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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洛均王。”

这一声相唤,仿若穿了千年,沉沉落进杜明臻心底,划出层层涟漪。百转千回,莺歌燕语,都不及这一声落入心底砸出的坑,让她隐隐作疼。纠缠于心尖儿,剪不断,理还乱。

终是等到那人步至面前,杜明臻方才转眸,视他轻言道。仿若,那洛均王三字直直将二人隔了千里,隐下清冷疏离,她再不是彼时倾心喊他“瑜”的冯砚卿,他亦再不是伊时软语念她作“卿儿”的洛均瑜。

“明王爷。”

“洛均王,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狠狠吐了口唾沫,欧阳谦直接卷起锦服上得前来,圆滑脑袋的赘肉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大腹便便。此时他狠狠扬起胳膊,这一记耳光,定要打得那女人跪地求饶才行!

欧阳谦扬了眉眼晲着他轻松而笑,洛均王与九卿宰相——也就是自己的父亲欧阳卿王是常客,政事繁有往来,彼此自是认识常熟。以往自己父亲欧阳檠傲每每怨他没出息时都是拿洛均王与他比对的,不过想想倒也是,年龄相差无几,洛均瑜却是比他好过千百倍。

“滚!一群没用的奴才!”

“欧阳公子,别来无恙啊。”

微颤转身,阿三早已吓得瘫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再不敢吱声。

轻摇檀香木扇,洛均瑜隐隐含笑,眉目间璨若明华。

“爷,这,这……”

“我这方刚要收拾这个女人,洛均王便来了。可是看上这娘们不成,不如赠给洛均王可好?”

这方欧阳谦咬紧龈牙,恶狠狠冲阿三凶吼。

欧阳谦笑的猥琐,斜睨杜明臻的眼神更是轻屑。

“怎么不给我打!”

立在街口的杜明臻并不恼他反是淡笑,她反而念起彼时自己与洛均瑜初见的情景。那时,他亦是救她于闹市,人往人来,她只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集日月精华的男人。虽然,彼时那些贼子亦如这般想凌辱于她,虽然,她父亲冯饮就隐匿在墙角观看着那出英雄救美女的陈曲滥戏,虽然,他还从未见过她便气愤填膺将贼子打散。如是,冯饮如愿以偿得了金龟婿,攀得皇亲,让他大喜过望。只是,那时的冯砚卿又何尝不是满心的悦意,恬恬心境划了波纹,含光射影,芳心荡荡。

阿三撸了袖口,目作圆珠自欧阳谦身后抽身,扬了腕子即是要掌杜明臻两三嘴巴,只胳膊几近达至她鼻梁处却惶然顿住,僵在空中动弹不得。那阿三浑身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女人的眸子太寒,隔了空气都是极其阴冷,仿若射杀于自己千里之处,让人害怕。

“明王爷?”

“你这小娘子,敢出口喊我家爷名姓,可是不要命了?!”

念了三遍,杜明臻终是回神过来。转眸看见欧阳谦面色煞白,心下便也猜出二分,随淡淡开口,“放了她儿媳吧。”

微作怒意,杜明臻并无耐心,清寒出口时,连着周边的众人都跟着惊异了一把。

“是,是。我有眼不识,还请明王爷不要记在心里,我爹就是欧阳卿王,或许我们以后还会再见。”

“欧阳谦,放了老人家儿媳。”

低头软语,欧阳谦自是要敬她三分。竟想不到,这女人能有这般通天本领,做了皇上御赐的明王爷,眼瞧着还要嫁给清睿王做王妃。清睿王妃,细细咬于齿间,便也能震慑住这个目无王法的欧阳之子了。

男子亦是扬眸,指端轻轻摩挲腰间环佩,面色愈发轻蔑,“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敢在老子头上撒野!”

