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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便作阴谋犹未晚

“夫人想说什么?”呼吸一滞,安文曦侧转了眸,眉心也微微皱起来。

“我的事王爷不必再管了,欧阳檠傲一定要死,不然齐朝早晚不保。”杜明臻亦滑回枕间,淡合了眼皮子,“永远不要高估了景仁,或许他老了,再不似以往英明了呢。”

“没什么。”向里偏了偏身子,杜明臻自知险些露馅,一忙别过脸去,换了话茬,“府中要收新丫鬟?”

“夫人……看出来了?”长指一松,安文曦仿似再无力气,折回衾被中苦笑道,“还说我演的真,夫人竟是比我还真。”

“嗯,我身边的嬷嬷都老了,想换几个新的添茶倒水。”

“随你。你本来就没打算帮我,从我一进这个屋子我就知道了,现在你还说那么多作什么?”

“今日我在长街遇到一个难民,瞧着还不错,送给王爷当奴婢吧。”

“你怎么这么倔强?”安文曦松开她,一把抬了她的下颚,深眸直直盯着她,须臾不动,“我真的不会帮你!”

“呵,感情你做好事,还要我替你扫尾?”连连哑笑,安文曦在衾被里握着她的掌心暖着,“不过夫人看上的丫鬟,定是非同常人,为夫收下了。”

“你要是不想帮我就单纯看着就行,我来做。欧阳檠傲一定得死,无论你怎么说,这遭浑水我是趟定了。”

“实在是可怜她罢了。”由着他握着自己,杜明臻半晌又叹出一口气来,“难民死伤无数,能救一个,便能多活一个……”

“是,怕。”安文曦将她搂的更紧,心底只觉得裂开了一个口子,极疼,“我怕夫人被欧阳檠傲害了。”

银月皎洁,大地一片清辉……

鸳鸯被下指尖死死攥着他的腕子,杜明臻忽地冷笑,“你怕了吗?”

翌日。浓霜打满了枝桠上的秋色。

“你一定要这么做了?”眸中一痛,安文曦急道,“这一遭肯定是凶多吉少的!”

一方花梨木支起的八仙寿桌摆齐了一十六样早膳,待一行人落座,初儿与暮儿这才踏进来,给他们一一请过安后,初儿才道:“今儿暮儿做了道菜,说让主子们尝尝她的手艺。”

“我说了,欧阳檠傲一日不死,我齐朝便一日不得安稳。”杜明臻有些恼意,心里只觉得他专门在跟自己作对,“王爷若不想帮我,袖手旁观就是了。我并没有求你,你也不要再劝我了。”

“哦?哪一道?”原本不经心的杜明臻看了看膳食,好奇道。

“那就更不能轻易的死了,是不?”眉眼灿若星辰,安文曦探了胳膊将她揽入怀中,眉目流转,“夫人答应为夫不要插手那件园林事了,可好?”

“蔓越桂莲焖肉。”暮儿抽身上前,低了低头。

“有又怎样?”

“你就是新来的丫鬟?”刚净完手的安文曦看了看她的样子,遂夹了一筷子桂莲肉放入口中,不消片刻豁然开朗道,“润而不肥,滑而不腻,确实是道好菜。”

“真的是这样么?”微一笑,安文曦亦看着她,“夫人没有别的目的?”

音歇,杜明臻亦跟着夹了一口,贝齿咀嚼,顿觉口中留满了清浅浅的桂花香,甜丝丝的莲子更是盈满了舌蕾,只想放嘴里多咬几次,不忍吞下。

“不好。”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杜明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欧阳檠傲不除,百姓便一日无安。”

“怎么做的?”记忆中杜明臻于太傅府待了一十四年,日日珍馐必是尝遍的,唯此一次觉得新意百出,是从未吃过的东西。

“欧阳檠傲并不好对付。答应我,不再惹这一摊子烂事了好么?”

