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女相招摇 > 第十七章 薄情转是多情累,灯前呵手为伊书

第十七章 薄情转是多情累,灯前呵手为伊书

“是。”

“今晚千禧宴是专为太子妃所设,我大齐二十年没添龙种了,这一次一定要办的隆重些,以示庆贺!”

“庚辰年快到了头,六部将一年批注审过的案子交给九卿再查一遍,务必要认真。”景仁喝了口茶,又看向欧阳檠傲道,“欧阳贵为卿王之首,就多费费心,千万不要遗漏了什么。朕派太子协助你,一起查清那些案子。”

毛毡外皑皑纷雪,宫内的一干众臣皆候在云帐外,悉听金榻上景仁的玉言。

“太子聪慧灵敏,皇上选太子辅助臣,是臣的福气。”欧阳檠傲躬身行礼。

兴庆宫。

“好,如此甚好。”景仁笑了笑,又道,“再过半个月就是年尾了,宫中各事宜都要开始准备了,尤其是祭祀,一定要妥当。”

紧了风氅,杜明臻轻轻摊开掌心,忽然发现有雪落下来。一枚六瓣,银装素裹。唇息吐了寒气,她展目漫过整个广场,忽觉这一年竟也到头了。

“是。”

天沉的厉害。

景仁方要再喝口茶,却见一侧的杜明臻一直皱着眉,问道:“安明王妃可有话说?”

轻抬了头,杜明臻投了目光看向欧阳檠傲的背影。雾气朦胧,他的身影如今迟缓凄清,似乎只是一个佝偻的父亲在孤独地前行,没有权利,没有威严,没有狡诈,没有权术,都没有……

“这……”魂游天外的杜明臻忽地收回神来,支吾了半晌才道,“臣无事要禀。”

钟声又起,荡在整个皇宫顶上。

“没事就好,朕说话时,还请王妃专心些。”景仁冷冷出口,忽又想到什么事,转头看向刑部尚书道,“严加把守长安各处城门,一定不要让劫去梅心辞的贼人出长安城半步!”

音歇,欧阳檠傲随即迈步,再不看她。残风拂过,呜呜咽咽。

“是,是……”额上冒了一层薄汗,刑部尚书连忙点头哈腰答应。自从上次皇上被刺他就一直怕景仁怪罪下来,这次如果再让梅心辞逃了,恐怕自己的脑袋也难保了。

“希望梅心辞一案早点有个结果,老夫也想知道是谁啊。”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欧阳檠傲摇头欲走,心底忽又念起一事,转眸道,“皇上吩咐众臣下了早朝都要去趟兴庆宫,安明王妃何不亲自问问皇上呢?”

“还有,朕这几日染了风寒,早朝就不上了。半个月后就是除夕,你们都商讨一下,我们是于千禧宫君臣同聚还是各回各家,来个独守娇妻于闺中啊?”唇角扬了丝笑,景仁第一次将话说的那么风情。

“原来如此……”

“回皇上,我大齐朝历来都是君臣同乐,以示天下太平。依臣看来,今年年尾,亦该于千禧宫摆千叟宴,丝竹乐耳,共聚良宵。”欧阳檠傲瞥过他那明黄的龙袍,眸中一暗。

“安明王妃怀疑老夫不成?”欧阳檠傲一怔,侧鬓由着冷风吹乱,却又笑出声来,无奈道,“老夫也比不上那一人厉害啊。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单这一点老夫就比不上。”

“呃……其他大臣可还有别的意见?”景仁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

杜明臻静静听他说了半晌,猛地抬起头来,笑道:“按欧阳卿王之言,我怎么愈发瞧着只有欧阳卿王你才有这资格劫狱呢。”

“启禀皇上,臣以为在自家府中过除夕最好。”缓从队列中抽身,杜明臻躬身禀道,“春节,岁也,古往今来新岁皆有团圆之意,如中秋思乡,游子归家,燕雀回巢,家才是自己的扎根的地方。何况臣子日日披星戴月为我大齐鞠躬尽瘁,费尽心血,好不容易到了年尾,实在应该回府与众家眷同乐,开启新岁。”

“倒像你的风格。”见她这样恭谨,欧阳檠傲这才正了正身子,认真道,“看在你求老夫的份上,老夫也给你指点一二好了。梅心辞被劫一事绝不简单,这厢皇上刚刚下旨给我,那边掖庭狱就被劫了,背后指使定非常人。更何况,能如此详细掌握宫中动静,又能如此迅速调动人马劫狱,那人定与皇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着实藏的很深啊。”