眼瞧得欧阳谦道尽好话,杜明臻却未言语,只任着脚下裙摆繁重,兀自走到窗根前,弯了身子,缓缓将那妇人扶起。那妇人感恩戴德般向她点头感激。,只是杜明臻依旧冷冷的,没有说话,也看不出悲喜。

“哟,还有个爱管闲事儿的。”

微微掸了掸衣间土尘,杜明臻再次走回到两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下欧阳谦,她终是冷冷出声,让人一惊。

沉声出口,杜明臻终是自众人身后踏出,扬眉对峙,冷艳清绝。

“若洛均王未来救你,恐怕你现在要在牢狱里了。”

“且慢。”

话音未歇,杜明臻顾自留了一身寒影给他。如这般的刑罚,她不是做不到。

眼见得妇人血吐了几口,男子不耐烦瞥了身后家丁一眼,一手扯了袍子欲走,明紫锦靴之上血迹窜入眼帘,是挥之不去的厌恶与干呕。决绝转身,那男子再不会看到,那妇人面无血色的脸,以及深深烙印在面颊之上黯然神伤的眸子,无神空洞又透着无尽的绝望。

几近上得轿来,杜明臻略一顿,随又回头,晲着还站在那里的两人淡淡言声。声音不重,却如惊雷一般砸在那二人身上。

“阿三,帮我处理了。”

“日后唤我作,安明王妃。”

身后奴仆连三跟上,抬靴呵下,见其不动便又是一脚,力道狠绝,众人唏嘘,面对如此妇人倒是也下得去狠手?!

阳光愈盛。

“呵,是想死不成?!”

眼瞧得软轿愈行愈远,欧阳谦皱眉看向洛均瑜,恶骂道:“这女人,猖狂了!”

一脚踹进胸口,妇人立时吐出血来,只指尖依然攥如紧弦,任着男子破口大骂亦不软下半分。

“安明王妃……”

“你个老不死的!”

洛均瑜反倒笑了笑,眉眼里均是清水浅波,只口间兀自重复着那几个字,继而扬起扇柄噙风,心下了然。

“求官爷,求官爷了。”音未歇,妇人一把扯了男子袍摆攥住,兀自以为就这般握着便握住了她儿媳的贞洁,握住了堂下子孙的娘亲性命。泪顺势而涌,滴入锦服之上尤是刺目,“求官爷了,放了我儿媳妇吧,放了我儿媳妇吧……”

夫君姓后再挂自己的名,三纲五常皆弃,女经列传再抛,这女子,果真是霸道了。

一声斥下,那纨绔男子更是满嘴恶言,狠狠瞪向妇人,满目厉色。

莲花漏滴过十一下,受水壶内水面静如秋波,时过午中。

“哼,本爷是看得起你儿媳,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死皮赖脸的求爷,滚!”

延嘉殿,有风自上林苑袭袭吹拂灌入,隐下凉意,倒于署夏添了丝静谧之态。

却见那妇人忙作惊惶之状,眼神里满满的哭求,再不似方才坚韧,于此更像是低三下四的求,嗓间塞满了哽戚,听得人心里密密的疼。

素手浅掀起珠帘,杜明臻双目微眯,睫眸处掩下冷寂,便也轻躬了身子行礼。

“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儿媳妇放出来吧,求大人了,求大人……”

“明日大婚,你现在还不给我行礼?”

停顿之时,忽从酒肆门廊处走出一富衣男子,身后有两三奴仆相跟。锦服华袍,腰间环佩叮咚作响,靛青常衣亦是闪耀人目。只是那男子眉眼里全是轻蔑不屑姿态,大抵未曾看到由着众人相掩的杜明臻,只低首吼骂着那妇人,声色连讥带讽,好是痛快。

指端绕过屏风,景仁淡淡转了身子,嘴角略扬,声音却是刺耳,“你总是很倔强,彼时便是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上。”

“还在这哭呢,扯了嗓子喊啊,爷最爱听个响儿。”

“青州漕运之事可否让臣接下?”

泪悬眼帘,妇人大概是被她的冷傲吓着了,只怔愣着眼眸却说不出一个字,膛中心跳惴惴作响,面色霎时苍白。

岔开话意,杜明臻毫不在意他的讥讽。她现在只想关注朝堂上的事情,也算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多做一些好事。

“你……你……”

“漕运?”景仁但睨了眸,出言即冷,“你野心不小。”

沉步迎上,杜明臻清寒着面色,缓缓走近凌乱在地的妇人,眉心凸起淡淡问:“作何哭?”

