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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决择

仍是迟疑,我长叹着缓缓摇头叹道:“皇上正恼我呢,想几日罢。”

见我怔怔良久不语,宋佩昭轻声试探道:“娘娘,皇上那边……”

宋佩昭拗不过,终于先给开出几副保胎的药方,悄声道:“下官会亲煎草药。但毕竟纸包不住火,皇上那边——您动作要快。”

我并没有初怀皇子时的狂喜,只感心中五味陈杂……原来以为,原以为可以在路口驻立,遥观文泽与文浩两道风景而不深入。看时间在花朵绽放中消失,任深情在白云苍狗变化中灭亡。可我现在,现在居然又有了他的孩子。这真是天意么?是上天让孩子来当我指路明灯,或是航海罗盘?上天见我犹疑摇摆,派了孩子来特意提醒我,文泽才是孩子的父亲,我的夫君?莫非是上天以这样的手法来化解龙柳两家恩怨?还是因我太过误会他,以孩子之由为我搭一个下阶之梯?

我忙称谢:“多谢大人提醒,本嫔明白。”

宋佩昭道:“女子小产后,宫内凸凹不平,家师有专门应对秘方,在这种情形下使胎儿更易着床。此乃上天之意,虽幸苦一些,但娘娘若能安心养胎,下官自当全力做好娘娘的守喜太医。”

宋佩昭走后,我怔怔坐在红木雕花窗前,心中千回百转,思绪纷乱如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人用紫檀木小托盆托着一小碗冰糖红枣炖的血燕进来,见屋中并无第三人,她一面将托盆放上铺了湖绿色绫缎的桌子,一面悄笑道:“打早起来上倒没吃什么,这糖水正热着呢,却也不烫,正好入口。”

悄悄叫宋佩昭过来拿脉,经他证实果然已有一月身孕。我只是不信,皱眉道:“刚刚小产,怎么这么快又会怀上孩子?”

她掀开碗盖,淡淡甜香与白白热气一下子便腾腾出来。?一见之下真的又觉得饥肠辘辘,忙拿起那镶了老坑绿玉的小银勺勺了一小口放入嘴中。

我一怔。看春菱神色,突然又是一惊。不错,这段时日事情一多倒忘记。我月事周期一向精准,这月竟推迟三四日仍未见红。加上嗜睡、恶油——难道,莫非腹中又有孩儿?

“为什么这么甜?”我皱眉。可人笑道:“皇上赏的,能不甜么?”

春菱见状忙做主屏退其他下人,自己伏向我耳边,低声道:“小姐,休怪奴婢多事,您是否要请宋大人过来请请脉了?”

什么?我心提至嗓门落下,乱跳不已……转念间全又灰暗,轻轻将小银勺掷上桌子,不悦道:“凭白的他又怎么会记起我?姐姐今日想是没找着什么乐子,倒想着拿妹妹开心。况且若真是他赏的,又怎么会不是他宫里的人送来?”

可人一面拿小银雕花勺子向景泰蓝的黄瓷碗中勺起鸡粥,向嘴边吹着,一面赔笑道:“主子,依奴婢说这大清早,正该热热的吃些流食养养胃气才是正理。况且正是春季,原该吃鸡汤养身,怎么刚睡起来,就想着要吃果子呢?”

可人忙赔笑坐在身边,悄声道:“妹妹快别恼,听姐姐说完。德主子出事那天,您不是画了一张皇上抚琴的画像么?当时皇上一见画像,脸上那表情姐姐瞧得清清楚楚。虽然没笑,可皇上目中那软甜那样多,只怕就要漾出蜜来。”

我轻哼一声不再多说。觉得有些饥了,命传早膳。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鸡汁粥端上来,却又突然没了味口。微微皱眉,挥手道:“拿下去罢。油腻腻的谁爱吃这个?咱们不是还有些银子么,让杨长安去要些新鲜果子回来。这是病了一场落下的毛病,倒不爱吃饭,偏吃果子倒爽口舒坦。”

我没好气地笑道:“皇上的眼睛是蜂巢么,倒能生出蜜的?”

我心中怅然若失。突然想起昨夜失火一事,忙问春菱。春菱回道:“奴婢知道主子关心,今儿一早让杨长安前去打听来着。也没查不出什么别的,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处死了几个当值的奴才。”

可人笑道:“还没完呢。好妹妹,你再吃两口姐姐说与你听。”一面捡起银勺勺了燕窝喂我,一面笑道:“后来案子‘水落石出’,李总管赶着上夜宵,请示时,皇上想也不想便说要用冰糖血燕羹,且叮嘱少搁些糖。妹妹,冰糖血燕羹可不正是你最爱吃的?何况你虽不大爱甜品,可皇上素来爱食甜的,宫中谁不知道,那日竟吩咐着要少搁些糖,不是心里想着你又是什么?所以这燕窝虽不真是皇上赏的,却是姐姐私下揣摩上意而为,可又怎么不对了?”

可人低声道:“出发了。皇上下过早朝,亲自送浩王爷到白龙门的门口。”

燕窝吃在嘴中便真合口味些,我却偏冷笑道:“姐姐倒真能耐了些,有这样的眼力心劲儿,怎么又不去帮朝庭办案?许是皇上一时改了口味,你倒没得胡思乱想。”

我笑而不言,看一眼门口湖绿色门帘,悄声道:“他……他该是今早出发去北疆罢,走了么?”

