

“就你话多。”

“嫂嫂去青楼?”云珞眼蓦的睁大。

千里马嘿嘿一笑:“奴才这个脑袋还是留着吧,奴才没了,主子找不到用着这样称心的人了。”

“去青楼有什么稀奇,老娘还看上一个姑娘呢!回头带你去瞧瞧。”荀肆说完压低声音:“青楼的姑娘真不赖……”

云澹幽幽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脖子:“朕瞧着你这颗脑袋,该换个地儿了。”

云珞直觉耳红眼热,忍不住轻咳一声:“还望嫂嫂自重。”

“皇上您今儿……略仓促啊……”千里马斗胆问了一句,而后感觉到脖子上的一阵凉风,忙缩了脖子。“奴才的意思是……要宣个御医吗?”这才多大会儿便出来了,皇上莫不是被皇后掏空了身子?

荀肆大笑出声:“出息!”一扭头走了。

千里马见云澹走出去,愣了一愣,与静念交换一个眼色,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她这些日子在外头待惯了,但规矩还是得守。说好了闭宫门前回宫就是要闭宫门前回,这点话柄可不能落下。大摇大摆进了宫,穿过园子之时见云澹正在湖边散户,于是嬉笑着上前:“您消食呢?”

良贵人见云澹面色不对,手探到他额头,却并未真碰触,担忧冲撞圣驾。云澹拉了她衣袖:“无碍。”而后起身下了床。

云澹过头看她一眼,这身打扮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口中与她打官腔:“去哪儿了?为何穿这身?”

多好,但事儿却成不了。云澹心思不在这儿。至于在哪儿,他也说不清。将脸撤回来,对良贵人说道:“不知怎的,头有些疼,朕先回永明殿将养,今日这次不记档,明日再来。”

荀肆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这不是挺好吗?

良贵人亦上了床,手去解自己的衣扣。一颗颗扣子解开,冰肌雪肤在灯下熠熠生辉。云澹瞧着亦觉得好看,头凑到她脸旁,闻到她发上的晨荷香气,多好。

“去查案啦。”

又看看外头,时辰差不多了,便上了床。

“查案你穿这样?”

云澹应着:“好。”“甚好。”“足以。”没说过超过三个字的话。

“穿这样利落,□□方便不是?”

“待纳好鞋底儿,将这双鞋做好,万岁爷就可以穿了。这会儿炎夏,正合适呢!”良贵人进宫六年,习惯了云澹话少,他本就来的不多,是以良贵人有的是时间去打腹稿,这会儿备好了说辞,一句一句的说。

“荀肆……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云澹有意吓她,担忧她出事,是派了人日日跟着她的。自然知晓她今日做什么去了。

“嗯,好。”云澹接过鞋面,仔细看了,并蒂莲花,的确好看:“多谢。”

……荀肆眼睛转了转,走上前拉住他衣角,求饶似的:“臣妾与您说了,您可不许生气。”

良贵人点头坐到他身旁,轻声说道:“臣妾这几日为皇上绣了一幅鞋面,拿给皇上看看?”

“嗯,不生气。”

千里马带人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云澹愣了愣,坐到床上,手拍了拍床边:“不急,咱们说会儿话。”

“臣妾……去了青楼……”

“是。”良贵人起身帮他宽衣,玉手搭在珍珠扣上,小指微微翘着,指甲上的水粉蔻丹,衬的一双手雪白细嫩。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手,可不像荀肆那只猪蹄。

……可真有你的!云澹斜她一眼:“可有你看上的姑娘?”

于是又喝了几口汤,吃了一口细面,觉得饱了,便放下了碗筷。抬头看看天色暗了,便对良贵人说道:“安置吧。”

“有。”荀肆忙点头,而后又摇头:“没有没有。”

荀肆用起饭来虎虎生威,吃过自己的还要抢他碗中的,口中还振振有词:“兄长维持体态,少吃为妙,少吃为妙。”

“你那点脏心烂肺朕看的十分清楚,今日咱们把话说明白,若是奔着给朕充盈后宫,朕劝你大可不必。朕想要哪个女人便要哪个女人,天下都是朕的,朕还能缺了女人不成?”云澹说到这里又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手指点在荀肆额头上:“你若是再胡来,就不必出宫了。跟宫里带着美人们捉迷藏吧!朕看你与她们玩的很好。”

“给您备了您爱喝的莲藕汤。”良贵人亲自动手为云澹舀汤,云澹道了句谢,赐良贵人搭了桌儿,便安心喝起汤来。用了几口,发觉对面没什么动静,抬眼一瞧,良贵人正向口中塞一小块儿桂花糕,本就小的桂花糕,被她分成了四份,口微微一张,便吃了,一点响动没有。吃相赏心悦目。可比荀肆强多了。

“好好好。”荀肆握住他手指:“天下是您的,您想要谁便是谁。臣妾是奔着去玩,真不是奔着给您讨小老婆……”见云澹狠狠瞪她,忙收了声,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搔:“怎么还急上了……”把她委屈坏了。

传话的小太监到的早,云澹到的时候,良贵人已命小厨备好晚膳,又涂了脂粉,整个人看着娇娇嫩嫩,花一样。云澹仔细端详她,心道别说,自己这个胖墩儿皇后眼光甚是独到,良贵人的确美。

云澹心中酥了一瞬,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出奇的温柔:“往后别想着帮朕充盈后宫了。你不是能治理好后宫的皇后,朕亦不是那好色之徒。朕从前与你说过,朕求一个安稳。”

云澹不喜抬人,在他心中,一个大活人剥干洗净任人抬过来,便一点不像人了。

“那也得有个可心的人儿呀!”

