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六人一起看向权公公。
另外四人互相看看,也都颔首赞同。
权公公一个宣德帝安好他就是红人宣德帝出事他便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大太监能说什么?
五人里,户部郎中郭大人也就是郭澄的祖父立即点头附议。
无人反对,许朗一锤定音,“兹事体大,皇上病危无法理事,太子身负嫌疑,我建议请秦王殿下进宫主持大局。”
许朗默默站了片刻,视线扫过依然不甘喊冤的沈皇后,朝权公公与身后五位同僚道:“太子行事鲁莽,又身体有疾,不适合再为储君,前日我上奏劝皇上改立太子,皇上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确实有动摇之意,现在我怀疑皇后太子听闻后恐太子之位旁落,故下毒谋害皇上。”
“你们这是谋反!”一片沉寂中,沈皇后声嘶力竭地吼道。
屋里一片吸气声,众人齐齐看向龙榻,就见宣德帝身体僵硬,脖子朝里侧歪着,已经不能动了。
许朗看了披头散发的女人一眼,唇角没动,眼里却有冷笑。
太医们没空回他,倒是验毒的那位太医突然道:“这药里确实有毒,中风的人服下后若救治及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病者有九成的可能丧失神智,卧床不起。”
两刻钟后,萧元一身墨色绣蟒长袍跨入崇政殿,如玉脸庞冷峻,不怒而威,哪有半点病态?
“皇上如何了?”许朗肃容问。
短短两日,此案就有了结果。
萧逸跛着脚匆匆赶来了,却被御前侍卫统领拦在了门外,以许朗为首的六位内阁大臣随后赶到,毫无阻拦地得以进殿。彼时沈皇后跪在龙榻一侧,身旁两个太监押着她不许她乱动,太医们有的忙着替宣德帝诊治,有的正查验药碗里的残余汤汁。
锦衣卫在凤仪宫搜出毒药,派去买药的人也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全,沈皇后与萧逸都押入天牢,等候宣德帝亲自审理。
伴随着权公公一声惊叫,崇政殿顿时乱作一团。
然而太医却宣告宣德帝全身瘫痪,口不能言,起居无法自理。
“快宣太医!”宣德帝才说完,突然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首辅许朗上奏,请秦王继位为帝,文武百官纷纷复议。
宣德帝盯着面前的女人,不想怀疑枕边人会害自己,也不信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突然颤抖的手无情地提醒他,他刚刚喝下去的药确实有问题!
萧元推辞三次,最后在百官坚持下登基,改年号为建兴。
短暂的惊慌后,沈皇后立即镇定了下来,这份冷静倒显得她问心无愧。
建兴元年腊月,新帝连颁三道圣旨。
凤仪宫里那么多人,有的是人可以在药里动手脚,而且现在皇上已经用了药,等他药效发作,她与小儿子便是这皇宫里的天,谁还敢质疑她的话!
第一道,沈皇后与前太子萧逸谋逆,判午门斩首示众,皇次子萧睿幽禁禁宫。沈家全族流放,念平西侯沈应时抗击匈奴有功,免其流放之罪,只剥夺爵位,贬为平民。
“皇上,臣妾冤枉啊!”沈皇后仓皇跪了下去,急着将自己动手前想到的应急之策搬了出来,一脸无辜地望着宣德帝,“皇上,臣妾与您夫妻多年,怎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定是彩云不满臣妾不肯提拔她升大宫女,她才血口喷人!”
第二道,经查实,前护国公颜家忠心耿耿,不幸为奸臣所害,现复其爵位,由颜家三爷颜荆继承,另小颜氏当年掉落山崖被人所救,隐姓埋名二十年,今封超品诰命夫人,封号静宁。
“咣当”一声,宣德帝手里的药碗落了地,摔成两半。
第三道,皇上还是大皇子时,身染怪病证实乃沈皇后母子所害,娶沈氏为妻更是沈皇后意图羞辱之举,现废黜沈氏妻位,封侧妃谢氏为后,命礼部择日举办封后大典。
刚要放下药碗,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喧哗,宣德帝皱眉,而权公公已经赶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神情惶恐,跪下道:“回皇上,凤仪宫宫女彩云称,称皇后娘娘意图下毒谋害您!”
