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女相招摇 > 第二十五章 幽窗冷雨一灯孤,人间犹有未招魂

第二十五章 幽窗冷雨一灯孤,人间犹有未招魂

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人生八苦,最苦于他,乃爱别离。

“知道朕心里为什么痛吗?”玉佩随风摇摆,安文曦听着四周的蛙鸣雨声,苦一笑,“母后是宁国进献的歌姬,因和亲而被封为公主,这是痛;景仁二年大皇子病死帝欲以‘六’字冲喜才让母后诞下朕,是痛;母后与宁帝日久生情却遭山水别离,是痛;景仁五年宁帝发血誓要将母后娶回去,却逼得母后吊死在长安未央宫中,这也是痛。”安文曦吸了口凉气,眸光一时迷离四散,哽了哽道,“痛太多,朕都无力改变,这以后,万不能再痛了。”哪怕天下朝臣都要杀她杜明臻呢,他都不会答应。此一生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无所求。

晨曦微露,宣政殿。

弄巧成拙是有苦难说,那么让大臣们将她置于死地岂不更好。她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事,她曾经怎么傻到要原谅所有的背叛与伤痛呢。楚芊芊,那三个字是她心头的伤,几辈子也忘不掉。

“皇上,四年前杜明臻亲手血刃太子,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论罪当斩啊!”老臣从队列里站出身来,恨恨咬牙道。他是前朝的太子党,此仇不能不报。

“可是因我?”她从他眸中看出一丝端倪,虽小却也让她经了心。心里琢磨了半晌,才道,“太妃将我的事告诉大臣们了吧?”

“皇上,杜明臻畏罪潜逃到宁国本就该重判,如今再回我齐朝乱我法纪辱我朝纲更不能容忍,还请皇上三思!”另一重臣亦是出列,言语间将杜明臻的罪行全部说了出来。太妃已经都交代给他们了,他们也一定要做到为臣子的职责,辅佐皇上斩了那杜明臻,以正朝纲!

安文曦没有说话,眸光尽数揽下池塘中四散而去的锦鲤。三两落花随风飞舞,映出皇宫的寂静与清雅,还有落寞。

龙座上的安文曦只静静听着,半晌不动。

“边塞战事不是结束了吗?”

“皇上,杜明臻那女人一定要斩,不然太子死不瞑目啊!”老臣一袖子拭去眼角的浊泪,声声哀求。

“若是……弄巧成拙呢?”安文曦看着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乱世之秋,连朝中都不安分了。”

“求皇上斩首杜明臻——求皇上斩首杜明臻——求皇上斩首杜明臻——”众臣皆跪,声漫皇宫。

“七皇子的死到底怎么回事?”眉心微蹙,杜明臻有些不懂。

安文曦看着一众大臣,唇角笑意渐浓。两列文武臣子中只他一人不跪,不知他这个皇帝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凉。

“不出丧了。”长睫微垂,安文曦苦一笑,“太妃不让出丧,只昭告大齐子民七皇子因疾猝死。”

“洛均王,你为何不求?”

“七皇子的丧礼……”眸光睨上他袍一角染着的雨迹,杜明臻心知他该是从那徒步走来的,方又添道,“何时出丧?”念儿日日于宫中哭闹,连她这个大人也觉得伤感了些,才来这处亭子透透气。

“回皇上,杜明臻曾为我朝一品王妃,品行有目共睹,何来乱朝纲一说?再者四年前皇上本就没有治她的罪,又何来畏罪潜逃一说?至于杜明臻重嫁莫流简一事,臣记得我大齐律例并不曾规束女子重嫁事宜,这也碍不着众大臣的事吧?”音落时,众臣交头接耳,窸窸窣窣中竟也有臣子立起了身子。

“平身吧。”

“皇上,杜明臻害死吾儿,这罪可当诛?”眼瞧得大臣们无话反驳,帘厢后的楚芊芊一忙闪出身来,厉声喝道。她已在后面听了半个时辰,愈听愈气,恼这些老臣竟都是不中用的东西,连一个杜明臻也拿不下来!

