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随郎君走过很多地方，心胸也开阔了，见识也多，卖弄了，齐夫人莫笑话。”姚氏低下头，朝齐姜氏腼腆一笑。
齐姜氏抬起的脚停下。
齐姜氏心头一动，冲她也笑了笑。
姚氏似是没看到，仰着头，顾自道：“说起来，湖州是大唐制镜之地，镜工技艺高超，可据我随郎君走过的各地看，其他地方的能人巧匠也不少。”
姚氏轻蹙眉，忧心忡忡之态，“我家二郎整日痴迷铜镜，日夜呆镜坊里，我真怕他身体撑不住，跟郎君提过，让他带二郎外出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也长长见识，他偏不听。”
齐姜氏心事重重，“嗯”一声表示赞同，便欲离开。
齐姜氏心中那一点念头随着她的话渐渐明朗。
“都说铜镜精细，得有高超的技艺，我倒觉得着，木匠活也不简单，齐夫人你瞧。”姚氏指殿顶，“你看，这大殿进深这么宽，全靠木榫卯结构，很是不易，这装饰，用了雕凿、锻打、贴烙、线刻等多种技法，并不比制铜镜轻松。”
又是毫无进展的一个上午，午膳，崔扶风吃得无滋无味，草草夹了几箸菜，扒了几口饭便搁下碗箸，起身又要进工房，齐姜氏来了。
齐姜氏微笑着颌首，她与姚氏没单独来往过，却是见过，听说过陶家妻妾和睦，觉得姚氏守礼，也不讨厌她。
“母亲怎么来了，天气冷，母亲进山来，小心别凉着。”崔扶风迎了过去，托起齐姜氏手肘往里走。
普光明殿、大雄宝殿、薄伽教藏殿……齐姜氏虔诚地一个一个大殿拜过去，最后一个大殿出来，姚氏殿门一侧站着，暗青裙子，同色窄袖衫，外面一件驼色褙子，沉稳矜重，仰头看着檐顶，侧目看来，折腰行礼：“齐夫人。”
齐姜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崔扶风了，乍看之下，几乎认不出来，崔扶风皮肤焦枯，脸色晦涩，眼窝很深，一双眼幽幽寂寂，若是不说话，瞧着就是个死人了。
齐姜氏马车出门往法华寺去，陶瑞铮派人盯着，得报，急回府让姚氏赶去法华寺。
听齐安说，总不及亲眼所见，齐姜氏心头拿定了主意，左右瞧，“毓郎呢？”
齐姜氏思量些时，无法可想，叹道：“我去求求菩萨吧。”
“还在工房里，手里的镜范正到紧要关头，过些时好了再出来用膳，母亲来了，我去喊他。”崔扶风道。
齐姜氏也着急，这两个多月来，崔扶风和齐明毓两人没回过家，她使齐平去镜坊传过话让他们回来，两人都不肯回。
齐明毓从工房里头出来，头发蓬乱，一身灰色跨褶服，衣服上点点污迹，袖子上还有砂土，形容比崔扶风强不到哪里，喊了一声“母亲”，坐到食案前，饭菜火炉里温着，他也不试冷热，盛了饭，飞快扒着，口中含含混混说话：“母亲有事吗？”
压力太大，撑不住就倒下了，那时一病不起还能活过来，这回要是再病倒，能不能起来难说。
“你别这么急，慢慢吃。”齐姜氏咬唇，泪水盈眶。
“少夫人那样子瞧着怪吓人的，只怕重蹈去年的覆辙。”
齐明毓嘴巴鼓着，飞快嚼了几下咽下，“没时间慢慢吃，我得赶紧去试制镜范。”
齐明毓埋头制镜不察，齐安却是看得惊怕，悄悄回府见齐姜氏。
“还是没进展？”齐姜氏问。
转眼间十月底，新画图铜镜还是没制出来，崔扶风不复镇定，焦躁不宁起来，桃李年华，眉眼间却已有老妇之态。
崔扶风点头，羞愧不已，“都是媳妇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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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明毓不吃了，抬头，看着崔扶风，极认真道：“大嫂很厉害了，若无大嫂，眼下有没有齐家镜坊可难说。”
“表妹，我想死你了。”费易平深情款款，紧紧抱住罗氏。
“你呀。”崔扶风摸摸齐明毓后颈，心疼难言。
罗氏不多时便过来了，一袭桃红襦裙，面色比上回略好些，髻上垂珠雀钗晃动间，珍珠闪烁着光彩，低声喊“表哥”。
“我觉得，光自己摸索太慢了，若有人教导，事半功倍，湖州城里制镜之技比咱们齐家人更好的只有陶二郎，可外头就难说了，天下之大，能人不少，你们不若外头走走，兴许碰到名师高匠，愿意教授一二，或者有所触动，也未可知。”齐姜氏道。
天明，费易平也不去镜坊，让费张氏寻借口到崔家接罗氏过来。
崔扶风低头沉思。
还是让罗氏赶紧怀上身孕，把崔家家财揽入囊中要紧。
“谁知能不能碰上，碰上了，人家又肯不肯教我们。”齐明毓不甚赞成。
回府后，思索了一整夜，最后却是觉得，崔梅蕊是个寡妇，自己好歹制镜大家家主，娶一个寡妇忒掉身价，不能娶。
齐姜氏冲他眯眼，朝崔扶风轻抬了抬下巴，无声说：“瞧瞧你大嫂，不想你大嫂再病倒，就让她歇一歇。”
费易平静坐到归林居打烊才离开。
齐明毓看崔扶风，这些日子闷头制镜，未曾注意，这一看，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愚蠢的费易平怕是办不了这个，也想不到要这么做，只好他背后帮忙了。
“大嫂，我觉得不错呢，外头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商道高人，借机也可以请教一二。”齐明毓改口。
不过，只要崔扶风在，费易平就娶不成崔梅蕊，还得设法把崔扶风调离湖州城。
崔扶风心动，只还顾虑着，“就怕我们走了，万一出什么事没人处理。”
只要崔梅蕊成了费易平的妻子，崔扶风就会投鼠忌器，对费家诸多容让，还可以让崔梅蕊当细作，打听齐家镜坊的动静，先知之机太重要了，崔梅蕊性情弱，又是个好拿捏的。
“眼下费家颓败，陶家遥遥在前，齐家夹在两家之间，不出风头，又不弱，应当无事，府衙那边便是有刁难，让齐安以家主不在为由推托便是，对内，约束住镜工即可。”齐姜氏道。
崔家的嫡长女，崔扶风的同母姐姐，她的作用可比罗氏大多了。
两个多月毫无进展，崔扶风也是焦急，想了想，同意了。
说得很明白了，费易平只要不傻，就会娶崔梅蕊。
冬天，往北太冷，叔嫂两人决定往南去，过年时回家，视情况再决定年后要不要再往北走。
陶瑞铮恣意地大口饮光杯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