下雪了。
宣德帝一无所觉,在沈皇后温柔的凝望下,一口一口喝下了肚。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飘落下来,再缓缓落在地上,积成厚厚的雪。
身为专宠二十来年的皇后,沈皇后手里是有一批人的。太医院里潘院使等人都没了,她不好轻举妄动,便派最忠心自己的心腹出宫暗中配药,然后趁去崇政殿伺疾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粉洒到了宣德帝的药汤里。
谢澜音牵着四岁的弟弟站在侯府门口,望着那边的马车越走越近,鹦哥在旁边替两个主子撑伞,另一边蒋氏与谢澜桥共撑一把,眼里同样是雀跃。
她不用皇上死,只要他病情再加重就够了。
“岳母!”终于到了门前,身披黑色大髦的薛九利落下马,不顾地上积雪就朝蒋氏跪了下去,声音同以前一样洪亮,“岳母,薛九不孝,如今才陪澜亭回来看您!”
她全身发抖,说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可一旦成功,她的逸儿就会是新帝,届时再也无人敢违背她们的意愿。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瞎客气什么。”蒋氏笑容满面地将大女婿扶了起来,仔细端详一番道:“好像又长高了,瞧着也更结实了。”
沈皇后心底缓缓地浮上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薛九呵呵地笑,同岳母说完话,先朝谢澜桥喊了声二妹妹,然后好像突然才发现谢澜音也在这里般,夸张地后退两步,作势又要跪下,“皇后娘娘也在啊,恕微臣眼拙没看见您,微臣这就给您跪下请安。”
她仰面躺着,望着这富丽堂皇的皇帝寝殿,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慢慢的,她侧头,看自己的男人。这是皇上,是她的丈夫,是她曾经深深依赖的天,但是现在,他不想再做她们娘仨的天了……
晋北虽然早不记得大姐夫了,看到他这副搞怪的样,还是咯咯笑了起来。
重新放好奏折,沈皇后退回了龙榻上。
谢澜音哼了声,盯着薛九道:“你倒是跪啊,本宫等着呢!”
果然如她所料,许朗建议皇上废黜自己的小儿子,另立萧元为太子,而且应当立即下旨,免得皇上病情恶化……奏折上说的委婉,但意思就是,免得皇上再次中风无法言语或突然驾崩,想改立太子都不行。
“少瞎扯,赶紧接你大姐去!”蒋氏可不管女儿是不是皇后,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沈皇后紧张地打开,内容不多,却看得她如坠冰窟。
谢澜音笑着去了,晋北颠颠地跟在姐姐身后,谢澜桥给她们撑伞。
沈皇后心跳如鼓,她慢慢躺在宣德帝一侧,眼睛盯着宣德帝,确定男人真的睡沉了,这才悄悄下床,未免发出声音,鞋都没穿,踮着脚来到了御案前。御案上摆了两摞奏折,沈皇后悄悄地翻,运气不错,翻到第三张就找到了许朗的奏折。
蒋氏趁机给女婿解释道:“腊月十八封后大典,皇上特准澜音在家住一阵子,届时再从这边迎进宫中。”就像花轿出门一样。
心里有了疑惑,晌午服侍宣德帝用药看他睡着后,沈皇后示意权公公去外面候着,她要与宣德帝共寝。帝后一起午睡并非奇事,权公公没有多想,默默退了下去。
“他倒会哄人。”薛九有些讽刺地道,还是无法彻底介怀萧元当初的欺骗。
也不知他单独留下来要做什么。
蒋氏咳了咳,警告又不掩亲昵地看大女婿一眼,也去车前接长女了。
这世上她最恨的人是萧元,第二恨的就是许家,如果不是因为许云柔,她的两个儿子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小丫鬟挑开车帘,里面谢澜亭照旧一身素色男装锦袍,只是怀里多了个裹着小斗篷的男娃,两岁的男娃眉眼精致,粉妆玉裹的,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谢澜亭。
沈皇后暗暗攥紧了手。
小家伙盯着车外的人,眨眨眼睛,突然咧嘴笑了,仿佛十分害羞般,捂着脸转到了娘亲怀里。
谁料到了崇政殿,却被权公公告知内阁首辅许大人在里面。
这,这可不像他娘……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皇后又过来准备陪伴丈夫,给他解闷。
蒋氏等人俱皆错愕。
饭后内阁大臣们要来议事,沈皇后暂且离开,去东宫探望小儿子。
谢澜亭向来古井无波的眼里多了丝温柔,低头道:“骁儿快给外祖母姨母舅舅请安。”
大病里的人最渴望有人关心,宣德帝看看沈皇后明显打扮过的脸庞,虽然清楚这女人多半是昨日被他吓到了,怕失宠才温柔小意的,但念在她这半年过得也不容易,宣德帝大度地原谅了她。
“不!”男娃埋在娘亲怀里,脆脆地道,声音里带着玩闹般的笑。
夜里辗转反侧,清晨醒来,沈皇后坐到梳妆镜前精心打扮了番,妆容素雅得体又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准备好了,沈皇后领着宫女去崇政殿伺候宣德帝用膳。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宣德帝的喜好沈皇后最了解,知道怎么做会讨宣德帝欢心。
蒋氏娘几个情不自禁都笑了,只有谢澜亭脸绷了起来,冷冷道:“去。”
沈皇后不敢再往下想。
骁儿像是知道娘亲是真的生气了般,立即就转了过来,大眼睛转了转,朝蒋氏道:“外祖母!”
