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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尚还有一念,老衲现在带不走。”白眉和尚拈了手指,细细算了算,随又慈和道,“他还尚未‘自在’。”言罢便走到榻前,指尖轻点了点莫流简的眉心。说来也怪,经他一点,熟睡的莫流简再也不皱眉头了,眉心一抹温润平和。

“你要带他走?!”

“如何才能自在?”杜明臻嗓子一颤。

“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一切皆有宿命在,老衲来的正是时候。阿弥陀佛。”那老和尚一笑,声音清冽。

“自在心中,无怨无念,无悲无苦,无喜无乐,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九九归一,方成正果。”一边走一边说,待老和尚行至宫前,地上有金色光晕若隐若现。

“大师如何收他?”杜明臻亦是一怔,“莫流简是不会出家的。”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胡说?!”暮儿上前,寒目直逼他的身影。

“收?”眼瞧得他指着莫流简胡说,暮儿一惊,随即上前怒喝道,“哪来的老和尚敢在这里撒野!”

“三日后老衲来取走莫流简的皮囊,结业已成,无需再做停留。”纱衣微摆,白眉和尚即是拂袖而去,再不见踪影。

“老衲是来收他回去的。”

“我去找敬延,让他拿解药!”不待杜明臻回神,暮儿也跟着出了宫,眸中尽是怒火。

“大师是?”看着他华发白眉,杜明臻不解道,“不知大师如何来到此处?”能与深夜来这方留庭宫,想来他着实不简单。

……

失神间,忽见宫外走进来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虚眉长七尺,垂及地,笑如新月。

“皇上,喝了药吧。”梅心辞探着身子将药碗递给榻间的敬延。

“堪破,放下,自在。”施主已解其一,实乃大喜。

“唉。”长袖端过药碗,敬延无力地叹出一口气来。就着初冬的寒风将药全部灌下,唇角尽是苦意。

唇角溢出一丝笑,于灯火下显得温柔而又满足。杜明臻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忽觉他竟也隐着一股集天地之精华的英姿。那眸极像安文曦,清朗萧举却又明润玄华,似隐在泥土中的璞玉,虽无华丽的外身然而内在早已熠熠闪光。或许,她也该放手了,陪他走了那么远,说了那么多,竟不及半年内安文曦教给他的事情多。安文曦是天生的帝王,他的儿子也是这般皎如玉树,笑如磊落的少年,如此她还能有什么憾事呢。

“皇上——”暮儿推门而入,不遮不掩。

“攻心为上。”

眼神示意梅心辞下去,敬延这才回眸看了看她,心平气和道:“边塞的李旭尧已整军待发,你去那里助他一臂之力吧。”

“战者,何为上?”寒音断了小人的话,杜明臻出声问。

“善疑如你,李旭尧也该是你最后一个能用的将军了吧?”眸光闪出一丝冷色,暮儿凄厉道,“没有莫流简你必输!”

“有啊娘亲。仁慈者寿,凶暴者亡。懦必寿昌,勇必夭亡。”眼看的娘亲有兴趣,小人儿兴冲冲道,“君子为善若水,拥之可以在山,激之可以过颡,能方能圆,委曲随形。故君子能柔而不弱,能强而不刚,如水之性也。天下柔弱莫过于水,是以柔弱胜刚强……”

“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敬延不怒反笑。

“还有么?”

“快将解药拿来!”

“就是这个意思嘛暮儿姑姑。”小人生气拉了拉脸。

“半月后打仗,一切都要结束了。”一手按上太阳穴,敬延阖了目,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浓。

“噗嗤……”耳听得小人将那哲理解释的乱七八糟,一旁的暮儿禁不住笑出声来。

“快将解药拿来!”此一声竟比前句更加狠绝。

“曦叔叔说,柔胜刚,弱胜强。故舌柔能存,齿刚则折也。”小人努了努嘴角,怕杜明臻不懂,随又挠了挠后脑勺解释着,“曦叔叔说,打仗要迂回,切不可硬来,不然就是自找死路。”

“莫流简如果不再属于朕,就必是朕的心头大患。朕既然想要他的命,又怎么会有解药。”

