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名捕夫人 > 第十章 五味俱全

第十章 五味俱全

景翊本就长得讨人喜欢,这么满脸纯良地笑起来更讨人喜欢,这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再配上这个亮闪闪的脑袋……

冷月拎官服的手僵了一下,脸色倒是不由自主地缓了几分。

冷月不信鬼神,但对出家人向来客气。

当冷月看着手中那套蒙了些薄尘的官服皱起眉来,一本正经地说出一句“我问你”时,景翊毫不犹豫地回到,“我全招!”

“我问你……”冷月的话音里好气倍增,“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吗?”

冷月越是像没事儿人一样,景翊心里就越是打鼓打得厉害。

景翊被冷月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撩得心里一阵发毛,赶忙摇头。

他倒是宁愿冷月弄死他算了。

“碧霄说她是在雀巢附近的街上把你捡回来的,大概就是我从家里出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那会儿,你还有印象吗?”

平日里别的女人多看他一眼,冷月都恨不得把人家抓到牢里判个终身监禁,这回他坦然躺在床上,任由一个前任风尘女子把他扒了个干净,碧霄手里有五条人命,横竖都是个死,他呢?

景翊一怔。

景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这事儿他确实没有印象,他最后的一点印象是冷月把他抱了起来,之后再睁开眼人就已经躺在这儿了。

从冷月的眼神里看,她应该是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趣给他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的,所以他也不敢奢望别的,只求他媳妇别让他像削好皮的冬瓜一样光溜溜白花花地出现在安王爷面前就好……

也就是说,有人在他昏睡的时候给他穿上了官服,然后把他带出府去,丢到了雀巢附近……

景翊原本还有几句想问,这会儿一口气全吞回了肚子里,努力绽开一个无瑕的笑容,闭嘴躺好,乖乖等着冷月用官服像包包子一样把他从头到脚包起来,扛出去。

他若不是先一步被碧霄发现,带到这儿来,后果……

“……不急!”

有利可图的是哪些人,景翊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但这些人中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就把他从家里带出去。

冷月微微眯眼,“刷”地一下抖开被碧霄揉成一团官服,抖出一片薄尘,“我答应她等有空了就带你去牢里见她,你要是着急,咱现在就走。”

景翊怔得稍微久了点儿,冷月的和颜悦色就用光了。

“……”

“赶紧着,王爷在外面等着呢!”

冷月包好他的伤口,抓起景翊被碧霄脱下丢在一旁的官服,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怎么,非得等她把你肚皮剖开你才相信啊?”

景翊赶忙摇头。

“这里……”景翊把头正过来,扫了一眼破败的屋顶和霉渍斑驳的墙壁,“真是碧霄行凶的地方?”

没印象,这是实话。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逃跑准备,甚至在碧霄宽下他身上的衣服时,他已想好了如何在手脚不听使唤的情况下再把这些衣服穿回来,只等碧霄痛痛快快赏他一刀……

冷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瞎耽误工夫……转头。”

景翊有点儿心有余悸。

景翊一愣,“转头?”

床下的地面上确实有一滩滩深浅不一的红褐色痕迹,像是被很多种法子反复清洗过,表面上的一层已经抹去了,只剩下渗入深处的那些,和黄土混在一起,颜色厚重而温和。

“把头往一边儿转,露出脖梗子来。”

景翊使劲儿偏了偏头,壮着胆子往床下看了一眼。

“……往哪边?”

但是……

“往哪边转得顺就哪边。”

冷月伸手在他滑溜溜的脑壳上使劲儿抹了两把,抹去刚才那通狂吻留下的证据,从怀里牵出一条手绢把景翊腿上正在渗血的伤口包裹住,一丝疼痛传来,景翊才恍然想起这股越来越浓重的新鲜血腥味该是从哪儿来的。

景翊往左偏了偏头,露出一侧线条匀称的颈子。

“……!”

“再转,使劲儿转。”

“小点儿声喘,王爷在院子里呢。”

景翊一直把头转到左边脸都贴到床板上了,刚想问冷月这样行不行,就觉得右边快被抻断筋的脖梗子上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没来得及出声就昏了过去。

“……”

冷月缓缓呼气。

“口感还行。”

还真不习惯往睁着眼的男人身上套衣服……

冷月吻够了他的唇,还吻上了他光溜溜的脑袋,吻完,抹了下嘴。

尤其这男人的身子本就好看得无可挑剔,如今这样一尘不染地静静躺着,加上心口那一点与生俱来的红记,像足了一块儿香甜可口的冰皮月饼。

因为有人扑进了他的怀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狼吞虎咽般地吻他,而这人的力气不是寻常人可及的。

要不是安王爷和王府的几个侍卫就在外面……

一阵风过,景翊彻底喘不过气来了。

冷月从里到外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到景翊身上,景翊的官服是红色的,给景翊穿完衣服,冷月的脸也是红色的了。

