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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他许她今日朝堂拿下欧阳檠傲,只是谁都知道那欧阳早已有了叛心,这“拿下”二字又是何其难。幸亏景仁想在临死前做件善事,随用玉玺盖下圣旨命她指挥三军,若是欧阳敢叛,她杜明臻便做足了准备对付他!整整一夜的部署,大司马将军与执金吾皆在皇宫里设下埋伏,甚至安文曦都上马挂帅。她信,这局棋必能赢,必能置欧阳檠傲于死地!

“淸睿王已在护城河前等他了。”她冷一笑,竟多了一分从容笃定。记忆回至昨日景仁咳血时,她命人喊来太医诊治,却不想连着太医都束手无策。景仁能活的日子最多三个月,一语入耳竟是让她生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底忽的被抽空了一个口子,空洞洞的,无论景仁以前怎么对她她都认了,只是实在不敢想象他死之后她又该如何。这天下本来就是为他守着,如今他就要去了,她也该放下这份债随他而去么,因这躯壳从来不是她的身子……

示意初儿退下,杜明臻又将目光拢回到莫流简身上,“进来喝杯茶可好?”

眸光逼上他的眉心,恰多出一分寒色。吓的莫流简赶紧噤口,不敢再看她一眼。

“王妃就是王妃,这外面烽火连天的你还能喝的下茶水。”莫流简苦一笑,忙上得台阶进了正堂。

“那前方呢?”眼见得她临危不惧,莫流简一忙歪了头不解道。

“四皇子风情如何?”这一句杜明臻生生忍住了笑。

“速召集洛均王旗下三千将士死守城门,发信给太子让五千御林军坚守皇宫,九卿叛了五卿,命其他三卿率军直捣欧阳后方!”

“我以居府半年换了一夜太平。”毫不在意她的嘲讽,莫流简咕咚一口将暖茶全部滚进喉中,迎着过堂风笑了笑,“夏末时搬进他府住到来年春天,这法子还不错吧?”

正堂中的杜明臻反是不动声色立起身来,面容较之前竟多了一分平静。

“一夜清净换得半年风流,这样的交易也只有莫管家肯做。”杜明臻倒真真有些惊讶,不知道一夜太平换来半年不太平,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反……反了?”莫流简一怔,半拉袖子也顾不得穿戴上。

“那你衣衫不整又是为何?”心中疑惑化为眉梢一挑,杜明臻有意要扯了这段风流事,无心说别的。

一句话没说完恰有初儿从垂花门后闪出身来,焦急禀道,“王妃,欧阳檠傲反了!”

“他……他亲我来着……”一语问的莫流简脸面通红,声音愈来愈低。

“哎,我……”

“唔,咳咳……”杜明臻真的忍不住了……

“你……”眼角余光看着他穿的乱七八糟的青布衣衫,杜明臻一时忘了困扰,皱眉道,“你与四皇子睡到这时?”

“还不是为了你。”见得她偷笑,莫流简愤愤然,“再给我一万两做补偿!”

“这是怎么了,欧阳檠傲就要死了还不高兴?”哈欠连连,莫流简扬了半支袖子大老远喊给她。

“好,好。待欧阳被捉我即刻给你。”想也能想的出他与安文羽昨晚到底上演了一出怎样的好戏,你侬我侬还是一厢情愿,或半推半就中他便与他厮混至今日正午,两个男人的风流事于她而言真是好一番品赏猜磨。

绕过垂花门一眼便瞧见正堂上的杜明臻,见她白衣而坐,面色却有一分忧虑,眉心一抹褶皱久久散不开。

院中窸窸窣窣绽开了木棉花,随着春风扑鼻,沁着淡淡的草香气。堂中二人如此复又笑对了半日,待重出内堂时不觉日已归西,空气中尚还存留着鲜血的腥残气。

长街依稀有鞭炮炸响,百姓欢贺声竟比守岁时还响亮。

战破于亥时三刻,安文曦入府时,欧阳首级已悬于长安东城楼之上。

圣旨下到王府时已过正午,交待完差事的公公回身出院时恰碰到直打哈欠的莫流简,彼此点了点头,随又各自寻着路子远去。衣衫不整的莫流简瞧着怪异,抬手捏了捏扭歪的脖颈,自语着,“这么快就斩立决了……”