一言出,竟是少有的暖意。杜明臻低着头,细细猜着景仁的心思。除夕千禧宫,皇上要借年尾总结一年来发生的事,一一点出众大臣庚辰年的政绩,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旨在让众大臣为大齐更好做事罢了。这个规矩百年未变,也能反映大齐皇帝爱戴朝臣的心思。只是现在,他“景仁”如何能总结的出来?不过都是幌子罢了,打着嘘寒问暖向众臣讨要除夕意见的幌子来掩饰他景仁的忧虑,这样的话,自己为什么不卖给他一个人情呢,让他感激自己不是更好么。

“实在是圣命难违,不得已而为之。”

“咳咳……”见杜明臻这样说,景仁随即笑道,“安明王妃说的是,朕也觉得新年在自己家中过才最高兴,千禧宫固然是好,却没有在家里来的痛快惬意,所以朕决定,今年年尾除夕,众臣各自回府,开启新岁!”

“呵……老夫没听错吧,安明王妃还有求老夫的一日?”唇角陡出一丝笑意,欧阳檠傲啧啧叹道,“王妃真是关心那个梅心辞啊,竟能因她来求老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明臻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只低了低头,目中一抹寒光,“皇上让众臣审查梅心辞被劫一案,我是晚辈,有些疑惑想向欧阳大人请教。”杜明臻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不知欧阳大人怎么看梅心辞一事?”

众臣皆跪下谢恩,声音穿过皇宫久久不散。

“老夫没听错吧,安明王妃在喊我?”欧阳檠傲瞥上她的眉心,忽地冷笑,“今早出门有老鸹在枝上叫,老夫还以为怎么,感情是安明王妃要找老夫啊。”

“良心发现要帮我了还是另有他意?”

前方藏青色锦服忽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眸中也是一惊。

待一干大臣都走了,景仁才又看向她,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杜明臻紧跟在欧阳檠傲后面,眼瞧得他要走远,这才赶上前去,喊道:“欧阳卿王,稍等。”

“臣做什么都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蔡邑公公一声唱喏,众朝臣这才从宫中退出身来。鼓楼里又想起了钟声,早晨听起来极为清冽。

“哼,那就是另有他意喽。”见她一直低着头,景仁笑道,“说吧,今天我欠你一个情,就今天还了吧。”

“退——朝——”

“不知洛均王给皇上的园林账目,你看过了没有?”杜明臻就等他说这一句呢,话音刚落忙不迭的问,“欧阳檠傲园林一事,皇上想要怎么做?”

天渐亮,玄武门广场。

“哼,你还惦记着他呢。”景仁冷一笑,言语间皆是嘲讽,“你说你怎么不死心呢,欧阳檠傲杀不得,如果能斩朕早给你斩了,何苦让你这般纠缠着朕。那账本子朕给扔了,本就是一家之言,如何能信。”

风清月白,云霞也害起羞来,四散逃远了……

“如何才能信?”眉心一皱,杜明臻不甘心,“如果我亲自寻来欧阳檠傲作假的账目,你斩不斩他?!”

夜色迷离,他吻到最后心底划过一股燥火,随即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至床榻将她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开,吻的更深更浓。

“你寻来?”景仁微眯了目,笑道,“欧阳檠傲老奸巨猾,那账目也是你能寻就寻的?杜明臻,你是不是没死够啊,还想再上一次刑场?好,朕今天就告诉你,他的园林账目如果你能拿来给朕,朕必斩他!不过如果你被欧阳檠傲抓了小辫子,朕也帮不了你。”

任着他对她攻城略地,杜明臻本想阻止,却终抵不过他满腹的柔情蜜意。浑身再无力气,由着他一路吻到脖颈,杜明臻轻阖了眸,再无半分寒意。心底涌过一股暖流,她忽觉得这样的温暖她曾感受过,那样恬静心安。

“有皇上这一句就够了。”杜明臻唇角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凉月隐去,香室中他扣紧了她的软腰,轻将吻落在她的唇上。而后以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努力吸吮她唇齿间的香气,仿若要将此一世满腹的相思都化成那个吻,一点一点全部给她。

“今天帮我,就是为了欧阳檠傲?”景仁垂了目,微一冷哼,“不是这么简单吧。”

“风云过后,随时可以帮你。”鼻吸微吮,安文曦轻启薄唇,顺着她的额头一路滑下,“你要培势,我陪你,你要登高位,我陪你,即便你要这方天下,我也陪你……”

杜明臻心知什么都难逃景仁的眼睛,随即道:“让我来查梅心辞被劫一案。若臣能寻回梅心辞,求皇上饶她不死。”

“什么时候能?”额头高抬,直抵他的下颌,由着鬓发蹭着他的眉骨,杜明臻笑道,“王爷的意思,是让我跟着你的棋走?你布下的棋局里,我是不是那一枚最重要的棋子啊?!”