越是这么想,屋中原本淡得几乎不存在的血腥味就越是清楚,越是浓重,重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她把不省人事的景翊抱出门去的时候,安王爷萧瑾瑜正端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安王府的侍卫在院里的一棵枣树下吭哧吭哧地刨坑。

这床板上一定没有血没有血没有血……

据碧霄说,那些从死者肚子里挖出来的脏东西都被她埋在院里的这棵树下了,取义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从新开始。

景翊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莫约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景翊一直在说服自己相信一件事。

冷月觉得碧霄这话多半不是胡诌的,但萧瑾瑜是个万事求实证的人,不亲眼看见的,说出朵儿花来也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小景子:媳妇你快回来!t t

所以,即使冷月已跟他描述了景翊的现状,当冷月真把景翊抱出来的时候,看到斜阳中那颗闪着金光的脑袋,萧瑾瑜还是狠愣了一下。

“行,走吧。”

这大概是景翊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了。

冷月转头看了一眼很有点儿想哭的景翊,收剑入鞘,伸手扶上碧霄的肩膀,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萧瑾瑜目不转睛地盯着景翊的脑袋看了片刻,才微微蹙眉,轻声道,“还没醒?”

看冷月愣着不出声,碧霄忙道,“等回来,等回来我一定立马把景公子从里到外全弄得一干二净,你看着我弄……一定让你满意!”

景翊手脚松垂,头颈自然后仰,眼轻合,唇微启,显然是没醒,所以冷月踏踏实实地应了一声,“没有。”

“景夫人……”碧霄带着满满一脸乞求可怜巴巴地看向冷月,“我如今只是个夜香妇,人人都嫌我,躲我,刑部一定不会让我进门,你能不能带我进去,让我见靖王一面,靖王还认得我,还念旧情,会跟我走的……”

萧瑾瑜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那刚才在里面的喘粗气的是谁?”

碧霄一喜,喜得让冷月一愣。

冷月一噎,颔首硬着头皮道,“我……”

“那个……”冷月心里正有只爪子上上下下地挠着,景翊突然用一种有事儿好商量的语调和气十足地开了口,“碧大姐,靖王现在就在刑部呢,你随我夫人去,到了刑部就能见到他了。”

“哦……”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冷月默叹,果然……

“谢王爷……”

“我……我马上去找靖王,今晚就把他送到京兆府门口,你,你就不要抓我了……”

“等他醒了,你俩到王府里来一趟。”

看着碧霄怔愣的神情,冷月隐隐的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是。”

“主……主审官员?”

景翊再醒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还是一干二净的,不同的是他已躺在了自己的卧房里,站在床边拿热毛巾在他身上擦拭的也不是碧霄,而是他自己的媳妇了。

冷月的声音明显轻软了几分,但剑没有放松,冷冽也不减分毫,“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我只负责带你回去,剩下的事儿你自己跟主审官员说道去。”

不知为什么,景翊觉得冷月擦在他身上的手劲儿还没有碧霄的大,温柔舒适得让他很想再睡过去。

碧霄自然不知道冷月这话是纯粹吓唬她的,一慌之下往后退了半步,冷月的剑也贴着她的胸口跟着往后退了半步,碧霄望着冷月,红了眼眶,“景夫人,我做错了……我改,我这就改!”

夜幕已落,屋里一灯如豆,景翊觉得,除了脑袋依旧凉飕飕轻飘飘的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美好。

要不是非得横着把剑在碧霄胸前不可,冷月真想立马奔到床边,在景翊锃光瓦亮的脑壳儿上狠狠亲一口。

昨晚服下冷月递来的那碗混有醉红尘的蜂蜜糖水时,他都没敢奢望自己还能活着看到今晚的烛光。

冷月觉得,就算碧霄把他的眉毛也剃干净,景翊仍当得起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

如今不但能看到烛光,还能看到烛光下轻蹙眉头满目心疼的媳妇,就连龟孙子那“喀拉喀拉”的挠盆声也觉得悦耳如天籁了。

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也不知道他疼不疼……

冷月觉察到景翊气息的变化,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醒了?”

刀子扎在那个地方,出血一点儿也不比杀鸡少,他居然还能清醒地自己给自己止血包扎,又跑到客厅帮她把京兆尹一家逼走……

“唔……”

记起这件事儿的同时,冷月也看了景翊一眼,那道昨夜被他自己扎出来的伤口卧在他一尘不染的身子上,格外刺眼。

景翊想,如此氛围,如果他现在死皮赖脸要冷月吻他一下,冷月应该是会答应的吧。

景翊怕血这件事不是他信口胡说的,昨儿在景家杀鸡宰鸭的时候冷月已亲眼见识到了,她淡淡然地抓起一只鸡,没打招呼就把刀往鸡脖子上一抹,鸡血喷溅而出的时候景翊二话不说就昏过去了。

事实证明,景翊还是想多了。

她倒是不怕削人的脑袋,只是挥剑的同时突然记起,一旁床板上正躺着一个见不得血的。

他还没开口,冷月已褪尽了所有肉眼可见的心疼之色,公事公办地道,“醒了就好,这案子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话虽如此,冷月有这个权力,却没这个胆儿。