漫府华灯漾着迷离的彩光,绕过垣壁安文曦本想直奔正寝,行至曲廊处却忽地一顿,随谴来小厮吩咐换了一身月牙白裳。袖领刺着雪白玉兰滚边,显得自己一身清爽。

……

内寝中初儿换了一盏青花八角琉璃灯,妆案前杜明臻正拿着桃木梳子梳头。盘丝长发滑落到肩侧,隐着淡淡的梨香气。

目断归鸿,她忽忆起那个梦,忆起冯砚卿,忆起青楼,忆起与洛均瑜的过往。她从不敢要他的好,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她偿还不了的情债。她已错了一次,又何必再错第二次。景仁的身子都要垮掉了,她不敢想自己的这副躯壳什么时候也会没有。若自己真死了,会剩下什么呢,依旧是绵绵不绝的爱与恨么……

凝着菱镜中她的模样看了半时,安文曦随袭步上前,从身后圈了她的软腰笑道:“夫人好美。”

言罢即是扬了身子远去,偌大的内室,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欧阳败了?”她被臊的一阵脸红,窝在他的怀里问。

“我不会说了。”眼瞧得她面色一寒,莫流简缓缓立起了身子,眸中掠过一分苦色,“有空,多回回头,看看你身边的人。”

“皇宫西十里,被太子斩了。”他微正了正身子,“差些就抵挡不住,亏着太子及时赶到才杀了叛贼。”

“别说了。”

“不过是想为他多说些好话,何必编那些个莫须有的借口。”葇夷掰开他穿插在自己软腰上的十指,杜明臻叹道,“当初太子陷害我甚至想要了我的性命,我便认清了他的为人。他有野心,会不择手段扫清朝中阻碍,这样的人我绝不会与其有一丝一毫的牵连。你想维护好兄弟情谊是你的事,千万不要拉上我。”

“若是我不说,你永远不知道这两个月王爷都为你做了什么吧?”莫流简看着她,随又浅声出口,“为你熬药,守夜,掖被角,添火炭。为你弹瑶琴,绘兰画,擦洗身子,褪换衣物。为你放下王爷身段去学枯燥的药理,为你不顾寒风去寻安神的炉香,他本可以使唤下人,只是他不愿。他是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一切,这一切你从不知也不会知道的事……”

“这么说……夫人看清了?”他一笑,倒像故意说这话一样。

一语直入心底,让她一痛。

“嗯。”杜明臻回过身来,缓步走到床榻前,轻道,“欧阳一死,九卿也只剩下三卿,这朝中该要整顿整顿了。不过……”

“呵……是初儿说的吧。”他挥了挥青布衣衫上落的褶皱,不经心应着,“举手之劳而已,救你的该是王爷。你病的这两个月他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好多次都是伏在你床沿儿上睡着的。”

“皇上会处理此事,夫人不用着急的。”安文曦单手负后,断然截了声,“无论卿王之位还会不会继续保存,你这个安明王妃的位子都是坐定的。无论父皇临朝还是日后太子即位,夫人总能掌权执事。”

“听说我的毒是你解的?”收回目光,杜明臻皱了皱眉。

“皇上一旦退位,我也会立刻辞了这份差事。你说的我并不在乎。”单手扯出一叠枕被,杜明臻将头别过去,有点不敢看他,“你好好做书院先生便是,这几个月我想静一静。”或许景仁死后她的魂魄也飘散了,这几个月确实想好好静一下。该做的都做了,司马安易抑或欧阳檠傲,她终是将母亲欠下的债全部还清了。

“好,好。我待会就去四皇子那里。”

“想与为夫过乡间夫妻的日子么?”他忍不住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薄唇贴上她的耳鬓轻笑着,“炊烟袅袅,阡陌人家。夫人想静,为夫陪着。”

杜明臻看着他的样子,唇角一笑,“你救了千万个百姓,如此何尝不好。”

“又是胡闹……”一语未歇,颈间云扣忽被他扯开露出半寸香肌,安文曦顺着那一处向下吻,愈吻愈深,到最后竟是将她外衣全部褪去,只剩薄薄一层亵衣。烛火明灭,他顺势搭过去手,兀自解开她胸前的襟钮,动作轻怜柔软,抚下她一寸又一寸的雪皓香肌。

“是要我吧?”淡淡一笑,莫流简顺着窗口向外望去,叹气道,“我莫流简这一辈子,有半辈子是在青楼莺莺燕燕里过的,不想有朝一日还能睡个男人。”

二人拥至榻间,丝帐被扯出去好远。天边月色皎然,却也忽地羞红了面躲起来了……

“今晚要用你了。”香茶绕齿,杜明臻努力将那句话说的顺畅些。

翌日晨醒,杜明臻看床榻上早没了他的身影,怔了怔随喊初儿进来为她梳妆。待一切安妥后,杜明臻接下罗帕净手的当空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去哪了?”