真让萧元当了太子……
男娃都会自己判断年龄了,蒋氏一颗心都快化了,立即将外孙接了过来,连续亲了好几口。她高兴啊,外孙模样像长女像丈夫,万幸脾气不像,蒋氏一直都想知道丈夫小时候笑起来会是什么样,现在总算能从外孙身上看到些许影子了。
她早就发觉了,自从春猎出事后,皇上对萧元的态度就变了,从不再轻易怀疑猜忌,到今日的恩宠。是因为她的逸儿脚瘸了,他想换太子了吗?
晋北见娘亲抱了小外甥,有点吃味儿,谁料自己突然被人抱了起来,转过脑袋,就对上了这个据说是他长姐的人。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晋北叫大姐姐。”谢澜音柔声哄弟弟。
皇宫里消息传得最快,几乎宣德帝的赏赐才出宫门,沈皇后就知道了。
晋北瞅瞅姐姐,小声唤了声。
让权公公退到一旁,他主动询问起儿子的病情来,然而不管他问什么,萧元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宣德帝明白父子俩还需要时间,聊了几句后没再勉强儿子,让萧元回去了,又赐了几箱子滋补药材去秦王府。
谢澜亭笑了,摸摸弟弟脑袋道:“晋北长高了,有学功夫吗?”
意识到父子俩相似的地方,宣德帝非但不气,反而心情大好。
一家人就这样边聊边去了暖阁。
他明白了,儿子其实是在意他的,只是不肯先服软罢了,就像他一样,想儿子了才叫儿子进宫,却因为颜面装腔作势,不愿让儿子看出他的心思。
傍晚谢徽从宫里出来,看到活泼爱笑的外孙,难得喜笑颜开。到了用饭时间,一大家子去谢定那边用团圆饭,陈氏早就被关疯了,这种场合自然没有她,只有谢定与谢家三房,以及谢瑶母女俩。
宣德帝盯着儿子,忽然不气了。
随着萧元登基,谢澜音封后,原先看大房一家不顺眼的,如今一个比一个老实,二夫人不敢闹了,谢瑶更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讽刺半句,唯有过完年就要十二岁的方菱,最近有些巴结谢澜音的意思。
萧元这才抬头看了宣德帝一眼,嘴角依然抿着,眉头却皱了皱,凤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紧张,直到发觉宣德帝在盯着他,萧元才迅速垂下眼帘,脸色更冷。
但谢澜音早通过这几年看穿了方菱为人,谢瑶心高气傲,方菱则极会审时度势,以前觉得二房与沈家成了姻亲,就一心讨好那边,现在沈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方菱便将目光投向了她。对此谢澜音只吩咐身边的丫鬟,不得放方菱进门,她在家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精力与一个没有感情的亲戚虚与委蛇。
权公公赶紧上前替他揉胸脯。
宴席上,大房与三房言笑晏晏,二房那边格外冷清。
宣德帝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指着儿子干瞪眼睛。
二夫人盯着斜对面的谢澜音,虽然她宁愿死也不想求她曾经不屑的蒋氏之女,但关系到女儿谢澜薇,二夫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在散席前朝谢澜音走了过去,跪下给她磕头,“澜音,娘娘,我求你了,求你帮你三姐姐一把吧!辽东那等苦寒之地,你三姐姐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住,求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让她和离回来行吗!”