“皇上。”她一惊,回身行礼。

“太妃,此话何意?”安文曦转眸,仍旧笑着。

“快入秋了,连着雨都带着寒气。”玉扇轻摇,映着他眸中的笑如新月梨花。

“七皇子死前一日曾吃过本宫送去的桂花糕与红椒蟹,那红椒蟹本是为念儿所备,不料一向爱辣的念儿并不吃,反挑唆吾儿食用。本宫以为那红椒蟹必是毒物,所以才让七皇子丧了命!”一番话楚芊芊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一双眸子愈发狰狞。

八角晚亭中只一身月牙白裳立在池前,池中有三两锦鲤摇曳,划入池心荡成波纹,而后一圈一圈四散开去,旖旎成碧水清波一行一行。

“红椒蟹既是太妃所给,若是毒也该是太妃所下吧?”洛均瑜一忙上前辩解,竟不再顾及君臣礼数。

天空淅淅沥沥下了雨,空气中夹着残瓣的花香。叶子被风吹进水中,一片一片皆成诗行。

“哼,洛均王有所不知,本宫送去点心一两个时辰后他们才吃,这中间念儿下了毒也没准。更何况点心都是一样食用,若是下毒,本宫就不怕七皇子去吃红椒蟹吗?”楚芊芊转头看着他,恨恨道,“念儿与七皇子玩的甚好,定不会有心害他。依本宫看肯定是杜明臻那女人挑唆的,才让念儿害死了吾儿梓瑄!”

……

“太妃言之有理,求皇上斩首杜明臻,求皇上斩首杜明臻!”大臣老泪纵横,声声是求更是逼迫。

还不是结束。她想。

“皇上,你不杀杜明臻,七皇子就死不瞑目,本宫焉能袖手旁观!”步子上前,楚芊芊盛气凌人地看着安文曦!

楚芊芊陡然一笑,那笑里隐着苍凉,寂寥,落寞,悲伤甚至虚情。腰身微颤,她再也不看杜明臻一眼,只向着宫外踉跄而去。残风将鬓发吹的一团糟,楚芊芊紧紧咬着牙,拳头狠狠攥起,却还是抵不住心底的悲伤,簌簌流出泪来。

“皇上,杜明臻当死,四年前就该死了啊!”前朝太子党的老臣皆长膝跪地。廊帷处的阳光折出一种苍白,刺痛了他的眸,逼的他退无可退。

杜明臻兀自错开安文曦的身子上前,眸光凝上楚芊芊哀凉的眉心,轻一启唇,安慰道:“节哀顺变。”

……

“梓瑄……梓瑄你醒醒……梓瑄……”念儿扯住梓瑄的小手,一声声悲唤直让宫中所有人都湿了眼眶,无比哀戚。

清平宫,一袭白衫踩着月光踏了进来。

“梓瑄……”小人挣开杜明臻的掌心一路小跑到榻前,看着寝榻之上他苍白的面色和鲜血殷红的嘴唇忽地哭出声来,泪珠子扑嗒扑嗒全落在明黄衾被上。

“皇上,与齐之战共亡我宁兵十三万余人。”暮儿跪了身子,一句含着悲凉。

音未歇,杜明臻与念儿踏进宫来,风残,日冷。

“十三万……”玄绨屏风后黄袍微抖,自语道,“倒是小觑他莫流简了。”

“皇上,让本宫来查可好?”榻前的楚芊芊忽站起身子来,擦了擦泪恳求道。

“若不是皇上有意退让,他也不至于赢的这么轻松。”

“给朕去查,看到底是哪道食膳下了毒!”安文曦寒声命令,周身尽是天子之威。

“哼,朕能怎么退让,倒是不如他的烧粮草和袭营来的痛快。”敬延缓站起身子,看着窗外的月色,顿了顿又笑道,“不过他能得到虎符,朕损失十三万也没什么了。”

“回……回皇上,早膳用的蜂巢炸芋角 ,糯米卷,七皇子说他不想吃辣的东西,午膳便做的豉汁蒸凤爪与飘香榴莲酥……七皇子吃的很少……”身前伺候的宫女跪在那里支支吾吾说着,浑身吓的缩成一团。

“皇上不再指望那女人了?”暮儿一怔。

“行了。”安文曦甩袖一忙断了御医的话,目光凛冽逼人,“七皇子今日吃了什么?”