“还没,剩了几十两。”莫流简撇了撇嘴。

“今儿又该王爷去康成书院教课了,想让主子睡个好觉才没喊你。走时害怕吵醒主子,王爷穿衣洗漱都没喊下人伺候。”轻将香炉撤下,初儿忙又转回身来禀道,“府前已备了锦轿,王妃何时去皇宫?”

“一万两银子花光了么?”信手端来一盏暖茶,杜明臻这才入了正题。

“不去皇宫了。”杜明臻走到窗前看了看满园子的月季花,轻道,“去备辆马车,我也去书院。”

“哟,我看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暗处狠狠拧了拧那片湿布,竟还拧了满手的水,莫流简一边干笑一边还不忘向干净地方蹭了蹭手,“派人把我请到这里来,不是来喝茶聊天的吧?”

这厢刚出跨院,就撞上进府的暮儿,两人各自一顿后,暮儿才躬身行礼。

“呃……”言声间已是落在他对侧,杜明臻顿了顿,眸光却寻上他腿根处,故作忧心道,“怎么烫腿上了?”

“刚回来?”杜明臻皱了皱眉。

“咳……咳咳?”眉毛拧成一股麻绳,莫流简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还不忘专门咳了两嗓子给她看。

“回王妃,去益州送了封信,今早才回。”

“我吱声了。”杜明臻倒是不在意,挑了挑眉道,“掀帘子的时候我咳了声。”

杜明臻昏睡时她虽不在府中,可是仍与安文曦有书信往来,这府中大小事也知道的清楚,如今回答可谓滴水不漏。

“你进来也不吱个声?”扬袖掸了掸腿上的湿处,莫流简吭吭唧唧的直小声埋怨她。

“好好休息去吧。”杜明臻虽未从她身上看出蹊跷,但是心里只觉得怪怪的。

提裙踏上顶楼时莫流简已循规蹈矩坐在案前,左手拂去盖钟方要喝茶,帘口却忽闪出杜明臻半个身子,倒是惊了他一记,已饮下的半口茶全部喷了出来不说,腿股处还湿了一片,湿湿腻腻的臊的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谢王妃。”

望江楼。

分别后一路无话,杜明臻只觉得安文曦有点太过信任暮儿,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样想着正要出府时,忽听枝头一声蝉鸣,杜明臻浅一仰头,方觉夏天要来了。

一道残阳铺入水中,江心泛着晶晶闪闪的金光。

华清宫中,帷幔一一被掀开,恰见一青花缠枝贵妃榻。为上等红樱木所制,榻沿儿处均匀刻着錾花云凤水纹。

她看的怔愣,手间冷盏忽的滑到地上全部打碎。那落地的一声,竟有些震耳欲聋……

“娘娘,太子妃已至宫前。”

又是一阵剧咳,直憋的他脸色通红。杜明臻慌忙倒出一盏冷茶来递给他,然而身子没到时却惶然看见他掌心的血色。帕子已经裹不全那些血渍,全部顺着他的掌心滴在桌腿处,空气都是腥甜。

“让她进来。”由着贵妃榻侧的宫女扶起身子,楚芊芊垫着蒲团娇嗔一声。

“咳咳……咳咳……”

颜蔚瑾步进中宫时宫婢皆已退下,云帐后的寝榻上只寻得她一抹浅粉身影。

“我这身子快不行了。”他心知她的疑惑,以前总和她对着干,如今什么都听她的,别说她了,连自己都不能适应。可是终归是到头了,哪还有恩怨,她一心想给他守天下,他这个景仁又有什么颜面说个不字。

“娘娘。”颜蔚瑾福礼。

“为什么……”她不懂,不懂他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好了那么多。

“进来说话。”锦帕掩上唇角,楚芊芊浅声吩咐。待她绕过八扇黄纱屏风步至自己身前时,看着她又是一笑,“有五个月了吧?”

