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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伤害

当初,他也是这样情意浓浓地与她调笑的罢?

那日,他看起来心情大好,脸上便露出成人以糖果逗宝宝的神情。我望着他笑,心中却半点笑不出来。看着他浴在阳光中的脸,突然有些惊悚,似有冰霰抽打心中刺凉。明明就在身边,那远,竟似觉得我们中间若隔了大江高山一般。

可这个三哥,却一样情意浓浓地送她?上一条不归路。三哥这两字,仿佛提醒我曾经的深爱,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叫三哥。”他旧事重提,笑得象个孩子,“叫了便可求朕许你一个恩赐,朕没有不准的。”

淡淡轻烟如练在空中横舞,冷冷地,便使我想起三尺白绫。

“嗯。”他应了一声,并不回头,也没停下手中的笔。我正待说话,他却突然转头,笑道:“趁屋中没旁人,快叫三哥!”

便入了魔障。

偶有微风吹来掀起宣纸一角,我忙拿过天青冻玉的一方镇字过去压好。他抬头微微一笑,顺势握了一握我的手。我亦回他微笑,低头看他他笔下的青水绿水孤帆远影蓝天白云,突然见画中一处的褚色用得十分淡了,便轻轻叫了一声:“皇上。”

我静静地想,看着他想,想至家人的恨,媚儿的冤……终知我与他,情路已无路,爱海水已枯。路无水枯,我们已走至尽头。

白玉花薰中轻烟袅袅,一屋子的香。

而文浩——他虽爱我,可自始至终,他要的就是他的上品情爱。我早已嫁做人妇,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与我结伴同行罢?

那日下午风和日丽,窗外蝶飞鸟鸣,渐有绿意。他来我屋里完成一幅画了几日的工笔山水,我们也都没有说话,静静的。

进退皆无路,哀哀地,那一刹那突然绝了生念。

但我从不叫他“三哥”。问时,只说先要适应一段时日。始终不能接受,我与他之间竟隔了那一种叫做“貌合神离”的东西。

吸一口气,我徐徐跪下,故作欢快地说:“谢皇上。若皇上能恩旨臣妾出宫嫁人,臣妾将永世记得皇上大恩大德。”

我当着文泽的面咳个不停,好似得下绝症。当然无法侍寝——我泪眼汪汪,故作遗憾。文泽只是皱眉,又有更无它法,只得叮嘱宋佩昭让我好生调养。也许因为怜惜,也许因为“失而复得”,也许他真觉我画技超然——即使无法侍寝,他却隔日仍会过来,与我吃一吃茶,聊一聊名家书画。

“什……么?!”头顶上,文泽的声音无比诧异,“烟儿,你说什么?”

我苏醒后及立晋名号,现在后宫是件大事,各路诸侯正擦亮眼睛,日盯夜防。在听雨轩周边布下侦察火力十分密集,堪称我入宫之最。而我,只是心冷厌烦,淡然处之。

我将头低得更下,淡淡道:“承蒙皇上错爱,臣妾愧不敢当。一直以来,臣妾有一事一直欺瞒着皇上,不敢求皇上恕罪,只请皇上赐臣妾死后能保全尸。”

春意愈浓。时有暖暖阳光,照暖窗前、庭院。

“起来说。”他放下笔,想扶起我,我却将额头触去地上,低声而清晰地说:“皇上恕罪。臣妾……在入宫前曾经深爱过一名男子。几年前臣妾家中获罪,流放途中有一日不仔细失了全家的口粮,天赛地冻的几乎饿死,幸遇当地一年青男子路过接济了我们几个馒头与热水,方才活下命来。虽只受他一饭之恩,但臣妾情窦初开,已深深爱上。而且……而且至今心中也忘不了他。 ”我信口胡编着,心中虽刀绞般地痛,却停不住口:“睡里梦里想着他;吃饭洗脸也想他;赏花时花里有他的笑脸;看鱼时水声里有他的笑声;即使在皇上身边,臣妾也无时无刻不想着他。臣妾已是皇上的女人,可却心里一直住着旁人……臣妾实不堪忍受相思刻骨,若皇上垂怜便请许臣妾出宫放我一命生路,又或者赐臣妾一死——总比心死强上许多。”

又这样过了数十日。

我连连叫额头上青石地上,重重的。心中悲悲地,已全无思想。

她见我不肯松口,也不亮出底牌。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在头顶凉凉的,怀疑地问:“什么人?”

良妃露出阴冷的笑容,冷冷笑道:“这个本宫自有打算。”

心中冷冷地笑,我低头道:“回皇上,那人并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小山村的村民。”

她要对付阿若?我心中一惊,旋继不动声色地说:“姐姐有何想法?”

“你!”文泽架着我肩从地上立起,他的脸色,是寒冷无比的,可他的眼中,却似乎就要喷出火来,“柳荷烟,你竟敢拿一个贱民奴才与朕相较?!”

良妃道:“先慢慢拔去她宫中爪牙。德嫔是皇上新宠,又是皇后堂妹,就先从她下手。趁德嫔还未在宫中站稳脚跟时,给她来个下马威。”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眼,淡淡道:“真爱何计身份,皇上嘴中的奴才恰恰却是臣妾心中的良人。”

“容妹妹多想几日。”我仍是淡淡的。又装作被她手中筹码吸引,轻轻问:“姐姐有何打算?”

他捉住我双肩的手夹得更紧,几乎将我脚提离地面,他眼中怒火更盛,我也不甘示弱,与他双目对峙……不知多久,他方放开我……他目中虽无笑意,嘴角却强牵起一个笑容:“烟儿,你在与朕玩笑是不是?”

