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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在青州待了几日?”他刚一说话,喉头险些有些哽咽。

眸光一暗,景仁喑哑出声吩咐众人,连着楚芊芊都一并出了宫。秋风席卷而来,此时的宫中,又剩他们二人了。

“六日。”

“都下去。”

“欧阳谦的疏于职守,该有你的功劳吧?”长叹出一口气,景仁落座,也示意她坐过来。

宫门处乍然有风吹来,杜明臻反是站在那里不动,面色无澜。只是心里,却忽地升起一股暖意。他景仁终于是怒了,不过并不是因为楚芊芊骂她吧,而是那“爹爹”二字,一下子戳到了他的心。她的爹,还不就是他冯衍的爹么,他如何能受的了这份耻辱。

“梅雨时节,陈年堰埭,他不该将粮船置于那处。”

“啪!朕说够了!”一记耳光扇在楚芊芊的脸上,景仁青筋暴起,面色发寒,就那么灼灼地瞪着她。楚芊芊站在那有些惊吓,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头昏脑胀,受了奇耻大辱。

“哼,随你怎么说了,我也抓不到证据,不过是想想罢了。”苦笑三分,景仁也觉得无趣。

“皇上,她爹……”

“我去了冯坟。”杜明臻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觉得他鬓间的白发又多了不少。

不等楚芊芊说完,景仁大怒,一把掀了桌子阻止她。龙珠果滑溜溜地全部滚到了地上沾满了尘土,一侧的宫女太监也识相地各退了步子,大气不敢喘一声。

“你……你果真是去看他了?”景仁一惊,颤道,“怎么……怎么样?”

“够了!”

“杂草丛生,像个乱葬岗。我敬了他三杯酒,觉得……苦涩无比。”

“混账!杜明臻,你莫嚣张,欧阳谦就是再不济也轮不到把这个账算到欧阳檠傲身上,你那些明文就留给你自己吧!”不等得景仁开口,楚芊芊一忙站起身来,愤愤道,“倒是你,这个没规矩不要脸的女人,公开露面上朝不说,还成天要这个死要那个死,你爹没教过你礼义廉耻吗?莫不是你爹也跟着你一样下贱?!你爹……”

“我娘亲呢?”景仁一手扶案,竟觉有些支不起身子,“她坟前,你也上炷香没有?”

“皇上,齐朝宗法三卷第二百五十七条明文规定卿王中若有贪赃枉法、大逆不道者必诛九……”

“你我的坟前我都一一烧了纸,放心。”她苦笑。游子悲故乡,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皇上,你看你看,她还说……”眼泪顺势而下,楚芊芊娇嗔着,哭得愈发悲戚。

“对冯家你也算有点报答了。”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景仁无奈道,“我本以为你今日进宫是要向我炫耀漕运的事情,想来我看错你了。”

“皇上,齐朝宗法三卷第二百五十七条明文规定……”

屏风后有秋风呜咽之声,杜明臻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

“好了好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看把柔妃气的。”景仁不耐烦地截断了她的话,又挥袖子将楚芊芊拉到自己身边来,命令道,“柔妃天天在我面前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你断不要再提欧阳谦一事了!”

“青州还好吧?”

“皇上,欧阳谦与司马安易共贪银一百五十万两,杀死难民三百一十二人,又因疏于职守将三百万石米粮沉入江底,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天子犯法尚与……”

“不好。”杜明臻微微低头。

“依王妃之言,那臣妾不也该死?!”凤目微挑,一旁的楚芊芊似乎再也忍不下去,冷笑道,“害死我表哥还嫌不够,还要再灭我欧阳九族!杜明臻,你究竟是什么蛇蝎心肠,见不得别人比你好还是彻头彻尾的杀人魔王啊!”

“怎么?”景仁有些吃惊。

“欧阳谦与司马安易罪恶滔天,死不足惜,应罪诛九族!”

“你还在乎青州么?”缓缓抬眸,杜明臻浅一笑,“你不过还是那个日日只会寻花问柳的浪子罢了,就算当了皇上,你又何时在意过你手底下的江山?我知道,司马安易派人打死难民无数甚至安排手下小厮杀人放火你都觉得无所谓,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没死之前,你不一样是欺负老百姓么?!”

