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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雨过天青

我心念一动,扬了扬嘴角:“可不是么,姐姐连德嫔娘娘与浩王爷都敢得罪,可见得姐姐靠山果然又稳又大的。”

杜素金冷笑道:“妹妹也不要太过得意。本贵人知道妹妹瞧不起我,妹妹认为本贵人出身低微,不配与你们称作姐妹。妹妹自以为家里有个兵部侍郎父亲作为靠山,就很了不起了,是么?本贵人实话告诉妹妹,不要以为本贵人没有靠山。本贵人的靠山,是不想说出来。若说出来,我怕妹妹站不稳,会吓一个大跟头。”

杜素金果然沉不住气,眯眼看我,狠狠道:“你……你知道些什么?”

我淡淡地笑了一笑:“多谢姐姐成全。若非姐姐失误在先,妹妹又怎能这么快重获皇宠?”

我一心想为文浩求个明白,便装作了若指掌,淡淡道:“密告书信、御书房大火——姐姐,有哪件事与你无关?”

傍晚时分,杜素金突然冒雨前来。她一身珠红配珠灰的裙装,坐在我桌前愤然冷笑道:“妹妹果然聪明,三言两语就能复得皇宠。”

杜素金脸色更白。

我点一点头,不语。命可人燃起银灯,亲手将模仿文浩的那幅字迹化作灰烬。在腾腾火焰中抬看向窗外……微微细雨中,有双燕剪剪相伴飞过……

死人一样白。

我长叹一声,当然知道可人帮我,便对她微微地笑。可人便也笑道:“他毕竟是皇上,无论你们究竟发生什么,必定是得妹妹低头的。”

她一张白脸逼向我:“妹妹想跟她斗?本贵人好心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妹妹再有心机,也须先认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若自不量力——姐姐怕你被人吃进去见不到骨头。”

可人叹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妹妹去。不错,大家都不知道妹妹倒底与皇上治的什么气。只见你这边也是苦,皇上那边也是烦。做下的人谁不想服侍的主子能高高兴兴的?李总管便来问我,于是姐姐便与他从中撮合了一回。自你出门,我便让春菱姐姐去通知李总管,自己远远去跟在你身后。走至“推窗观月”处,便看见皇上与李福黄胜他们,也是一路跟着你。后来你立在外面远远看着御书房发愣,却没瞧见皇上在后面瞧着你,一动不动的仿佛人都呆了一般。然后我见他低低向黄胜说了什么,方才移步回去御书房。”

我正想回她两句,突然外传文泽赏赐过来。

我看着字幅,淡淡道:“昨日我去找皇上,姐姐是不是……”

有蓝衣太监手持圣旨领先入内,其他人等列队而入。那宣旨太监便大声唱念道:“皇上赏慧贵嫔,雨过天青莲花笔洗一个;雨过天青锻菱型花瓶一对;雨过天青软罗纱两匹……精白面馒头一百个,西湖醋鱼一条。”

可人一怔,随即明白,又惊又喜地低声笑道:“果然象,两张都几可乱真。皇上笔力遒劲,王爷字体洒脱,均是自成一体,倒不想妹妹竟能仿得如此之象!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念到最后,并排跪在我身旁的杜素金疑惑地看我。我脸大热,只不理她。不想那宣旨太监宣完旨却接着赔笑道:“慧主子,皇上特意交待,此次打赏非比往日,只许您自个儿用不许转赠旁人的。皇上还吩咐说,若主子觉得馒头少了些,尽管命人去御厨房领。皇上说,主子您既爱吃馒头,皇上已口谕每日为主子您准备一百个,保管让您用好用够。”

又是迷糊,又是百无聊奈。突发奇想,回屋请可人研墨,自己拿笔在微雨的窗前坐了。忆着文泽与文浩的笔迹,仿造着一笔一画地分别写在两张白色的宣纸上……看着那纸微微笑,我轻轻问可人道:“写得的象么?”

“是。”我俯身领旨谢恩,满脸通红。

我这是怎么了?

