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尊重他的喜好，从不劝他，不过，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忧虑。
母亲疼他，然而每每见他，说不了几句，便是要他收心，留家中别再往外走。
姐姐虽然不说什么，他心中清楚，她也不想他外出。
崔镇之唇角缓缓往上挑。
她们都觉得他离经叛道，不合世俗，得改。
“我是齐妙，镇之哥哥，我好羡慕你，好敬佩你……”齐妙哇啦哇啦不住说，不用停下喘口气，脆生生竹筒倒豆子似的。
只有这个心思白得像一张纸的人觉得他这也好那也好。
“你是？”崔镇之愕然，过来找姐姐说话，没料到有客人，而这客人似是对自己熟捻无比。
两人的距离着实有些近了，他清晰地看到她粉嫩嫩脸，鬓边细软的绒毛，红艳艳不停启合的嘴唇，她的眼眸比山泉水还清澈，黑白分明，不含半点杂质。
“镇之哥哥。”齐妙快乐地叫，扑了过去，抓住崔镇之胳膊。
齐妙仰着脸，着迷地看着崔镇之，软绵绵的口气道：“镇之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大嫂好看，大姐好看，你也好看。”
院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宽大的广袖锦袍，袍子上三千繁花暗绣，滚边枫叶红如火，袍摆悠悠海浪，倒映着碧蓝的天，极是华美细腻的衣裳，然而穿着的人却并不注重形象，系带疏松，衣领半敞，将精致婉转去了绮丽留了疏朗潇洒，成就了独立山巅迎风雪，闲云野鹤自在客的诗意。
“要说好看，你们兄妹三个更好看。”崔镇之笑了笑。
齐妙蓦地回头。
“我也好看吗？”齐妙快活得差点当场昏死过去，合掌，眯着眼凄凉的口气道：“天可怜见，终于有人正眼瞧我夸我，不是只看到大兄跟二兄了。”
啪啪掌声，接着传来清朗的声音，“人生在世正该如此，得欢悦时且欢悦，何必顾虑那么多。”
齐明睿清雅温润，恍如天上仙人，齐明毓精致如画，跟两个阿兄比，齐妙确实逊色了。
“就该这样，不开心的扔一边，只管想高兴的。”齐妙脆声道。
崔镇之一笑，“论容貌，你不如你大兄二兄，但论性情，你必是最好的，你是快乐的……”快乐的什么？崔镇之一时想不出形容词，心思转了转，道：“我给你画像，你瞧了就知道了。”
崔梅蕊扑噗一笑。
“好啊！”齐妙拍手大声叫好。
“啊！那是我的罪过了。”齐妙夸张地叫，扯起嘴角扮鬼脸，“大姐，别不安心，笑一笑嘛。”
崔梅蕊房中也有颜料纸笔，只不如崔镇之房间齐全。
“这……这……我心不安。”崔梅蕊颤颤道。
崔镇之笑道：“到我房间去。”
“有啥不行，金钱阿堵物。”齐妙大咧咧挥手，婢子领命走了。
“快走快走。”齐妙迫不及待，抱着崔镇之胳膊往外走，百忙中喊崔梅蕊，“大姐，一起去。”
“这不成的。”崔梅蕊急急道。
崔梅蕊微有迟疑，未婚小娘往男人房间去不甚妥当，崔镇之对世俗规矩全然不在意，齐妙还小不懂，自己要不要阻止？
齐妙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让跟来的婢子回齐府搬东西。
齐妙看她迟疑不动，转身过来拉了就走。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手大脚撒漫。”崔百信摇头，说着批评的话，心中很是喜悦，齐妙口里说的都是好东西，这些东西进了崔梅蕊房间，也就是崔家的了。
崔梅蕊到唇边的话终是没说出来。
里头传来叽叽咕咕叫：“大姐，你这屋子怎么这么素淡，一点摆设都没有，不成，我让人回去跟母亲要些摆件来，这里，该摆一架羽人鸟毛屏风，这里摆一个三彩陶马……”
青瓦白墙的小院子，跟齐家的富贵相较，院子显得有些寒酸了，院门，没有琼花玉树，都是寻常草木，乍看种得并无章法，倘佯其间，却莫名觉得舒服，细看，方知花木的间种很是讲究，暗合了自然的浓淡疏密四时荣枯。
“这齐家小娘倒是可爱。”崔百信自语。
齐妙惊叹：“镇之哥哥，你这院子真好。”
“多谢啦！你忙去，我自个进去找大姐。”齐妙朝崔百信摆了摆手，往里头奔，口中大叫：“大姐，我来找你啦。”
“是么？不寒酸吗？”崔镇之笑了笑。
崔府比齐府小了许多，崔梅蕊住的唯碧馆走不多久就到了。
“怎么会。”齐妙乍呼，想了想，又道：“便是简陋又如何，主人德馨，足矣。”
“我带你过去。”崔百信热情道。