“回王妃,做这道菜,要先从桂莲肉上的汤汁做起。先将糖汁放到砂锅里小火慢炖,然后再添些桂花酱。取白茯苓三两,去皮,待砂锅冒了热气再加上,才有了这个汤料。”暮儿抬眸看着她,声音轻熟,“再将白糖莲子从笼屉中取出,加蜂蜜烧沸,用水淀粉勾芡,再放入糖桂花搅和,浇在火方上面。最后将松子仁撒入蜜调姜汁里,混上焖肉,便是这道菜了。”

“为什么?”

“真真是好材料,好做法。”一旁书书听的入迷,忍不住插嘴道,“光看着这道菜,就忍不住要尝尝了。”

“不止。”长睫低垂,安文曦抚上她的腰身,半晌才又暗哑道,“夫人此次不要再插手朝事了可好?”

“倒是个从未见过的做法。”轻出了声,杜明臻恍然记起自己在青楼做丫头的日子了。彼时所有的饭都是自己做,也未曾觉得苦,因为有母亲陪着。只是现在……杜明臻眸光一暗,怕是自己连菜刀都不会拿了……

“早就该死了是么?”杜明臻靠着枕头转眸看他,唇角惨一笑,“你是不是想说这一次不会再帮我了?”

“谢王妃夸奖。”浅福了身子,暮儿继而道,“这是我们的家乡菜,以汤汁最具特色,家中父亲常让我做给他吃,我便对这道菜极为熟悉。暮儿是个贫苦女子,不曾学过规矩,但大字还是识得几个的。心里感激王妃收留暮儿,暮儿会感恩戴德好好伺候王妃,不给府中添麻烦。”

“你就那么想死?”眉心微皱,安文曦闷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上一次就不该帮你。你这么不想活着,该……”

“不曾学过规矩,倒也识大体,日后就留在府里吧。”安文曦微一扬目,看向杜明臻笑道,“近日府里正缺个随侍,夫人就让暮儿跟了我吧,添水倒茶应该难不住她。”

“不是他死便是我死。”杜明臻说这一句时无比的平静。

“王爷既然说了,留去就是。”轻拿了罗帕拭去唇角的羹汁,杜明臻轻声应着。

“万一,败了呢?”

“想来暮儿模样不光俊俏,连手艺都是出色的。王爷看中你了,还不快快谢礼。”一口咽下桂花肉,书书看着那两人冷了场,自己个儿忙又来了精神,笑着看向暮儿。

“是。”

“谢王爷。”轻躬了身子,暮儿连忙谢恩,只是见书书这样说自己,忙又惶恐道,“爹爹说,女人之美,下美在貌,中美在情,上美在态。以镜为镜,可以观貌;以女人为镜,可以动情;以男人为镜,可以生态。无貌,还可以有情;无情,还可以有态;有态,则上可倾国,下可倾城。书主子这样夸暮儿,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皇家园林的事情,你还要插手?”安文曦探在她耳边问着,心知她这一会也是睡不下的。

“你爹爹读过书么?”一旁书书早已听的目瞪口呆,“好厉害的言论,我要记在书里,要记在书里。”

浅灭了琉璃罩下的灯火,安文曦亦侧身卧进云帐内,只是甫一躺下,便觉出来她一身的凉意。

“书书……”眼瞧得杜明臻面色不好,安文曦一忙断了书书的话,眼神示意其不要再说。

“随你。”硬生生从他怀里抽出身来,杜明臻淡淡应了一声,随扯了被子躺到榻上。

一方膳桌又变得安静下来,杜明臻低了低眸,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啊,辛辛苦苦等夫人等到三更天,如今就咱们两个人演,连个捧场的都没有。”轻将下颚支在她肩头,将环在她腰身的手又紧了紧,安文曦这才又笑道,“趁着今日举朝同贺,我想陪着夫人说说话,好么?”