“小半年了吧。从你决定灭欧阳一族,到现在曲曲折折萦萦绕绕竟是有半个年岁了。咳咳……”锦帕猛地一攥,景仁又狠狠咳起来,咳了半晌忽觉从喉中喷出一股腥甜,他知是不干净的东西,随将帕子握进掌心,抬头对她干笑了笑,“答应,明日让蔡邑在朝堂上作证,我便叛欧阳斩立决。”

“娘娘明知是假的,怎么还来嘲弄我。”

“你……”如此顺畅的对话直让杜明臻觉得不真实,“你答应要斩欧阳檠傲了?”

“我知是假的,可太子知么,皇上知么,这众大臣又知么?”眉梢微挑,楚芊芊下得榻来,看着她道,“当初作假时是逼太子要斩了那女人,可如今那女人还活着,你却要纸包不住火了。”

“我说这两日怎没看见蔡邑,想是该收拾收拾回家了吧。”景仁摇头一笑,分不清悲喜。

“没有娘娘的福分,蔚瑾是自作孽不可活了。”颜蔚瑾不想看她,将头垂的愈发低。心里又想到楚芊芊借太子之身怀了龙种一事,腹语直骂自己不争气。

“蔡邑作证人,证据仍然是洛均王给你的那一份。”

“太子妃客气了,自作孽不可活的是那女人,怎么会你是呢。”楚芊芊冷一笑,“她灭我叔伯欧阳一族,这笔账本宫要跟她好好算算。”

“信,你说什么都信。”掌心扶了八宝圆桌一角,景仁依着桌腿又缓缓坐下,锦帕却不曾离开嘴角,“找到证据了,还是想了别的法子?”

“娘娘今日寻我来是为……”一语入耳,颜蔚瑾有些不懂。

“不能。”她瞧着他咳了半日,眸中不经意滑了丝痛色,忙寒声掩饰道,“三日后欧阳檠傲必死,你信么?”

“一石二鸟怎么样?”楚芊芊附耳与她,“我给你一包药,吃了便有流产的假象。你去寻来杜明臻,然后……”

“你……咳咳……”缓缓从摇椅间站起,景仁长袖一忙掩上嘴角咳着,“杜明臻,我们不吵架能死吗?”锦帕掩着嘴角,景仁咳了大半晌终恶狠狠看向她,膛中喘着粗气。

“好一个一石二鸟。”眸中乍亮,颜蔚瑾笑得眉眼皆弯。

“痛快么……”一声落入湖心,她看着远处的风景笑道,“至少死后重生我没有怨恨,而你却有,且一直困扰着你,倒是浪费了重生的好日子。”

“不过……我与杜明臻从没说过话,她怎么会去我那里呢?”

“冯砚卿?”椅上景仁忽地一怔,亦似在回忆当初的日子。春风掠过湖面扑在脸上,他终又一笑,苍老的手腕上青筋蹦起,“冯砚卿有什么好回忆的,是忆起了青楼歌舞啊还是厨房打骂啊。倒不如我冯衍,于青州呼风唤雨,仗着年轻无所不为,活得真是痛快啊。”

“来我这里不是更好?”目光看着窗外开得正好的一枝紫藤,楚芊芊轻勾唇角,“你先在我这待着,我这就命人喊来杜明臻。说——异域得来宝贝,让她这个王妃来鉴赏鉴赏。”

“睡了两个月,这几日却是常常回忆起当冯砚卿的日子……”眸光散至他处,杜明臻静道。

暮春的暖风拂窗而过,映的她唇角的笑意愈发妖艳……

“睡了两个月,这猛一听你说话,还觉得挺好听的。”舫尾支了摇椅,景仁阖目卧着,唇角笑了笑。

康成书院。春深草木秀,夏来虫鸣清。

粉黄丝帐垂在画舫三面,最后一侧通风观景,恰得一分闲逸。时有春风灌下,云帐皆随风摆起,蒙眬中有人影步入,隔着八宝圆桌躬身道:“臣请皇上圣安。”

过牌楼,沿曲桥,涉玉阶,穿林岸,过长亭,此一路皆是朗朗读书声。

水中波影,倒映下一船一树一岸一草,时时有隔花啼鸟之声。

有明池中的水波映着她青白衣衫,杜明臻垂了长睫看着河岸,恰见一枝花柳倒影于池中楚楚生姿,配着水中锦鲤更为书院添了一分幽远恬静。

千画舫,有上林苑处的花香扑鼻。

过漏窗后,忽有十几屋舍自东向西一次排开,阳光打在屋脊上,格外温暖。

音歇,杜明臻缓折了信笺,转身展目于外,唇角浅一笑道:“定。”