连句客套地询问宣德帝病情都没有,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中风了。
看看跪在面前披头散发的女人,谢澜音叹气道:“二婶母起来吧,我求过皇上了,他说不治你与二叔的罪已是给咱们谢家脸面,我再去求,皇上听了厌烦,恐怕连我也不喜,所以接三姐姐回来一事,恕澜音爱莫能助。”
萧元才没心思看他穿了什么戴了什么,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停在榻前,行礼问道:“不知父皇宣儿臣进宫所为何事。”
说完看了谢定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宣德帝依然四肢无力,只能在龙榻上躺着,不过不想在长子面前太失了威严,他早早就让权公公扶他坐起来了,靠在榻上,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用龙冠束好,身上穿一件明黄色的锦袍,精心打扮一番确实精神了几分。
她当然没有替谢澜薇求过情。对于那样一个曾经以视她嫁得凄惨为乐的堂姐,谢澜音不会恶毒到落井下石,却也没傻到以德报怨,为了她干涉萧元对沈家的复仇。
一夜琴瑟和鸣,翌日萧元“略施薄粉”,进宫去面圣。
二夫人还想追上去,被谢定沉声喝止。
谢澜音看着他明亮的凤眼,点了点头,心里欢喜。
天彻底黑了下来,谢澜音躺在自己未出阁前的闺床上,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冷。
“放心了?”萧元笑着问。
她情不自禁紧了紧被子,回想这阵子,天翻地覆简直同做梦一样,而自从萧元进宫登基处理政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
谢澜音愣住,想了会儿才记起许朗是许云柔的父亲,当今内阁首辅。
谢澜音想他,跟家人在一起时多满足,轮到自己独处就有多想他。
她娇滴滴的,萧元无奈地停下手,亲她耳朵道:“许朗来投奔我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
谢澜音抱住他脖子跟他撒娇,“你快告诉我,不然我总替你担心。”
刚刚登位,肯定很忙吧,所以没时间来看她。
“一会儿再说。”萧元此时更想吃她。
失落地翻个身,突然听到熟悉的敲窗声。
谢澜音不吃这一套,按住他手问他,“葛进到底为何找你?”
谢澜音怔住,下一刻不顾天冷,掀开被子胡乱提上绣鞋,就朝窗子跑了过去。
萧元就是想的太多了,到了她跟前才不愿再想那些事情,脱了衣裳钻进被窝,无比熟练地压到了她身上,“澜音这么美,在你面前我想的就只有你。”
打开窗子,冷风呼啸而入,还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吹了进来。
谢澜音脸一热,瞪了他一眼,“整天就不会想点别的!”
“可算来了!”也不嫌弃他身上冷了,谢澜音紧紧扑到了他怀里。
萧元先看向了她身上。
萧元冷啊,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也怕冻到她,迅速关了窗户,抱起衣衫单薄的妻子朝床大步而去,先将她塞进被窝,他再飞快扯掉外袍随手丢在地上,打着哆嗦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谢澜音当然没听他的话光溜溜等着,早已穿戴整齐,躺在被窝里等他,顺便猜测到底是什么事。见他进来,谢澜音立即坐了起来,“去做什么了?”
“想死我了。”萧元紧紧抱住她,低头就要往她脖领里钻。
萧元在前院待了大概两刻钟左右就回来了。
谢澜音被他冰得瑟瑟发抖,却又心甘情愿。
该来的终于来了,无论明日父皇是什么态度,他的最后一步都会按计划走下去。
萧元发觉她冷,暂且停下,双手探进自己的里衣,一边温着一边问她,“有没有想我?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萧元脚步微顿,转瞬又恢复如常。
谢澜音趴到他身上,捧着他冷冰冰的脸替他暖,故意笑道:“是啊,大姐回来了,你不知道骁儿有多可爱,而且小家伙长得特别漂亮,将来大了肯定跟我大姐一样俊美脱俗。”
葛进往主子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殿下,许大人有事求见。”
她这样夸别人,萧元吃味儿了,低声道:“咱们儿子肯定比他还漂亮还可爱。”
“何事?”出了门,萧元边往外走边冷声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暗哑。
谢澜音本就羡慕长姐的孩子,听到这话叹了口气,伏在他胸膛道:“咱们儿子还没影呢……”
萧元低头,对上她飞满红霞的脸,攥攥拳头,命她不许穿衣裳,这才飞快跳下床,连倒三碗凉茶咕嘟咕嘟咽了,勉强浇灭火后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今晚就有了。”萧元一翻身将她压到底下,急切地亲她,“澜音,今晚咱们就生儿子,我多来几次,你争点气,早早怀上……”
谢澜音喘息着推他,“这么晚了肯定有大事,你快去吧。”
像是喝醉了酒般,不停地重复儿子儿子。
萧元就差临门一脚了,闻言皱眉。
但那正好也是谢澜音想要的,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想要。
晚饭后,萧元正要与妻子亲热,葛进突然赶了过来,同守在门外的鹦哥低语了一番。鹦哥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走到内室门口道:“殿下,葛进有事要禀。”
小别胜新婚,夫妻俩如藤蔓般彼此纠缠,原本已经有点冷了的被窝,很快就又热了起来。
皇位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想到很快就能给她最好的一切,不用再让她因为他受委屈,萧元胸口就仿佛有山巅之风呼啸,有波涛巨浪翻涌,但他必须按捺住,不能在最后的关头冒进犯错。
而城西一座两进的小宅子里,沈应时形单影只地站在窗前,默默看雪花飘落,屋子里点着一盏灯,灯光昏暗,照得窗外的雪别有一种萧瑟孤寂的美。
那两个人坐过的位子,他不稀罕。
晚风不时吹进来,沈应时却感觉不到冷。
太子?