“快说,朕累了。”

“你……”景仁一时生气,却没有再反驳她。

“皇上……臣还有一事。”杜明臻并不识趣,还想再说。

“只是,现在齐朝是你的江山,于公于私,你也该救救青州的百姓……”长睫低垂,杜明臻这一句,倒更像是在求他。

“好了好了,折子朕这处有,不必细念了。”景仁不想听她说这些东西,又送了一枚龙珠果给楚芊芊吃。这龙珠果生在南方,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途中累死多少匹马不说,就连寄运的官差也多数中暑昏倒了,独因楚芊芊爱吃。

“欧阳谦一事……”

“皇上,漕运一事,除去凉越冀三州征粮三百一十万石,臣共收九百八十八万石米粮,其中临州一百五十五万石,青州二百万石,景州四百三……”

“杀一儆百岂不更好?”她知道他的顾虑,不等他说完连忙劝诫道。

景仁正给楚芊芊剥龙珠果吃,一口一个地送进她的口中,沾了满身的脂粉香。

“你呀……”长叹出一口气,景仁看着她的眉目轻道,“冯府初见你时,你是怎样温柔单纯的人儿啊。可是再看看现在,浑身没有一分女人气,说话也跟霜雪一样,让人觉得寒冷无比。”音未歇,景仁惨然一笑,“折中吧,司马安易斩九族,欧阳一族独斩欧阳谦。”

香炉里燃的檀香,味道有点重。

“好。”杜明臻没有再做辩驳,她知景仁如今能有这样的决定,已经是不容易了。

步下惊风,杜明臻旋即转身入了兴庆宫。如今宫口前只剩蔡邑干巴巴地站在那,望着她消失不见的地方暗骂一声,“呸!哪来的黄毛子丫头,真以为自己当了个破王爷就有脸了!”

“朕想在兴庆宫东边再建一处园子,依照青州冯府的模样建,你可想接管此事?”

“嗯,一定要在欧阳谦被斩之前啊,不然一切可都晚了。”

“冯府?”杜明臻微微皱眉,“你不怕触景生情?”

“王妃说的是……”似乎察觉到什么,蔡邑心中一沉,“既然王妃吩咐了,奴才这几天就去趟欧阳府。”

“都那么久了,我倒是想它了。”景仁缓缓立起身子,看着宫外道,“我这身子,不知何时就没了。老之将死,唯一的念想也不过就是想天天能看一眼故乡的模样罢了。”

“是么……”杜明臻微眯了目,唇角冷冷一笑,“欧阳谦这就死了,公公该去欧阳府劝慰劝慰欧阳檠傲才是。”

“你……”喉头一哽,杜明臻暗了暗眸子,“园子修葺一事,还是交给欧阳檠傲吧。”

“这……”脚下微微一顿,蔡邑抖了身子,向着杜明臻躬禀道,“王妃说笑了,我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奴才,哪敢去欧阳府叨扰。”

“怎么,还指望着他贪么?”景仁回过头来,不解笑道,“儿子刚死,他怎么会入你的圈套。”

“公公,近日可去过欧阳家?”步子沿着玉阶一迈,杜明臻看着前方的蔡邑问道。

“不是还有一句话么?”杜明臻也跟着站起了身子,走到他的身侧,放眼望着满宫的深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早朝之后,由着蔡邑公公领着,杜明臻跟着入了兴庆宫。

出兴庆宫,过逸纤殿。每到此处时,杜明臻总要先皱眉,心里极不喜欢这个地方。

景仁二十年,七月廿八,初秋。

“你就没有过不皱眉的时候吗?”

“奸人不灭,焉能心死。”

一声从身后唤过来,倒惊了杜明臻一记。

“秋后。”他一怔,随又笑了笑,“怎么,还不死心?”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长袖负后,安文轩佯装嗔怒,“我备了午膳,一起吃吧。”

“欧阳谦与司马安易何时斩首?”她看着他的眉目沉声问。

“太子,臣不便同去。”

“这么快?”安文曦有些惊诧。

“为什么?”安文轩一愣,满是疑惑。

“我一个月后就能回。”

“臣……还有政事在身。”她一顿,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借口。

“嗯,演戏……”他惨一笑,心里也跟着痛起来,“为夫明日便要离开青州城,现在漕运归你管,等办完这件事,大概两个月后你才能回府。”

“漕运的事情不是完了么?”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安文轩又是一笑,“还以为什么大事,政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之前我还帮你来着,你随我一起用膳感谢我也不行吗?”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再演戏给我看。”她将目光撤回来,冷冷道。

“太子爷可知蔡邑……”她眉头一紧,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你……”她惶然抬眸,与他四目相汇,却一时看不懂的太多太多。

“蔡邑?”安文轩一怔,“他参与了政事?”