转过蜿蜒曲折、欲断又连的回廊,终走到瓦舍一角。临墙根恰见一窗,杜明臻从窗前向里探看,正好看见他上课的模样。一方教室,安文曦坐在前面,众生坐在后面,时有清朗声起,如碎玉落盘,莹润饱满。

“四皇子说了什么?”眼见得她不言声,初儿还以为出了事,忙探头问道。

眸光四散时,却见一生问曰:“当官处事之大法,如何用力简而见功多?”

回身入屋,初儿忙迎面过来,从袖间掏出一封信来给她。缓将信笺展开,却只一字入眸,笔锋柔中带俏,透着一股子粉香气。

安文曦一笑,随答:“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

扬眸时已看不见他半个身影,杜明臻心里一暖,只道他那玩笑话也讲的越来越好听了。

又问:“自古状元、榜眼、探花无数,千古留名者却无几,概为官之不慎。如此当官之要又是什么?”

“那为夫就在正堂等夫人了。”浅一扬袖扶去她云髻上的梨花瓣,安文曦弯了眉眼,附耳于她,“夫人改日如果带个梨花簪子水仙钗什么的,肯定好看。”

清风几缕,安文曦眉心轻展,笑答:“忧于身者,不拘于人;畏于已者,不制于彼;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侈于远。如此,则人事毕矣,乃当官之要也。”

“好,我去换件衣服就来。”示意初儿进屋,杜明臻低声应着。

该生不懂。安文曦随起身步至众生中央,鬓发由风拂起,扬眸道:“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习为急;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如此方有大成。”

“该用午膳了,夫人收拾下便来正堂吧。”他唤她,眸中笑意不减。

众生点头,另一生问:“君子之慎怎解?”

“王爷真是心细。”她一笑,没再说什么。

答曰:“言、礼、书。上交不谄,下交不骄,则可以有为矣。”

“噢,政事上有封信让她送,近日不在府中。”瞳孔紧了一分,安文曦怕她想的多,又添道,“信重,女流之辈送信不易察觉。”

再问:“仁、义、礼、智、信怎解?”

“不必了,王爷忙自己的吧。”她看着他,忽觉口中酸苦,大抵是喝多了中药的缘故,随又低声,“怎不见暮儿了,我倒是想吃她做的蔓越桂莲汤了。”

笑答:“仁,宅也;义,路也;礼,服也;智,烛也;信,宁也。处宅,由路、正服,明烛,执宁,君子不动,动斯得矣。”

“可用为夫陪着?”

一番说教,恰得杜明臻的心意。收神再听时,有众生大笑传耳。

“知道了。”

一生笑问:“何为世间上上品?”

“唔,父皇方才派人来问夫人的状况,道如果好的差不多,就进宫去一趟。”收神回来,安文曦浅浅一笑。

却见安文曦袍袖淡紧,扬声即答,眉眼皆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是有事?”此一声出口时,枝上恰有花瓣落了云髻,她不知。

笑声大起,有铃声至,课尽。

“如夫人般清雅。”眸光看着水中花影,安文曦怔了怔,自语着。

春郊旷野上花树遍地,翠草连天。草中几许嫩芽儿破土挤出,引得蜂蝶乱舞。

“说不上欢喜,爱它一分清雅罢了。”

“夫人怎么有兴致到这书院来?”长亭一角毗邻而坐,安文曦噙了口春风笑问道。

“刚来,看到夫人难得侍弄花草,为夫不敢打扰你。”他寻得她清秀的眸,随袭步上前,袍间染着水仙的香气,“夫人是爱水仙么?”