“好。”云澹忆起荀肆说过良贵人生的美,点了点头:“走罢,别抬了。”

“你就权当你是朕的可心人。”云澹说出这句话,只觉胸口一口气沉下去,放下了什么一般。再去看荀肆脸色,她微张着小嘴儿,仿佛听到什么令人惊恐的事。

“良贵人。”

荀肆是被吓到了。权当你是朕的可心人……这话听着可不对头,眼微微朝上,目光落到云澹的眼中,来不及闪躲,也由不得她闪躲。荀肆觉得今晚的风吹得不对,吹得人头晕脑胀。那皇上也不对,看人的目光跟喝多了似得。不待她反应过来,云澹那张脸已在眼前放大。

上朝下朝批折子,这一日过的飞快。到了傍晚,敬事房牌子递过来,云澹这才想起好些时日未去后宫了。问道:“到谁了?”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神清气爽出了永和殿,顿觉心中卸下一副担子,二人假模假式做了几日夫妻,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云澹挥手摒退御轿,对千里马和静念说道:“多走,勤动,可不能像皇后一般,攒一身小肉膘。”

见她像个傻子一般一动不动,轻笑出声,将她揽进怀中,胖墩儿多好,抱胖墩儿入怀,怀中被她塞的满满当当,格外充实。

云澹见她精气神儿足了,笑出声,手指在她头顶敲了一记:“成吧!”扭头走了。

云澹有些醉了,由着自己的舌去寻她的,手上抱着她的力道又大了些。当唇舌交融之际,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从前他从未仔细思量过的事:他想要荀肆,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样的向往。

云澹穿戴整齐后抬腿向外走,见荀肆并未像往日那样殷勤,于是折返回来,微微弯身平视她:“是不是想到朕今日不来了,略微失落?即是如此,朕今日还歇在这里吧?”有心逗她,哪成想她涣散的眼眸立马聚了起来,拨浪鼓一样的摇头:“皇上要多怜爱其他嫔妃,譬如良贵人,多美。”而后踮起脚到他耳边,求饶似的耳语道:“二弟哼唧不动了,太累了。”

哪怕不知多少人在他背后替他惋惜,选来选去竟选了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皇后;哪怕有人笑他不挑嘴。

荀肆神思恍惚,微微点头。

他就是想要荀肆。

殿门开,宫人门掌着灯进来,屋内登时亮了。云澹见到荀肆眼底的乌青,知她担忧西北战事,于是说道:“皇后进宫数日,鲜少写家信。刚好朕有密信要送给荀将军,你写一封信一并带过去吧!”

荀肆蒙了。手放在他胸前想推开他,却发觉根本推不动他。他不知练了什么功夫,让她的推拒在旁人看来如撒娇一般,轻轻的,搔的人心底一痒。

云澹点点头:“这几日二弟辛苦了。”指的是夜里让她哼唧一事。荀肆忙摇头:“应该的,应该的。”而后对着外头道了句:“进来吧。”

云澹侧了头,手放在她后脑,吻的更深。

二人面对面站着,趁着宫人还未进门,荀肆忙给云澹鞠了一躬:“感谢兄长陪小弟睡了五日,给足小弟颜面。”您今晚就别来了。

周围人都退下了,只余他二人。怀中的人什么都不懂,不懂回应,连换口气儿都不会。云澹不嫌弃,这一切都令他欢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人儿,脸蛋儿发烫的小人人儿……

这两个时辰如论如何睡不着,四更天之时听到云澹起身的声音,这才想起这一日要早朝。于是亦跟着他下了地。

待他离了她的唇,双手捧着她的脸,轻声问她:“好么?”

是了。命这样大,轻易死不了。

那人却不说话,大滴大滴的泪落下来。

二人再无话。荀肆在黑暗之中睁着眼,想起韩城说过:“我命大。将死之际被将军捡了回来,在战场屡次死里逃生。找先生算过的,能活到九十九岁。无需挂念。”

云澹慌了,手指擦掉她的泪珠,轻声问她:“哭什么?弄疼你了?朕没用力……”言罢又凑上去亲她:“好么荀肆?嗯?”急切想听荀肆说一声好,急切想确定荀肆的心意是否与自己一样。

云澹拍了拍她头:“自然。”

荀肆委屈极了。

荀肆觉得胸前的狼牙有些发烫,缓缓伸手握住。眼睛亦发烫。长长喘一口气强忍着不哭出来:“阿大会赢的。”

进宫这么久,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把自己变成这样儿,还是逃不过他的魔爪,该亲你还是亲你,该摸你还是摸你。你在屋檐下,又不得不低头,要全然受着。

云澹思量片刻说道:“些许惨烈,折损了两员大将。韩城,下落不明。”

手抹去脸上的泪,说道:“不好。”

“嗯。不知阿大的仗打的如何了?”

“?哪儿不好?”云澹立了眼睛,装模作样凶她,那眼底的温柔却是将她包裹了。

荀肆抽回自己的脚,说道:“小弟僭越了。”云澹见不管用,手摸索到她头顶放着,拇指摩挲她的发丝:“想家了?”

“哪儿都不好。”荀肆推开他,站在丈外:“您怎么不分清红皂白欺负人?是这些日子后宫嫔妃侍寝不好吗?回头命尚仪局重新教一遍。再不济,外头再给您找几个。省的您这样急吼吼!”

……

云澹被荀肆气笑了:“亲你一下就是欺负你啦?那若是回头与你结百年好,弄疼你一点你还不得哭死?”