春可等人虽不敢出声,目中却已笑意盈盈。

第二日,依然春雨绵绵。我独自倚在后门,静静遥望烟水迷濛的湖心亭。四周绵绵春雨,庭前满地落花。想文泽前一日春意之浓,不禁满面大窘。春思幽长,一任心中草长莺飞。想父母与白砚,又想三叔,突然的,竟脑中竟又出现文浩的影子,自己倒又吓了一跳,忙定了一定思绪,止住心神。

杜素金眼中却似要喷出火来。

点一点头,文泽在我面上吻了吻,含笑道:“朕明儿再来看你。”

那太监便看着宫人们放赏,嘱咐道:“大家伙可当心着点,这几件瓷器件件价值连城,千万别出了什么差子。”

我听李福提及皇子,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眼中又见文泽低头看我,便起身赔笑道:“皇上快去看看罢,毕竟皇子要紧。”

他所言非虚,雨过天青色在陶瓷的制作里面,是一种非常难的颜色。因为要在窑里烧出来,出炉的那一瞬必须是烟雨天,上在釉上的颜色对炉火的温度等各方面要求都非常高。所以雨过天青的瓷器十分稀少,既使皇宫内院也不得常见。

李福身影映在湖绿色门帘外隐隐隐约约,一团深色,隔着那帘儿,他低声回道:“说是晚间想着用了一碗桂花玉络的酸梅汤儿,怕是寒了胃。”

只不想文泽却送我这么许多。

“怎么回事?”文泽抱着我的手有一些僵硬。

第二日,自然的,听雨轩复又车水马龙。嫔妃们三三两两花花绿绿地过来,看着新赏的几件瓷器,目中也有嫉妒的,也有愤恨的,脸上却是同一个笑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她们便谈到文泽赏赐之上。又谈随身一些个珠宝,半日方才离开。

庆嫔是皇后的人,腹中已怀皇子两个月,我与她并不交好,走动一向不多。

见此情形,我不想太过招摇生事,便寻思将怀子的情况再往后瞒一瞒。我们谨慎再谨慎。杨长安、春菱与可人三人,也小心仔细,严查食水,兼密切关注其他宫人动静。

我心中又是一震,正想说话,突听帘外李福轻唤:皇上,庆嫔宫里来人禀奏说,庆嫔娘娘突然腹痛,想请皇上过去瞧瞧。

我们步步为营,听雨轩内草木皆兵。

我心又甜又软,将头缓缓低去他怀中。他抱住我,在头顶低笑道:“你吃朕的醋,朕也是高兴的。总之,从此之后,朕绝不会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受半点委屈。而你们,却再也骗不过朕去!”

那年三月二十九日清晨。我以左手写好一纸密信,命杨长安于深夜悄悄放进邀月楼中。四月初二清晨,良妃派出的侍卫在朝圣门当场捉住皇后堂弟谢元勋。当时,他手握一枚龙眼大小的药丸,正欲投进水车之内。

文泽笑了一笑:“朕在看书么,你怎么没发现朕手上的书根本没有翻动过?李福他们都瞧着呢,总得给朕一个下台阶的时间不是?”

文泽命太医验查,丸药配方奇特,却又并不含任何毒素。第二日再要问时,发现谢元勋已七窍流血死在天牢。虽然不能指证皇后,但最起码从此宫中不用吃放了这莫名其妙药丸的水,这水也不会威胁到我腹中孩子——暗中长舒口气。

我又气又窘,微微嗔道:“皇上倒说心痛臣妾,怎么白日臣妾去御书房,您倒忍心只顾看书,不理臣妾跪在冰凉地上?”

做好这一切,皇后仍未归。

文泽看着我,突然大笑道:“朕现在方知这六宫之中,原来咱们的慧主子才是最大最深的御醋坛子。不如朕便给烟儿改个封号,叫做‘鱼’贵嫔如何?日后朕也不必叫你烟儿了,便叫你醋儿罢。”

阿若正惶恐不安,突然被太医拿脉拿出已有身孕,她立时将不安抛向九宵云外,跑来在听雨轩里又蹦又笑:“阿若有小娃娃了,阿若有小娃娃了。”

文浩待我情深意重,我可以为了随时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我终明白,那种感情只是比亲情重上几分,只是对文泽绝望时的一种替补,一旦文泽出现,我与文浩,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文浩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才令我感动,而文泽,他只轻轻的一句“朕的心好痛”,便能令我销魂!

我拿手轻轻划在她脸上,笑道:“呵,好个没羞的小丫头。”

他可以将我甜蜜地毁灭,与他在一起那种深深的欢欣,是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给不了我的——包括文浩。

阿若脸一红,也笑道:“也就是在姐姐宫里说说。有了这个娃娃,以后可不就有人跟阿若玩了么?”

他是我的今生的剧毒之药。

我心一动,小口用着浓白甜香的桂花杏仁酪,淡淡笑道:“怎么,难道宫中没人陪阿若玩么?”