“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指望她。”宫中黑漆漆的,没有一分灯火。冷风掺着他的话音入耳惶然惊了暮儿一记。原是他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所有的棋子都在他手里,所有的退路他也都想到了。

“回皇上,七皇子中的毒乃异域奇毒,食入少许便能使人猝死,臣……”

“近日……她着实是自身难保了。”暮儿低了低头,声音一寒,“七皇子死了,众人都以为是她所害的。”

毓寿宫中,榻上梓瑄的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

“呵,那女人天生的苦命。咳咳……咳咳咳咳……”长袖掩上唇角,敬延忽咳的不能自己,连着身子都颤抖起来。暮儿在云帐后,借着月色依稀看得见他忽然颓败的身躯,也听得见那句句撕心裂肺的咳声,只觉得他再无一分帝王之气。

清风散尽,只余悲凉。

“皇上,你的风寒比往日更重了。”暮儿只皱了皱眉,却没上前伺候。他从不允许别人靠近他,哪怕最亲近的宫婢都不行。后宫三千妃子无一人诞下龙子时暮儿便知,他不是男人,哪怕帝王又如何。他不喜别人亲近却又将这难言之隐以另外的方式公布于众,徒增别人笑柄罢了。

攥紧了念儿的小手,杜明臻言罢便转身而去。该说的她都说了,洛均瑜怎能不懂。人生八苦何以最苦,她笑,应是执念苦。

“无碍……咳咳……无碍。”敬延粗喘着气,吩咐给她,“催促催促那二人尽快将虎符拿到手,朕……咳咳……朕要发兵攻齐……攻齐……”

“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杜明臻苦笑道,“冯砚卿死了,杜明臻也死了。我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只为吾儿活着。”

“是。”轻衫缓立,暮儿点头领命,然而心里却一阵恍惚,不知这宁国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可是卿儿?”

曲廊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给宫里都添了一分暖意。

“我……”杜明臻被他一问,心里又痛起来。那一日她是拼死了力气才说出了真相,可是现在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记忆磨人,她甚至不知应从何说起。

“娘亲,初儿姑姑说娘亲不高兴了,是不是念儿做错什么?”

“王妃……”眼瞧得她作势要走,洛均瑜忽又一喊,皱着眉问她,“你说的……卿须怜我我怜卿是何意?”那是他同冯砚卿唯一的承诺,他不懂她为什么会知道。甚至梦中的情境她都知道,这又是为什么?那一日她兀自离开留他一人在车中孤寂悲凉,想了半日却解不出她一字半句。暗处紧攥了攥指尖,洛均瑜移步上前,眸中忽氤氲出雾气。几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日日思念,甚至夜深时在她牌位前哭的像个孩子。只是如今眼见得疑似砚卿的杜明臻立在自己的面前,他却忽地无力起来,无力地不敢多说一个字。

“娘亲甚好,初儿姑姑骗念儿的。”杜明臻领着念儿一路走一路笑着。

“洛均王若是无事,我们便去了。”杜明臻低了低头,却是不敢守着言儿再说有关七皇子的事情。

“是么?”小人努了努嘴角,长睫一颤,咕哝着,“初儿姑姑说朝中的人都想杀了娘亲,念儿就说不是了。娘亲又不曾犯错,皇上叔叔怎么能说杀就杀。”

“嗯,皇上也刚去了毓寿宫。”

小步子跟着大步子转过廊帷,白袍抖动时恰见园子里有一架秋千。念儿随即忘了初儿嘱咐自己要安慰娘亲的话,扯了嗓子大喊道:“娘亲我要荡秋千,走,荡秋千去。”

“听说……七皇子殁了。”

杜明臻被手里的小人拽的紧,只笑了笑,便跟着他一起跑过去。夏风微凉,身子一时也清爽许多。

“不必行礼。”洛均瑜倒没什么异样,只一浅笑道,“你们这是……”

“念儿,皇上叔叔待你好不好?”抱着小人上了秋千架,杜明臻轻声一问。

“洛均王。”杜明臻与他行了礼,语气淡淡的。自那一日分别到如今也有月余了,不想如今再见仍觉得尴尬。

“好啊,皇上叔叔对念儿可好了。教念儿习书写字,还有诗词歌赋算数韬略,甚至农田水利医卜星象都有所传授呢。”念儿咧了小嘴,露出两个小酒窝来,“皇上叔叔懂的可多了,还给念儿讲故事呢。不过……”

“王妃。”永安宫前忽听一人相唤,生生断了两人的步子。

“不过什么?”杜明臻一怔。

“走吧。”身子向前,杜明臻将他的小手裹的更紧。

“不过梓瑄死时娘亲教的处世之道念儿不懂,就去问皇上叔叔了。结果皇上叔叔只沉默了半日,什么都没告诉念儿。”

看着他羞惭的面色杜明臻心底忽地一痛,握着他冰凉的小手,她只感觉到了他的惶恐与害怕。他自小没有玩伴,如今这一个又因他死了,杜明臻但一想就觉得痛,痛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念儿想知道?”