云澹手探下去,握住荀肆越界的脚丫:“二弟的脚来寻温暖之处了。”而后笑出声:“若是赶上灾年,二弟铁定饿不死了。饥寒之时啃一口自己的脚丫,多少管用。”

“谁要与你结百年好?天下这么大,换哪个女人不成,您与臣妾较什么劲?”荀肆这会儿心里堵的没着没落,有些口不择言了。

“兄长如何得知的?”荀肆有些摸不清头脑。

云澹心中冷了冷,口气沉了下来:“听你的意思是这辈子都不准备与朕圆房了,做对表面夫妻是吧?”

荀肆愣了片刻方说道:“梦到陇原下雪了。”心大之人做梦惊醒,可见在她心中陇原何其重。云澹多少有些心疼,思忖片刻问她:“梦里是不是很冷?”

“这样不好吗?称兄道弟其乐融融!”

云澹觉察到她的异样,从睡梦中转醒,轻声问她:“怎么了?”

“朕再问你一遍,你是一辈子不准备与朕圆房了,就这么囫囵着过是吧?”他不自知他声音中包裹了一块儿寒冰。

荀肆猛一激灵从梦中醒来,头上的汗将枕巾打湿。

“这样有何不可?”荀肆着实不懂,从前说好的事怎么到了今日就要变了,不是说好了一辈子做兄弟吗?他非要逾矩!

荀肆在与云澹同床的第五日,做了一场彻骨寒的梦。梦中陇原的冰雪铺天盖地,自己一脚陷进雪地中无论如何拔不出来。眼见着要被冰雪埋没,韩城的脸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鼻子被割掉了,一张脸平整的没有一丝起伏。

“挺好。”云澹退后一步,朝荀肆笑笑。他打小明白这个理儿,男男女女一旦陷进情爱就会疼。何必呢?好在悬崖勒马为时不晚。还是那句话,这世上女人那么多,跟她一个丑八怪费什么心?

“?”云澹瞪她一眼:当真是胸口并无半点墨,信口雌黄净胡说!

云澹淡淡看她一眼,那目光淡成什么样儿了?淡成第一回见她的样子。

云澹朝千里马使了颜色,千里马回头朝彩月点了头,彩月拖着一个冒着凉气的骨瓷平底儿圆盘走了进来,而后蹲下放到荀肆脸庞。荀肆只觉一阵凉意袭来,适才的燥热全散了。惊喜的睁开眼,见到眼前的冰块儿。天呐,果然是皇宫。忙翻了个身去凉另一侧肉脸,口中咿咿呀呀哼起了小曲儿,云澹支棱耳朵仔细听,唱的是:“又朝一日进了宫,三伏天里尚有冰……”

转身走了。

荀肆嗯了声,回过身去,显然不愿理人。

千里马在远处站着,远远的见着二人又掰了脸,心中恨荀肆不争气。一跺脚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一声不敢吭。

云澹进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一条晾肉的肥狗。走到她身旁,脚尖轻轻磕在她腰间:“二弟热了?”

云澹回了永明殿,对后头的千里马说道:“而今后宫这样没规矩了?敬事房连牌子都不递了?”

哼!气的在地上跺脚,而后胳膊腿舒展开来,平躺在了地上。

???千里马愣在那儿,怪上敬事房了?是哪一个对自己说往后别让敬事房递牌子,美其名曰欲修炼神功,不能被七情六欲所扰?

那头荀肆玩够了,与姐妹们依依惜别,回了永和宫一头歪倒在床上,装一条死狗。这会儿暑气更盛,到她遭罪的时候了。适才在秋千架上觉察不出,落了地汗便滴滴答答不停。叫人开了窗,吹进来的热风令人透不过气;关了窗,屋内没有风,更显憋闷。

“奴才这就去。”千里马后退几步,而后撒腿跑了出去。这恢复递牌子是真真的好,至少后宫太平了。半盏茶功夫不到,敬事房便端了牌子上来。云澹的手在名牌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良贵人的名牌上。良贵人好,良贵人哪儿都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的娇小可人,温顺良善,重要的是知情知趣。不比荀肆那副德行强多了?

“要严寒的人马快马加鞭赶路。军粮不能断,提早运过去。其余的事,朕再思虑一番。”云澹讲完回过身,看到荀肆又上了秋千架,这气不打一出来,一甩衣袖,走了。

自己近来也真是瞎了心了。竟是对那荀肆起了色心。多亏了没成事,若是成事了不知要恶心多久。

“再过两日便能到。这一仗折损两员大将,韩城下落不明。”

将折子丢在一边,出了永明殿奔良贵人那。

云澹又回身看了一眼那肉球,站在秋千旁忙的不亦乐乎,后宫俨然没有后宫的样子了!冷哼一声回过头,问道:“张士舟快到了?”

荀肆回了永和宫,脸上泪痕还未干。

“是了。皇上由她玩闹,臣看荀肆是有数的,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彩月见她如此,忙上前递她一块儿帕子,口中喋喋不休:“大冬天的可不许在外头哭,回头细嫩的小脸儿该糙啦!”跟了荀肆多半年,慢慢对荀肆生出了一些感情,见她眼睛肿着,心中着实心疼。帮她用温水擦了脸儿,又帮她涂了一层面脂,这才作罢。

云澹又转身对静念说道:“留着吧!”