“你就这么笃定能找到她?万一找不到呢?”

“你怀疑我?”眉轻低,恰撞上她的寒目,安文曦浅笑盈盈,“世事皆有定数,不是为夫不想帮你,实在是……不能。”

“皇上放心,我定会查出劫走梅心辞的凶手!”银牙咬碎,杜明臻故作怒状,然而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她的确要演给景仁看,演的越像,这差事就越能给她。

“欧阳檠傲意欲从梅心辞那里害我?”眉心轻蹙,杜明臻从他怀里抽出身子,目光迎上他的深眸,冷一笑,“我入狱之前,于雨中跪求王爷你都没动,如今我还没说,你倒是帮起我来了,真是荣幸。”

“看来梅心辞在你心里的重要程度,谁都比不上,连欧阳檠傲都比不上啊。”景仁见她一副决绝的样子,哑然失笑。

“夫人这么笃定?”眉梢轻挑,安文曦微一笑,含带一分天真的模样,“为夫也疑惑的很,实在想不到有谁能从掖庭狱救出梅心辞来。不过若是猜,我便猜欧阳檠傲。夫人去过两次掖庭狱,都为探看梅心辞,为夫看得出你与她关系定是不浅,这么说夫人千万不要生气,为夫只是想讲,你与梅心辞之间的玄妙关系,连为夫都能看得出来,众人也肯定能猜出七八分。欧阳檠傲恨你,意欲再次将你推上邢台,或许想从梅心辞那里入手也没准呢。不过这都是为夫的猜测罢了,夫人明日去皇宫时可试探他一番,看看能否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连畜生尚知感恩亲情,我如果放任她不管,岂不是禽兽不如。”长睫轻颤,杜明臻一句话说的极为无奈。

“为什么这么讲?”杜明臻皱了皱眉,“梅心辞与欧阳檠傲并不认识,何况劫狱这样的死罪他欧阳檠傲也不敢犯。”

“好,朕把刑部尚书调遣给你,将抓捕梅心辞的任务也给你,出宫后你去内务府取来长安各城门令牌即可上任,记住,务必给我好好查!”

“既然你这样说……那夫人觉得,梅心辞的案子与欧阳檠傲有关系么?”

“是。”

“忙过这几日,我便赌命陪欧阳檠傲。若是赢,这大齐朝就稳,我即刻辞去朝堂职位归隐,若是输……”轻吸了口凉气,杜明臻低眉看着腰间他的玉腕,喑哑道,“我不求人,最多不过一死,任由他欧阳檠傲了。我不是任性,更不是较真,只因这步棋,我万不能走错。”

杜明臻何尝又不知道,他将这任务给她,是打定了梅心辞是自己的母亲,自己肯定会全力追捕凶手,看看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可是,他景仁忘了,他那一道赐死的圣旨还在那摆着呢,她杜明臻现在巴不得有人救出去梅心辞,为什么还要追捕呢。

“欧阳檠傲是众卿王之首,怎么会屈身给我好处。”安文曦笑意更浓,“老话都说俗了,为夫不过还是担心夫人罢了。”

一路车辙轧过,留下几道纷乱错杂的雪痕。杜明臻在马车中整了整衣襟,遂打了帘角向外探看,方才知马车已行到了昌平街,有万花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杜明臻忽地一笑,一时竟比冬雪还美。

“这才是你想说的吧?”云髻半斜,杜明臻虚了目,闪了丝黠光,“欧阳檠傲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日日于我耳根子前说他的好话,我那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霁春茶楼前停了马车,杜明臻由着马夫搀着下来,随迈步踏了进去。