“兵法?”杜明臻一怔,暗想念儿从未背会过超出五十字的诗书,不料让他一教,这近百字的兵法都被念儿记住了。

“你……该死!”心底惶然又念起那老和尚的话,暮儿攥紧拳头暗骂一声,眸中全是泪意。

“曦叔叔啊。”小人瞪了瞪小眼睛,如漆黑夜幕上明璨的星,“曦叔叔不仅教念儿做人,还教念儿兵法呢。”

“咳咳……咳咳咳咳……”

“谁教你的?”不待他说完,杜明臻皱了皱眉头。

暇不及时又是一阵长咳,敬延靠在廊架前咳的全身似散了架。咳到最后地上竟隐隐有了血迹,刺目扎眼。

“娘亲是累了么?要不念儿给娘亲背书吧,那样娘亲就不累了。”小人蹭到身前仰了仰笑脸,随即出口道,“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而后善;下品之人,教亦不善。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是知善也者,吉之……”

暮儿看着榻前颓虚的敬延,恍觉这天下也要换了颜色。

“虎符还没给他,他怎么会给假的……”缓缓起身,杜明臻摇了摇头虚一答。在房中守了五日,几天下来总共就睡了几个时辰,杜明臻此时却是累了,累得眸中浑浊一片再没有一分亮色。

烛花摇影。

“是不是敬延在愚弄我们?”一旁的暮儿也忧心道。

“皇上,折子批了一夜还不休息?”洛均瑜甫一进门就担忧道。

“快了。”眸光如死水,杜明臻只应付了他一句便再不出声。心中也一时起了疑惑,按说解药也服了五六日了,怎么还不见他醒呢,难道敬延给的是假药不成?

“还有一摞,这就好了。”握拳一咳,安文曦笑看了看他。

“娘亲,简爹爹怎么还没醒啊?”小人攥上莫流简露在衾被外的一截腕子,不解地问。

“你身子刚好别太累了。”兀自将一封信函放在桌角,洛均瑜道,“边塞刚得来的信函,宁国又有动静了。”

水晶帘动,夜来枕香。

“早就该有了。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暗哑出声,他湿了目,唇角的笑意尚未到达眼底就全部被风吹散了干净,只余海棠花色上浓艳的凄凉。

“皇上不是早就成竹在胸了么?”洛均瑜浅一笑,隐着沉平笃定,“宁国终归是掌中之物,怕什么。”

“你终究是要儿子,不要我……”

“杜明臻还在敬延手里。”笔管一顿,安文曦怔了怔,“还有念儿的病。”

浅掀了被角下床行至雕窗前,安文曦展目看了看满院的海棠花,清润的秋风擦耳而过,却依旧拂不去他心中的愁绪。当日她笑对着他承诺,说好,守着,不走。六个字便似心口上的毒药,让他一时欢喜一时悲凉。他从未得到过她的允诺,好不容易得来六个字,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会离开了……

“这……”洛均瑜咋舌,忽又忆起那一日她于他说的种种,心里甚不是滋味。

“不辞而别……”唇角咬碎四字,安文曦忽一笑,心底只觉有绵绵不绝的痛意。

“边塞的战事你如何看?说来听听。”

“她?”呼吸一滞,白喻钦随即明白过来,忙擦了擦眉角的浊泪道,“皇上昏迷第三日时她就走了。”言罢觉得不甚稳妥,随又加了句,“不辞而别。”

见他这样问,洛均瑜随即出口,隐着一分桀骜不驯的英姿。

“她呢?”安文曦皱眉问。

“攻心为上。”

“皇上,您醒了……”白喻钦一忙跪了身子,眸中尽是泪,守了半个多月终于把皇上给守醒了。

“谁之心?”

梦里她又在受苦,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看的他格外心疼却又无能为力。长指紧攥,安文曦怔了半晌才将魂游天外的神思收了回来,这才听到身侧的抽泣声。

“李—旭—尧。”唇角轻扬,如春日桃花竞相盛开,“敬延善猜忌,宁国如今能领兵作战的将军只剩他一人。宁国重边关而轻京师,若是收拢了李旭尧我们必能长驱直入!”

“臻儿……臻儿……”榻间的安文曦猛地坐起身子,额头上全是冷汗。

“散布谣言道那守关的大将想拥兵自立,此法可行?”安文曦挑了挑眉,亦是一笑。

瘦尽灯花又一宵。

“正是!敬延将宁国五十万大军给了李旭尧,从李旭尧被封将的那刻起,他就是敬延心上的一根毒刺了!更何况李旭尧的手下王英早已觊觎将军之位,若是我们将谣言散播出去王英必会去找敬延!王英概一莽夫,纸上谈兵的功夫倒是不少,若让王英做了将军,我们必能攻下宁国边防!”