“嗯,送了梓瑄爱吃的桂花糕和我爱吃的红椒蟹。不过孩儿真的没吃……”小人攥了攥小手,葱白的指节里隐着紫青色。

“嗯。”小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太妃给你们送点心了?”杜明臻微怔。

眸光睨上他的眉心,杜明臻慢了呼吸,叹道:“登天难,求人更难。黄连苦,贫穷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湖险,人心更险。知其难,克其苦,耐其薄,防其险,方才能处世。”

“孩儿真没吃。”小人一忙辩解,急道,“昨日太妃送来的红椒蟹孩儿一点也没碰,不信你去问七皇……”子未脱口,念儿忽想起梓瑄已经死了。他尚还小,有些不懂死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去另一个朝代生活了?还是去了他们常常幻想去的地方,那里没有功课,没有教条,只有泥人,蟋蟀,风筝,斗鸟……念儿蹙了蹙眉心,暗想梓瑄怎么就这样去了呢,不是说好一起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儿有些不懂。

“吃过什么?”杜明臻忽顿了身子,转头看向念儿。

“就是……”薄唇轻启,杜明臻顿了顿,道,“梓瑄死了,别人以为是念儿干的。”

“没——有。”小人答完,头却不自觉低了一低。

“怎么可能……”念儿一忙跳下秋千辩解,只是还没说完却忽地愣在那,愣了好一会才又自语道,“朝廷上的人都不懂处世之道么,为什么都冤枉母亲呢……”

“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傻念儿,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的太多了。”杜明臻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唇角的笑意也变得温柔起来。抑或安文曦是对的,如果不知道如何教,还不如不教。人心太过险恶,又怎是一句两句解释的清的。善良并不会换来善良,反成了别人报复你的根本,或许到那时才会知道该如何处世吧。

“没有!”

“莫夫人,太妃请你去趟华清宫。”清风拂过,母子二人正说话时忽见绯玉闪出身来,低头禀报着,“奴婢找了你们好一会子,这会太妃大概要急了。”

“有没有与七皇子闹别扭?”

“太妃?”杜明臻皱了皱眉,“召我们有什么事?”

“没有。”

“这……”绯玉一顿,支吾着,“奴婢并不清楚,还是请莫夫人去一趟吧。”

“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记忆回转,恍惚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一日楚芊芊以赠物的借口召她入宫,又亲自在她眼前上演太子妃流产而死一事,甚至用流言诬陷她……完美的好戏她楚芊芊演的如此游刃有余,如今又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弄巧成拙害死七皇子立马就栽赃给她,杜明臻冷一笑,那笑里尽是轻蔑——她还有没有更好的借口来召见她呢,难道楚芊芊不知道这世上也有“吃一堑长一智”这六字成语吗?

“没有。”小人答的坚定。

眸光化虚,杜明臻方要收神时,心底却乍然一惊。四年前……她细细琢磨,只觉得四年前的事并非那么简单。太子妃为何要死?为何要同楚芊芊一同演戏?为何要将这罪名嫁祸给她?甚至——安梓瑄的样貌为何同安文轩那么像?!想到此处杜明臻险一个踉跄,差些喘不上气来。

“昨儿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手间微紧,杜明臻寒声问他。

冷钗寒鬓,再回神时连着风亦是尖锐。

一路牵着小人穿花拂柳,杜明臻紧了紧眉心,心里还在琢磨着这是不是又是一出专门为他们设下的苦肉计。她怕这方皇宫生生成了念儿记忆里的一方地狱。她不想,更不愿意,让念儿所认为的地狱里有他——安文曦。

“我问你,四年前我害太子妃时你可在场?”杜明臻上前一步,一句话惊的绯玉面色煞白。

杜明臻刚想要回答他时,忽有公公持了口谕让她母子二人去趟毓寿宫。当七皇子死掉的消息传入耳朵里时,手中毛笔从案间折落,宣纸也滑到地上,连带着杜明臻与小人儿呼吸声都急促起来,是惊,是疑,更是怕。

“这……这如何说的……”绯玉吞吐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口谕下到瑶华宫时杜明臻正在案间教念儿功课,那小人握着毛笔问她教的处世之道是什么,灿灿的眸子里闪着亮光。

“说!”这一声比前一声更寒。

“皇上,七皇子……七皇子殁了……”

“是……是……”绯玉后退两步,硬着头皮答,“当时……当时奴婢确实在场……”

洛均瑜皱眉,刚想再问,却不料宫外忽传来一声悲戚之声,让人惶然心惊。

“太医是你去喊来的吧?”