辰时。安文曦与杜明臻同时出府,待跨出王府门槛时身前的安文曦忽想到什么,忙又折回身来,望着身后的杜明臻笑道,“今日膳食用的不好么,怎么脸色那么白呢?”

“你总是不说实话。”杜明臻任他环着自己,唇角却是冷笑,“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倒是越来越会演了。”

“呃……可能昨晚没休息好。”魂游天外的杜明臻被他的声音惊了一记,皱眉看他,“今儿又到你去教书的日子了?”

“夫人总是看得清为夫。”跟在她身后的安文曦两手合叉一把环上她软腰,复又笑道,“夫人今晚喝的这么尽兴,看来那一方喜宴有没有为夫,都是一样的。”

“是啊,一月四回,倒是快呢。”玉扇摇于半空,恰与那一身竹叶青纹常衣相称。

“是故意做给景仁看的吧?”杜明臻卸了妆,起身直奔床榻,“好让他看看你这个淸睿王爷究竟是有多厉害,这一方喜宴要是没了你,他们是否还能欢喜得起来。”

“那就快去吧,小心晚了。”杜明臻一时只觉得尴尬,忙提裙踏出门槛,硬着头皮向软轿走去,边走边说着,“去皇宫的时辰要晚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是夫人太高兴了吧。”安文曦缓步走到她的身后,浅浅一笑,“齐朝打败了宁国,的确是该庆贺一番。为夫虽然没去,但心里也欢喜的很。”

“好是可爱的王妃。”目送软轿走远,安文曦方收扇于袖,浅浅笑起,如三月桃花温润绵绵。

“今晚皇宫大宴群臣,你怎么没去?”透过菱花镜子看着他的模样,杜明臻一边梳头一边道,“那里特别热闹。”

兴庆宫。

“是不是太累了?”

“臣恭请皇上圣安。”双膝扣地,杜明臻给景仁福礼。

“不必了。”移了步子走到妆台前,杜明臻看都没看他。

“都下去吧。”景仁见她来了,摆手呵退了一众下人。

“夫人不来为夫睡不着啊。”将一直把玩的紫砂壶放在案角,安文曦看着她微醺的样子皱眉道,“冷不冷?刚吩咐初儿取来了松石暖手炉,你借着暖一暖吧。”

“怎么没和楚芊芊在一起?”杜明臻倒鲜少见他一个人的时候。

“怎么还不睡?”杜明臻兀自进房。

“她去管理后宫事宜了。”景仁揉了揉额头,叹道,“老了,房事都不能太经常了。”

吱退了下人,跌跌撞撞行至正寝,刚要推门,却不想一把迎上他的眉眼,竟惊了她一记。

杜明臻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在自己面前说这个,不觉羞赧,低了低头没说话。

从府前下了轿,杜明臻一路昏昏沉沉入了府。兴许酒喝多了的缘故,此时连着脑仁都一起跟着疼。

“作什么来了?”景仁见她跟柱子似的站在那,暗骂她真是不解风情。

夜已深。

见他这样问,杜明臻缓抬了眸,“园林一事,我想扳倒欧阳檠傲。”

台阶下的杜明臻眉目流转,再看欧阳檠傲时,只觉得他那一双目狠绝凌厉,似要吃了自己一般。

“没有证据,你怎么扳倒?更何况朕也不会容忍你再灭欧阳一族了。”他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只怔怔看着瓷盏里的茶叶末子道,“九卿权贵被朕灭了一族,朝中已是动荡。更何况欧阳檠傲掌管兵部,手中握着朝中命脉,是万万不能死的。”

“皇上英明。”蔡邑弓了身子领命。

“无恶不作也不能死?”

“好了好了,这也争么?”眼见得杜明臻与欧阳檠傲争的面红耳赤,景仁一忙出声,“朕今日高兴,你们二位也都各退一步,何必如此。”言罢,方又转眸看向蔡邑,浅声道,“去,拿出一万两黄金来救济难民,三皇子与五皇子各得五千两。”

“是不能死,人脉已定,他一死这朝中必生窦乱。”景仁叹了口气,迎面看她,“朕不会答应你的,别说没证据,就算有证据朕也不会杀了欧阳檠傲!”