景翊默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如此一跑,碧霄便离床尾的那排尖刀远了许多,冷月没了最后一分顾忌,声音也不由得多加了几分冷硬,“再跑,我就可以直接在这儿削了你的脑袋了。”

早知道醒来干嘛……

冷月一口气刚松了一半,就见碧霄着了魔似的,惨白着脸色拔腿就要往外跑,冷月以为她是终于想明白杀人偿命这回事儿之后吓得想要逃走,忙挥剑一拦,剑身横在碧霄的胸前,硬生生逼停了碧霄的步子。

冷月的话音虽是公事公办的调调,手上却温柔不变,仔细地擦上景翊肌骨均匀的手臂,“我问你,靖王奉旨娶京兆尹千金这事儿是不是你随口胡诌的?”

总算是知道错了……

景翊摇头。

错愕之后,碧霄的脸色浮出一重浓重的悔愧之色,微微发颤的手指有些无措地爬上嘴唇,喃喃地道,“错了,完了……我错了……”

“那王爷怎么不知道?”

“这婚事是太子爷牵线,皇上御笔钦赐的,不比他亲口说的算数吗……”景翊苦笑着收里收了收下巴,看了一眼一干二净的自己,悠悠地道,“我都坦白到这份儿上了……还骗你干嘛?”

“因为圣旨还没下呢。”

碧霄愣得连手里的包子掉到地上都没发觉,“不……不可能,成亲的事是他亲口对翠娘说的,翠娘都开始攒嫁妆缝嫁衣了!”

冷月脸一黑,手一滞,差点儿把景翊的胳膊掰脱臼。

“碧……大姐,”景翊认真地选了一个最不易引起误会的称呼,清清楚楚地叫出来,才看着碧霄微微抽搐的嘴角道,“你误会了,靖王确实婚事将近,不过要当靖王妃的不是翠娘,而是京兆尹司马大人的次女司马萱。”

景翊惨嚎了一声,一口气说到底,“就是京兆尹托太子爷给他闺女牵线太子爷就找上靖王了靖王同意了皇上也同意了就是圣旨还没下呢疼!”

冷月犹豫的工夫,景翊叹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和碧霄都能听见。

“知道了,嚎什么嚎……”

但是,比起那些抵死不认自己做过的事儿的犯人,碧霄坦然成这样,冷月还真有点儿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被冷月轻轻揉着生疼的胳膊,景翊缓了口气,微蹙眉头,低声问道,“靖王真的已经死了?”

说到底,冷月其实就是个捕快,而捕快的活儿就是抓人,如今该抓的人已站在面前,她只管把人抓走就好,至于怎么让这人认罪画押,对这个案子而言,那就是安王爷自己的事儿了。

“不然呢?”冷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还能活蹦乱跳的。”

冷月一时有点儿词穷。

景翊使劲儿往上挺了挺胸,一脸诚恳地望着冷月,“我的心肝肺肚全在里面呢,不信你摸摸……”

办了那么多案子,这种犯人,冷月还是第一回遇上。

冷月忍了忍,没忍住,一巴掌把景翊费力挺起来的胸脯拍了回去。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压根没拿已经被她宰成白条鸡的靖王当死人!

“有心有肺的会去对碧霄那种……那种女人好啊!”

难怪,那时她问碧霄是否知道翠娘家门口死人的事,碧霄那么笃定地摇头说不知道……

“不是……”景翊脸上哭笑不得,心里却总算是踏实了,底气十足地道, “我只是帮她推过一回车。”

冷月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声。

冷月一怔,“推什么车?”

碧霄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靖王既然已诚心诚意地要娶她,怎么会不去照顾她呢?”

“我有一回在外面办事,回得晚了,正好看她一个人推着拉夜香的板车往回走,看她推得挺费劲儿的就帮了她一段路,好早以前的事儿了,要不是你提起碧霄这名字,我都没想起来她是谁……”

“我那天找到你这儿来,让你帮忙照应一下翠娘,你跟我说让我放心,翠娘自会有人照顾……是说靖王会照顾她?”

景翊向来待人和善,不光是待人,待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也极尽温柔。

冷月愕然听完,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这一点冷月比谁都清楚。

碧霄说着,凄然一笑,“我也是在烟花巷里伺候过人的,知道常去那里的男人都有多脏,从里到外的脏,肚子里的东西全是脏的,血也是脏的……不把这些脏东西清理出来,为妻之人就要受大苦了。翠娘本就命苦,之前的男人待她像待牲口一样,险些把她活活打死,如今遇上靖王,又是个风流成性的,我不帮她一把,实在于心不忍。”

见冷月脸色微缓,景翊忙把话题往一边儿岔,“她抛尸,是不是就用的这拉夜香的板车啊?”