“臣无野心。”杜明臻直直盯着他,“臣只是想去拜祭冯饮。”

言声吩咐,杜明臻随掀起轿帘踏了出来,明华覆身,瞬时惹了众人转眸,连着方材扯嗓子作哭的妇人亦停了抽噎,怔怔瞧着这位似从天降的贵人。

“冯饮?!”面部霎时变色,目光与她的在空中撞出怒火,“一个连父亲都不喊的人有何面目去拜祭他?!”

“停轿。”

“拜祭,亦可以是显耀,他的青楼私女也可以坐上一品王爷的王妃位。”

待轿行到麟琼街尽头时,惶然听到左拐角处有妇人痛哭之声,穿了锦帘入耳刺心。杜明臻微蹙眉心,指尖缓挑起半阙帷帘眯眼探看,单眼瞧着酒肆窗根处有一衣衫褴褛的妇人痛哭失声控诉某家官爷,满目凄惶之色,嶙峋腰骨映衬单薄身子,愈发悲戚。

杜明臻微勾了冷笑,又上前迈了几步,站在几案一侧,“如若臣接手漕运案,臣可给皇上三十万两白银。”

自王府前上了软轿,杜明臻即便是在轿里也是一副清寒之色。律己之态,她并不是要做给别人瞧的,反是自己执意此般。娘亲梅心辞欠下冯衍的,她必要条条还过才好。然而眼下,自己兄长冯衍附体为当今皇帝,不知是不是个定数,她必要竭力坐稳王爷位才有能力和他一条线。匡扶天下,只几字,便是任重道远之念。她并不觊觎高位,唯不过是想帮这个日日只顾玩乐的皇帝定天下,稳民心而已。

“哼,笑话,青州繁华恣肆,商贾经走往来,你赚下的,何止三十万?!”

惊起抬眸,却早不见杜明臻身影,空寂院落她半步不停,独剩初儿于房中呆愣。这般的主子,可是念起那几个女人吃起醋来了?

景仁帝不屑,僵了面色掀了帘子步出内堂,只觉闷的头疼。

“嗯。”沉了声,杜明臻微眯了眼打量起院中的竹叶兰,终至阳光晕染了视线方又言下,“淸睿王府添了琴阁、棋斋、书厢、画轩倒也有了分盎趣,我这个正妃想是比不上她们了。”

“银子不够?”但见杜明臻微蹙蛾眉,心下亦掠出波澜,他的胃口倒是大了。

“是。”初儿亦是一愣,竟想不到面无暖色的主子心里还装着他的家眷,继而躬身示道,“四个通房小妾分别为,书琴,书棋,书书,书画。”

“不是不够。冯砚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朕想要什么。”景仁望着满苑青翠苦笑,念及当初她曾为他挨了一刀便也虚了话音,“这齐朝,不是你的天下。你既无如此魄势,仅握好手心里的便可。”

浅吟出声,杜明臻随撩了裙摆出行,只身方到玄关门槛时惶然顿住,不作回头,唯手扶了门廊淡淡道:“清睿王可是有四个小妾?”

目下钓钟柳随风摇曳,枝桠轻舞,却让人有种浸入骨髓的料峭。

“嗯。”

“这齐朝,说到底也不是你的天下。你若不让我帮你,就没人帮你了。”

着毕,初儿低首示她,话音里满满的敬崇。

顿至半晌,杜明臻终是再度开口,目光如炬。

“软轿早已备好,王妃该走了。”

“哼,你倒是越发霸道了。”景仁不屑,只浅浅转了身,隐着决绝,“我带着这半老不死的躯壳,一定要跟你比一比,看谁比谁活得时间长,看谁比谁活得痛苦!”