“皇子以性命拼杀,如今旗开得胜理应奖赏,这有什么错?若只罚不赏,如此不公就会大失民心,将士们不再奋力杀敌,若宁国再来一次,谁还能上战场!”欧阳檠傲亦是咄咄相逼。

“你真想眼睁睁看着这齐朝败在你手里吗?!”杜明臻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句比一句清寒,“你我都明白,你借的是一个圣明皇帝的身子,我不管那个冯衍当初如何放荡如何骄纵甚至下贱,但如今你就是景仁,你便要管好你手底下的天下!是,我娘亲欠下的债我会还,但是你又何尝不是在欠债?我只不过欠你的,可你欠的却是一个天下,是天下千千万万的孤苦百姓!既然重活一次,为何不能替他继续做个明君,为何不能!”

“三皇子与五皇子已被封为抚远将军,为我大齐奋力征战本就是天经地义,何来犒赏?殊不知那些难民多数却被活活饿死,尸横遍野。难道难民的性命就不是命,就不值钱么?!”寒声出口,杜明臻眸光如霜雪,直逼欧阳檠傲。

“放肆!你是在教训朕吗?!”掌拍桌案,景仁忽的立起身子怒道,“杜明臻,你不想活了吗?!”

“哼,救难民自有救难民的银子,何必要争三皇子与五皇子的赏银。安明王妃也太斤斤计较了些吧!”言声间,欧阳檠傲自臣列中抽出身来瞪着她道。

“若是景仁在地底下看他的天下,冯衍,你情何以堪?”嘴角生生扯出一丝笑意,杜明臻面色愈来愈寒。

“皇上,臣有事相讲。”蔡邑刚要应声,却不想杜明臻一忙站起身来,阻止道,“青峡一破,有上千难民无家可归,这长安城中亦有难民无数,皆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臣以为,此次征战已耗去国库几十万两黄金白银,毡马粮匹损耗更是不计其数,使我齐朝亏空厉害。如果皇上将这两万两黄金用于青峡重建、百姓赈灾,以救难民于水火岂不更好?何况,三皇子与五皇子府中,并不缺银两。”

“你会后悔的!咳咳,咳咳咳咳……”景仁一时气的连咳带抖,喘着粗气道,“杜明臻,你早晚会死在你自己手里!你就是太自信,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被你捏着性命,我告诉你,我不会杀欧阳檠傲,永远不会!”

“是……”

“如果他争你的皇位呢?”她冷冷一笑,睨着他的咳状却无动于衷,“证据一旦到手,我就会昭告天下,到时你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

“哈哈……好,好。今晚在含元殿众臣同乐,以示庆贺!”话一落地,景仁随即转头看向蔡邑吩咐道,“去三子与五子府上,各赏黄金万两,以悦其家眷。”

残月挂疏桐。

“恭喜皇上。”杜明臻亦伏在地上,出声相贺。然而心里却又念起长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来,一时苦涩至极。

欧阳府,朱漆大门轻启了一角,待闪过一人后随又紧紧闭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长跪,声贯九霄。

内室中,灯火迷离。

“哈哈……安明王妃来的正好,朕这正高兴着呢。”景仁此时笑得合不拢嘴,招呼她道,“三子与五子守住了墨关,宁国败了,败了,哈哈……”

“公公深夜到访不知是为何事?”见蔡邑在这等着,欧阳檠傲忙从内寝出来,襟钮尚来不及扣上。

“皇上。”杜明臻对着座上的景仁躬身请安。

“陈沛白去了沧州,下了大工夫搜了我们好多证据,即日就要回京了,这可如何是好?”蔡邑见他出来了,再也坐不住,一忙上前焦急道,“都是石料证据,一笔一笔记下的,若是交给皇上我们必死无疑啊!”