“你看那划橹摇桨的乌篷船,不管是随波荡漾于河湖之上,还是伊哑穿行于桥巷之间,总有枝柳碧影相伴。其实……”安文曦一顿,靛青常衣下隐着书卷气,停了半日才又苦笑道,“无论你要什么,告诉为夫,为夫给你。”

“漕运账目里,他贪了二十万两。”欧阳谦一事之后,杜明臻重新检查了收公的账本,这才知道蔡邑原来是和欧阳家一伙的。

我愿化身青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她从桥上走过……他便是她脚下的石桥,她可知道……她争高位,他陪她;她争实权,他伴她;她争金钱,他助她; 她哪怕要争天下,他依能给她!只是……这一刻安文曦真真痛了,才惶然发现她其实什么都不争。她已无爱,他便心死了……

“呵……倚老卖老。”眉梢轻挑,安文轩低头又看了看她,认真道,“此事晚些时候再议,爷只要你陪着爷吃一顿午饭,行还是不行?”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斜阳余辉铺了满肩,安文曦微叹了口气,看着她满是无奈之色。他不知道她这一世怎么就这么倔强坚忍了,莫不是三生之前的苦让她的性子也变得如此冷漠了吗?醉江楼内听说她去拜祭冯饮,他便断定了她就是那个女子,若说当初娶她是为了保全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那么从醉江楼她去拜祭的那一刻起,他真真是用心来爱她了。或许,一切都是宿命吧……她有一双像极了那女子的眉眼,他初见她的那一刻时便知道,她定与那女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她做了他的妻子,他更要怜她,惜她,爱她。只是,她却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明砚二字,忘记了他是谁,忘记了三生前的所有事情……

“这……”杜明臻知道他那誓不罢休的性子,可是如今实在不知该怎么同他讲。

“我不会让他二人如此好过!”

“到底行不行?”他兀然扯上她的袖子,有些恼意。

“皇上考虑了三天,能让他们死就不错了。”安文曦正了正身子,迎风远望,“欧阳谦是独子,如今一死欧阳檠傲岂能坐视不管?若不是那一百八十余只粮船尽数淹毁,皇上肯定不会杀他的。更何况,皇上枕边还有个楚芊芊,如今独宠,他就算不顾欧阳家也得顾着楚芊芊的脸面。”

“太子……”杜明臻惶然出声,“我有孕了。”

“贪了二百六十八万银子,杀了三百一十二个难民,骄横跋扈,目无王法,死罪——太轻了!”狠狠咬了牙,杜明臻一时气急。

“什么?!”掌心乍然一松,袍袖随风轻摆,连着池中的锦鲤竟也一下子散去,徒留水面粼粼波光。

“没了。”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安文轩的目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记痛色……

“没了?”杜明臻一顿,蛾眉蹙起。

淸睿王府,竹石倚墙,芭蕉映窗。

“欧阳谦与司马安易死罪,不日问斩。漕运由夫人接手,越凉冀三个州不再重新缴粮。”

一方午膳,围着一大家子人,为杜明臻接风洗尘。

“说吧,我不喜欢绕弯子。”暗处微微攥了指尖,她等这道圣旨的确很久了。

“夫人一个多月没在王府,是不习惯了么?”玉箸夹了紫桂虾球给她,安文曦望着失神的杜明臻皱眉道,“是不是累了?”

“圣旨下来了。”拱桥最高处,安文曦随她转了身子,目下掠过一江碧水,“夫人可想听?”