“为夫也想不到。”眸光微瞥,安文曦凝上她的侧面,忽觉她侧面竟也是如此好看,于昏黄灯影下看了半晌,方又一笑,“梅心辞的案子如此难解,不如夫人就专心破这个劫狱案,就不要再插手皇宫的园林案了吧。”

二楼汀水雅间,屏风后摆着一张花梨木桌,四菜一酒早已齐备,窗根处也添了火炉。外头虽有风雪,可这里并不冷。

“你是不是想到谁了?”杜明臻立在那没动,“梅心辞并不认识王公大臣,亦没有靠山,劫她之人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淸睿王府够大啊,偏要出来说话,害我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包下来这个雅间,疼死我了。”杜明臻刚闪出来半个身影,便听到里面的吵杂声。

“夫人怎么看梅心辞被劫之事?”双臂环过她的腰身,安文曦曲了身子将头按在她的肩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她从掖庭狱救出来,实属不易。救她之人,定不可小觑。”

“吃了这顿酒,我给你一百两。”轻嘘了口气,杜明臻褪了貂衣将其悬在屏风上,这才看他,“如果说了实话,我再添一百两。”

“是你——厚黑学没研究透彻。”她心知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偏还要装一出郎情妾意的模样,实在让她受不住。受不住他的好,反乱了心绪。

“呵……王妃真大气啊,是不是穷的只剩下银子了?”玉宇琼辉,音落时方才见莫流简撩袍坐在她对侧,笑的随意,“你问吧,我实话实说,没有的也给你说出有来,你看着高兴没准能给我三百两呢。”

“呵……”轻扬了唇角,安文曦暗笑一声,“又被你看出来了。”

“咳……我只听实话。”眼见得他不正经,杜明臻寒了寒面色,问道,“跟着淸睿王多久了?”

“说吧,什么事?”眼神示意初儿将炕桌挪出去,杜明臻掀了被角起了身子,“凡事与我皆好商量,王爷大可不必七拐八绕。”

“问这?我想想。”探出去半个脑袋,莫流简随掰开手指头数着,边数边念叨,“从淸睿王搬出皇宫我就跟着,大抵有个五六年了吧。”

“又想赶为夫走?”眉眼一弯,安文曦并不作恼,反笑如春风,“为夫研究过厚黑学,早已刀枪不入了。”

“挺长了。”杜明臻低了低眸,又问,“他为什么不上朝,日日闲在王府?”

“今日要查梅心辞的案子,我可能不睡了。”暗抽了腕子,杜明臻咳了咳,“王爷明天还要早起去书院,不如……”

“这……不便说吧……”眉心拧了疙瘩,莫流简刚要拒绝回答,却不想一下子看见她的冷目,吓得腿抖,“王……王爷生母云皇后当年是因皇上疑忌而死,王爷不待见皇上,这才不想为大齐朝效力。”

“这样啊……”安文曦浅低了目,随又笑出声来,“手脚都该是凉的吧?为夫给你暖。”

“真是孝顺……”

“不必了。”由着他按下她肌肤一寸,杜明臻忙出口阻止,局促道,“我不爱吃甜。”

“我说的可全是实话啊,王妃可得给我准备好银子才是。”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碧螺春,莫流简又补充道,“王爷不得宠,跟他母后有很大关系。”

“日日见都是见不厌的。”单手寻了她的玉腕攥上,安文曦皱了皱眉,抚着她冰凉的手道,“我让膳堂里给你熬些红枣粥来,体寒是缺血之故。”

“那他母后是因何而死?”

“又是浑说,昨晚宫里不是刚见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后倾了身子倚在座椅背上,莫流简摇了摇头,“我曾问过王爷多次,但是他都没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正寝中没有夫人实在睡不下啊。”安文曦缓坐到床沿上,凝着她笑,“为夫想夫人了。”

“原来如此……”心里寻思了半晌,杜明臻看得出他的确说的是实话,随从袖口中掏出一枚钱袋来,向他那边一推道,“这是一百两,如果下句还说真话,就再给你二百两。”

“已让初儿备下了。”淡抬了眸,杜明臻扫了他一眼,“这么晚王爷是要……”

“下句要问什么,这么值钱?”一手拉过来钱袋子,莫流简边拆袋口边道,“三百两够我吃一个月了。”

“今日风寒那么重,想是明日要下雪了。”毡帘处打了一角,安文曦随而踏了进来,唇角漾了笑,“明日去皇宫时记得披上风氅,夫人千万不要着凉才好。”

“安文曦是不是与宁国有什么关系?”