见荀肆沉着脸,便轻声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皇后生性如此,若是拘的紧,不定出什么乱子。”

“让狗咬了。”荀肆丢下一句话裹着衣裳上了房。这些时日就是这样挺过来的,想家了便爬到屋顶一坐,眼望向西北,心中盘算着无数途经的地名,河东路、兴庆府,一路想到陇原。荀肆在心中将这趟回家的路不知走了多少遍了。

“先生请讲。”

今儿格外想家。

一旁的欧阳丞相终于是笑出了声:“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心中空空荡荡,说不出什么感受。若放在从前,径直打他一顿消了火。今日那拳头攥了又攥,无论如何挥不出去。荀肆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这哪叫荡秋千?远处的云澹恨恨瞪了荀肆一眼,对静念说道:“夜里把那秋千给朕拆了。园子里吵成这样,还如何谈事?”

眼朝下看,那甬道上一排彩灯笼,浩浩荡荡,云澹走在前头,一派清风朗月,适才的不快一点痕迹不留。察觉有人在看他,甚至还抬了头,朝那屋顶上的人儿笑了一笑。

荀肆可乐坏了,今儿可谓是左拥右抱了,这可比跟静念比武有趣多了!再看怀中的贤妃,竟是通红了脸,慌忙起了身,立在一旁。

荀肆跟云珞站在十六巷口,紧紧盯着里头那户人家。这事儿果然如云澹所说,将从前的人口进出细细查了一遍,被人牙子卖去大户人家的女子中,果然有细作。其中一个就曾被送到过皇祖父身边。

妃嫔们今儿算是开了眼界,打小窝在深闺中,万万想不到这秋千还有这样的荡法。贤妃学了荀肆,晃晃悠悠站起身,身子向后仰:“诶诶诶!”一个不稳摔了下去,幸好荀肆手快,扑出去接住了她。

“宫里能不能有?”云珞突然问荀肆。

眼前的良贵人小心翼翼荡起了秋千,眼睛紧紧闭着,模样可爱的紧。荀肆愈发觉得云澹有福气。良贵人玩了会儿,出了一身香汗,下了秋千后立在荀肆后首。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裴虎。这一眼,满是碧绿的柔波。

“宫里就算有,也不好查出来,得慢慢来。”荀肆皱着眉头说道。

荀肆敏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巍然立在那的侍卫,心道:糟糕!兄长的头顶怕是要绿了!再仔细看那侍卫,倒是有几分西北汉子的身姿,这良贵人眼光甚好。转念一想,皇宫戒备森严,兄长的头顶恐怕很难绿。

云珞见她没了喜庆劲儿,忍不住问她:“这是被欺负了?好几日没见你笑了。”

荀肆看他来去一阵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折返回去带大家伙玩。见良贵人跃跃欲试,却无论如何不能好好坐上秋千,一把抱起她,放到秋千上。良贵人口中哎呀一声,这皇后有把子力气诶!两只嫩手抓住粗绳,秋千晃了晃,她轻叫出声,慌乱之际眼神飘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侍卫,不是裴虎是谁?腾的红了脸。

“没事。”荀肆又想起那个吻,他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那天夜里去了良贵人那春宵一度,第二日在园子里碰上,春光满面。他这人的话不能当真,做的事也不能当真。这事儿真就如他所说: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谁不行?

云澹拉住她手,轻斥她一声:“滚蛋!”转身走了。

“宫宴筹备的如何?”云珞想起她之前说过要筹备宫宴。

“……”荀肆懂了,感情是担忧自己摔死,忙说道:“兄长担心小弟摔死?不会的。小弟厉害着呢,就算站不稳,还可以在空中翻几个跟头在落地。不信现在给您翻一个!”说罢双臂举起,欲翻跟头。

“存善帮忙弄着呢!没心思管。我阿娘也没那些毛病,有口吃的就成。”荀肆这会儿是一点儿都不爱回宫了,这几天看见那厮,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儿。

“嗯。赶来为你收尸。”

“跟皇兄闹不愉快了?”云珞想来想去大体只有这一个原因能让荀肆不开心了。不然依着荀肆这性子,要她不开心她早打回去了,也就是对皇上还能敛着些。

“矮是矮了脸,有聊胜于无。若是能有更高的,甚好。”言毕才发觉眼前的万岁爷正瞪着她,显然不悦,一时之间把不到脉,只得收了锋芒,哂笑道:“兄长不是找欧阳丞相议事了?”

荀肆没做声。

良贵人发现了云澹,手指轻轻触了触富察婕妤,二人刚要请安,被云澹摇头制止。那头荀肆终于尽兴,将秋千停下,飞身跳了下来。别看她肉墩墩一个人,跳的倒是轻巧。看到云澹在,忙擦了额头的汗,朝他走去。云澹幽幽瞪她一眼,往远处走了几步,荀肆跟上去,站到他身侧,听他说道:“秋千够高吗?再找两棵更高的树?”

嘴朝前努了努:“这几个人是不是?”

云澹哪里听得进去,生怕荀肆摔死,抬腿朝荀肆那走去。欧阳丞相摇摇头,站在原地等他。云澹走到之时,荀肆正嫌自己飞的低,胖身子微微后仰,秋千又高了些。云澹欲张口唤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站在那等她尽兴。心中还思量一番,若是这胖墩儿摔下来,自己飞身去接住,会不会被砸死?

云珞看了看:“是。城外抓?”

