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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捉弄

看那人气度,又不像不得势的。

崔扶风这些日子见过不少京城豪门望族中人,衣着俱皆华丽无比,见那人与其他人截然相反的风格,不觉讶异。

陶柏年陪着那人走近了,崔扶风忙施礼。

院子外头传来响声,客人来了,崔扶风带着婢子迎了出去,陶柏年陪着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走来,男人中等个子,国字脸膛,飘飘美须,头戴黑色幞头,一袭藏蓝色襕袍,黑色腰带,并无饰物,沉稳厚重。

“你怎地如此……憔悴?”陶柏年皱眉。

忙了一整日,崔扶风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万事妥当了,方觉周身疲倦,嘴唇干裂得厉害,进房间,净面换过衣裳,铜镜前坐下,里头的人憔悴不堪,拿了口脂出来,才要润一润嘴唇,忽而心念一动,又搁了回去。

崔扶风“啊”一声,似是才想起没拾掇妆扮,朝客人歉然一笑,微有懊恼道:“一心想着好生安排迎接贵客,倒忘了自个儿妆容了。”

吃食方面,崔扶风寻思,陶柏年既说贵客,客人当是养尊处优的,山珍海味不稀奇,不如弄些简单而不失地方特色的,命婢子到外头打听,请了个擅长各地菜系的厨子回来,各色食材准备齐全,只等客人到来就开始做。

被如此重视,客人很受用,笑意漫上眼底,抬眼四下看了看,赞道:“好生雅致,有心了。”

院子里原本便繁茂葱郁,崔扶风带着服侍的人又整理了一番,添置了一些花草,小水池边弄了辆水车,花丛间种果蔬,竹子斜插攀了花枝上去开一堵花墙,花墙前奇型异状石桌石凳,霎时别具一格,雅俗有致。

“为了客人忽略自己,也罢。”陶柏年收了不悦之色,对客人道:“崔二娘乃柏年同乡,湖州另一制镜世家齐家的家主。”

不知客人情况无从投客所好,然则,有一个待客之道,千百年来不曾遭人嫌的,那便是待之以诚,尊敬重视。

又为崔扶风引见。

崔扶风暗暗腹诽,两人这几日各自行动,若是气性大些便不理会了,只她不是小性子的人,虽心有不满,还是忙开了。

中年男人原来是御史中丞袁公瑜。

语毕便走了,连告知客人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喜好都没有。

御史中丞品秩虽不高,权力却不小,监督官吏,弹劾百官,审理刑事,崔扶风没想到陶柏年居然短短时间中攀上地位那么高的人,暗暗佩服,又感羞愧,她只想到刑部,却忽略了御史台,齐家的冤案,也可通过御史台了结的。

四月初一,这日早上,崔扶风起床了,梳洗了,坐房中发呆,陶柏年忽然过来敲门,“把院子打理一下,准备酒席,日落时分有贵客到来。”

“小娘子是一家之主?”袁公瑜诧道。

崔扶风独自行动许多天,四处碰壁,一无所获。

“袁中丞可莫小瞧女娘,巾帼一般也有英雄,不让须眉。”陶柏年笑道。

走门路拉关系,制镜世家家主听来风光,在权贵眼里却不过商户,高门仕族守门人的脸面都比她尊贵,无人将她放在眼里,给守门人的好处递出不少,央了人通报,却无一家肯接待。

这么说忒不给袁公瑜面子了,他不是会与人意气相争的,况且,一路行来,也不见他对自己多敬重,崔扶风暗觉诧异,陶柏年精明老到,断没说错话的,心思转了转,接着陶柏年的话道:“也难怪袁中丞惊讶,女子当家主世间罕见,扶风当日接任家主时,齐氏上下群情激昂,扶风也费了些工夫方平息动乱。”

上告,孙奎尚未结案,不是冤案错案,不能找刑部。

“你怎么说服众人接受的?”袁公瑜颇有兴致问。

前些日子跟着陶柏年打转闲逛不觉,这一要办正事,始发现两眼抹黑,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

崔扶风笑着比了个请字手势,迎袁公瑜入内,就在院子石桌前坐下,又朝婢子使眼色,宾主入座,谈话间,各地特色美食一道接一道呈上。

崔扶风恼恨不已,求人不得,还得靠己,收拾了一下,外出找门路。

听罢崔扶风接位过程,袁公瑜击掌大赞:“谋而后动,声东击西,小娘子好生厉害。”

语罢,甩甩大袖,施施然往外走,到京城后没几日便学了长安高门习惯,腰上系香囊,今日香囊里贮的是瑞骏香,一钱香一金,昂贵的很,袖子甩动间,暗香浮动,芬馥满怀。

崔扶风也不谦虚,笑着受了,有心提齐家冤案,不知陶柏年有何打算,怕坏他谋划,只介绍美酒佳肴。

陶柏年“哦”一声,拿眼角瞥了崔扶风一下,道:“既如此,柏年不强求。”