杜明臻因着天寒便将书目都搬到了床头,又吩咐初儿架了火盆炕桌,再捧来暖茶,这样看书倒很闲适舒服。

“王妃怎么这么问?”紧攥了钱袋子的掌心忽地一顿,莫流简皱了皱眉,“王爷不是日日待在王府里么,和宁国有什么关系?王妃也太不相信王爷了吧。”

三尺烛影,晕染出淡淡的姜黄。

“你没说实话!”齿间咬碎一口寒风,杜明臻决绝出口。

楚芊芊眸光半眯,狠绝之态竟让竟让颜蔚瑾心底乍然一痛,久久抚不平。

“呵,王妃不信我就算了,大不了这三百两我不要就是了。”不屑扬了眸,莫流简一手推了钱袋子,随意道,“相处半年,王爷是怎样的人王妃还不清楚么?如果真与宁国有关系,王爷为什么这么做啊?总得有个理由不是。更何况,如果和宁国有来往,肯定得常常出府才行吧,王妃倒是见王爷一个月出过几次淸睿王府的大门啊。”

“后日千禧宫中庆贺太子妃喜得龙子,难道不是个好日子么?”

“这……”他一句话正好问到她为难的地方,杜明臻一时也答不上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

“看吧,王妃光是瞎猜就这么难为我,看来这三百两纹银着实难赚啊,我不要也罢。”眼见得她拿捏不准,莫流简随又开口,连身子都要站起来了,转身欲走。

“怪不得你怕,说到底还是担心太子啊。”楚芊芊朝她翻了白眼,幽幽道,“像你如此有心计的女人也有怕的时候么?我不过是想向太子借个孩子,连太子尚都蒙在鼓里,谁又会知道?”

“坐好了。”杜明臻皱了皱眉,又从袖口里拿出钱袋来,“这是三百两,拿去。”

“瑾儿怎么不想帮娘娘……”颜蔚瑾连连摇头,带着哭腔,“娘娘可是想清楚了,这事万一败露出去,我们谁都没命,连太子都……”

“我就知道王妃大方。”嬉皮笑脸重坐回檀木椅上,莫流简捏起钱袋子就往宽袖里放,然而心里却颤的厉害。方才着实是被她的寒声吓到了,差一点就露了马脚。

“不让太子知道不就是了。”略一怒,楚芊芊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样,“颜蔚瑾,你是不是不想帮我?”

“还想继续赚么?”

“你……”指尖一抖,颜蔚瑾忙从她手中抽出来,吓的只退步,“就是瑾儿依得,太子也必不会依,娘娘还是罢手吧。”

“王妃还没问完么,我知道的可全都告诉你了。”莫流简一怔,不知道她还要问什么。

“不是交易么?”楚芊芊料定了她会如此反应,抬手轻握上她的指尖,温暖传递,是一层又一层的安抚,“姐姐不会将孩子的事情说出去的,你的孩子该怎么生还是怎么生,可好?”

“不是因淸睿王。”杜明臻端了杯盏,晃了晃道,“四皇子宠男伶是吧?”

“娘娘,你是要!”倒吸一口凉气,颜蔚瑾几近要撑不起身子,“不可以,不可以……”

“是啊。”莫流简刚刚说完,却看见她唇角的一丝笑意,心里暗叫不好,一忙站起身子吃惊道,“你不会想把我往四皇子嘴里送吧?!”

“景仁如此老的年纪了,你觉得我还会有子么?”眸光逼上她的眉间,楚芊芊不屑地笑了笑,“三皇子与五皇子常年在边塞领兵,四皇子又是个喜欢男人的,本宫想来想去,也只有太子能帮我。”

“我出五百两。”缓缓放下杯盏,杜明臻看着他。

“娘娘你……”

“不干不干,一千两我都不干。”一屁股重坐回原处,莫流简连连摇头嚷嚷着。

“本宫想要个孩子。”楚芊芊低了低头,目光对上她的,“实话说,本宫想做皇后。”

“两千两。”

“娘娘是指……”颜蔚瑾一时不懂她的意思。

“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做个交易如何?”见她那样愤恨,楚芊芊心中暗喜,又道,“我不管你与那女人有何过节,我只与你做交易,仅此而已。”

“四千两。”杜明臻挑了挑眉。

“太子日日钟情于她,瑾儿也没有办法。如今眼看她要死了,瑾儿绝不能坐以待毙,让太子再救出她来!”毫不顾忌她的嘲讽,颜蔚瑾已是盈了泪,哽咽着,“那女人是祸星,连太子的命都想要,瑾儿怎能放心。太子谁都能娶,谁都能救,但一定不能是那个女人!”