好像他的人,本来就是冷的。
萧元摸摸她芙蓉花似的小脸,笑而不语。
父亲死了,养母发配边疆,生母就在京城,不可能不思念,却不想认。
“那,是不是又要换太子了?”谢澜音仔细想想,心跳加快,兴奋地看着他问。
他不想被人怜悯,不想靠母亲享受荣华富贵。
想扶植的两个儿子都废了,也只有这时候,父皇才会想到他。
这些都是早就料到的,但沈应时没料到,他忽然也不想再等澜桥了。
“看权公公的态度,应该不是。”萧逸享受着她温柔的服侍,讽刺地道。
她不嫌弃他,谢家也不嫌弃他,让他在京城等着,明年就把澜桥嫁他,可真的成了亲,一无所有的他能给她什么?她会不会慢慢地忍受不了,会不会后悔?
他让她用许云柔的语气编封信,没过多久萧逸就在去法宁寺的路上出了事,所以谢澜音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男人的计划。萧元手下能人那么多,估计有擅长模仿他人字迹的,照着她的誊写一遍,送到萧逸手里就能以假乱真了。
沈应时不敢承受,不敢想象她脸上后悔的神情。
人走了,谢澜音打湿帕子,坐到床前替装病的男人擦脸上脂粉,低声问道:“这次叫你进宫做什么?不会是怀疑你了吧?”
关上窗子,沈应时走到衣橱前,默默地收拾行囊。
答应了就好,权公公放下心来,马上回宫去复命。
说是收拾,其实也就几件衣裳罢了,唯一值钱的,是那人留给他的麒麟玉佩。
萧元继续装病,还想抗旨,权公公真是服了这位有气节的王爷了,为了宣德帝的龙体着想,他守在萧元榻前再三劝说,苦口婆心,最后逼得萧元怕了他的三寸之舌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现在她身边有萧元,有分别多年的弟弟,也算是一家团聚了吧?
权公公领命,亲自跑了趟秦王府。
最后看一眼麒麟玉佩,沈应时将其收入怀中,决定稍后去放在颜家门前。
“你去秦王府传旨,明日让他进宫来看朕。”本来还想等长子主动来看他,现在沈皇后娘俩又想方设法算计长子,宣德帝突然不想等了,沈皇后越怕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若她不识趣还想兴风作浪,就别怪他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
其实他早就认她了,否则不会一年年期待她先认自己,但想与不想,他都是沈家的儿子,骨子里流着颜家仇人的血。
宣德帝大口喘息,良久才平复下来。
收拾好了,沈应时走到桌前,磨墨写信。
“皇上息怒,太医嘱咐过了,您现在不能动怒啊。”权公公着急地赶了过来,关切道。
才写了一个字,院子里突然传来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夜突兀清晰。
怪他以前糊涂,才会受沈皇后蒙蔽,再三打压长子!
沈应时皱眉望向窗户。
一个个都以为他是傻子是不是?倘若真是长子动的手脚,长子既然知道他会半路坠马,就该派人暗中跟随,再趁小儿子落马时彻底要了他的命,依旧装成落马跌死,而不是只让他瘸了脚!况且长子真有心皇位,就不会这么多年一直目中无人,就不会放过眼下这个讨他欢心的大好机会,反而待在王府无视他的生死,不在乎父皇会不会生气!
那敲门声微顿之后,又响了三下,确实是来找他的。
“那就等你查出是谁了再来求朕替你做主!”宣德帝没等他说完就吼道,吼完了一手推开沈皇后,指着门口大骂:“都给朕滚,朕不想见到你们!”
会是谁?
