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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情深

马西永连连点头,他也不想他跟齐明睿暗里的勾当被其他人得知。

“外头的人知道,传扬开,怕我阿兄他们也知道,我们王家世家大族,你也明白,人一多,大家就不是一条心了。”齐明睿半隐半露道。

那样,他就没好处拿了。

马西永过来询问,齐明睿口述,让他记,还叮嘱,崔扶风与齐明毓若要当面请教,千万不要说出他来。

崔扶风这三日如置身火堆上。

他的字,崔扶风和他弟弟认得,不能写。

心中觉得希望不大,齐家的镜工数代人相传都不会,一路行来,也没人有办法,一个官差又有什么办法呢。

落笔要书写时,齐明睿重重咬了咬唇,搁下笔。

然则,这是一根救命稻草,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不由得寄了十分厚望在上面。

一日,两日,脑子里制了数百面铜镜了,齐明睿终于想到可行之法。

预料会失望,却又止不住幻想真有办法。

马西永给齐明睿找了旧疾复发借口,孟进拿了王家故交给的不少好处,也不想为难齐明睿,许他不出工劳作休息两日。

一颗心落下吊起,吊起落下,再见马西永时,崔扶风犹如高烧病人,脸颊潮红,神色有些迷离,言语结巴。

三岁开始学制镜,制过千千万万面铜镜,制镜之技深刻在脑子里,细细想,杂揉,分开,脑子里制着镜。

马西永递过来记满字的纸张,崔扶风看了几句,猛一下抓紧纸紧,眼神邃亮,身体的不适消散。

齐明睿缓缓直起身,抹掉眼里泪水,细细思量制镜之法。

若是以前她也许不知其中如何,这段时间工房里日夜制镜,虽则制镜之技一般,其中的门道却摸索清楚了,一眼看出,写出这些话的人是制镜高手。

没有万全之策时,只能忍,再艰难,也得忍。

“大嫂?”齐明毓犹疑叫。

感情如洪水在胸中汹涌,却只能死死压着。

“是个高人。”崔扶风嗓子都颤了,示意齐明毓坐到身边,两人一起看。

王家耳目众多,他不能把亲人置于危险境地。

纸上写了近千字,详细详尽指点如何制复杂繁复纹饰之法,总结来说,就是可用夯填法铸范、整范分模复制以及分范分模复制几个方式组合制镜。

齐明睿喉间凄厉地喊着,悲啕在唇边打转,未敢溢出。

崔扶风反复看了好几遍,在脑子里细细推演制镜过程。

“风娘!毓郎!”

齐明毓亦然。

很想很想见他们,整整两年了,想他们,焦首日夜,煎心年月。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两人一齐抬头,看对方,眼眶濡湿。

他的妻子,他弟弟,他们跟他近在咫尺。

“大嫂,这个方法可行。”齐明毓颤声道。

床板掀起,暗门推开,吱呀细小的响动,齐明睿死命掐着自己大腿,控制着,不让自己发疯喊住马西永,求他带自己去见崔扶风和齐明毓。

“是的,可行。”崔扶风抿唇,强忍泪水,起身,冲马传通重重行了一礼,“多谢马差拔!”

这是财神爷,得好生顺着,马西永忙道:“好好,你歇着,我走了。”

事先说好的十金变成二十金,黄色包袱布包好,崔扶风眼皮不眨一下捧上。

齐明睿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激颤,尚存几分理智,不敢被马西永看出,弯下腰,假装咳嗽,断断续续道:“我有些不适,你先走吧,我细细思想,想到法子了告诉你。”

马西永捧着沉甸甸的金锭,乐得差点大笑出声。

“姓齐,我听崔娘子喊他毓郎。”马西永道。

“马差拔若能带我们见这位高人,当面请教,扶风另有重谢。”崔扶风道,看出来,身怀制镜绝技的不是马西永。

心中已有所确定,齐明睿还是忍不住心脏狂跳,竭力控制,用平静的口气问:“她同来的小郎姓什么?”

马西永差点脱口应好,又霎地刹住。

姓崔。

把人带到齐明睿面前,事情泄露,不止重谢得不到,连眼前二十金也会落进孟进之手,以后,偷卖画赚点小好处也不能了。

“那崔娘子大方爽朗,若是能解决,谢钱怕不只十金。”马西永殷切地看着齐明睿。

“你此话何意,我只说解你之难,并未许诺其它。”马西永沉了脸,把金锭甩到桌面上,伸手抓纸张,“你若强求,这个也别要了。”

齐明睿沉吟。

“是扶风的错,马差拔别生气。”崔扶风忙陪笑,抓住纸张,飞快折起来收进袖袋里。

如此复杂繁复的构图,确实难办。

齐明毓急忙把金锭收起来塞进马西永手里。

与马西永约定,等他三日,成与不成,都请他回个消息。

“好心没好报。”马西永骂骂咧咧,再不逗留,拿着金子出酒楼。

“有劳了。”崔扶风道谢。

走得数十步,回头看没人跟,擦一把汗,拍胸脯,心有余悸,“还好他俩个没追着不放。”

当下,马西永对崔扶风道:“这个不好办,夫人先别忙着走,待我回去细想,再给夫人回话。”