“那皇上是要……”

“这……是……”

“你……”喉头一紧,安文曦半晌不动,终又抖出一丝笑来,“德容皇后两年前去世时朕曾答应她要保洛家百年兴旺,其实说来,这大齐又何尝没有你洛均瑜的一份,朕心里也清楚的很。若说这虎符,你言它大它便大,你讲它小它也不过是个劳什子,甚至连玉玺皆不过是掌中一物,除了批折改奏之外再无用处。虎符不过是个东西,而朕要的却是军心。收服军心可是虎符万万做不到的。”

“那桂花糕与红椒蟹也是你送去的?”杜明臻似乎寻到了某些蛛丝马迹,连忙又问。

“虎符关乎大齐社稷,依臣看还是再商榷一下为好。”

“是,是奴婢送去的。”低头瞅了瞅秋千前的小人,绯玉吞了口唾沫,却是不知她在寻些什么。

“难道莫将军帮我大齐敌退了觊觎边关许久的宁兵还不够吗?”

“去禀了你主子,今日皇上要问我话,不便去华清宫了。”略一扬眸,杜明臻笑了笑,言语里却尽是疏远。

“什……什么?”洛均瑜一惊,竟有些不懂他的意思。曲身长膝跪地,洛均瑜劝道,“还请皇上三思!”

“莫夫人这怕是不好……”

“这么说……洛爱卿还是不同意?”安文曦举步走到他身前,笑意不减反增, “朕这次招你来不是听这些大道理,而是,要让你帮朕劝说众大臣允朕将这虎符给了莫将军。”

“去禀了楚芊芊便是。”掌心握上念儿的小手,杜明臻转身欲走。那楚芊芊三字她咬的极重,就是要让绯玉带话回去,这一台好戏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不是我不同意,是朝中众臣对莫将军有意见,皇上不是不知。”洛均瑜顿了顿,眉头也皱了起来,“莫将军一别四年再回来是何居心尚且不论,单那虎符便不可随便给人。统帅三军的虎符定要交给皇上相当器重的人手里,不然齐朝根基怕就不稳了。”

月上浮云瘦。

“怎么?”安文曦缓立起身来,“还有顾虑?”

“皇上,现在的折子上全都写的要斩首安明……要斩首莫夫人,奴才还要再念吗?”贴身公公弯了身子对着案前假寐的安文曦禀道,其手底下已经摞了一叠厚厚的奏折,都是念过的。未念的尚在手里,仍然是厚厚的一摞。

“这……”

“不必了。”安文曦皱了皱眉,不经心道。

“朕知道了,故招你来商榷一下。”安文曦放下朱笔,隔着桌案看着他笑道,“将大齐将军虎符给莫流简该没异议了吧?”

“那……”公公低了声,只怕惊扰了烦心的皇上,“皇上准奏还是不准奏?”

“恭喜皇上,我大齐胜了!”洛均瑜持了一本折子疾步踏进宫中,喜道,“莫将军果然有胜人之才,这才一个月就将宁兵打退,真乃大将之风!”

紫檀木案前的安文曦一怔,眸光散到宫外一尾竹叶影上,只觉得那竹叶颇像三世前的一抹,唇角无意间扬了扬。若是她知道了那一世的事,那么他又该如何呢。安文曦心底一暖,方才的愁虑竟全部消失了。如果她知道了,他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一声出,百声迎,士皆泣。

“皇上……皇上……”抱着折子的胳膊快要撑不住了,公公终是大喊了一声,“杜明臻要不要斩啊?”

空气中泛着腥甜,袁戌登上城墙借着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弃甲高喊:“胜了,我大齐胜了!”

“啊……”眉峰微挑,安文曦惶然收神,方才看到公公已然全湿的宫服与那颤抖的双肩,忙一咳道,“你先放在那吧。”

破晓。

“呼——”公公暗地粗喘出一口气来,竟似得了解脱。

率小股军抄小路歼灭后方以乱军心,两人心照不宣的计策决定了此战的输赢。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我军在极度薄弱的境况下重获力量,两面夹击,如此一鼓作气一举拿下宁兵一十一万,方才赢了这场战局!