他心痛么,他真的心痛么……我看到他眼中满是真诚,也对,他一国之君,又何必骗我……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收紧,我低下头去,我不敢看他深深的眼波,我依在他的怀里觉得那样陶醉,是的,世上惟一可以令我痛苦的人,也是一定是惟一可以给我最深的快乐的……与文浩在一起,我平静,安宁,无所担忧,可是,可是,只有文泽,他才是那个可以令我一言上九天,一言下地狱的男人。

她以手托腮,长长叹口气:“唉,原来大家说说笑笑的倒好,可自从出了浩哥……浩王爷那事,除皇上、姐姐与同嫔姐姐三人外,其余人见了阿若好像倒冷淡许多。皇后姐姐也没回来,阿若正为此事怪闷的。”

“烟儿,”他抱紧我,低低道:“知道么?这几日朕的心好痛。”

“姐姐,”她问我:“她们是不是不相信浩王爷与阿若的清白?”

文泽轻轻扳地过我身子,面对着他。“看着朕的眼睛,”他平视着我,正色道:“听着,朕再跟你说一次。当时你病得太久,朕一时没有反应……因而……烟儿,你该知道朕对你的心!”

我心里长叹口气,放下黄色贡瓷碗,拿手轻轻抚她额前一缕青丝,正色柔声道:“阿若,别人怎么看你不打紧,关键是皇上怎样看这件事。皇上信你,此事有也没有;皇上不信,此事没有也会生出有来。”

我鼻中吸一口气,眼鼻一起发酸,哽咽叹道:“您在臣妾身边叫杜姐姐的名儿……”

以人治国,大抵如此,并不会真正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前朝有汉成帝为博赵合德欢心,亲手杀自己龙子;后有万贵妃以大帝王二十岁之高龄宠冠后宫——虽然每朝宫中均有法制规章,每朝法制不同,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绝不会公平。后宫之中,奖罚嫔妃,全部存乎帝王一心。至于帝王宠爱什么样的女人,又要根据帝王不同的性格爱好来定。帝王喜欢的的女人,他便愿意相信她,若她们犯了事,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他们不喜欢的,稍稍有一些偏差,哪怕听是说错一句话,遇上性子暴戾的君王,恐怕就会立时丢掉性命。

“什……么?!”我感到文泽抱着我的身子微微地一震。

阿若却全然不知我在想些什么,她一勺一勺地勺着那酪子吃着,没心没肺地笑道:“那倒好了,皇上怎么会不信阿若的清白?上次不是说清楚了么?皇上为哄阿若开心,倒赏了妹妹不少好东西呢。哪日姐姐去看看,若看着什么喜欢,只管拿去。”

原来他还是心疼我的,原来他待我的心仍是暖的……我突然悲怆满胸,我向他怀中靠了一靠,长吸口气,只觉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的都是淡淡的伤,却又不能不答,想平静地回奏,偏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道:“回皇上,那时……臣妾确是不想活了。”

“好。”我点头,微笑道谢。

文泽冷笑:“朕倒着了你这个小傻子的道儿!柳家全家流放时,你才十岁,还是个比现在更小的小小傻子。你现在仍然这么傻,当年还能聪明到哪里去,又哪里会什么情窦初开了?那馒头之事,哼,朕不可也查了么,纯属子乌虚有。朕一时气头之上,倒信了你的话。告诉朕,为什么要胡说,难道不怕欺君受罚么?”

过两日皇后回宫,听说阿若有孕也是十分欢喜,忙打点赏赐下许多贺礼。我亲自送去些自己做的婴儿衣物。路遇同嫔,两人相视一笑,淡淡无语。

我心中一动,忙挣扎道:“皇上……”

新选的秀女已经入宫,正在储秀宫中由管教姑姑们教些规矩。

回到听雨轩,我看一会《媚行深宫》,又觉得困乏,收好书沉沉睡去。醒来时又到掌灯时分,床前已多了一个宝蓝色身影,俯看着我,微微地笑。想翻身起床,早被文泽一把按住抱进怀中。他从身后抱住我,手轻轻抚过雨过天青色长裙裙摆上的珍珠,贴着我脸,低叹道:“雨过天青——雨过天晴,现在可不正是雨停风驻了么。”

庆嫔突然流产,命太医查,回说母体太弱之故,少不得文泽亲去安慰抚恤一番。

文泽今晚会来么?

别无战事。

从御书房告辞出来,《媚行深宫》已被我拿在手中。

春意更浓,在浓浓的春意之中,六宫又见一派祥和。

我想我不先走杜素金是不会走的,于是便又捡了几本书,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