欧阳丞相忙宽慰他:“皇上,荀府中的秋千比这个还要高出一丈。臣见过皇后玩耍,并未摔死。”言外之意您真是多虑了。

“成。”

与欧阳丞相在园子里说话的云澹听到响动回头望了眼,不得了,荀肆上了天。从前时常腹诽你还能上天了不成?今日就上天给自己瞧了。随着荀肆在天上撒欢儿,这颗心亦是忽上忽下,有几回差点喊出来:你可别摔死了!摔死了朕还得费心选皇后!手指向荀肆,对欧阳丞相说道:“先生看看,先生看看,我朝怕是要出一个荡秋千摔死的皇后了!”

二人隐在一旁的金银铺中,待他们走过,与旁人一同跟了出去。

荀肆在荡到最高处之时,朝西北方向望了眼,陇原太远了,这一眼,连宫外都望不到。想起将军府的秋千,自她五六岁时装上,每年升高一些,到了去年,荀肆一荡,飘忽之间仿佛上了天。底下站着的佳人们何曾看过这等场面?起初还拘着的,这会儿已是轻呼出声。

荀肆许久未打架,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到了城外,眼见着那些人欲上马,娇喝一声:“给老子站住!”便冲了上去,拦都拦不住。逮住那个脸上有疤的,一拳凿了下去。那个刀疤脸儿亦不是吃素的,袖口掉出一把短刀朝荀肆扎。

再瞧荀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本宫先来。”一脚踏在树上借力蹬了出去,稳稳上了秋千。肉墩墩一个人,站在秋千上,竟平添了几分英气。双脚在那木板上动了动,秋千缓缓动了起来,只见她身子后仰,又前倾,后仰又前倾,来回三五次,人已是上了天。嫣红的衣裙在空中绽开,盛了整个夏日的风。

荀肆一瞧这厮竟然来狠的,一掌劈在他手腕上,趁他不备卸了他的刀!

身后一众妃嫔们傻了眼,荡秋千,难道不该是葡萄架下拴细绳,莲步轻移缓缓落坐,足尖触地罗裙摆吗?这丈高的秋千如何荡?甭说荡了,单单坐上去都要费把子力气了。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云珞在一旁打了个哨子,这才飞身上前。打到荀肆身旁之时笑道:“嫂嫂好身手!”

荀肆站在两棵老树前头,仔细打量北星和定西拴的秋千:绳结拴在两丈处,刚好卡在老树的分叉,点着头说道:“除了矮点,甚好。”

荀肆哪里顾得上理他,打了半晌得了个空隙,连环拳凿在刀疤脸的面上,口中问着:“服不服?服不服!”

刀疤是狠角色,闷声挨了一拳,抽着猛子便朝荀肆腹部踹去,他脚底亦带着暗刀,荀肆翻身躲闪,另一人朝她包抄,云珞大呼一声不妙,飞上上去,替荀肆挨了一刀。

“二弟说笑了,洞房之夜体恤新娘初经人事,匆匆两次了事。放平时,三次方显龙威。敬事房有档可查。”言罢手探过去拍拍荀肆脑门,霍,可看出辛劳了,一脑门汗:“为兄先睡,有劳二弟再哼唧两回。”

荀肆看了云珞一眼,双手接住那人踢过来的脚,猛的一用力,飞身踹在他腿骨上,又卸了他鞋底的暗刀,眨眼之间扎在他胳膊上:“要你伤荀爷的人!”反手又是一刀!

荀肆哼唧一回,满头大汗。问道:“昨儿洞房哼唧两回,龙威已立。今儿且得缓缓,一回足以吧?”

一旁的云珞看的心惊肉跳。打架这样狠的女子还是头一回见,那不要命的劲头就连那些亡命之徒都被吓到,扭头想逃。

云澹的被子一抖一抖,肚子像□□一样一鼓一鼓,憋得生疼。终于是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荀肆哪里肯让他们逃,大喊一声:“定西!”

“懂,懂。”荀肆应了两声懂,扯着嗓子哼唧起来。经过昨日操练那回,今日显然驾轻就熟,拿捏到位。

二人狂奔追了上去。荀家军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老娘在战场杀敌之时,你们还跟个杂碎一样倒腾黄花大闺女呢!就你们这些阴蛆!

“一点动静没有不像话。”

云珞等人担忧他们吃亏,亦追了上来,几人速速将这些人按下。

“?”

待他们收了势,看到远远围着百姓,都在等荀肆收拳。荀肆一不扭捏,双手抱拳一拱。百姓都叫起好来。

“嘿嘿,那小弟不客气了。”荀肆翻滚到里侧,盖好被子,看云澹吹灭蜡烛而后上了床。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哼唧吧。”

“这是哪家的闺女,养的这样威武神气……”有人在轻声议论。

云澹白她一眼,四方步迈到床边:“二弟先请。”不然自己躺上去,她那五钧的体格子从自己上头爬过去,万一,好死不死的摔一下,怕是要了龙命。

荀肆闻言扬了扬眉,一身英气在身,直教人移不开眼。

“得嘞!”荀肆双手一拍衣袖,谄媚奴才相拿捏的极好:“兄长您请上床。”

云珞简单绑了手臂,抬眼看见荀肆眉眼间山河坦荡,心中跳了又跳。

“依惯例,要在二弟这里睡五日才算圆满。”

荀肆将人送到刑部,将那些贩人的卷宗一并丢给刑部,这才回了宫。

到了傍晚,云澹不走,荀肆偷瞄他几眼他的无动于衷。二人大眼瞪小眼许久,终于忍不住:“兄长今日不翻牌子?”

她还未进宫,打架的事便到了云澹耳中。

云澹心中一暖,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换成哪一个会同意将先后遗像搬到自己寝宫还乐成这样的?荀肆这样的二傻子,怕是世上仅此一个了!