展臂着上玄彩流云宫服,袖襟处皆以藻纹相绣,下摆处亦有游鳞翔凤相饰,虽为苍青之色,却依然玉姿临风,高洁幽雅。

……

杜明臻倒没应她的话,兀自吩咐另一件事。声色缓缓也温雅了些,大抵怕伤了初儿心思。

沿下曲尺回廊数百步,终有一丝树荫相掩。沿岸拂堤,杜明臻走累了,这才缓缓顿下步子来,转眸看着满池湖水,突兀出声。

“着宫服吧。”

“你要跟到宫外吗?”

拾掇好妆奁,终待一尘不染放于妆台前。初儿知道主子精细的作风,随又笑道,“幸好今日不早朝,不然主子又要再早起个把时辰了。”

声音在风中消散飘远,却见一玄华男子自她身后走了出来,笑意盈盈,只露了半袍轻衫便开口道:“你是比伊时清寒多了。”

“美人可能是瘦燕肥环,王嫱西子,金谷园中的绿珠,钱塘江畔的苏小。唯主子是去不掉的英气,美于落英如玉的清朗飒爽。”

“多谢。”

午过卯时三刻,此妆便也掐了最后一抹手笔,菱镜里,是她上善若水之模样。

正身迎着御花园满目玉兰,杜明臻微微滞了鼻息,眸中毫无一丝暖意。

“匡扶社稷之事,无谓忙与不忙。”双手端放于两膝之上,杜明臻沉声。任着初儿用眉笔描着眉,铜镜里映得自己守拙沉稳。

“可是如此厌我?!”

“可是要去六部应了?”初儿稍愣,指尖却也不见停,轻将白粉浅浅罩于脂粉之上体己说着,“王妃日后可是有得忙了。”

一步未歇,月白轻衫男子早已立于她前,字字咬地粉碎。

“你又胡闹。”杜明臻并不作笑,只淡淡出声,语气中夹着一丝责备,“今日去皇宫,自己身上不要惹了脂粉气才好。”

“太子,你我早无瓜葛,不是吗?”

正身端坐于菱花妆镜前,任着身后初儿于白玉匣中细心将胭脂与铅粉调和,而后抹于杜明臻的面颊。午时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蒙上一层淡淡的暖色。初儿启口笑着,“主子自个儿化妆化了十几年,今怎么又改作初儿了?”

冷眸迎上,杜明臻只淡淡出声,却是惊的对方心惊肉跳,早无瓜葛?!

翌日卯时,辰羲正堂。

“你,你可是忘了……”

……

喉头紧颤,安文轩垂了双睫哑笑,连连摇头,“明王爷,三日前父皇落水,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安文曦扬眉,亦放眼望了满池荷莲淡淡言下,声音犹如清绵绵树梢端的珠露,“有何可恼,该恼的,应该是她吧。”

“什么?”

“圣上旨意,本王不安身于此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杜明臻眉头紧蹙,心里突突直跳。某个角落里的记忆如洪水一样袭涌而来,让她面色瞬时发寒。难道……难道当日皇帝落水,是明王爷与太子一起操作的吗?难道,明王爷要篡位?太子要篡位?两人为何要杀皇上?不对……若明王爷要杀皇帝,为何还要下水去救,她自己明明是不会水的……

“不恼?”莫流简愈发没了正形,兀自将杯盏放于桌案间浅勾了唇角,“真就安身于此般了?”

午中的阳光太盛,晒得杜明臻一时发昏,不知如何是好。

“去皇宫作甚?”安文曦笑意渐浓,微眯起眼眸映射阳色浅道,“且让他们都忙着吧,我就等着风光迎亲就是了。”

中间到底有什么记忆,是她现在不知道的……

“肯定有一部分是如此了。”慵懒转眸,莫流简扬唇而笑,语音淡如夏风,“明日是否还要去趟皇宫?”

“当时你可是说万无一失的。”眼瞧得杜明臻有些踉跄,安文轩还以为她撑不住了, 顺势又补了一句,“本王还想问问你,明明说可以杀死他的,为何你又下水去救了?”