萧逸毕竟心虚,回答前看了眼沈皇后,才假惺惺道:“儿臣并不知是……”
沈应时迅速收好信纸,想了想,将包袱放进衣柜,这才提灯走了出去。
“你怀疑你大哥要害你?”宣德帝当了这么多年皇上,立即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盯着他问。
靴子踩进积雪,吱嘎作响,雪花在灯光里打着旋儿,随风而舞。
萧逸忍痛跪了下去,直视宣德帝道:“父皇,儿臣的流风乃父皇赏的千里良驹,怎会快跑两个时辰不到就出事?儿臣怀疑有人故意在流风身上动了手脚……”
“谁?”停在门前,沈应时低低地问。
宣德帝哼了声,瞪了萧逸一眼,示意他说。
谢澜桥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过来,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皇上,逸儿有事要禀。”沈皇后松开儿子坐到宣德帝身边,哀求地望着他。
只是一家团聚,看着父亲母亲眼神相对时里面流露出的脉脉温情,看着长姐冷清的眼神落在薛九与骁儿身上也会融化,再想到暂且跟她同样落单的澜音妹妹其实也有个非常爱她宠她的皇上,谢澜桥突然就特别想沈应时。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也想有个男人会温柔地凝视她,会在她走出房间时替她披上斗篷,为她撑伞。
宣德帝刚用过药,精神还好,见小儿子也来了,冷声道:“受伤了就好好养着,来这做什么?”
平时她没有这样过,或许是今晚的雪太美,想有人一起看,或许是跟家人在一起时太温馨,骤然回到自己的院子,有点不习惯。然后当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轻微却清晰的簌簌落雪声,谢澜桥脑海里又冒出另一个念头。
两刻钟后,沈皇后扶着儿子去了崇政殿后殿。
这样的晚上,沈应时在做什么?
萧逸看向自己的脚,没有言语。
养他的家人被流放了,生他的家人回来了,他夹在中间,能去哪儿?
沈皇后自有打算,咬牙切齿道:“不必坐实他的罪名,只要让你父皇猜忌他便可,猜忌他,才不会动你。逸儿你要打起精神,你只是暂且有点跛了脚,对你的太子之位没有任何影响。”
想想就为他心疼,谢澜桥立即起身,请示过母亲便来寻他,至于父亲那里,母亲会哄好的。
萧逸只有在与许云柔有关的事情上才会犯糊涂,此时一经母亲提醒就明白了,皱眉道:“母后想诬陷萧元?可宫里马官查过那匹马,之前就有隐疾了,平时短途快跑无碍,跑得时间长了才突然暴毙。此事父皇也知道,母后……”
“你希望是谁?”隔着门板,谢澜桥低低地反问。
沈皇后已经认清儿子是什么人了,她趴在床沿上,自己哭够了,擦擦眼睛重新坐正,脸上一片决然,握住小儿子手道:“逸儿,你二哥傻了,现在咱们一家三口只能指望你一人,你听好了,一会儿马上随我去见你父皇,就说你的马被人动了手脚才致使你落马,知道吗?”
她的声音,比谢澜亭的要柔,又比谢澜音少了几分媚,飘到沈应时耳里却是除了幼时生病时生母叮咛外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来,有种做梦的幻觉,竟愣在那里忘了回应。
他也不能说,不能提云柔给他写信了,这样父皇母后只会怪他胡闹,不会连累云柔。
“既然沈公子不欢迎,那我走了。”门迟迟不开,谢澜桥转身就走。
萧逸紧抿着唇,一字都不想多说。
门外传来她离去的脚步声,沈应时终于回神,低喊了一句,立即开门追了出去。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儿子是个痴情种。
她已经走出五六步了,身上披着落了一层积雪的斗篷,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明明很高挑的女子,此时看起来却娇弱可怜。
东宫,沈皇后伏在小儿子床前,又疼又恨又绝望,“她有什么好你非要想着她?如今害得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澜桥!”沈应时快步追上她,拦在她身前,呼吸急促,呵出一团团白雾。
只是,长子他……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开门了?”谢澜桥抬起头,笑着问他,兜帽边缘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面容姣好,美得就像话本故事里来诱惑书生的狐妖。
在还有选择的情况下,大梁不需要一个跛脚的皇帝丢人现眼。
念头一起,沈应时竟有些痴了,凝视她眼睛问,“真的是你?”
他偏心,他想提拔小儿子,可小儿子不争气,把自己给折腾残了。
该不会真是狐妖吧?
宣德帝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澜桥皱皱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不是我还是谁?”