“唔,或许吧。”他这一说,倒让杜明臻收回神来,望着一桌子的膳食浅声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何必呢。”她偏执的将头转到一边。刚从墓地回来,如今已是满身疲惫,然而心里却是更冷。她受不起别人的好,这一副躯壳不知何时就被收回去,她能做的,唯不过就是还债,再也没有其他的念想。

“王妃是哪里不舒服吗?”坐于安文曦旁边的书书也探了脑袋问。

“为夫来接夫人。”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这一个月可有读书?”杜明臻转了头看向她,唇角竟是少有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杜明臻这才看见他,眉心一皱。

“琴姐姐和棋姐姐教了我几篇琴谱与棋道,书倒是给落下了。还好有王爷在,每晚都会给我讲上一篇《人物志》,听起来颇有趣。”书书说这话时面颊生的绯红。

她在这一端,他在那一端,沿着石阶对着走来。夕阳西下,清风徐来,他的眸光滑到她的身上,唇角浅浅一笑。

“嗯,那就好。”汤匙舀了一勺子蒲菜奶汤,杜明臻低声应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对她来说,那些充满隐晦的情事都与她无关,他愿意疼宠谁,也都是他的事情。

石砌拱桥,青苔铺在桥一角,桥下有浆声绰绰,流水潺潺。

一顿饭用完,杜明臻竟觉得愈发别扭。这厢刚要走,却见初儿忽地进来了。

烟雨江南,总是一条水上人家。两排屋舍,中间隔着漫水清波,如要走亲访友便从自家后门出,乘乌篷船至亲戚后门进,几乎不上陆。水乡纸伞,荆钗布裙间到处都是江南水韵。

“主子,欧阳檠傲的夫人,司马芸想见你。”

仰头看着放晴的天际,安文曦安然一笑。此一世,认定是你,再不离不弃……

杜明臻眸光一暗,心中百转。她料定欧阳府必会派人来求她,却想不到他们竟然派个女人来。

他依然记得,那一日白眉大师告诉他,定要记得一个叫做“明砚”的女子。这两字他记了三生,一直不敢忘。现在才终于知道,那明砚的意思……

“将她带到内室吧。”

“哎,你去哪啊……那边你怎么交待啊,我可不管你了啊……”一句话还没说完,靛青常衣便没了踪影,莫流简啧啧摇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鸡腿爱怜道,“还是我待见你吧,他眼里除了她再没别的了……”

一尾兰香从香炉里缓缓散出来,珠帘摇曳,叮咚作响。

“你自己吃吧。”忽从桌前站起身子,安文曦笑着瞥了他一眼,兀自截断他的话,撩起袍摆便走。

“欧阳夫人前来,是为司马家一事吧?”杜明臻将茶盏推给她,是上好的梨子茶。

“那边又给你来信了么?都命令你不要插手她的事了,你这一帮怎么再向那么解释呢……”

“不瞒安明王妃,老妇确实是为我娘舅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而来。”司马芸叹了口气,双目有些晦涩,大抵是哭了许久的缘故,“老妇恳请安明王妃在皇上那里多美言几句,放了我司马一族的性命。”

“杜明臻,冯砚卿……明砚……原来真的是她……”眉心忽地平展开来,安文曦浅浅一笑,目若初春桃花,漫天纷扬。扶着窗棂的手微移,他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的仪红院,心中一痛,自语道,“夫人,你果是受苦了……”

“这……”杜明臻缓一顿,暗道圣旨还没下,早晨才决定的事情,她现在就已经知道了消息,真是够快的。

“我哪知道她去看了谁,冯饮一大家子呢,没准是冯衍或者冯衍他娘呢……”莫流简只顾着啃鸡腿,满手沾油也不看他,酒盏处还存了一堆鸭脖子骨头。

“司马安易作恶多端,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

“你说……冯砚卿?”音字未歇,安文曦一忙正了身子,皱眉道,“她去看了洛均瑜的王妃,冯砚卿?!”

“老妇知道我那弟弟着实可恶,可是我的儿子已经是死刑了,实在不能再让我司马一族没了血脉,还请王妃饶过他膝下独女伊雪吧,老妇来世当牛做马报答王妃的恩德……”话没说完,司马芸大哭,一副悲戚的样子。

“你派去人回来禀报说……”把嘴里的鸡翅膀嚼烂入了喉,莫流简这才回答他,有些不解,“城郊荒坟。那里是青州原知府冯饮一家子的墓,因全家一夜死光,下人念着旧情才把他们埋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去那干什么。”

杜明臻看了看站在玄关处的初儿,初儿立即警觉,将早已备好的帕子赶紧递上前来,心里哀叹道,哭又有什么用呢……

“王妃去哪了?”安文曦瞧了他一眼,也没有接他的话茬直接问道。

“夫人的心思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圣命难违,我……”

“话说这么做,也着实便宜了他二人,贪下那么多的银子不算,还打死那么多难民呢。”微微打了酒嗝,莫流简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跟着他看着窗外慵懒道,“听说仪红院里头的姑娘不错,王爷可有兴趣?”