“管家不愧是管家。”淡放了杯盏于桌角,安文曦扬声而笑,清淡言下,“若是没猜错,父皇是想让我这个多情王爷去臊那个冷面女人去了。”

一声不啻惊雷,让杜明臻双眸乍亮!

莫流简微眯起眼眸,夏风吹乱了视线唯吹不散他眉间凝着的褶皱,顿了半晌,却忽是一笑,轻道,“大抵是因四位皇子中只有王爷拈花惹草娶了四位娇妻了吧,而且,王爷对外称的重病,眼看就没几年活头了。”

“我……我……”

“因——”

“怎么?不会真就全忘了吧?”安文轩苦笑,几步站在她的面前,眯眼打量了打量她,“那么你说你喜欢我这句呢?”

“今早朝中之事管家可有闻?”安文曦抬眸凝上他,握住茶盏的指尖亦慢下半拍,“满宫的红绫让父皇下不来台,好像将明王爷许配给我是……是当时不得已才做的一个决定……大皇子年幼时夭折,四皇子又是个不娶女人的,为何我们四位皇子中偏偏选了我?”

“什么?”

“利用?”莫流简淡淡转眸示他,轻扬了笑,“这怎么讲的?”

杜明臻简直可以预想到,原来的那个明王爷到底是个多有手段的人,可以同时将太子与皇上一起玩弄于股掌!

“依管家言,我这还是倚老卖老了?”安文曦润了茶低声,眉间皆晃着明色,“娶个冷面的女人倒也无妨,本王早就习惯了父皇的出其不意,然此一次,却真真是被父皇给利用了。”

“啧啧,看来你还真是不记得了。”

莫流简晲着远处湖水扬眉,干净纯朗的笑容戛然带了丝邪魅之色。

不知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安文轩叹出一口气,而后又笑得云淡风轻起来,“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知道你落水我都要急死了,幸好你捡回一条性命。不过你知道本王太多秘密了,以后还是要多帮帮本王,争取早日得到皇位。”他将最后几个字附耳于她,杜明臻本能地皱了皱眉。如此近距离,她还真是不适应。

“林子大了什么事儿都有,管那女人权势滔天还是谋算得当。不济你好歹也是那女人的夫君了不是,若再不济还有这个王府给王爷撑腰啊,若再再不济你干脆就领着琴棋书画四个小妾们吃喝玩乐算了,明王府可是穷的只剩下钱了,那女人光嫁妆还不够咱们吃喝一辈子?王爷是皇上最不得宠的皇子,不如就仗着这名声厚了脸皮,逗上那女人一逗。”

“太子已有太子妃了,日后对我,还是客气一些比较好。”

顺势自桌间寻了杯盏,安文曦缱绻睫眸,浅浅一笑,话音入耳却是深远意长。

“哦?”安文轩挑了挑眉,“不知道明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在告诉我,你也快要嫁给六皇子清睿王了?”

“敬倒是有一分,畏却没有,剩下九分,却是好奇了。”

“不,臣的意思是,太子只与家中娇妻互好便罢,不必在意臣的家事。”杜明臻冷冷回复,本属无心闲谈,孰料安文轩的面色却突地煞白起来。

“哦?如此管——家?”莫流简撩了装满清风的两袖探向安文曦,笑的洒意,“我这个管家管的住王爷的王府,却是管不了她啊。想来那个女人真是不简单,竟也能让王爷你悄生起敬畏之色来了。”

“你可是还在恨我纳了太子妃?!”长廊前的安文轩一下子就怒了,冲着她大声怒吼。

“你不也得跟着。”安文曦展颜,唇际却稍敛了敛,意味道,“三日前父皇与那女人一同落水,好似有些变了。再者那女人今日在朝堂不言不语,却将我看得真切,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说你这个管家,到时迎亲时得替我好好看看。”

杜明臻反而一愣,心下琢磨,难道明王爷生前真的与太子还有很多猫腻不成……

“窝囊倒是没有,不过竟真真是拜倒在那女人石榴裙下了。”莫流简慵懒斜倚在案沿儿前,纯净笑着,“后日就是大婚,你可是要高头大马的风光迎娶去了?”