碧霄笑容一收,拧起了眉头,“刑部停尸房?我明明是亲自把他们送还给他们的夫人了啊……翠娘和靖王虽尚未成亲,但翠娘与我说过很多次,靖王已在筹备他们的婚事了,我有一夜去靖王府收夜香,靖王府的小厮也对我说府上要办喜事了,我这才把靖王带回来,给他清清身子……”

冷月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还是一边擦拭着景翊修长白净却使不出力气的手指,一边答道,“她是把人放在板车上,用粪桶挡着,三更半夜的也没人看见。”

“我不用打听也知道没有。”冷月毫不客气地丢给碧霄一个饱满的白眼,“那五个全在刑部停尸房里的草席子上躺着呢,上哪儿沾花惹草去啊!”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把一个男人搬上板车再搬下来啊?”

“景夫人不是公门中人吗?”碧霄抬起目光,带着一道发自内心的笑容,很有几分愉悦地道,“你既然知道先前我已清洗过五个男人,那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那五个男人被我清洗过之后,可还有再去沾花惹草的吗?”

“她以前没有那么大力气,常常搬抬粪桶的话力气也就练出来了……”冷月轻轻放下景翊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儿难以觉察的酸味,“我的力气也是从拎水桶开始练起来的。”

是够干净的……

“那……你现在能拎几桶?”

冷月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景翊熠熠生辉的脑袋。

“现在该问我能拎几缸了。”

碧霄说着,把包子凑到鼻底轻轻嗅了一下,又垂目看了一眼码在床尾的那排尖刀,“等他们醒了,他们就是干干净净的男人了。”

“……”

景翊这句本是提醒冷月离那包子远点儿的,冷月没搭理他,碧霄却神色一缓,轻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包子,“就是,这包子里有醉红尘,吃下去只会昏睡罢了,等药效过了,人自然就醒了……”

景翊突然觉得,在冷月的人生里,他好像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

景翊也看得出来,碧霄很想把手里的半块儿包子糊到冷月不带一丝笑模样的脸上,于是赶忙提醒道,“那个……包子里有醉红尘。”

冷月把毛巾浸到水盆里洗了两把,拿出来拧干,又抬起景翊的另一条胳膊。

碧霄穿着一袭翠绿长裙,本就把涂抹得过白的脸映得有点儿发绿了,听完冷月这几句,碧霄整个人都有点儿发绿了。

“碧霄是这么回事,那冯丝儿呢?”

凭景翊看人脸色的本事,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出来他宝贝媳妇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景子:辉煌人生,从头开始!(:3)∠)

估计喊了也白喊。

冯丝儿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冷月顿时感觉到景翊的胳膊微微僵了一下,原本的一脸傻笑中蓦然多了一重说不清的专注。

不过……

冷月心里无端地凉了一下,嘴唇轻抿。

景翊在这张床板上从容不迫地躺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儿突然有了种想喊“救命”的冲动。

“怎么又想起她来了……”景翊像是解不通经文的小沙弥一样,迷茫,又求知欲旺盛地看着她,“你又见到她了吗?”

癸水……

冷月没答,低头用温热的湿毛巾不轻不重地擦拭景翊的肩臂,淡淡地道,“听雀巢的人说,冯丝儿在雀巢当清倌人的时候是被你亲手捧红的,挂牌还不到三个月就大红大紫了。”

血污……

景翊清晰地闻到一股浓郁的醋香,酸得他有点儿想哭。

“没杀人?”冷月所有的耐心都已经被前面两位磨干净了,于是剑尖一沉,往景翊躺的方向一指,有一说一地道,“那你这满床满地的血污是哪儿来的?我看不像是你自己流的癸水呢。”

一条嫩藕般的胳膊在冷月手里捏着,景翊苦起一张脸,毫不犹豫地实话实说,“这事儿真不能赖我……我就是碰巧听到她琴弹得好,就多给了点儿银子,我一多给,有一群公子哥儿们就都跳出来跟我较劲,一个比一个给得多,到后来就成了直接往冯丝儿身上砸银子了,差点儿活生生把她砸死……我那会儿是想拦来着,但雀巢的老板娘说了,我要是敢站出来,她保证打死我……所以,那晚上之后冯丝儿就连人带名一块儿大红大紫了。”

冷月今天已碰到了两个在她面前睁着眼说瞎话的——景翊的丫鬟和成珣的管家,但这俩人说的瞎话加在一块儿,也顶不上碧霄这话的一半儿瞎。

冷月听得牙根儿直发痒。

“杀人?”被冷月这么一问,碧霄也不看景翊了,有些怔愣地抬眼看向冷月,茫然道,“我何时杀过人了?”

活生生被银子砸死……

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冷月一时还没想好该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这个焕然一新的人。

她得风里来雨里去办多少案子才能攒够这么多赏钱啊!

现在,他提前完成了“闪闪发亮”这一项。

难怪安王爷总苦口婆心地跟她说,学习琴棋书画是一件可以提升自身价值的好事。

认识景翊这么些年,她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心里一直相信,有朝一日景翊会在景老爷子的教导下、三个兄长的影响下、各位上官的摔打折磨下,成长为一名不管走到哪儿都闪闪发亮的好官。

“明天开始,你教我弹琴……你张嘴干嘛?”