他没儿子,但他懂宣德帝现在的心情,最宠爱的两个儿子一个傻了一个自作自受瘸了,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另一个,就算曾经极度不喜,如今时过境迁,想法也不一样了。
她蹙眉时别有一种美,沈应时笑了笑,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怕是狐妖。”
权公公连忙上前帮他揉胸口,到底跟随了宣德帝几十年,情分与旁人不同,权公公叹着劝道:“皇上,秦王殿下他,他心里的结打了二十来年了,今年又……一时转过不来弯,等他想明白了,就会进宫来看您了。”
女人说另一个女人是狐狸精,大多时候都是谩骂,而当一个男人说女人是狐狸精时,更多的就是夸赞对方美艳勾人了。但男人也分几种,风流公子说出来,轻薄意味更重,谢澜桥这样的好姑娘绝对不会爱听,可轮到沈应时说……
宣德帝笑了,自嘲地笑,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看着面前偏偏如玉的俊公子,感受他凤眼里浓浓的倾慕与柔情,谢澜桥好像没那么冷了。
权公公愣了愣,忐忑地看向宣德帝,对上宣德帝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又迅速垂眸,“这,听闻秦王殿下上次病重后一直没养好……”
“狐妖才看不上你。”嗔了他一句,谢澜桥仿佛回自家那般,径自朝沈应时的新宅走去。
宣德帝沉默了下,摇摇头,望着内室门口道:“秦王可有来过?”
沈应时情不自禁地笑,早将悄悄离去的念头抛到了天外。
权公公弯腰走到龙榻前,轻声回道:“娘娘方才来过,得知您与几位大人再谈政事,就先去看太子了,老奴这就去请娘娘过来?”
这边他关好大门,谢澜桥已经进了他的房间,炭火都没点,简直比外面还冷。谢澜桥眉头拧了起来,视线落到那整整齐齐铺着的被褥上,聪明如她,顿时明白她来之前,沈应时也还没有歇下。
这日许大人等六位内阁大学士退下去后,宣德帝慢慢转向权公公,“皇后何在?”
大冬天的,他不睡觉做什么?
幸好病情较轻又医治的及时,卧床休养三日,宣德帝暂且稳定了下来,只是依然不能处理政事,奏折交内阁处理,最后将结果念给宣德帝听,如遇他们无法达成一致的,也由宣德帝定夺。
准是自怨自怜了。
宣德帝中风了。
有点生气,更多的还是心疼。
眼看着宣德帝朝自己歪了过来,沈皇后惊恐尖叫,那一瞬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觉得天要塌了。
“怎么不点炭?”谢澜桥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吹了灯笼,然后搓着手抱怨道。
“皇上!”
沈应时不怕自己挨冻,却舍不得她冷着,忙道:“你等着,我马上去弄。”
他们连试都不想试,宣德帝还想再骂,忽的喷出一口老血。
沈家倒了后,他将身边长随也都遣散了,现在身边没人伺候。好在他上过战场,并非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很快就将炭盆端了进来,摆到桌子前。炭是他刚买下这座宅子时谢澜桥帮他选的银霜炭,无烟无味。
众人惶恐,连连磕头求皇上饶命,能当太医,他们个个医术高超,然而太子的左腿注定没救了,这辈子都得跛脚走路,就是再给他们几年时间也治不好啊。
“吃饭了没?”谢澜桥弯腰烤手,看着沈应时问。
沈皇后身形摇晃不敢再听,宣德帝及时扶住她,朝几个太医怒喝道:“朕不管他伤了那里,朕只要你们治好太子,还朕一个安然无恙的太子,若太子有半分差池,潘王李三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回答她的,是沈应时一连串肚子叫。
支支吾吾的语气,显然后面的不会是好话。
沈应时尴尬极了,她不提他也没觉得饿,她一说他突然饥肠辘辘。
太医诊治后,浑身冒冷汗,跪下道:“禀皇上、娘娘,太子坠马时伤了左脚脚踝……”
“你就继续糟蹋自己吧,饿坏了身子,老的时候别指望我照顾你。”谢澜桥又气又无奈,示意他落座,她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食盒是特意用来冬天带饭的,下面有铁架子,放上炭火,上面的饭食就会一直热着。
宣德帝与闻讯赶到的沈皇后一起赶去了东宫。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饺子,我跟澜音也帮忙做了。”谢澜桥闻了口饺子香,满足地让沈应时去厨房拿两双碗筷来。
他命人去行刑时,萧逸终于被抬回了宫。
沈应时瞅瞅食盒里的小壶酒,非常识趣,回来时不但拿了碗筷,还准备了两个小酒盅。
郭大人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尝尝味道如何。”谢澜桥脱掉身上厚厚的斗篷,连续给沈应时夹了满满一碗饺子送过去,见沈应时看蒸屉里零零落落的几个,谢澜桥笑了,拿开最上一层露出下面的,“知道你能吃,我特意多带了。”
“朕养他们是做什么的!”宣德帝大怒,狠狠将手里的奏折砸了过去,“都拉去杖毙!”