兴庆宫,众臣早已列在两侧,满脸尽是喜色。

“哼,黄头小儿,乳臭未干便要和老夫过不去,不是找死么!”眼神示意蔡邑坐下,欧阳檠傲忽地冷笑,“公公,机会来了。”

“是。”初儿躬身答应,然而眼角余光划过暮儿时心底却忽地一惊。只道那女子的目光好是凌厉,甚至有些……辛辣。

“什么机会?”蔡邑一惊,“欧阳卿王想怎么做?”

待重新收拾好,杜明臻这才走到初儿面前,与她轻道,“不必随我入宫了,先带她入府熟悉熟悉吧。等我来了再做打算。”

“杜明臻想置我于死地,没那么简单吧?”欧阳檠傲浅推了茶盏给他,眉梢微挑,“借陈沛白的手岂不是更好?”

“起来吧。”杜明臻浅浅一笑,顺势扶了她一把。

“可是证据已经在陈沛白手上了,我们想得到实在不容易啊。”

“啊……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暮儿似乎惊喜至极,连忙给她叩头,感激道,“谢谢夫人大恩大德,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陈沛白走到哪了?”

“我若带你进府当丫鬟,你可愿意?”

“临州,离长安不过两日的距离。”说到此处时,蔡邑早已一身冷汗。

“回夫人,叫暮儿。”女子擦了擦眼泪,抽泣道,“求夫人给口吃的吧……”

“看来我们要提前动手了。”欧阳檠傲想了想,忙转头看他,“你去把账本拿来,老夫今晚就要!”

“你……”唇角半抿,杜明臻看着她的样子,“叫什么名字?”

“欧阳卿王的意思是……”蔡邑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道,“真账本我倒是一并带来了,做假的账本还在宫里放着呢。”

“有个哥哥,被抓去当兵了,结果战死沙场。还有母亲,青峡破时被……被宁国的人活活打死……”女子忍着泪说完,拳头也跟着攥了起来。眼瞧着是个柔弱的女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刚烈,大抵恨意太深了。

“要假的。”欧阳檠傲向蔡邑那边靠了靠身子,声音一低,“杜明臻既然那么想害我们,不如让她得愿就是了。”

“家中只有你们二人?”

“可那假账目怎么才能落到那丫头手里啊?”蔡邑愈发听不懂他的意思,急的嗓子都要冒烟了,尖声道,“欧阳卿王就不要兜圈子了,眼见得陈卿王就要回京……”

“回夫人,从青峡那处逃荒来的……”女子浑身一抖,惊吓道,“这十几日跟着年迈的父亲一路逃荒来到这里,不想前日父亲被活活饿死,我才……”

“从他下手岂不更好?”扬袖端了茶盏,欧阳檠傲浅喝了口茶才又笑道,“公公,事已至此,全要怪那个杜明臻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是没有退路了。”

“你从哪里来?”杜明臻皱眉问她。

“当然要怪那死丫头!”蔡邑一听她的名字就气得咬牙。

“官人,给点吃的吧,求求官人了……”那女子似乎没了力气,唇角干涩的裂开了口子。

“那公公敢不敢……”声音一顿,欧阳檠傲看着他的样子,一字一句道,“让陈沛白永远不要回来了。”

杜明臻缓缓下了轿,向她走去。

“啊!”身子惶然一抖,蔡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惊恐道,“陈卿王乃朝中权贵……”

杜明臻一怔,遂扬了目向前望去。果然见有一个女子跪在长街中央,衣衫破烂,青丝凌乱,一只破碗放在身前,恰挡了她的路子。

“公公可还记得前段时间皇上被刺之事?”欧阳檠傲捋了捋胡子,似乎成竹在胸,“那行刺事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结果,想必里头肯定有猫腻。老夫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要把行刺事件扩大,却是件跟容易的事。”

“主子……有人挡了去路。”

“欧阳卿王是想让陈沛白的死看起来像刺杀?”蔡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一颤,“混淆视听倒是可以,只不过皇上一旦查下来,马脚不是更多?”