良妃不屑一顾地说:“因为她是猪脑,只配当粒棋子。只有妹妹与本宫强强联手——我们斗败皇后,才有最大胜算。”

我心中长长一叹,轻声正色道:“回皇上,不是。试问天下谁怎敢欺君?”

我淡淡道:“杜妹妹既得皇宠,又是姐姐的人,为何姐姐不让她助你?”

“你!”文泽胸口起伏着,恨声怒道:“你不敢欺君?!朕来问你,从前你说……你说是真心爱朕,愿意为朕生为朕死,可以为朕做任何事情。可以为朕粉身碎骨,可以为朕牺牲性命名节——若细算下来,你欺了朕多少次?若论罪当诛,你又死了多少回?!”

“况且,”她软硬兼施道:“就算妹妹不帮本宫、也不为琴姐姐与小萝及妹妹胎死腹中的皇子报仇——皇后早已十分忌惮你——到时不只本宫败下阵来,妹妹只怕也很难独善其身。”

我看着他,笑道:“从前臣妾为求自保。宫中生存不易,臣妾那为求活命的违心之言。 这一点,皇上原比旁人清楚。”

良妃面露得色:“如何?本宫亲手所书。杜素金不过学得皮毛,已纵横后宫。若妹妹答应与本宫要求——那么本宫也答应你,日后将全部计策传与妹妹。”

文泽倒退一步,他绝美的双眼看着我,眼中有着那样陌生的光芒,“原来你只是为了活命?!原来你竟跟旁人一样!你竟然,竟然对朕说你从未爱过朕?!身为朕的女人,你竟然敢,也竟然忍心说你心中有别的男人?!你可知你晕迷时,朕有多么担心,多么害怕你从此不再醒来,怕这世上又只剩朕做孤家寡人?!朕原以为,原以为终于找一个可以与朕同甘共苦的女人。当初朕听你亲口说你愿为了朕付出生命,你可知朕有多么高兴?于是朕下了决心,亲手地,慢慢地剥,一颗心如同剥开层层春笋,朕小心捧着其中最软最柔的心热热地捧着,赶着交给你。可你!你竟然将弃之不顾,将它掷进灰尘!如果你对朕说过的海誓山盟全是谎言,那么你承朕恩泽,在朕身下宛转承欢的时候,你心中也想的那奴才么?!”

良妃从袖中捡出一页黄花菱,递过来。我看了一眼,只见文章左上角写着一行小字“狐媚惑主之三十六计”。大标题为《音容计》。计中说:女子可否宠冠后宫,除过人容貌,还须练就娇婉声音。以便侍寝君王时,让其迷恋黑暗中轻轻娇语莺音……果然是林媚儿《媚行深宫》中的文章。

我不语,带着默认的表情正面迎上他的目光。

良妃进一步诱惑:“杜素金是就是活生生例子。杜素金以前什么模样妹妹不是不知——经本宫亲手调教,现已可称是皇上心尖上第一人。妹妹家世容貌较杜素金更强十倍,如果……”说至此处,她故意停下,看我一眼,才道:“妹妹前途,岂可限量?”

我眼中已模糊,嘴角却牵起笑容。

端起桌上一黄瓷盖碗热茶,我轻轻吹皱水面微起涟漪,嘴角微微的笑,却不言语。

文泽却又过来捉住我双肩, 红着眼睛狠狠低吼道:“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你从未爱过朕,你心里一直有别的男人?!”

“哼。”良妃又是一个冷笑:“不如我与妹妹谈个交易?妹妹不是痴心爱慕皇上么,如果妹妹助本宫达成心愿——本宫封后之时,就是妹妹宠冠后宫之日。”

我暗暗吸进一口冷气,别过头淡淡道:“皇上,您弄痛臣妾了。”

如今心已灰,争斗便无意,胸口便有一些烦闷,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却不置可否。

文泽的手越握越紧,仿佛要从我身体掐入我心,那痛,便也钻心,但我强忍着,强忍着……我看他仿佛被箭中的小兽一般的神情,我知道,我终于伤了他。

我斗为我心。

是的,他分明告诉我,我终可伤害他。

我为利么?

我竟能伤他!心底便有一种刀背划过的冷冷快意。如果不能爱他,也许只有伤害这一种办法,可以让他刻骨铭心地痛罢?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我们之间没有爱,只剩伤害了呢?

良妃冷笑道:“妹妹真想从此收手,退隐江湖?还是打好如意算盘,等我与皇后斗得鱼死网破,你再来坐收渔人之利?”

文泽你便赐死我罢。

终于明白她此行目的,我冷冷道:“姐姐想与妹妹联手?惜妹妹近段时间无法侍寝——姐姐宏图大计,何不另找他人相助?”

你不是亲手送爱你的心爱的媚儿下了黄泉么?我也曾经那么那么爱你,不如,你让我去地下陪她。与她聊一聊你,讨论讨论是否帝王之爱比死更冷?!

良妃冷笑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皇后的人也会有好心?”我不置可否,她自己坐上椅子上冷冷看我:“妹妹真能睡,你可让本宫好等。”

怔怔地看着他,我引颈而待。他胸口起伏更猛,目中似有火焰要喷将出来。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处罚我,只冷着脸拂袖而去。而我,那堵在心中又硬成的脊梁的一口傲气,终随着他的转身刹那间烟消云散?便如同失了肉身的魂魄,软软跌坐上床沿。

我一惊,却回头向她笑了一笑,一面领她进屋,“德嫔妹妹好心过来看我,略坐了一小会儿。”

谁都不见,独自任泪水层层汹涌。

冷冷夜色里,耳畔突然传来良妃比夜色更冷的声音:“她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