杜明臻此时并没看他,反望着远处黛墨色的树影道:“来此处观景。”

“待了多少时辰了?”杜明臻兀自将劳什子放在盆后,这才转身过来,身上的伤似乎也好了许多。

“呵……夫人也会说笑话呢。”安文曦哑笑连连,又道,“不过这里倒着实是郊游的好去处。”

“王爷?”初儿从他身后走过来,一声惊呼让两人都转过头来。

“当初父亲于此建下这方书院,也是因为这里风景佳秀,可静心读书。”努力索寻着脑中的残片,杜明臻微一笑,“登科及第,不知秋闱时你能教出多少解元来。”

院落中杜明臻侍弄着盆中水仙,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于小院里修剪花枝,眉眼里含着灵动俏皮,竟让垣壁拐角处的安文曦看的发了痴,不忍上前惊扰了这满院的悠谧恬静。

“怎么,教不出状元么?”眉紧川字,安文曦佯怒道,“本王保这前三甲都是书院里的学生。”

淸睿王府已有一树一树的花开。

“文也好,武也罢,养出朝中能士就行,我并不在乎他们得不得状元。”杜明臻抬头看着天边的鸟儿,语气也轻了许多。

一晃又是五日光景。

“我发现近日你不在乎的事情倒越来越多了。”

派初儿去给四皇子送了书笺,杜明臻移步出了堂口,再抬眸时有暮雨轻霏,燕雀归巢。

“是么……”杜明臻一怔,随轻阖上眸不再说话。周身只沐浴着旷郊上的阳光与暖风,一动不动。她倒是真累了,欧阳檠傲已死,景仁也要去了,如今她还有什么放不下。

三月允诺。

“夫人不过是想培势,让我大齐朝多一分繁盛祥和罢了。”眼见得她不言语,安文曦笑了笑,夹着无奈,“殊不知这天下终是太子一人的,他若登基这大齐朝即便有千万个忠臣也无济于事吧。”

韬谈半日,暮色四合。安文曦去送洛均瑜出府的当空,杜明臻命人寻来纸笔,以颤抖的指尖记下,寥无几言,只四字——

“此是何意?”杜明臻双目忽地睁开。

宽袖中玉指轻攥,杜明臻低了头不敢看他。原来一切都已了然,那名作兰央的女人是莫流简的小妾,后来逃出府,被司徒书陵所救,可能在竹林中救下她的也是司徒书陵。一个梦做了好几个月,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按说该欢喜的,可是杜明臻却依旧皱着眉心,不知道那兰央是自己,还是冯砚卿,而且,这梦又与杜明臻的前身有什么关系呢……

“安文轩为人阴辣多疑,连你都会害,又何况别人。”转头看着三两蝴蝶,安文曦叹了口气,又道,“这大齐如果交到他的手中,夫人信不信,不出五年宁国便能占领我大齐京师。”

有桃花随风卷入内室,落在脚根处,桃之一瓣正映她紧蹙的眉心。

“你想让谁做皇帝?”冷眸直逼他的眉心,杜明臻一点都不喜欢他绕圈子。

“淸睿王说的是,若说有功夫做梦的人,也唯有王妃一人了。”唇角微扬,洛均瑜亦是浅笑,“若说这梦,我倒念起一事来。话说那一日救王妃时,我便瞧着场景熟悉。因梦中也曾那样救过一个人,模样虽不大记得了,然而情境却极像,有官兵,有锦轿,也有落难的人。而且梦里我还是个官州公子,有个颇雅的名姓,叫书陵。想来好笑,这梦从前并不常做,只一二次罢了。但是自从救起王妃后,我就每天都做那个梦,这都两个月了,每晚上都是。”

“若是为夫,夫人可要帮我?”

“呵……王妃睡了多半个月,把这寸金光阴都睡去了,暂且不提那伤人者,想来于夫人而言,将这个把月的时间用来睡觉做梦也别有一番风韵吧,恐怕长安城里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眼瞧得室内气氛愈发诡异,安文曦随笑着打趣,也好让他们二人没那么尴尬。

“你?”四目相对,杜明臻疑惑道,“你并不是争宠善妒之辈,何以想起要去做那皇帝……”

烟雨濛濛,春风扑上面颊,带着浅浅的暖意。杜明臻听得出他的疏远,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缓攥了攥指尖,骨节处也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变得吓人的白。

“你可会帮我?”似乎知道她的犹疑,安文曦执着问道。

看她笑起来的样子,洛均瑜一怔,只觉得那双眉眼像极了冯砚卿。心里一痛,洛均瑜忙掩饰道:“王妃哪里的话,那时我刚从城门巡逻回来,就算受伤的不是你,本王也会救的。”

“我……”微一正身,春风拂了鬓发,让她眸中一片浑浊。心中千回百转,她撇过头去不看他,齿牙间却是出字,“不会!”