“还是别放了,抱着这些折子送往内务府吧。”奏折尚未离身,安文曦忽又扬声。惊的公公重又立了身子,脑门上的汗珠子一个劲地往下落,只等皇上再说后面的话。

慕然沿旋梯而上,脚下踩了满地的积水,入耳尤为清脆。待走到莫流简面前时,慕然轻一笑,眸光笃定安和,只一句给他,“袭营成功。”

“别送内务府了。”安文曦一顿,眉心皱的更深,“一一返至大臣手里,再给他们一句话——再言斩杜者,朕必斩之。”

“开城门,迎敌!”雨势愈来愈大,莫流简顶着凄风寒雨一声令下,士气大振!

一句话让身前公公吓得浑身一颤,好似从未见皇上这么威严过。唉,也唯有那个女人能让皇上这样吧,公公叹了口气,这宫里还没有哪个人能像那个女人一样让皇上有这副模样。

“啊……啊……”不断有士兵栽下城墙去……

“杜……莫夫人?”公公刚要出宫,不想正碰上迎面而来的杜明臻,一时间来不及收腿,脚下一个趔趄,折子呼啦啦的全部从手里滚到地上。风一翻,斩首二字尤是扎眼。

耳边不停回绕着将士们的厮杀声,莫流简立在城墙之上细揽下远处的灯火,背影孤傲决绝。一次又一次云梯被截回,一次又一次炮火被湮灭,一次又一次嘶喊却迎着战火愈来愈嘹亮。这一夜宁兵愈激进,齐兵便愈奋勇,虽有兵力之差,然而断了粮草的宁兵又怎能撑到翌日天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样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懂。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公公一忙跪地求饶。

十仞城墙之上炮火连天,火光险要把黑夜照亮。硝烟弥漫的气味充斥在雨中瓢泼而下,全部砸在将士盔甲上,将上面的血迹哗啦啦冲刷下去,变成血水流了满地。

“折子扔那吧,你先出去。”见她来了,安文曦连忙支退公公,声音竟也特别温柔。

“打了一天了,他们还能有多少力气?”言罢,莫流简随即戴上盔甲,大步奔向帐外。大雨瞬间淋透了盔甲,他却毫无知觉,步子迈得更加坚定。

“咳……我来的不是时候?”眼瞧得公公走远,杜明臻面色一窘。

“为何不开门杀敌?!”眼瞧得他做这样的决定,袁戌一忙阻止道。将士兵全部派到城墙上不外乎自取死路,就算再多一万也难以逃脱大炮的火力!

“斩首你的奏折撒了一地,就是老天不愿斩了。”浅推桌案,安文曦立了身子走到她面前,“你来的正是时候。”

“速增一万将士坚守城墙,把所有的力量都分派到城墙上去!”

“咳……我来……”无心听他的调侃,杜明臻低了低头道,“想求你一件事。”

“不足三千……”帐外雷雨大作,聒的人险要听不清。

“求?”他一怔,觉得这女人真是变了,动不动就要求人。不过这个字他还是很受用的,随又一笑,“什么事?”

“城墙上的将士呢?”

“当年诊治太子妃的胡太医可还在宫里?”眉心微蹙,杜明臻看着他疑问道。她记得那太医的名字,从不敢忘,因四年前他确诊颜蔚瑾流产而死之时便是她堕入地狱之日。

“一万五!”

“胡安?”记忆于脑中翻滚,安文曦连忙开口,“这宫里御医姓胡的人,只有胡安一个。他来皇宫都三十年了,你在找他么?”

“你手下还有多少将士?”

“正是。”眸中滑过一丝喜色,杜明臻又道,“可否让我审审他?”

“我们炮有十座,他们有十五座,怎能相敌!”一袖子抹了额头上的汗珠子,袁戌气的面红耳赤,“莫将军,不如我们跟他们拼了吧!”

“审?”

“我们的炮呢?”莫流简疾步出来。

灯火迷离,杜明臻没说话,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四目相对时仅能看得出她眸中的忧虑,其他再没有什么。如此对视了半日,安文曦忽又一笑,“去吧,我许你一品大臣之位,你好好审审他。”

“莫将军,宁贼的炮火太猛,我们……我们有点撑不住了!”袁戌气喘吁吁地跑到营帐时连话都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