“对不住……”望着她的背影走远,暮儿忽地湿了眼眶,三字出口皆是愧意……

“好。”安文曦又将朱笔拿起来,边写边道,“朕派你去招降李旭尧,定要给朕拿下他来!”

寒风凄切,杜明臻抖了抖身上的冷意随踏步出宫。十五月亮正圆,皎白的月色铺在身上似一层薄纱,轻软温柔。

“是。”长袖扬起,洛均瑜接过御旨随即要走。只是身子还未踏出宫时忽又顿了下来,眸中一暗,痴道,“卿儿……杜明臻说她是你的妻子,我知道妻子的分量,却不知你是如何在她心里扎的根……”冯砚卿与自己本是两情相悦,却不想附体重生竟又爱上了安文曦。洛均瑜千思百想也没有找到答案,于自己竟成了折磨。

“你该与他坦诚相对,选不选择你是他的事,然而你却无憾了不是吗?”缓立起身子,杜明臻凝上她的发间,嫣然一笑,“是自己的躲也躲不掉,不是自己的争也争不来。感情的事强求不得,有时你抓的愈紧它便流逝的愈快,不如平常心对之。”

“想知道?”玉笔搁在一边,安文曦缓站起身来,浅浅一笑。

“我……”

“我向白眉大师求了三百年才化来这一世的姻缘。你才拿一辈子喜欢她,而我却拿三生三世。此情,苍天可悯。”

“哪有什么配不上,是你不想配,怪不得他人。”杜明臻终是抬头看她,目光极柔,“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若是你,你选哪个?”

寒风凄寥,裹着他的话飘散到皇宫各处,如泣如诉……

“我配不上他。”寒风凄厉,暮儿不怒反笑。

初冬时节,冰轮未满。

“知道为什么会远吗?”玉指轻给他掖了掖被角,杜明臻浅一笑,隐着哀凉,“因他善,你恶。”善一极,恶一极,善恶两端,是为最远。

“皇上,王英求见。”

“你……”暮儿一怔,想不到她竟如此理解自己。

公公在宫口禀了声,屏风后敬延一怔,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竹马无鞍,青梅枝满,你们本是两小无猜的妙人儿,却不想行至今日,竟是越走越远。”灯影昏昏绰绰,杜明臻轻一出声,亦是在为他们惋惜。

宫门口忽闪出人影,浓眉大眼,人高马大,竟露着一身匪气。

身后暮儿轻抿了唇角,随移步上前,缓坐在床沿儿前看着榻间的莫流简。看了半日忽叹出一口气来,似将这一世的怨怼、不甘全部吐了出来。

“李旭尧的传闻可是真的?”

“还没死。”杜明臻不看她,只冷冷说了三个字。她知暮儿必定会来,也知肯定会是在这夜半无人之时。

“皇上,传闻不假。”王英一惊,随又低头咬牙道,“臣曾见他私通齐人,传闻言李将军要拥兵自立,依臣看绝不是空穴来风。”

“他怎么样了?”暮儿闪出身来,轻声问道。

“还有这事?”敬延忽一皱眉,鼻息也慢下半拍。

玉指搭在他眉心处轻将那抹褶皱抚平,杜明臻淡笑了笑,希望他能睡的安稳一些。

“皇上,如今千钧一发之际万万不能再用李旭尧了啊!”眼瞧得敬延拿不准主意,王英一忙跪在那道,“李旭尧手里有兵五十万,若传闻是真,那我大宁就全毁在他手里了!”

展目凝上莫流简的眉心,杜明臻只看到一抹褶皱从他眉心间而起,连带着额头上的细汗都让他变的惊恐与慌乱,好似睡的并不好。

“依你看……如何……”敬延侧了眸,膛中狠狠憋着一阵干咳,只为听他说句实话。

玉指轻动,她趴在床沿上猛一冷,方才知这夜里的风是愈来愈凉了。

“臣愿效犬马之力!”目光明璨,王英抱拳发誓,“为我大宁粉身碎骨臣都不怕,臣定不会让那齐贼夺下边关,夺下安阳!”