“我求求王妃,求求王妃了……”见她要推脱,司马芸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抽泣道,“伊雪天生是个药罐子,实在可怜。今年才十五岁,还没许人家,这就要死了,我这个当姑姑的心里难受。王妃您行行好,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救救她。我不怪王妃上书求我孩儿死,也不怪我弟弟被斩头,可是那孩子无辜啊,她有什么罪,有什么罪呢……”调不成调,司马芸哭到最后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初儿见状忙上前搀她,却被她阻止住,只是死死跪在杜明臻的脚下不起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又想起方才莫流简说的话来。心下一时哭笑不得,若是他们还不死,她真要气死了。

“夫人,你这又是何必……”杜明臻皱起眉头,一时清寒出声,“不瞒夫人,司马被斩九族实在是理所应当,别说我帮不上忙,就算能帮,我也不会帮的。青州时,他亲自下令乱棍打死三百余名难民,致使老无所依,少无所傍,若问无辜,那三岁就没了爹的孩子不无辜?他造下的孽债,岂是一个司马伊雪能还,还不清吧?十个司马伊雪都要还不起了!”

“死。”

圆洞落地罩映着窗外百竿竹影,有风席卷而过,吹了人一身凉意。

“圣旨到底怎么说的?欧阳谦与司马安易还能活吗?”

“那么说,王妃是不肯帮我们了……”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司马芸擦干了眼角的泪,将凌乱的碎发别回到白鬓间,轻道,“老身告辞,打扰王妃了。”

“你说王妃么?”安文曦缓敛了笑意,眉头也跟着皱起来,“欧阳檠傲不会放过她的。”他比谁都清楚,结局一定会是这样。只是她执意这么做,他便陪着她,等她跌倒了再把她扶起来。

言罢即要转身离去,然而刚走出去半米,司马芸忽又停下,喑哑出声,“我知道王妃恨不得我欧阳一门死绝,只是天道无常,谁先于谁死都没个准。老身日日在佛堂里诵经,徒当超度那些难民亡魂,然而王妃造下的孽,就没人为你理佛超度了。”

“你的意思是说……”眸光一闪,莫流简忽地蹙眉惊叫,“哎呀!你家夫人可是危险了!”

秋风起,一句话犹如刀锋,插在她的心口。

“皇上怎么会那么傻,九个卿王,若灭就是全灭,若不灭,欧阳谦与司马安易就算再贪个几百万两,皇上也不会杀他全族的。”安文曦苦一笑,“杀一儆百的法子,不用则已,若用,便是血流成河。”

“主子,她那是气话,你可千万别在意。”眼瞧得杜明臻惊在那里,初儿忙上前劝慰道。

“呵……有没有灭九族啊?”狠狠咽下一口鸭脖子,莫流简这才腾出空来看他, “灭九族才痛快,不然你老婆会气死的。”

“怎么会是气话,实话罢了。”杜明臻苦一笑,眸光也黯淡下来,“司马满门抄斩共二百五十二人,我手上沾的血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若真有轮回超生,那我该下十八层地狱,永远超生不了。”

“下来了。”浅浅喝了口酒,安文曦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长街,人影攒动,好是热闹。

“主子,你也是为民除害,万不能这么诅咒自己。”见她如此,初儿吓得险一个踉跄。

“圣旨下来了吗?”一手拿起爆鸭脆啃着,莫流简毫不顾规矩,边吃边问道。

“为民除害……”她喃喃重复着,拳头也微微攥起来,“如司马伊雪无辜者一百有余,怎么算是‘为民’?更何况,日后还有欧阳一族……”

醉江楼雅阁,一壶浊酒,四碟小菜,清风拂下,不喝也差些醉了。

她从不信轮回,因不敢信。活着本来就累,她不敢要更多。然而眼下看来,她连唯一的安定都没有,处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求不得……最苦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