冷月不听景翊的辩解,倒不是因为景翊的眼神看起来还不够无辜,而是冷月压根就没看他。

在冷月冷飕飕的目光中,景翊努力地把掉下去的下巴收了上来。

景翊话只开了个头,就被冷月冷然扬声盖了过去,“碧霄,你连杀五人,现又绑架大理寺少卿景翊至此,你可知罪?”

“我……饿。”

“不是……”景翊要是能从床上爬起来,一定立马跪给这俩女人看,可眼下他只能乖乖躺在那儿,偏头望着冷月,让自己从眼神上看起来无辜一点,再无辜一点,“我只……”

冷月转手拿过一块儿红豆酥,刚想囫囵个儿塞进景翊嘴里,目光落在景翊光滑如镜的脑袋上,突然想起点儿什么,抬手把红豆酥送到自己嘴边,咬下大半块,衔在齿间,俯身凑到景翊唇边,凤眼轻合。

一阵微风拂过,景翊觉得没有头发覆盖的脑袋凉得让他有点儿想哭,脑袋被剃秃了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因为这阵风是冷月转手腕挽剑花招起来的。

景翊有点儿蒙。

女子垂下纤长却略显稀疏的睫毛,带着笑容和眼角笑出的几道细纹一并看向景翊,“终于想起我来了……也想起你是如何对我好的了?”

这样的动作若是由别的女人做出来,那十有九成是要以口喂他的意思,但是……

女子从容一笑,还没开口答话,景翊已睁圆了那双狐狸眼,用比冷月更高一重的声音也问了一句,“你是碧霄?”

他坚信,就是在大白天做的梦里,他媳妇也绝不会对他做出这般风情万种的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没忍住,把亲儿子剃秃了……(:3)∠)

何况,他是陪在太子爷身边长大的,从小就养成了吃东西细嚼慢咽的习惯,这事儿冷月是知道的,而此刻她衔在齿间的这块是他三口都吃不完的量,怎么可能是衔来喂他的?

“你是碧霄?”

倒是剩在她手上的那一小块儿更像是给他吃的。

冷月很想立马找个类似于裹尸布的东西把她光溜溜的男人从头到尾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但那一排尖刀就在女子伸手可及之处,天晓得这女子一急之下会对景翊做些什么,冷月一时不敢擅动,只缓缓吐纳,攥紧了手里的长剑。

那么……

站在景翊身边的女子手里倒是没有拿任何刀刃,而是举着半块儿肉包子,怔怔地看了呆若木鸡的冷月片刻,嫣然一笑,“冷捕头……不,还是叫景夫人吧。”

景翊踌躇了片刻,看着冷月有点儿泛起红晕的脸颊,恍然,立马使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抬起还不大听使唤手来,努力地摸上冷月的脸颊。

这回,肯定错不了了。

冷月的脸颊红了一重,又把身子往下沉了沉,丰挺的胸脯几乎挨上了景翊的胸膛。

还有床板上,地上……

景翊的手缓缓滑到冷月唇边,有些吃力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冷月轻轻衔于齿间的那块红豆酥上使劲儿一戳……

不光是因为她昨晚还好端端的男人突然会反光了,还因为景翊脚边的床板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长短不一的尖刀,床下放着一个木桶,景翊兴许看不出来,但冷月一眼就能辨出那些已深深渗进木头缝儿里的血污。

戳进了冷月的嘴里。

冷月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景翊缓缓呼气,任由脱力的手跌落回身边,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就发现冷月的脸不知何时已从粉红色变成了粉绿色。

顺着过午的阳光看过去,景翊从头顶到脚趾,整个人都是金灿灿的。

那块红豆酥塞在冷月的嘴里,好像……

景翊不光是脑袋被剃得锃光瓦亮的,脸也被仔仔细细地修了一番,一根儿胡茬也没有,通身的衣服被扒得一干二净,连她昨晚给他包扎伤口时裹在大腿根上的绷带也被解了下来,身子看起来像是被一丝不苟地清洗过,像根白萝卜,还是彻彻底底斩掉了萝卜缨子,洗去了泥削光了皮的白萝卜一样,光溜溜地躺在一张破菜……不,破床板上。

也有点儿挤得慌。

秃了?!

“那个……”景翊有点儿发虚地看着两眼泛着绿光的媳妇,努力地牵起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你不是想让我喂你吃啊……那你是一口咬多了,想让我帮你咬掉一点?”