静念面不改色平静无波:“皇后好身手,在那贼人伤了小王爷后,徒手卸了贼人暗镖,左右臂各划一刀,将人废了;又飞身追上逃跑的贼人,将人擒下。”是女中豪杰。

“好!小弟与他一起去!”荀肆眼一弯:“小事一桩。”

云澹嗯了声。

“……”云澹听她这样说,又觉得自己适才想多了,干脆直说了:“修年想将思乔的画像搬到永和宫,放在他的屋内。”

静念等了半晌,见云澹不说话,便立在一旁,与千里马交换了眼色。

“是修年。二弟知晓的,修年是故去的思乔皇后的独子。修年对生母,多少还有一些思念之情……”云澹在斟酌用词,却被荀肆打断:“兄长此言差矣!即是生母,就不该只剩一些思念之情,小弟知晓兄长怕小弟多想,不会的!修年就该念着他生母,连生母都不念着的人,那还是人么?”

荀肆进了宫,想起该去给云澹回个话,将这人牙子的事儿说与他听。除却她从前救下的女子不见了,其余人全都擒下了,来龙去脉也查的清清楚楚。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到了永明殿门口,欲抬腿朝里进,却被千里马拦下了:“皇后,皇上今日头痛,睡下了。”

荀肆歪了脑袋,脸上写着疑问。

“那不是亮着灯呢?”荀肆开口说话,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面上受了一拳,火烧火燎的疼。身上亦是酸痛。

她正襟危坐,倒是逗乐了云澹:“不是什么要紧事……”

千里马回头看了眼方说道:“皇上这几日睡觉不安稳,得亮着灯睡。”

云澹轻咳一声,荀肆忙坐直身子。相处个把月知晓万岁爷脾性了,每回说正事前,总要轻咳一声。

荀肆看了眼窗上映出的人影,心中切了声:“那劳烦千公公跟皇上说一声,本宫来过了。人牙子的事儿查好了,这两日刑部应是会有折子。”

二人笑闹一阵方静下来。

千里马弯身:“老奴明儿一早就传话给皇上。”

云澹脸一红,手捏住荀肆小脸儿:“口无遮拦!”

里头却传来一声:“谁在外头?”

荀肆一巴掌拍他胸口:“还装!后宫都是美娇娘,兄长夜夜做新郎,啧啧。”

千里马心道,得,又将自己装里头了,忙回到:“是皇后。”

“此话怎讲?”

“进来吧。”

言罢想起良贵人和富察婕妤的脸,谄媚凑到云澹眼前:“兄长艳福不浅。”

云澹坐在椅子之上,看荀肆脸青肿一块儿,嘲讽道:“陇原一霸吃瘪了?”

……

荀肆手碰了碰脸,嘶一声:“没事儿,臣妾皮糙肉厚。”

“最好看的两个,良贵人和富察婕妤。若小弟是男儿身,铁定抢了两个美娇娘回营帐了!”

“知道就好。”

“哪两个?”

……句句带着刺儿呢!

荀肆点头:“记住了两个。”

荀肆不接那茬儿,兀自说道:“人牙子的事儿查完了,从前您交代的事儿亦问过小王爷了,他想去大理寺。”

“明日再玩。”云澹坐下后问她:“记住谁是谁了吗?”

“完了?”

“好不容易逮着这么多人……”

“完了。”

“没玩够?”云澹倾身问她。

“成。退下吧!”假意对她脸上的伤视而不见。被人打成这样是她活该,那么多人呢,就轮到她逞凶斗狠了?但云澹不爱管那闲事,这几日他想的十分清楚,荀肆是荀肆,他是他。她做她的闲散皇后,自己做自己的一国明君,面子上过去就成。自己永远不会走父皇的老路,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费心。

荀肆眼见着人散了,就连千里马正红他们都退下去了,就剩她与云澹大眼瞪小眼。

等了半晌,却没动静。抬眼看她,却见她那双眼受了委屈似的。

“累。”云澹瞪她一眼:“明儿再玩。”乖。那个乖字梗在他喉咙里,差点冒出来,吓出他一身冷汗。

“臣妾惹着您了?”荀肆问他。许多事荀肆不懂,只是觉得从前挺好的二人,这些日子越来越生分,话都不多说一句。

荀肆手伸出去摆:“不累不累。”

“为何这么问?”

千里马朝贤妃使个眼色,贤妃忙起身:“今儿着实坐的久了,皇后这几日太过辛劳,咱们明日再来请安吧?”

千里马和静念彼此看一眼,得,二人又要闹开了。偷偷向外移步子,却听云澹说道:“这后宫的规矩是谁立下的?朕未叫你们退下,你们就敢擅自退下?”

好家伙,才头一回见,就将自己那点家底都抖落出来了,这往后如何立威?轻咳一声,走了进去。见荀肆正以奇怪的姿势站在那,良贵人和富察婕妤亦站着,姿势也没好到哪儿去。见到云澹进门,二人腾的红了脸,坐回椅上。荀肆呢,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些人一起聊天,却被云澹打断了,些微有些不满。嘴嘟了起来,能挂油瓶了。

二人忙住了步子,立在一旁,如芒在背。

云澹又与修年坐了会儿,听到屋内不知在说些什么,竟笑作一团。伸了脖子听了一会儿,听荀肆说道:“我就这样一坐,摔了个屁墩儿!”她许是在讲先生教她如何坐,有心听透彻些,便朝屋内走了两步,又听荀肆说道:“坐就罢了,还有行……”

云澹冷森森的眼移向荀肆:“朕叫你退下,你却不退下。不退下就侍寝,不侍寝就滚蛋。朕没工夫与你说那些没用的。”

“画像一事,待父皇想想。”

打荀肆第一眼见他起,就从未见过他这样说话。从前他讲话,再狠的话,眼底都带着笑,逗人玩呢!而今却好,一点儿笑意没有了。也不给荀肆留情面,当着奴才们的面说这些。

“父皇,儿臣还有一些衣物在惠安宫,可以取来吗?”低下头又闷声一句:“母亲的画像还在惠安宫,儿臣亦可拿过来吗?”