“一年前我被迫遵从圣命娶了宰相之女颜蔚瑾,或以能对你做的便是这辈子只娶她一个女人,但是我从未碰过她,从未。你说过我是太子,是做大事的人,不该缠绵于儿女私情。我听你的,只要能坐上皇位当上皇帝,我什么都听你的!”

撩了袍摆兀自坐于凳间,安文曦也作了苦笑,“刚从甘陕救旱回来,不想还没回神就被赐了个女人。父皇不待见我路人皆知,不过那明王爷不早就是父皇的女人的么?这会怎地又突然赐婚于我?你说,我现在窝囊不窝囊?”

“太子!”眼瞧得安文轩越说越激动,杜明臻一下子将他话音截住,回头又看了看四周,才沉音道,“我杜明臻后日就要嫁人,以后唯从夫命,什么朝堂什么政务,你都不要再同我讲了。”

“我知道了。”

“呵!落水一次,将你性情都改了。”安文轩眯眼看了看她,冷声道,“杜明臻,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

“还能招架的住?”莫流简自桌案间浅斜了半盏茶轻轻喝下,笑的花枝乱颤,“你上朝没半个时辰,便有圣旨降……”

“太子请回吧。”

安文曦浅掀起玉帘,自袖中掏出折骨扇轻摇了两下,檀木柄间噙着风扑面,指余残香却也再次笑起,“皇上不简单,这个女人也不简单。”

杜明臻侧了侧身子,不想与他再多说一句。

“是啊,却是见识过了。”

园中的风吹动湖水微荡。池中,有影倒映。两人,一青一白。锦鲤翔集,打碎一潭旧梦,圈圈涟漪。

“呵!圣旨下得这样快?”听他问起明王,安文曦心里便有数了。看来自己还未到府中之前,圣旨就已经交代给自己的这位管家了。

“你不会这么做的。”顿了半晌,安文轩忽又探头看她,笑意里一抹深长意味,“你以为走到现在你就没有任何把柄在我这么?你以为开弓还有回头箭么?你说要帮我,就必须要帮我!不过作为报答,我也会帮你的。”

声色入耳,却见檀香兽头足鼓木凳之上的莫流简惶然起身,向安文曦微躬了身子笑道:“这一趟皇宫该是不虚此行的吧,见过明王爷了?”

安文轩笑得邪魅,正身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半日无话,才堪堪转身,笑吟吟地向着远处走去。

“今儿我走单骑走的是大汗淋漓,你倒是越发会享受了。”

杜明臻此时心里如江水奔腾,无比杂乱。方才那些话她有的听进去了,有的没有听进去,如今只知道明王爷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兴许比与皇帝还要亲近。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日后就算不与太子来往,也是没办法躲过那些朝堂纷争了。

浅黄幡帐自四面掩下,随了夏风轻轻摆起,透了骨子清凉气。亭内一方花梨木几案,珐琅墨梅花白玉盘之上盛列蜜果糕点,另一侧则放了白玉云龙纹茶壶,周有四枚九莲献瑞青地瓷盏遥相辉映,随着桌案散着清清淡淡木香气,沁人心脾。

“等等,”杜明臻深吸了一口寒气,看着他的背影喊住他,最后生生从口中吐出二字,“漕运……”

亭于池中伫立,需泛舟方可达。亭乃九梁一十八柱所构,檐顶均覆绿色琉璃瓦,饰以五彩金云龙纹,均雕刻龙首,旁庑压脊,四角皆又以明月辰星相拱,站在池岸远观亦看得明霞漫染,灼灼其华。环亭皆为碧水清波,上亦有莲荷相覆,珍珠落于檠盖之上于阳光下熠熠闪光。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莲水芳亭由此而来。

月白轻衫并未回头,只是想也想得到如今那男人脸上该是怎样的笑意。待那人走远,杜明臻方才回神,兴许这几日太累,让她每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莲水亭。

摊开掌心轻将阳色收满,木影下,阳光碎如手心的花瓣,瓣瓣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