软绵绵躺在床上的景翊……

冷月的脸更绿了几分。

冷月比他俩加在一块儿愣得都要狠,愣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她只是突然想起昨晚他在她手中喝了一碗蜂蜜糖水,差点儿丢了性命,想要做点什么温柔体贴的事平复一下心里的歉疚与不安,碰巧记起以前和画眉闲谈时曾听她说过,男人们都爱惨了这种浓烈到让人血液沸腾的温柔……

冷月冲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两个人还都因这声莫名的响动怔愣着,乍一见冷月进来,俩人愣得更狠了。

至于一口咬下那么大一块儿,不过是她私心里想要景翊在她唇边多流连一会儿,流连久了,自然就会发生沸腾之后的事儿。

咣当一声大响。

谁他娘的知道……

这座房子本就有些年头了,该坏的不该坏的都是坏的,比如从里面反闩的这扇破木门,冷月使了三分力气一掌拍在门上,木门不堪重负地“咯吱”了一声,还没打开就从门框上掉了下来,直挺挺地拍在了地上。

景翊这颤悠悠的一指头把她所有的歉疚不安以及一颗想要沸腾的心都戳回她肚子里了。

冷月一惊之下拔剑出鞘,循声冲了进去。

“我错了……”景翊眨着清可见底的狐狸眼,满脸诚恳地望着她,“要不,你拿出来,咱再来一遍吧……”

亲娘啊……

拿出来再来一遍……

景翊?!

冷月绿着一张脸使劲儿嚼了几下塞了满嘴的红豆酥,吞下之后把捏在手里的那一小块儿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吃完,咬着牙根冷森森地道,“不用了。”

清脆得像凉拌黄瓜,甜美得像冰镇西瓜,柔软得像清蒸南瓜,沉稳得像刚从地里摘出来的囫囵个儿的大冬瓜……

这种事儿她这辈子是不干了。

这声音……

冷月扯过被子,把已经被她擦得发亮的景翊盖起来,铁着一张脸道,“我看你精神头儿还够足的,正好家里还有件事儿,你来决定怎么办吧。”

“放心吧,我不会叫的。”

“不用不用……”景翊笑得格外乖巧,“咱家你说了算。”

冷月正在鬼使神差地为碧霄操心着,就听屋里传出了那个倒霉催的公子哥儿的动静。

冷月叶眉微微一挑,“这是你说的。”

或者,索性一棍子打死再拔毛净膛,不是更省事儿吗……

景翊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如果换作她来收拾这些公子哥儿,那就直接捏着腮帮子把嘴掰开,把药往里一塞不就行了。

冷月淡淡然地端着水盆出去,过了约一炷香的工夫,冷月前面进来,后面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架着脸肿得像屁股一样的季秋跟进来,再后面,齐叔耷拉着脑袋也跟了进来。

冷月默叹,摇头,这碧霄被挤出雀巢也着实怨不得人家画眉,就算画眉不使那缺德法子挤走她,她也注定落不了什么好下场,都这个年纪了,在京城第一的烟花馆里打过滚儿,又嫁过人,居然还相信这些浪荡公子是会说话算数的。

突然这么多人齐刷刷站到他床前,景翊愣了一下。

不过……

季秋一眼看到床上的景翊,目光倏地一亮,眼圈一红,“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了些什么,奈何嘴肿得实在太厉害,景翊一个字也没听清。

还好,起码屋里那个倒霉催的公子哥儿还是囫囵个儿的。

冷月帮她转述了一下。

冷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说她对你是真心的,你对她也是真心,让你别委屈自己,趁早休了我娶她。”说罢,冷月凤眼轻转,含着一抹淡笑看向季秋,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是这个意思吧?”

“……不吃,待会儿弄疼了你,你可不要叫出声来。”

季秋狠狠瞪向冷月,说不清话,索性聚起一口唾沫,使劲儿啐向冷月。

冷月如一片被劲风卷落的红叶一般,快而轻地落进不远处那间更为破败的院落时,隐约听见那座摇摇欲坠的村屋中传来风尘女子独有的柔媚声音。

冷月微错脚步,轻巧避开,唾沫落在地上发出“啪”一声很倒胃口的动静。

不远,但愿还来得及。

景翊眉心轻蹙,温声唤道,“齐叔。”

当时竟没过脑子……

齐叔听见招呼,赶忙往前站了一步,“爷。”

冷月蓦然记起,她两日前敲开附近某户人家的院门拜托照应翠娘时,其实就已经瞥见了那个人放在院角的吃饭的家伙,也就是抛尸的家伙。

景翊淡淡看了一眼含泪痴望着他的季秋,“我身子有点不大方便,你替我掌嘴吧。”

难怪昨夜在京兆府门口抛尸的时辰比前几次提早那么多……

齐叔一愣,“掌……掌嘴?”

一种抛起尸来比更夫更为方便,且不需要花心思避人的人。

齐叔记得清楚,景翊从小到大没少挨景老爷子的抽,但他下令抽别人,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还有一种人。

景翊有点儿不解地看向齐叔,像晚辈求教于长辈一样谦和地道,“我也不大清楚景家家法具体是什么样的,不过她都以下犯上到这个份上了,掌掌嘴也不行吗?”