她极擅言谈,声音清扬婉转,姿态不骄不弱,精心准备的菜肴显然也合袁公瑜意了,一顿酒席下来,袁公瑜面上笑容就没淡过。

这一日陶柏年又要出门,崔扶风问得要去曲江赏景,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淡淡道:“我有事,就不作陪了。”

陶柏年凑趣,男人在外行走,见多识广,说不完的奇闻趣事。

崔扶风寻思他另有打算,强忍着,过了十数日,见陶柏年诗会参加了好几场,小娘们的裙幄宴钻得娴熟,却没为半点齐家翻案出力的行动,不觉气恼。

宵鼓一通响起,袁公瑜方起身告辞。

只是,整日长安城里晃荡,也不到衙门递状,也不打听哪个高官清廉肯过问齐家冤案,哪家高门路子易走。

送走袁公瑜,两人回到厅中坐下,陶柏年眼角瞥崔扶风,幽幽道:“方才袁公瑜喝得尽兴,你怎么不趁机提齐家冤案,白白错失良机了。”

住宿如此讲究,崔扶风做好陶柏年吃食上无比挑剔的准备,谁知他倒随和,路边小摊一文钱一个的炉饼,两文钱一盘的炒面皆可,每日十几文钱便解决了两人的饱腹之需。

言语中的揶揄奚落之意傻子都能听出来,何况崔扶风七窍玲珑,寻思自己这几日外出寻门路的行为他怕是猜到了,心里不舒坦了,心中暗怪陶柏年有主意不告知自己,想想自己不信任他,也不厚道,只要他肯帮齐家脱罪想办法,怎么着都行,满脸堆笑道:“陶二郎高瞻远嘱运筹帷幄胸怀丘壑,崔扶风不敢轻言,怕坏了陶二郎谋划。”

有求于人,亦且只要能脱罪,多花些钱也值,崔扶风没反对。

“不敢当,当不起,柏年哪有什么能耐,不过一附庸风雅又好色贪花的浪荡子,诗会上装腔作态,小娘子们的裙幄宴钻来钻去,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几杯黄汤下肚就发疯。”陶柏年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两人住的时日若久些,够买一处所在偏僻些的院子了。

这些话崔扶风腹诽多次,看来也被他瞧出来了,暗骂小肚鸡肚睚眦必报,情知他拿乔,有求于人,忙赔情:“陶二郎辛苦了,陪客人喝了不少酒,崔扶风给你煮醒酒汤。”

费用也不少,每日二十缗钱。

“还真有点喝多了,头痛。”陶柏年压额角。

里头两个专门服侍的十三四岁小婢,外头两个跑腿的伙计,周全周到。

“我这便去煮。”崔扶风道,并不是嘴上说好听话,转身便出门去灶房。

那房子乃是客舍后头的独门独院,虽然占地不大,然小桥流水,假山牵蔓,茂树繁花,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一色黄花梨家具,好不雅致。

陶柏年兴味盎然摸下巴。

陶齐两家在长安城中都没故交亲友,两人投客舍住宿,陶柏年挑挑拣拣,最后定下来的,饶是崔扶风出身富贵,又嫁大富之家,也不免侧目。

善于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刚柔兼济,崔扶风比端重雅正的齐明睿可有趣多了。

长安城宏伟壮观,方正端严,城外青山屏护河渠横贯,城内街道笔直宽阔,建筑鳞次栉比,进城门,远远可见巍峨的宫殿屋脊,朱雀大道上熙熙攘攘人来车往,不时可见着装奇怪金发碧眼的番人,便是崔扶风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四顾注目看。

不知齐明睿此时在哪里,若是知道他心尖上的人在为自己煮醒酒汤,又作何感想,天可怜见的,齐明睿都没喝过崔扶风亲手煮的醒酒汤呢。

一路快马疾奔,过淮南道,经山南道,三月初二,长途跋涉后,崔扶风跟陶柏年抵达长安。

陶柏年浮想翩翩,转念间想起崔扶风方才殷勤体贴的样子,嘿嘿笑出声。

两人喝过茶,复上马,陶柏年不再拖拖拉拉,崔扶风以为他收了刁难自己的心,却不知陶柏年乃是寻思着太湖方圆数百里问不到齐明睿消息,不必再打听了。

崔扶风比铜镜还好玩,铜镜不会回应他,崔扶风则不然,他不过矫情了一下装样子,崔扶风就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了。

崔扶风略略发作了一下,究竟不敢太过分,陶柏年装乖卖傻,她也便顺梯下阶,转了笑模样。

廊下铎铃叮当,声音清脆,夏日的夜晚,夜风温柔如水,陶柏年朝灶房探头看去,离得远,只见灶膛里燃着暗红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