荀肆这人从不轻易低头,适才问他那句是否惹到他了已算是低头。见他这样,大咧咧站起身,笑道:“您的寝,臣妾可不侍。”衣袖一甩,走了。她这会儿想的清楚,若是他再来劲,自己宁愿不要这条命了,翻回去打他一顿,直打的他满地找牙!

叹了口气。

气哼哼出了永明殿,千里马却追了上来:“皇后。”

“既然你母后待你好,往后你便安心住在永和宫。每日下了学还是去父皇那里做功课,做了功课便回到这里,其余的事情听你母后的。”云澹轻拍修年的头,多可怜的孩子,这样小就没了生母。

“怎么了?千公公。”

荀肆比贤妃更适合做修年的养母。荀肆混不吝一个人,爱玩爱闹没规矩,喊打喊杀不服管教,一颗心却剔透极了,从没那些乌糟心思。

千里马的话卡在喉咙里,用力吞了口唾沫才开口:“皇上有令,皇后往后爱去哪儿去哪儿,但永明殿不许皇后来。”

她们不懂,云澹懂,荀肆是为修年好。

“劳烦千公公也带话给皇上:这世上本宫最不爱来的地儿,便是这永明殿!”

修年搬到永和宫那一日,是云澹故意没来。不知怎的,首先便觉得荀肆可靠。加之亦想看看荀肆如何做。始料未及,荀肆竟以劈树为由吓唬修年吃饭。千里马说,从未见修年吃那样多。从前云澹见修年吃饭,总觉得是在吃猫食,担忧他长不高长不壮。哪成想来到永和宫第一天,便被荀肆连哄带吓吃了那样多的饭。吃了饭,还带修年消食。轻舟彩月私下与别宫的宫人说皇后在虐待大皇子,大皇子好生可怜。云澹叫千里马私下训了她们。

二人这场莫名的气生了许久,直到小年宫宴那天。

修年偏头想了许久,母后逼自己吃饭这算好还是不好?母后是要自己吃饭,没饿着自己,那便是好了;那母后跟自己比武算好还是不好?母后与自己比武,那树枝轻飘飘到了眼前,连鼻尖儿都未碰到,收着劲儿呢,那便是好了。于是郑重点头:“母后待儿臣好。”

那日一早,云澹便来永和宫过问宫宴之事。

云澹看他难过,心中亦觉得憋闷,该如何与他说呢?罢了,待他大了,自然会懂自己的良苦用心。“母后待你如何?”

命存善将座次排位拿来一一看了,又将菜品及赏赐一一看了,发觉存善办事着实稳妥,这才放下那些文书,看着荀肆。她看着似乎清减一些,那宫衣穿在她身上微微有些晃了。就连她整日挂着的那颗象牙绳子,都比从前看着长了些。

修年一抹眼泪:“儿臣以为父皇不要儿臣了,所以才将儿臣过到母后名下。”

“吃的不好?”他想的透彻,今日是宫宴,二人若还是冷着脸,旁人看着不是那么回事。

“好怎么还哭?”

“还成。”荀肆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这些日子气的她吃不下睡不好,若不是看他尚算个好皇帝,恨不能打他一顿。

修年听到云澹问这个,眼中蒙着一层泪花:“好。”

“怎么清减了?”

“那好,父皇明日考考你。”云澹讲话之时修年站的笔挺,分明是怕他。“在你母后这里住了两日,可好好?”

“皇上看错了。”一张脸儿冷着呢,荀肆也是块儿硬骨头,愣是半点儿笑脸没给云澹。

“记得。”修年点头。

“待会儿宫宴结束了,留荀夫人在宫里住一段日子。过了年再回陇原如何?”

云澹在永和宫院子内坐下,看着面前的神情端肃的修年,问道:“这几日太傅教的功课都记得了?”

“谢皇上。”

起身说道:“修年,随父皇来。”

霍。气性可真大。云澹见她一张小脸儿紧绷着,朝千里马使了眼色,千里马忙将人带了下去,留二人单独说话。

云澹看着眼前这些女人,显然都是在哄着荀肆玩。荀肆呢,倒是真心想玩。云澹有心看看荀肆究竟能把这些大家闺秀带成什么样儿,是以并不去管她们。

“还气着呢?”云澹问她。

荀肆点头:“好,今儿傍晚就叫北星和定西去做秋千,明日就可以玩了。”荀肆点到为止,依照儿时记忆,这会儿若是有更多主意,别人兴许就吓跑了。慢慢来,慢慢来。

“不敢。”

“荡秋千好!”良贵人一听要荡秋千,且是在御花园里,登时欢快起来:“上一回荡秋千,还是进宫之前,府内有一个小秋千,人坐上去晃晃悠悠,有趣。”

云澹笑出声。

“天这么热,荡秋千最好。拴在御花园那两棵百年老树上。”

“那你还给朕撂脸子?”