崔镇之哈哈大笑，摸齐妙脑袋，重重揉了揉。
齐妙礼物搬完了，对崔百信道：“我找大姐。”
纸张铺开，颜料调好，崔镇之不看齐妙，径自落笔，少时，一个笑得无心无肺快活灿烂的人儿跃然纸上。
崔百信本有些心结，齐妙甜脆脆的声音叫着，冷不下脸，回以笑容，齐家下人一样样往下搬礼物，看一眼，心跳快一分，暗道齐家真大方，不是年不是节的，走一次亲戚就送如此贵重的礼，脸上笑容霎时间真诚无比。
齐妙凑近看，惊叫：“哎呀，好像我。”
齐妙在崔府大门口遇上正要去布庄的崔百信，崔百信上次到齐家强行带走崔梅蕊，齐妙跟他口角过，只压根没往心上去，从马车上跳下来，笑咪咪打了声招呼，吆喝下人，“把礼物搬下来。”
“真的好像妙娘，瞧着，心情就好。”崔梅蕊喃喃。
媳妇在齐家风雨飘摇时嫁进齐家，其间几多波折灾难不离不弃，齐姜氏心中感激，齐妙要去崔家看崔梅蕊自是不拦的，还让齐平备礼物送亲家，知崔百信爱财，命捡贵重的。
“大姐，你也可以像我这么快活。”齐妙笑咪咪道。
齐妙天色刚明就起床了，崔扶风不回，她决定自个儿去崔家找崔梅蕊，让崔梅蕊带她去找崔镇之。
怎么可能！
却不知，齐妙此时已到了崔家。
崔梅蕊涩涩笑。
只盼齐妙只是孩子性情，过些时便丢开了。
齐妙说得一句便转头看崔镇之，“镇之哥哥，你教我绘画。”
又想着齐妙对兄长的孺慕，很是头痛。
“你学过吗？”崔镇之问。
心中牵挂齐明毓，虽则过了两年齐明毓长大了，在她心中还是当日成亲时那个需要依靠的少年，昨晚留他独自镜坊呆着，委实放心不下。
“没学过，不过我喜欢绘画，自己没事就涂涂画画。”齐妙道。
崔扶风没回头，没看到。
崔镇之沉吟，“你随意画，我瞧瞧你的基础。”
“她自有她关心的和关心她的家人，让你闲着没事瞎操心。”陶柏年在心中骂自己，从袖袋里掏出抹额，用力往林子里扔去。
“好啊。”齐妙艺不高胆子不小，执起笔，圆溜溜大眼睛转了转，落笔。
空气里掠过一阵饭食香气，陶柏年扭头看去，只见崔扶风马鞍一侧一个三层大食盒，陶石说齐明毓昨晚没回府，想是给齐明毓带的吃食。
海兽、鸳鸯、麻雀、鸾鸟，一样接一样在纸上浮现，小麻雀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鸳鸯肥肥胖胖让人很想煮了，海兽一双圆圆的大眼像小鹿，鸾鸟紧收着尾巴仿佛很害羞。
“扶风不打扰了。”崔扶风笑笑，提缰，从陶柏年身侧过去。
崔梅蕊瞠目。
陶柏年沉着脸“嗯”了一声。
还没完，葡萄枝和玲珑的葡萄跟海兽等凑到一起，形成一众动物栖于葡萄枝上画图。
“陶二郎在等人？”崔扶风问。
崔梅蕊被这不伦不类的画震住了，大张口说不出话。
陶柏年握紧马缰，左手食指昨晚扎了许多针，迟来地觉得疼痛。
“好可爱。”崔镇之大赞。
陶柏年看向崔扶风额头，那里戴着一条抹额，很巧，也是红色绣绿萼锦带缝的抹额，约摸是红艳艳的抹额戴着显得气色差，崔扶风上了淡妆，皮肤腻白，脸颊浅浅的胭红，脸庞轮廓少了平时的刚毅坚硬，透着几分柔美脆弱……以及，一股多情的娇态。
就这，这能称好看？
“陶二郎。”崔扶风勒马，微笑着打招呼。
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弟弟这是……这算什么呢？
进山没多久一岔道，往左去陶家镜坊，往右齐家镜坊，路口一人骑在马上，高大的黑马，鬃毛油亮，马上人一袭鲜艳的洋红胡袍，腰背挺直，山林如云如雾缭绕里，恍如天神下凡，近了，修眉下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弯着眼角，似笑非笑把人看着。
崔梅蕊觉得梦幻，不清醒。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枝头树叶洁净明亮，入秋，起伏的绿意里夹着点点金黄，映着初升的朝霞，悠悠蓝天。
“真的么？”齐妙喜滋滋问。
镜坊里有守夜的下人，有灶房，还有厨子，预着给夜间留在镜坊的人做吃食，齐明毓的早膳有下人煮的，崔扶风怕他吃得不好，还是带了几样。
“真的，不落巢臼，自成一体。”崔镇之笑道，目不转睛看。
崔扶风不想带齐妙回娘家与崔镇之碰面，翌日起床盥漱了，用过早膳，还是到镜坊去。
齐妙拍手欢呼，把画从崔镇之手里抢下，搁到一边，“太好了，镇之哥哥你教我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