“怎么了?”眼瞧得轿子不再往前走,杜明臻探头问。

“所以才要有账本给我们撑着。”欧阳檠傲眸光半眯,隐着决绝,“我要替吾儿报仇,杜明臻一定要死!”

软轿拐弯行了不到十米,惶然有声音从前方传来,声声凄惨。

月升月回,一晃二日碾过。

“求求官人,给点吃的吧,求求官人了……”

淸睿王府。

“原来如此……”杜明臻缓缓放下轿帘,心底一沉。

过莲花门数步,沿着曲尺回廊走到尽头便见一股幽径。林荫层栉、楼台倒影之中,一宅嘉本堂静默于此。

“边塞不是一直打仗么,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逃难逃到京城来了。”初儿叹了口气,言语间尽是不忍。

“王爷,该用晚膳了。”珠帘半卷,暮儿向里吱了一声。眼瞧得安文曦正在案前读书,忙回身紧锁了门窗,轻道,“王爷真有闲心。”

“街上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起手半拉了帘角,杜明臻透过轿窗问向外侧的初儿。

“闲也闲不过你呐。”唇角浅笑,安文曦迎着西下的日光随又掀了一页,不经心道,“不好好做你的内应,来我府里做什么?”

从淸睿王府前上了软轿,初儿放了帘子随跟着轿子一同向皇宫走去。帘角露了一口,恰能让里面的杜明臻呼吸几口新鲜凉气。只是眸光往外瞥了半天,杜明臻反倒皱起眉来。但见满街皆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且大都是些乞丐,各个衣衫褴褛,面色倦怠。甚至,那一双双瞳孔之中,全部写满了惶恐与害怕,惊栗与颤抖。

“主子说这样方便,也不易察觉。”轻嘘了口气,暮儿一忙上前,“我装的像不像?”

翌日。

“有点过了。”安文曦这才转头看她,瞬间觉得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你倒是越发庸俗了。想当初你偷来见我,从不见你搽过粉,怎么入了府当了丫鬟就伪装的这般市井了?”

一袭秋风拂过,吹散了枯枝败叶,冷得让人浑身一抖。

“多谢王爷夸奖。你那个王妃那么精明,奴婢还不是怕被她看出来么。”言声间暮儿浅浅一笑,眉梢轻挑道,“奴婢倒是与琴棋书画混了脸儿熟,想来日后我们即便是密谈也不用等到夜半无人时了。”

“老夫不怕她查,怎么查、查多少都随她!老夫迟早要让她明白,姜还是老的辣,她必死在我的手中!”目露凶光,欧阳檠傲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果真是有一套又一套的法子来对付本王。”手中持书力度稍减,安文曦冷冷笑道,“只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得有分寸,若是以后还敢说出今日膳食间的话来,就别怪本王不救你了。”

“呵……那丫头越来越张狂了。老身打听了清楚,工部、兵部甚至吏部她都一一寻访了个遍,查了不少卿王你的死党,真是太嚣张了!”

“你家王妃看出来了么?”暮儿一愣,“我怎么没看出来。”

“对!吾儿与妻弟之仇怎能不报?!”

“青峡本就是边陲,读书人甚少。你装的哪里都像,唯在说那段美学时露出破绽来了,是故意给她看的么?怕她不怀疑你?”将书一把撂在桌角,安文曦眉心一皱,是少有的怒意。

“哈哈……卿王果然高明。”见他这样说,蔡邑仰头大笑,兰花指又向上一翘,“这一次再也不能放过那丫头了!”

“是,暮儿……再不敢了。”秋风透过窗子呼啸而过,暮儿脸色一白,一忙低头应道。

“那要看他们玩的是什么把戏。”欧阳檠傲冷冷一笑,“以不动,制万动,岂不更好?”