“大嫂,这个人真厉害。”齐明毓悠然神往。

马西永听得仔细,黄澄澄的十金吸引着,便是不会制镜,待得回去时,讲给齐明睿听也一字不漏。

“是啊,这人的制镜之技怕是尚在陶二郎之上,可以与你阿兄比肩了。”崔扶风赞叹。

崔扶风略略开朗些,新画图本是机密不当外传,崖州离湖州甚远,又听得马西永是差拔,不是商家,防备之心略淡,想了想,把画图拿出来,制铜镜遇到的麻烦一一细说。

“可惜见不到。”齐明毓遗憾。

马西永看出来了,“夫人别以为我是官差便不懂制镜之技,我自有我的路子,你只管告诉我有什么要求,我说了出来,夫人满意了再答谢我。”

“不能强求太多,此行有此收获,挺好了。”崔扶风笑道。

崔扶风满腔欢喜变成失望。

齐明睿这日跟着王家众人出工了。

官差应是不会制镜。

烧灰,修路、种田,日复一日枯躁沉闷粗重的劳作。

他是官差!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种田。

伙计过来,马西永是常客,认得,笑道:“马差拔等了你们好久了。”

刚下过雨,地里湿润泥泞,草鞋踩上去沉沉陷下去,提脚吃力,齐明睿挥动着锄头,一下一下翻掘着地面,偶尔,抬头望一眼远处天空,绵延的山脉那头,妻子和弟弟就在那边。

崔扶风当即请马西永坐下,喊伙计上酒菜,要与之细谈。

未能相见,心脏撕裂开的疼痛,疼痛里,又有一股无法自制的甜,他的妻对他不离不弃,他的弟妹母亲安好。

“心里大致有数,还需得看看你们的具体要求。”马西永没吹海口。

“风娘,等我,我以后加倍补偿你。”他在心中说。

“你有办法?”崔扶风惊喜。

明知得掩饰,却还是忍不住溢了快乐出来。

马西永早早来了,大堂中等着,迎了过来。

再坚强的人,再能伪装,悲伤可以压进心底,快乐却无法掩饰。

她们住的客舍乃酒楼客舍一体,楼上房间供客人住宿,楼下大堂供用膳,有住宿的客人,也有外来的客人。

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

叔嫂两个下楼,到大堂用膳。

柳洛萱悄悄看着,她小时候就觉得表哥王骏好看,却不喜欢,病怏怏说话喘着气,弱不禁风,见到齐明睿后,她才发现,原来差不多的五官,居然有那么大的不同。

崔扶风“嗯”了一声,看着他,心情也是好转,灿然笑开。

那天,他被拖着进了天牢,头脸衣裳湿淋淋的,黑发湿漉漉贴在脸上,脸庞在黑发的衬托下白得近乎透明,锁骨处水渍蜿蜒,与湿衣一起,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男性诱惑。那样的境地,他应该是狼狈的,然而并不是,他如苍松刚劲,大雪也未能压得他折腰,寒风里照样挺直。

“大嫂。”齐明毓叫,眉眼弯弯笑。

两千里流放路,许多人倒下了。

崔扶风拉开门,隔壁齐明毓的房门同时拉时,一身鸭青色薄棉襕袍,身姿挺拔,出来这些时,他看起来比在家时又长了许多,越发英俊,也越发从容沉稳。

他虽不是世家子弟,也是锦衣玉食长大,从没受过苦,他没有例外也病倒了。

天明时,雨停了,开窗看去,天空明净的蓝,高远空旷,空气干净清新,清新得令崔扶风怀疑昨日的异味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挺过来了。

绵绵阴雨滴滴答答,城廓屋宇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湿润的空气里夹杂一股说不出的气味,似得腐肉味,又似发霉的杂草味,让人沉闷的心境更加抑郁。

柳洛萱也不知自己是着迷齐明睿的绝代风华,还是齐明睿的刚强坚毅,只知自己深深陷了进去。

这趟出来白走了,崔扶风胸口如有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不需要任何言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她痴迷失神。

到岭南崖州已是十二月十日,在这里走后,他们就得直接回转湖州回家过新元。

这一天的齐明睿更让柳洛萱着迷,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柔软得让人觉得,只要能得他那样望一眼,死了也愿意。

崔扶风在走过数个州郡后,开始近乎悬赏的询问。

收工,用过猪食一般的晚饭,大家各自回房。

也许铜镜不够精妙,于纹饰的制作上却有奇人高士也不一定。

没有齐明睿在跟前,再一回想,柳洛萱蓦地感到不对劲。

各地的镜行她和齐明毓都进去了,各家制镜之技各不相同,虽则也有亮眼之处,然而,没有看到超越齐家镜与陶家镜的。

两年,认识齐明睿整整两年,她从没在齐明睿眼里看到那样温柔的神色。

不过,此行最想要的却没收获。

人后,他也许有,但人前不经意的流露,柳洛萱敢肯定,绝对没有。

乡村州郡,每一个地方的建筑各有特色,人们的穿戴也不尽相同,营商之法大同,那细微的差异却让她有所触动。

是什么让齐明睿有这样的意外?

崔扶风长这么大第一次南下。

柳洛萱起身,来到王骁夫妻房外,抬手欲敲门,迟疑了些时,收回手,缓缓往齐明睿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