……

“离原定的日子还有几天?”

“兰央——敢从我莫流简府上逃出去损我名声,你死定了!”拳头紧握,莫流简暗骂一声,眸中尽是烈焰。

“三天!”面色一狠,王英咬了咬牙。

首领听命随即率领众侍卫离开,佩刀上的一抹寒光直洌人心。

“换将,必散人心。”寒风凛冽,敬延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哼,死太便宜她了。”檀椅上的莫流简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那就任李旭尧胡作非为吗?皇上!”

“敢问莫大人要如何处置私逃的小妾?”官卫首领躬了躬身子,怕直言惹了他忙又添道,“若是处死,我们也可在外面直接将其杀死,以免再让她逃脱。”

“圈其家眷,让他们都住进冷宫。”眸光乍现出一分寒色,敬延决绝道。

“掘地三尺也要把兰央给我找出来,养你们这群官卫就是吃干饭的吗?!”一袖子打碎了案上的茶盏,莫流简气得浑身冒火。

淸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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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袖拨灯,床头一衫青衣,依如他当年的模样。

她昏倒时只听见大夫人说了最后一句话,而后再无知觉。春风漫过,扑在她脸上的那道伤口上,极疼。

支着额头斜靠在廊榻前,手中半捧着她曾经读过的书。风来,哗啦啦将书翻过一页又一页,安文曦以指尖点下一行行楷字,却在字里行间看到的全是她的影子。素衣寡裳,面颊上有淡淡的润白,如水仙花儿一样。

“你个青楼里买来的婊子!呸!”

凉月趖西。

“我让你不说!让你不说!啪!啪!”莫流简掳了袖子越看越气,长鞭便一记又一记似雨点一般砸在她身上。旁侧大夫人一个劲地拿白眼瞥兰央,厌恶的目光恨不能撕碎了她。

此一间正寝他与她共居二百八十二日,他日日数的清楚。心底忆起五年前的过往,唇角不觉扬起半分笑。那笑里有甜,有苦,有悲亦有伤。指尖碰着书本,恍觉那处也有她的温度,凉凉的,似他每次将掌心抚上她腕子的温度。轻轻转头,妆台前似乎还有她对镜梳妆的倩影,那一抹素色盈进眸中,疼的他睁不开眼来。

一记长鞭甩在她左脸上瞬时裂开一层皮,血水蔓延而下。

果真如她所说,他们之间最美的事也不过是“他能替她梳次头”。她端坐于妆前,他执木梳,一缕一缕将她的青丝抚平抚顺,如新婚燕尔时的夫妻,他笑,她亦笑。

“啪!”

不想,如今的内寝竟是空荡荡的,独留他一人的思念将整个厢房填满。

“我没偷……”兰央空张着嘴,浑身再没有一分力气争辩。

指下书凉,眉间心伤。

“你个婊子,把大夫人的耳环藏哪了!啪!”长鞭又是一抽,穿过破烂的衣服直直落进她的肉里,疼得她声音嘶哑,血肉模糊。

“皇上可在?”

“啊!”伏在地上的兰央猛一惊叫,吓的满身哆嗦,嘴里只碎碎哭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门前忽有响动,安文曦寂然回神,压低了嗓子将悲伤掩下去,“进来。”

“说!把耳环藏哪了?!”长鞭一挥,莫流简狠狠瞪着她。

“不在皇宫里待着,跑这宅子里作什么,倒是让我好找。”洛均瑜笑了笑,与他打趣道。两人关系本就密切,如今他做了皇上倒也没有什么言行间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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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闹,来这处静静心神。”安文曦一笑,算是应付。

“走吧,老爷还吩咐一天只让你吃一顿饭,这一个月你慢慢受吧。”管家看的多了如今只能叹气,胳膊一抬即是拉起还在磕头的兰央。老泪在眸中漾了漾,喃喃道,“作的什么孽啊可怜的孩子。”

“怕是再静不下去了。”洛均瑜叹了一声,“敬延果真是聪明,连王英都没劝动他。”

“关祠堂一个月好好悔过!”一袖子掀翻了长案,莫流简随即拂袖而去,只留下满堂人的冷笑与嘲讽声。

“哦?这么说将军还是李旭尧的?”