“不干!当初我在他府上耍玩几次,他想要我我都全身而退,保得全身干净我容易么我,你给多少银子我都……”

“太子妃真是识时务啊。那么会变,倒是个成大事的女人。”

“一万两。”

“求娘娘饶命。”一语惊心,颜蔚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戚道,“瑾儿糊涂,求娘娘饶命。”

“成了!”一忙起了身子,莫流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愤愤咬牙道,“明天就把银子给我。”

“难道本宫还不够自重的么?这可比某人玩手段光明正大的多。”楚芊芊冷哼一声,随又酸溜溜的添道,“可惜啊,那杜明臻终是没死成,太子妃玩过了,也不好再说这孩子是虚出来的,那可是欺君大罪啊!”

“回府就给你。”杜明臻亦站起身子来,眉眼一弯,如三月桃花。

“娘娘,请自重!”

“那我这就回府。”面色羞赧,莫流简但一念起自己就要被四皇子调戏,就全身不自在。言罢随即转身,不愿再看着她。

“哦——我知道了。”声音一下子加重,楚芊芊忽作恍然大悟状,“是想拿这孩子逼太子害死杜明臻吧?那婉臻湖该是太子妃心中扎的最深的刺了吧?”

“要那么多银子作何用?”眼看得他要出了雅间,杜明臻忍住笑问。

“你!”颜蔚瑾瞪了她,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万花楼里能待个把月了,姑娘美酒,死也值了。”

“可惜,这皇宫之内他早已是我的人了,恨就恨在太子妃比我进宫早,却没我下手早啊。”楚芊芊颤着长睫,笑意渐浓,“不知太子妃虚出来这个孩子,是做什么用啊?”

身子出了房门,声音却全部留下,温润润的,让杜明臻一怔。这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胡太医他?!”身子险些一个趔趄,颜蔚瑾单手拂上廊头团架,喃喃道,“他答应我……”

灯火迷离,夜风扑下,万顷湖光粼粼,喜乐丝竹,无比热闹。

“我是何意难道太子妃还听不出来么?”唇角的笑意也变得寒冽起来,楚芊芊挨着她道,“胡太医可是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太子妃想要伪装到何时呢?”

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乃朝会之处。殿顶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脊饰五彩琉璃龙纹及火焰珠,富丽堂皇中又显得精致之气。熏香千炉,雕梁画栋,构成宴席王公大臣的千禧宫。

“娘娘这是何意?”眸中一怔,颜蔚瑾皱眉道。

喜筵千席,君臣同乐。

“不知这孩子何时出生啊?”楚芊芊缓起了身子走到她面前,笑的格外怪异,“十月?早些了吧。”

一方八宝紫檀圆桌间,坐着九位卿王,各皇子家眷分侧席,景仁与皇后则居云阶宝座之上。帝之右坐楚芊芊,而楚芊芊右下两侧,分别坐着太子与太子妃,三人紧紧挨着。

“这……正是。”

鸣箫鼓乐,绿绮声起,绸绫翻飞,醉楼宴罢。

“你们都下去吧。”吱退了满宫下人,楚芊芊方又扬笑,眸光凝上她的小腹,忽而沉声,“这肚兜,是给孩子的吧。”

堂下一方紫檀木桌,安文曦持着杯子转了转头,看向左侧的洛均瑜笑道:“司马王妃怎么没随洛均王坐在这桌啊?反倒不热闹了。”

“娘娘自谦了,论起琴棋书画宫商角羽,娘娘的技艺又怎是瑾儿比得上的。”颜蔚瑾一时不知她来这里作什么,言语间皆小心翼翼。

“你家王妃不也坐在了下席,和众妃嫔共吃喜筵么?”琼浆染了小指,洛均瑜仰头饮尽方又一笑,“她都肯居下席,我家王妃为何不能?”