可人笑道:“可不是我乱想么。后来冰糖血燕羹送了上来,皇上偏皱眉道,‘怎么是这样淡的?’李总管吓得脸都白了,忙回说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妹妹猜怎么着?皇上一怔之后,嘴角突然弯了弯,愣是一口一口地勺着吃了。”

春菱赔笑道:“小姐您原先最怕雷声,怎么现在反到好了?”

我只不语。

不想,又是我错。

可人又叹道:“也不知你们闹了什么别扭?问也不说,看得人心里着急。可是,你倒听姐姐一句劝,咱们是什么人,可以明着跟皇上治气么?况且,适才姐姐遇见宋太医,知道你腹中又有了皇子,毕竟要为孩子想想前程。妹妹从前那么痴爱皇上,知道家人当初被冤的真相,也难免与他治气。可凭心静气地仔细想想,政治无关爱情。男人们最终渴望的是权力无边,而非风月无边。就算……就算你如今……可他们都是龙家的人!”

“是么?”我喃喃地。这么说……我服下“龟息丸”那日听见的并非冬雷?曾以为天意,“冬雷阵阵夏雨雪”,倒了我与文泽决别之日。

“姐姐!”我失色,颤声道:“你,你竟能看懂我心?”!

可人抢在前面,笑道:“还说雷呢,倒没的叫人心慌。都说今年春早,主子晕的那日响了第一声雷。”

可人吸一口气,点头长叹:“姐姐也是柳家的孩子。”

心中一惊,我强笑道:“今年的春雷,不是头次响起呢?”

心中又酸又痛,我忙握住她手,半响方道:“姐姐,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况且我家冤案也并非他……再说现在父亲大人也官复了原职。其实凭心而论,他虽年少,但自登极以来一向勤于国事,爱民若子。又真正是文韬武略,才华纵横。只是……只是我已看不清我心,不知自己是否仍然深爱。以前种种,很多事我无法忘怀;今后种种,很多事我又无法预料。一个个误解如同一枚枚长钉,当初被我亲手恶狠狠地钉去了心里最深处。现在真相大白从心里逐一拔出时,却才发现铁钉可以起出,可被钉子钉下的坑洞却无法……可能是永远无法愈合。我承认这次是我故意伤他,而且如果真去请罪,我也不知道倒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我自己。当初我那样误解他,说了那样重的话,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原谅我。若他发一通脾气,打发我去冷宫也就罢了。可他若不肯原谅……不肯原谅……”

春菱不觉笑道:“现不是犯春思了的季节么?昨夜又响了春雷,好一场暴雨。原以为主子会醒来,却不想您睡得还真沉,一宿连个身都没翻过。”

“不会的。”可人她嘴角扬起一个笑容,“不会的,姐姐虽大不了你数月,可进宫时日却远比你长,见皇上的次数也多。因而直觉告诉我,他已是真正爱上妹妹你,你一定要相信姐姐的直觉。主动去找皇上——若你仍爱他,便为了捡回爱情;若你不知自己是否再爱,便为了看看深爱是否还在;若你不再爱他,便为了孩子,为了柳家,为了给姐姐报仇惩治阴险的皇后——去给皇上赔个罪,他一定会欢喜非常,与你再度如胶似漆。”

可人手端黄铜面盆入内,红色的干花瓣飘零在清波之上,一漾一漾的。服侍着洗完脸,春菱赶着匀了一些蔷薇花硝我面上。可人对着菱花铜镜之中看了一看,微微含着笑,捡出一瓶水晶琉璃瓶儿装的淡黄色的桂花油倒在掌心中晕开,双手顺我满头青丝捋下。再将长发一缕一缕挽成环状,梳了一个“飞燕七环髻”。我正想夸可人手巧,陡地忆起小萝,不觉悲从中来长长叹一口气。

我仍是犹疑。

仿佛我枯萎,在夏季来临之前。

可人含笑道:“虽然姐姐并不知你们之间因何生隙,但以我对妹妹的了解,你此次一定是犯下了很重的‘案子’,才会让你这样近情而怯的。但妹妹可有想过,如果皇上真的因此冷了你,怎么又不降罪责罚?皇后和良妃两个那么喜欢斗,唯独此次对妹妹按兵不动,究竟是断定你从此无法翻身,还是拿不准皇上脉博不肯轻易出手?”

可那一年,我竟只觉春雨绵绵无边,愁思无边绵绵。

我心中一动,又不肯就此深谈,歪头笑道:“不说我了。姐姐你,你……你与宋大人他……”

我本是最爱雨之人,祖父在世时曾开玩笑说我的前世可能是观音大世座下的一朵睡莲,观音大世每日会用玉瓶中的甘露养我,因而只要有天水降了,我便欢喜无限。

可人脸一红,低了头只不言语。我握她的手紧了一紧,笑道:“不如妹妹想法子送你出去。咱们柳家女子,总得有一个是幸福的罢。”

坐去红木雕花窗前,又可见室外一地落花。

可人忙抬起头,急道:“姐姐不出宫。”见我睁眼怔怔望着她,可人脸更红,别了头,半响方低低道:“还有一个春菱姐姐呢。”

接下来几日绵绵阴雨,每日一睁眼,便能闻见空气中有清而湿甜的水气弥漫。

我正想问话,却听见春菱在帘外与莲蓬说话的声音,与可人对望一眼,她忙低了头起身拿着托盘外走,湖绿色门帘在她身后轻轻飞起,随后摇晃,继而颤动如蝶翼,越来越轻,直至渐渐平静。

那夜千头万绪,眼前一时文泽,一时文浩,他俩本来相象的脸交替出现眼前,以为会失眠,却不觉沉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