“老爷我错了,我错了……”兰央忙一个劲地磕头,额角被砸出一道血口子簌簌往外渗着血。血水滴进地板里,格外扎眼。

“其实想让王英做将军也不难。李旭尧的家眷都被敬延囚禁在冷宫里,当成人质了。如果其家眷在敬延宫中丧了性命,李旭尧必反。”

“弹的什么啊!爷从青楼买了你就是给我弹这么个破东西吗?!”酒盏一下子摔在她头上,随又砰的一声碎在地间,吓的众人都不敢吱声。

“你是说……”细瓷的眉眼中多了一丝暗色,安文曦看着他,似乎知道怎么做了。

琴声清冽玄妙,让人如痴如醉。只是莫流简正想着其他事情,如今她弹这样的曲子,反而让他静不下心来,一时生厌。

灯火迷离。

只见兰央躬着身子缓缓走到堂中央,曲身跪在琴弦前面,玉指轻勾而起。

……

“来,给爷唱个曲儿。”酒盏中灌了琼浆,莫流简冷一笑,扬袖招呼众数小妾中的兰央。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

梦境摇曳,又是一尾相思。

庭院中的花墙也已斑驳。

……

“娘亲,今日暮儿姑姑带念儿用膳回来时看到一宫女丢了荷包,然后被一侍卫捡到了。”小手拿了盘子里的红椒蟹,念儿边吃边满嘴油油地看向杜明臻。

“给莫流简解药,我就还你虎符,各不相欠。我母子二人随莫流简离开宁国,这辈子再不踏进宁国一步。”冷眸逼上他的眉心,杜明臻字字说得决绝。

“不许胡说。”杜明臻一忙寒声训他。皇宫之大哪里没有情情爱爱,若是允着他这么说出去还不知道会得罪谁,到时小命又要不保了。

“咳咳……咳咳……”敬延扶着廊架一阵干咳,咳的喉咙里似有千百个辣椒滚过,疼的满目尽是血丝。

“念儿哪有胡说,那侍卫还荷包时宫女一忙躲开了,他们不要也不能扔了啊,喏,念儿拿来了。”小人言罢,遂将满手油的脏手掏进衣怀中,费了半天劲儿终才提出来一个粉色的荷包,隐隐还有些香气。

“怪不得你要如此急迫地拿下大齐,是怕自己撑不到大一统了吧?”脖颈处因着他的松手灌了凉风,杜明臻喘了口气,看着他嘲讽道。

“你……”杜明臻哭笑不得,被他气的一时不知说何是好。

杜明臻一个恍惚,只觉得他的咳声与景仁死前那么像,莫不是敬延的大限也到了不成……

“别听他瞎说,哪有什么荷包定情,巧了而已。”暮儿堵了念儿的嘴,笑着解释道,“皇上寻来兵部的侍卫去灵潇宫把守,恰巧过来一个上茶回来的宫女不小心掉了荷包。那侍卫统领觉得宫女托着福盘不方便就弯腰捡起来了,结果那宫女却因害怕他们跑走了。”听她这样一解释,杜明臻才稍稍放心下来。要是依着念儿的那个说法,她险要以为这皇宫也成戏园子了,说掉荷包就掉荷包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过我看着那宫女倒是有意于统领,她跑走时面色羞得通红通红的。”暮儿哈哈一笑,语气里却有一分殷羡之色。

“你是真,想,死了!”手中力道加狠,敬延只想一腕子捏死她。无奈病至多时,他连箍住她脖子的力气都没了,手间一抖,咳声更重。

“可惜两人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皇宫之大哪里还能寻得见第二次呢。”

“放了莫流简,虎符自然给你!”苍白的面颊被掐成红色,杜明臻亦狠狠瞪着敬延,不弱一分。

“这有什么难的。”眼瞧得她们二人叹气,小人咂了咂手上的蟹油,小眼一瞪即道,“再丢一次荷包呗。”

“你找死不成?!”敬延大怒,疾步上前一手掐住杜明臻的脖子,怒火中烧道,“虎符藏哪了?!”