“修书一封告诉你家主子,若还想得到想要的,就必须遵守约定。本王并非不守规矩之人,只是如果是你们先毁了合约,那就不必再谈了,本王并不欠你们什么。”缓立了身子,安文曦信步至窗根处,浅声道,“大齐要动荡了,你家主子也不想在此时弃子吧?”

“卿王可有对策?”单手伏了冷石,蔡邑皱眉道,“若只有杜明臻也好办,可是如今又来一个陈沛白,确实有点难。”

“王爷可是察觉到什么?”目光寻着他落到窗沿儿上,暮儿忙问道,“王爷说朝堂不稳,可是指安明王妃又要动手了?”

“哼,还想害老夫不成?还太嫩了吧!”欧阳檠傲目中戛然多出一份怒色,“本王一定要为吾儿报仇,势要将杜明臻碎尸万段!”

“陈沛白那边怎样了?”

“正是。”蔡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或许他们已经密谋好了,你我该小心些了。”

“已在回来的路上,搜集了很多证据,都是从石料那里下手顺藤摸瓜查到的。想来陈沛白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若是拿出来,欧阳檠傲就死定了。”

“陈沛白?!”欧阳檠傲一怔,“青州一事我虽然还没查清,不过也知道害死吾儿的就是杜明臻与陈沛白两个人!怎么,他昨晚又去了淸睿王府?!”

“你们得到备份了么?”眸光一寒,安文曦转身看着她,“偷偷取来陈沛白的账本子临摹一番再放回去,该是难不倒你们吧?”

“我们可以放心,但那丫头就不是了吧?”眸光一沉,蔡邑放下杯盏又道,“昨晚我派去的探子来报,说陈沛白又去淸睿王府了。”

“是,账簿备份也在回来的路上。王爷前晚不去朝贺特意吩咐下的,不敢不从。”眸光一暗,暮儿又道,“这次主子不想再插手,想看王爷怎么做。王爷一定要把握好分寸才行,千万不能让你家夫人打乱了计划。”

“公公客气了,我将账本交给公公,自是万分信任,哪还有不放心的。”

“这么一个包袱你们真是会丢,现在丢到我手里,你们还不就是等着看我的笑话?”袖口里的长指微攥,安文曦苦一笑,借着凉风道,“再等一日吧,欧阳檠傲或许会有动静。”

“哎,卿王说的什么话,你我还需分什么远近么。”浅喝了一口乌龙茶,蔡邑眉梢微挑笑道,“卿王如此信任我,让我来保管账目。我定不会辜负卿王的期望,放心就是。”

“如果没有……”暮儿抿了抿唇,抬头看他,“王爷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不然王妃怕是有危险……”

“哈哈,公公见笑了,我当初也是想好好观赏园子,才在这里建的这个亭子。不过若说观景,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轻将杯盏推向蔡邑,欧阳檠傲笑意渐浓,“因着皇宫园林的图纸稍有改动,我倒是忙着没去拜访公公,不想公公今日就来了,未出门相迎实在罪过。”

“告诉你家主子容我两日!”乍然出声,安文曦眉心紧皱,“我自有分寸。”

“卿王真是好雅致啊,能于这园子里建此一亭,看春山艳冶而如笑,下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实在是妙。”软声间,蔡邑兰花指一翘,笑如戏子。

深秋,风大起。

秋风漫下,枫红如丹,一壶清酒,两盏淡茶。

“主子,陈卿王,陈卿王……”一把推了暖室的门,初儿连行礼也顾不得了,喘着粗气看着杜明臻惊惶道,“陈卿王他……殁了……”

抱山楼前,一尾长廊直通六角小亭,名“清漪亭”。周遭环着太湖石,外亦有一弯绿水相抱,成园中有水,水中有石,石中有亭的谐趣逸景。

云帐半卷,秋风大作,杜明臻持笔的手忽地一抖,惊起满身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