“都道这黹中物象要有深浅变化,空留一线,使之层次分明,花样轮廓齐整。平、齐、细、密、匀、顺、和、光八字概之,方能图案秀丽、色彩和谐。”弯了身子坐在桃木桌前,楚芊芊轻挑眉梢,对她又是一笑,“看太子妃绣的肚兜,山水皆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洞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纷报绰约亲昵之态,当真是大家闺秀才能绣出来的,不像我,针针线线都不曾环上过指尖,却是个任性的小女儿家了。”

“这么说,倒是我们将自家王妃隔远了。”长袖轻扬顺势吞了口冷酒,安文曦笑意不减,“我大齐皇子中,还都没有太子与太子妃来的浓情蜜意。”

“娘娘过奖了,瑾儿也是闲来无事做点闺中之事罢了。”颜蔚瑾浅一笑,言语之间却含了一分生疏之意。

“这朝中之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眼瞅得云阶上太子妃笑的温柔娇羞,洛均瑜随又笑道,“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的,要我说,你们夫妻二人还不如安心做个王爷王妃,何必要陷进朝局中呢。淸睿王得空也劝劝安明王妃,不要再与欧阳檠傲斗了。皇上圣明,迟早会灭了欧阳一族的。”

“自家姐妹,不必拘礼。”楚芊芊拈了笑,眸光掠过她掌心里的粉红肚兜,眉眼又弯了一弯,“妹妹好雅致,刺绣功夫也是了得啊。”

“皇上将你给他的账本当成了白纸,这欧阳一族何时能灭?”安文曦垂了垂眸,无奈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家王妃的心结,还在欧阳檠傲的身上。”

身前公公禀报时颜蔚瑾正于内室绣着一副肚兜,兜兜上有一孩童骑着鲤鱼于荷塘中嬉戏,瞧起来别样的喜庆。未待公公说完,却见楚芊芊金莲已是踏了进来,颜蔚瑾忙起身相迎,福了身道:“恭迎娘娘。”

“这一局棋,竟是入死胡同了。”眉梢微挑,洛均瑜看了看远处的杜明臻,笑得愈发温润,“不过,或许有一人能帮她。”

仪元殿。

“谁能帮?”

“嗯,好字,亦是好景,更配佳人。”唇角淡扬出一丝笑意,衬得身上紫地花蝶纹夹袄愈发明艳。楚芊芊转了眸,清亮的瞳目堪与天水同色,轻道,“去趟东宫。”

“皇上啊。皇上并不想斩安明王妃,本王看得出来。”眉心平展,洛均瑜这一句说得极为笃定。

“臻?”公公轻蹙了眉心,稍一思量,忽是惊觉道,“娘娘好是厉害,着实是那一臻字啊。”

“此言差矣。”浅酌了半口冷酒,安文曦连连摇头,“皇上是不会帮她的。”

“婉臻……”心下慢了一息,楚芊芊将那二字于樱唇中回转了数次,方一笑起,“可是杜明臻的臻字?”

“这是为什么?”洛均瑜皱了皱眉,“欧阳檠傲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愈来愈大,将来必会乱了朝之根基,皇上肯定也知道。难不成事到如今皇上还不想帮她?”

“回娘娘,名曰婉臻。”身前公公一忙弯了身子,满脸堆笑,“这是太子专程取的字。”

“实在难想皇父心思。”将目光散到宫外,安文曦苦一笑,“自从上次落水后,父皇就变了好多,如今实在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了。欧阳檠傲之所以将势力愈扩愈大,就是看清了皇上不会杀他。至于皇上对我家夫人怎么样,本王也是摸不透。不过确定的是,皇父想斩了我家夫人是假,不想让她好过是真。”

“少经此地,倒也有几分美色。”轻呵了口寒气,楚芊芊由着宫人搀扶至婉臻湖前,放眼而望,随即浅浅笑起,“这湖可有名字?”

“这……王妃是天生的高贵,眼里容不得沙子。怎奈这朝中势力太乱,总不会太如意,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的痛快。”

经上林苑后有一湖,名曰婉臻,其首与太子书房逸纤殿相连,尾则靠着上林苑竹茂青藤,别有一番风景。如今薄冬时节,但见其湖面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舟影,恰又连纵出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竟与山水同色同明。

“她哪里是容不得沙子……”安文曦浅一笑,凝着长信宫灯姜黄的光晕自语,“她两眼都闭着呢,是心里不静罢了。想拯救天下苍生,却看不见朝事到底握在谁的手心里。她想帮皇上,却不知皇上,是否真想让她帮啊……”

翌日。

一语带着无奈的情绪飘散远去,两人一时陷入沉思,都不再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