“这……”暮儿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指尖直戳念儿脑门,“你这小机灵鬼。”

“你就是杀了我们母子俩我也不会说的。”紧了紧怀中的小人,杜明臻坐在床沿上冷冷笑道。

“对了,兵部侍卫去灵潇宫作什么?”杜明臻皱了皱眉,还在想着方才她说的话。

“说!虎符藏哪了?!”龙袍抖出一分威严,敬延气的直咳,“说……咳咳……咳咳咳咳……”

“皇上怕李旭尧造反,把其家眷当人质,囚禁在灵潇宫里了。”暮儿眸色一暗,冷哼道,“敬延善猜忌,别说恶臣不上奏,现在就连忠臣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想来可悲,这朝中竟是没有一个能帮他的人。”

天边有点点鱼肚白,刺亮了最后一抹黑夜。

眸光回转,杜明臻慢了呼吸,刚要思索事情,却忽见一只白色信鸽落在身前。杜明臻抚上鸽羽,扬袖展开那封信笺。信条上只写了三个字,附带着一颗丸药,名曰“龟息丹。”

破晓。

莲漏三声烛半条。

一语落,杜明臻随即出宫,拼劲全身力气跑向昭阳宫的方向。她要在敬延分派侍卫捉住她时藏好那枚虎符,那虎符是唯一能救莫流简的东西,她就是死也要保住!

灵潇宫。

“单以武治,刚且易折;单以文治,软弱可欺;文武结合,刚柔兼济,方能长治久安。你该要的不是虎符,是人心。”

暮儿自小就被敬延训养成探子,想来偷一把宫中的钥匙也不是难事。月光轻如薄纱,将淡淡一层光晕洒在她的身上,映出一分暖色。

敬延大怒,扬袖即是要夺下虎符,却不想杜明臻只闪身一躲便退到宫门处,唇角的笑意渐浓。

宫门吱呀声起,隐着一分斑驳与陈旧。

“杜明臻!”

“谁?”宫角有一女声,一字便能辨出其倔强的性格。

“如此……三日后就不会打了吧……”杜明臻一笑,冷冷地看着他,“想你英明一世,怎么就傻到要靠一枚小小虎符征服天下呢。”

杜明臻没有说话,只借着宫外的月光打量了打量宫角的众人。不多不少,正好四人。妻子父母,倒也全了。

“谁?!”敬延一喊,手中却空剩寒风。

“想救你丈夫吗?”

“看多了会丢的。”从屏风后缓步走到橱柜前,杜明臻趁其不备一把将虎符夺了过来。寒声一出,听的人满身惊悚。

“你是谁?”那女子立起身,皱眉问道。

“咳咳……咳咳……”连声咳下,颓败的敬延一手抚上印角,浅浅笑出声来。

移步上前,杜明臻摊开掌心,恰见一颗丸药握在其中。淡淡的黄褐色,掺杂着一股沁鼻的苦味。

暗处紧了长袖,杜明臻偷瞄着敬延,只见其熟络地行至团架柜橱后轻轻一按,便自书橱后面虚出一个小口,待他扬袖拿出东西后又一按,柜橱便又如原时一般。杜明臻皱了皱眉,竟是才知道这里还有一处机关,定睛看那东西不是别物,正是虎符。

“服下它,你能假死三日,三日后你们全家人就能与李旭尧团圆了。”言简意赅,无迫无逼。她是在拿心与她换,却不是小小一粒龟息丸。

他亦没有燃灯。

“你……”那女子怔了怔,指尖颤了又颤,女子想问她是谁,亦想问一句我可不可以信你。然而当那粒药丸在月光下泛出点点的星光时女子忽一笑,随即将它接过来攥在掌心中。杜明臻浅一笑,那药已被自己握的温热,她知女子必定会信她。

杜明臻摒息,在那人未发现之前,自己一忙闪入屏风之后。借着宫外一抹若有若无的月色,杜明臻探头偷看忽地一惊,那人竟是敬延!

貂氅从身上解下来,杜明臻兀自为女子披上。冬日的风寒冽,吹的杜明臻愈发冷,然而她的动作却细细柔柔地,只想为面前的女子再添一分暖意。

殿门吱呀一声,似有人踏了进来。

单薄的裙衫踏出宫外时,那女子眸光如水,竟有些哽咽。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药丸,女子一笑,将它全部吃了下去。唇角的笑意不减,她信,三日后必定会团圆的……

承晖殿中,杜明臻只借着一分廊外的灯火翻寻着那枚虎符。原本干净的桌案早已被她翻的乱七八糟,却依然没发现虎符的半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