“玩什么呢?”良贵人向来脑子不好用,听荀肆这样说,立马接了话。

“皇上先撂的脸子。”

云澹听她这样说,心道来了个胆儿大的,好整以暇看着荀肆。胖墩儿果然来了精神,只见她眉飞色舞说道:“那感情好!往后一起玩一起玩。”

“朕给你撂脸子,那是朕的不对,朕给你赔不是如何?”

贤妃被荀肆问的一愣,而后说道:“倒也没什么新鲜玩法,绣花、写字、逛园子,偶尔玩玩飞花令。”见荀肆皱着眉头忙问道:“皇后平日里以何为消遣?姐妹们可以同往吗?”

荀肆瞪他一眼,嘴角爬上笑意。终于是出了这口恶气,这会儿觉得心情舒畅,能再吃五碗米饭。

荀肆感激涕零,忙点头:“皇上此言甚是,此言甚是。”而后转头对贤妃说道:“姐妹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往后一起消磨时光啊!”一起玩啊!荀肆这会儿变回了陇原城小霸王,四岁的小霸王流着清鼻涕,对着作鸟兽散的孩童喊道:“一起玩啊!我不打你!”

云澹见她嘴角的笑意,横在心中的不痛快都散了。起身拍拍她后脑勺:“午后朕来接你。”

?云澹听她这样说,偏过头看她,胖墩儿眼里迷惑呢,显然是为了称谓在烦恼。“依朕看,后宫规矩颇多,搞的众爱妃不自在。这往后规矩少些为好,譬如爱妃之间的称谓……如何自在如何来,有时规矩多,朕听了也头疼。”给荀肆台阶下呢!

荀肆许久未穿的这样煞有介事。那顶凤冠罩在头上,压得她头晕脑胀。远远见着阿娘跨过那道门槛,眼睛便湿了。起身去迎阿娘,竟是一句话说不出!

荀肆这会儿脑子里转的飞快,无论如何想不起先生教要如何称呼这些嫔妃了。宫里规矩恁多,烦人!只得朝贤妃点头:“见过了。”

阿娘拍了拍她手背,轻声说道:“待会儿再说。不许哭。”

“这是贤妃。”云澹看荀肆迷迷糊糊,在一旁说道。

荀肆忙点头,坐回云澹身旁。眼一直落在阿娘身上,心中甜滋滋的。想起儿时阿娘常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话不假,但在咱们荀家不管用。咱们荀家的闺女,就算嫁到天边去,亦是荀家人。”

“前些日子就想给皇后请安,被皇上按下了,皇上体恤皇后甫进宫,诸事繁多,要妾身们不得来叨扰。”贤妃侧了身子,看着荀肆:“其实有一日在园子里看到皇后了,想给皇后请安,腿还未弯,就不见皇后人影儿了。”贤妃未说谎,那皇后不知在追什么,两腿儿紧着倒腾,压根没看见要请安的自己。

荀夫人亦看着荀肆,她眼中噙着泪呢!

众嫔妃万万不曾想到皇后是这种人,不是说师从宋先生吗?怎的连称谓都未学好?但看皇后那顽劣的神情,又觉有趣,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耳边人名一个一个过,贡品一担一担的抬。荀肆听到“西北卫军-韩城”之时猛的将眼移到门口。她头上凤冠的金珠子碰在一起发出声响,惹云澹偏过头看了看。那门口走进的人,身姿笔挺,器宇轩昂,天地豪情都在他的眉峰之上,是荀肆的少年郎啊!是那在西北的黄沙之中奔跑的少年郎,是那在胡杨林中朝她笑着的少年郎,是她进宫之后念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少年郎!

良贵人脸更红了,哪个没偷看你?都偷看你了,你单单抓了一个我。“属实是……”开口欲解释,却见荀肆胖手一挥:“我也看你了,扯平了。”

没人说过韩城哥哥会来!

荀肆手指着良贵人:“你偷看我。”

荀肆攥紧双手,看着韩城一步步走进,呼吸都顿了。

良贵人好奇皇后长相,眼偷瞄过去,却发觉荀肆正看着自己,忙收回眼,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红了脸。那头荀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了大家都看去看她。

韩城却不敢看她。她是他念着的人,却是他不能多看一眼的人。

云澹扭头看着她嘴角隐去的坏笑,知她那颗猪脑子里不定又闪出什么鬼主意。于是说道:“依礼,今日应先给长辈请安。众所周知,太后早逝,太上皇又在外头云游一时之间赶不回来。是以今日直接要大家来给皇后请安了。”又忆起荀肆要宫人门每日一个陪她说话记名字的事,大体知晓今日这些人她也记不全:“今儿就算见一面,皇后还未从兵荒马乱中缓过神来。今日便不繁复了,请个安即可。”

以武将之姿给云澹请安,云澹道一声:“平身。”眼扫过荀肆攥紧的手,还有她那双自韩城进门起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的眼睛。

艳福不浅。兄长艳福不浅。在荀肆心中是真将云澹当成兄长了,而今瞧着兄长这一大家子,各个生的出挑,心中着实替兄长高兴。

云澹蓦的想起那年父皇站在惠安宫的银杏树下说的那句:世上有情皆苦,无情反倒自在。你不要受父皇受过的苦。

娘诶。荀肆自打出娘胎,就从未与这么多女人在一起过。这会儿看到下头坐着的人,各有殊色,任哪一个放在陇原,都可排到前头去。再瞧那几个娃娃,瓷玉一样的小脸儿,都生的那样好看。

云澹移过眼去。

后宫嫔妃十一人,皇子两人,公主两人,计十五人,依位次坐在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