深夜可以堂而皇之往来于街巷之间的不只有更夫。

景翊的目光温和得有点儿吓人,齐叔忙道,“行……行!”

不对……

冷月怔了一下,齐叔已转身挥手,干净利索地连抽了季秋几个巴掌,季秋哭得极惨,连冷月都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景翊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直到齐叔把季秋抽得两边嘴角都渗出血了,景翊才温声说了一句“行了”。

冷月心里一凛,加快速度褪下翠娘的衣裙,来不及帮她换上干净衣服,就用棉被把她烧得滚烫的身子盖好,出门时准备顺手把脏衣服放到院中浣衣用的木盆里,走进院中,刚想往盆里扔,不经意间目光落在那些把衣裙沾染得污秽不堪的泄物上,一怔。

说罢,景翊又看向齐叔,谦和问道,“让她跪下,磕头,道歉,也行吧?”

这个时辰,可能正在把哪个浪荡公子开膛破肚……

齐叔赶忙对两个家丁示意,两个家丁从来没见景翊对府里什么人施过家法,被齐叔那一轮左右开弓的巴掌一吓,也不敢同情季秋哭得有多惨了,慌忙按下季秋,强按着她的脑袋对冷月磕了个货真价实的响头,直到听景翊说了句“行了”,才敢把季秋从地上拎起来。

翠娘若不是碧霄,那碧霄应该还在这个村子里。

看着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季秋,景翊才拧起眉头看向站在一旁发愣的冷月,“季秋……犯错了?”

她上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是翠娘供奉的亡夫的牌位,亡夫姓姜,已过世一年有余,和牌位一起被供着的还有一套陈旧的打更器具,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在画眉说起碧霄在一年半前被贱卖给一名更夫时立马怀疑到了翠娘身上。

冷月愣了半晌才想起。

冷月愕然转头,看向屋中一角的香案上供奉的牌位。

“那个……”

不是碧霄?

冷月顿了顿,往季秋已惨不忍睹的脸上看了一眼。

翠娘……

季秋紧咬着嘴唇拼命忍着哭声,一双泪汪汪的杏眼仍痴痴地流连在景翊脸上,好像只要家丁松开手,她就是爬也要爬到景翊怀里去。

翠娘年近而立,但生得白嫩水灵,肤如凝脂,皮肉上并没有画眉所说的烫伤疤痕,倒是有不少超过一年的器伤疤和斑斑点点的杨梅毒疮,满布在翠娘细弱的身子上,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冷月突然不想息事宁人了。

冷月小心地把翠娘抱进屋,放在墙角那张简陋的床榻上,伸手解开翠娘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宽去中衣,露出大片皮肉的时候,冷月手一滞,狠狠愣了一下。

“我打肿了她一只脚踝,打掉了她三颗牙,可能下手是重了点儿……但她下手杀你的猫,毒你的鱼,给你下醉红尘,给我下美人吟的时候也没手软。”

罢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景翊脸色微变,看向季秋的目光突然冷了一下,但只冷了那么一瞬,就把目光收了回来,温和依旧。

冷月低头看了一眼狼狈到极致的翠娘,要是就这样把她撂在院子里一走了之,依她这样的身板,发着这样的高烧,过不了今晚恐怕又是一条人命。

见景翊半晌没出声,冷月转头看向他,才发现景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有点儿复杂。

线索断在这里,从头再来,怕是要来不及了……

他这是……不信?

冷月的手心里钻出来一些冷汗。

冷月皱了皱眉头,“天儿不早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冷月顿悟的工夫,这名因过度惊吓而神智失常的苦主因为已故情郎的一条手串,生生在她怀中哭昏了过去。

景翊深深看着冷月,嘴唇轻抿,声音微沉,有点儿犹豫地道,“你真想听我直说?”

翠娘和秦合欢、冯丝儿她们一样,是苦主。

冷月下颌微扬,“你说。”

所以,尚未纳妃的靖王便被送到了这里。

“有点儿感动……”

翠娘就是萧昭暄的女人,极有可能只是之一,但兴许是犯案之人所了解到的唯一。

冷月一愣,“感动?”

犯案的人是要把他们送回各自女人的面前。

景翊一动不动地望着冷月,好像床前就只站着她一个人似的,“你居然会为了我打人,感动得想哭了……”

靖王不是无缘无故被扔到这村子里的,因为犯案的人打一开始就没准备把这些宰洗干净的男人送回家。

冷月狠噎了一下,感觉几束目光突然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脸上禁不住烫起来。

而如今看着在她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翠娘,这个不合理终于合理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景翊兀自说着,眼圈还真有点儿发红了,“我要是哭出来你会嫌弃我吗……”

这不合理。

“……会。”

偏偏,其余几具尸首都是被摆放到死者自家门口的,唯独靖王萧昭暄这具是在离靖王府半座城之外的京郊小村里发现的。

冷月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表情,扬手指向似乎已彻底心灰意冷的季秋,“你先说,这个怎么办?”