““受伤时多亏了洛均王相救,不然我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一语入心,连着暖风都变得寒冽。

“三月中旬了,不想安明王妃这一睡便睡了两个月。”洛均瑜看着她肩侧的一道伤,没等安文曦说话,顾自答道。

“如此……甚好……”他一笑,心底却乍然一痛。今日将计划告诉她并不是真想要她的帮助,只是不想欺骗她一分一毫。只是如今,她那“不会”二字忽地将他拽进冰窟窿里,满身皆是寒冷。他以前不信半年夫妻于她而言一点情分都没有,只是如今才明白,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这是什么季节了?”转头看了看外面,杜明臻轻声问道。

二人一时静默,各想心事。忽见远处慕然乘风跑来,走到杜明臻身边躬身禀道:“后宫柔妃派人来寻王妃,说是有宝贝相赠,命速去。”

三人皆落了座,初儿沏茶,用上等碧螺春混着春水煎了三次才沏好。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风带远了,倚着廊柱的杜明臻一忙站起身子,暗处长甲紧攥,心里只觉得有股闷噪。

窗外雨声渐盛,风再拂过,竟是落了满府的桃花。

入宫时夕阳只剩一抹残光,却仍刺的眸中昏沉。

音歇,圆桌后的洛均瑜随走上前来,浅笑道:“王妃还是坐下吧,看面色还是气血不足的样子。”

“娘娘。”杜明臻进宫时才又看见了颜蔚瑾,遂又向她行礼道,“太子妃。”

“多谢王爷关怀,好多了。”喘着粗气,她说每个字都极是费力。

“安明王妃可是让我们好等,喏,刚从异域带来的珍珠粉,安明王妃拿去试试可好?”言声间楚芊芊随将一包珍珠粉甩到她身前,纯白的粒粉洒了一地,她方又蹙紧眉心故作可惜道,“哎呀,怎么掉地上了。安明王妃自己个儿捡起来吧,兴许沾了土还能用。”

“夫人好些了么?”他握住她的腕子关切问。

眸光低垂瞥了珍珠粉一眼,离自己几米远的样子,杜明臻并不言声,只垂着头在那等着。乍进后宫看到颜蔚瑾时她便知,这次好心赠粉又该是怎样一场好戏。

“王爷……咳咳……”一阵干咳封喉,杜明臻由着初儿扶起身来,这才看见他身后的洛均瑜,面色一红。

“怎么,安明王妃还嫌它脏不成?”珠帘摇曳,但见楚芊芊身后的颜蔚瑾唇角一笑,弯身捡起那包珍珠粉,向着杜明臻走来,“这可是娘娘千辛万苦让人在异域淘来的,听说女人抹了这东西能美容养颜,安明王妃该拿回去好好用用,也好……”离杜明臻还有三步之遥,颜蔚瑾话没说完,却见身子忽地向她栽过去,恰歪在杜明臻身边的铜盆架上,叮当之间引得众宫女皆从宫外进来伺候。此一时倒地的颜蔚瑾忽狠狠瞪向杜明臻,一手捂上腹部呻吟着,声音里含着哭腔,“安明王妃,你绊我作什么?!”音未歇,其身下已是有一大摊血迹,猩红刺目。

“夫人……”移步入寝,安文曦目中一痛,只觉得她那张脸蜡白如纸,没有一分血色。

众人大惊,慌忙上前搀扶太子妃。然而还没走到时却见颜蔚瑾已是撑不住,身子后仰一下子昏死过去,腹下血流如注,全然将她包裹在血泊之中。身侧楚芊芊一怔,忙冲着宫外大喊:“快去宣太医,快去喊皇上!”

挽玉帐,卷珠帘,层层掀开,恰对上床榻中杜明臻的眉眼。

鲜血流到杜明臻脚下,浸了她满鞋的血水。然而她却没动,任满宫女婢纷乱惊忙,唯她一人立于原处冷眼旁观。有太医急匆匆从宫外赶来,她耳边忽地回响起方才颜蔚瑾当着众宫女说的话,一遍一遍穿心蚀骨。窗外紫荆花开的犹胜,恰如一抹腥血,逼的她神经麻痛。榻前太医哀声连连时,杜明臻垂了长睫终是一笑,冷冷的,如千年寒冰一般凛冽。

内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