打一开始,这案子中她最想不通的就不是凶手是谁,而是凶手在犯下这几起案子时,明明严格遵守着一套她自己定下的规矩,比如死者都是喜欢流连烟花之地的男人,比如死者都是被活活剖开,然后清理得一干二净的……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景翊目不斜视地看着冷月,绽开一个饱满的笑容,“咱家的事儿你说了算。”

冷月心里隐隐的有些发凉。

说罢,景翊带着一脸功德圆满的微笑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把头往里一偏,闭眼。

翠娘确实是被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萧昭暄的尸体吓疯的,不过不光是因为那是一具死状过于诡谲的尸体,最大的原因是,这具死状诡谲的尸体是萧昭暄的。

冷月愣了半晌,所有人都陪她愣了半晌,她转过头来看向季秋的时候,季秋已被这阵死一般的寂静抻得面如死灰了。

冷月没忍心把她推开,任她扑在怀里痛哭了一阵,在翠娘的嚎啕大哭里,冷月隐约听懂了几句,也听出了一个她在接案之初就在想当然的力量驱使下犯的大错。

“季秋,”冷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确认季秋在看着自己了,才道,“你一个当丫鬟的,给自家主子下药,差点儿害主子丧命,你这已经不是犯错,而是犯法了,依律该送去矿场做苦力。”

翠娘的身子烧得滚烫,刚才的一扑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纤细的身子像被剔光了骨头的肉片一样,软塌塌地伏在冷月怀中,湿透的绿裙被秽物沾染得污浊不堪,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一点儿也不像是被邻里关照过的样子。

季秋的身子猛然一颤,连连摇头,嘴里不住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看向冷月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愤恨,只剩乞求。

冷月一惊,忙过去扶她,手刚碰到翠娘的胳膊,翠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挺起身来,一头扑进冷月怀里,嚎啕大哭。

“你放心,”冷月淡然一笑,“我和你们爷都是在京城衙门里当差的,就是忍得下这个心,也丢不起这个人。”

冷月带着一丝疑惑再看向翠娘时,正见翠娘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奈何身子虚软无力,还没站起来就跌倒在地上,跌到地上,翠娘的一双眼睛也没有从冷月左手上挪开,一边盯着那条手串,一边使尽力气朝冷月爬去。

季秋慌忙使劲儿点头,点得整个身子都跟着抖,抖得左右两个家丁都快搀不住她了。

等这条手串的主人?

“算你命好,眼下京城里正好有个倒夜香的缺,我已经跟管事儿的说过了,他同意赏你碗饭吃,待会儿齐叔会跟你把工钱结算清楚,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缩坐在这儿,是在等人?

说罢,冷月也不听季秋再呜呜的什么,扬手让挤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

她从画眉房里出来得着急,没顾得上把萧昭暄的那条手串好好塞进袖里,就随便挽了一下抓在手上了。

冷月缓缓吐纳,静了静被季秋哭得发乱的脑子,凑到床边,伸手在景翊的脑壳上落下个响亮的毛栗子。

冷月循着翠娘熠熠发亮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景翊差点儿把窗纸嚎破了。

鉴于上回她来的时候翠娘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欢迎她的意思,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希望她再次光临的迹象,冷月相信,这话翠娘一定不是想要说给她听的。

“闭嘴……”冷月拿一个深长的吻堵住了这声惨嚎的余声,吻过,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没好气地道,“当着那么些人的面什么话都敢说,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啊?”

翠娘说,你回来了。

“嗯……秃了。”

这回冷月勉强听出来她说了句什么。

冷月没憋住,“噗”地笑出声来,忍不住啐了他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想弄死你几遍!

目光落在冷月手上的一瞬,翠娘黯淡的眸子倏然一亮,惨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发出了一个虚弱沙哑还带着清晰颤抖的声音。

冷月一愣之间,翠娘像是觉察到有人进了院子,身子使劲儿往后缩了缩,一边发着抖,一边怯怯地抬起头来。

景翊颇认真地点头,“知道。”

不太对。

冷月一愣,伸手掐上景翊的脖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好像……

“唔……”景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有点儿吃力地抬了抬头,隔着衣服在冷月的手臂上轻轻吻了一下,笑得一脸满足,“想弄死我也是在想我,你能一天想我几遍,随便让我怎么死我都愿意。”

冷月愣了一下。

冷月怔了片刻,扬手甩袖,灭了屋里仅有的一点灯火。

只是如今她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乌黑的头发打起了绺,槐树被昨日大雨打落的叶子落了她满头满身,看起来更加可怜了。

“那我就先|奸|后杀了。”

翠娘还是穿着两日前的那身绿裙,抱膝缩坐在那堵黄泥砌的矮院墙下,挨着一颗大槐树,瑟瑟发抖。

“……!”

因为翠娘压根就没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爷(关切脸):吴江,我好像听见景翊家的方向有鬼哭狼嚎声,你是不是去看一下?

时隔两日,再见翠娘,冷月还是这个感觉。

吴江(淡定脸):王爷……此事,要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