她笑地亲昵,比饺子香还刺激食欲,沈应时再也抵挡不住,拿起筷子埋头大吃。
侍卫统领郭大人刚刚审完那些人,低头道:“回皇上,他们,他们说是太子不许他们跟着……”
谢澜桥满足地看着他。
“太子去法宁寺,他身边的人为何没有劝阻!”还不知道儿子到底伤成什么样的宣德帝首先想到了惩罚那些护主不力的太监侍卫们。
沈应时连续吃了五六个,才将那种饿到快要无力的难受感压了下去,一抬头对上她温柔的注视,沈应时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吃相不大好看,尴尬地笑笑,看着碗里的饺子道:“让你见笑了。”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宣德帝暴跳如雷,气到身体隐隐发抖。他知道儿子今日要出游,但万万没想到出游是假,去私会心上人才是真!那个女人害得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如今亲哥哥都傻了,他竟然还惦记着她!
他一天没吃了。
那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出了“法宁寺”三个字。
“吃吧,吃完再说。”谢澜桥也夹了两个饺子,细嚼慢咽。
宣德帝刚得到消息时,正在崇政殿处理政事,听完底下人回禀,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里发现的太子?”
沈应时放慢了速度,吃一口,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你过来找我,伯父伯母知道吗?”
大概两刻钟后,法宁寺的巡寺侍卫发现了萧逸,碰巧对方曾经远远见过萧逸,认出这是当今太子殿下,立即跑回去回禀主持,主持一边派人进宫递消息,一边亲自护送昏迷不醒的太子回京。
谢澜桥点点头。
两个暗卫等了片刻,对个眼色,鬼魅般赶到萧逸身旁……
沈应时莫名红了脸,原来二老这么开明。
像是暴风突然平静了下来,林间小道上,骏马口吐白沫,眼看就要死了,它的主人则一动不动地躺在旁边。
“我没让他们留门。”谢澜桥又补充了一句,说话时垂着眼帘,孩子般非要把饺子夹成两半再吃。
与此同时,萧逸后颈突然一疼,意识顿失。
沈应时往嘴里塞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盯着她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再想明白其中可能有的意思后,心陡然热了,鼻子也热了……
可就在他赶到法宁寺山脚已经望见法宁寺里的院落时,身下骏马突然长鸣一声,毫无预兆地抬起前蹄,萧逸本能地抱住马脖子想要让马平静下来,那骏马却在一阵焦躁的狂奔后山塌般侧倒了下去。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谢澜桥疑惑地瞥向他,结果就看见他鼻血正往下流……
带出来的人除了一个大太监,其他的都是他的忠仆,离开京城不久,萧逸出其不意的迷晕那个大太监,让众人留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他,他换身衣裳,快马加鞭朝法宁寺的方向而去。因为黄昏前必须赶回宫,萧逸跑地特别快,恨不得身下骏马再长出一对儿翅膀。
“胡思乱想什么,今晚我睡这里,你去外间。”谢澜桥没好气瞪他一眼,赶紧掏出帕子帮他止血,“仰起脑袋!”
晚上宫里进出困难,他想偷溜出去也行不通,三日后,萧逸以登高赏景为由领着人出宫了。
沈应时乖乖仰头,四目相对,又飞快移开,灯光里如玉脸庞浮上粉色,灿若桃花。
萧逸再次出了门,沿着昨日出宫那条路走,希望她派来递信的女尼出来见他,他好让对方传话回去,然而走了两趟也没再见到对方,怕母后新安排给他的大太监生疑,萧逸只好折回东宫。
谢澜桥怔了一下才继续帮他,一手擦鼻血,一手不可避免地扶着他侧脸,那细腻肌肤传到她指腹的热度让她心跳加快,有点口干舌燥。
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去,露馅儿后他被父皇母后责骂不要紧,她的下场会更糟糕。
气氛有些尴尬,谢澜桥故意转移话题,“你这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吗?”
萧逸再也坐不住了,一夜辗转反侧,他决定去法宁寺见她。
沈应时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旁边的茶几,不敢看她。
来生再见,她是什么意思?
胆小如鼠的家伙。
看到最后,萧逸双手颤抖。
谢澜桥在心里骂了一句,等他止了血,她没再逗他,两人各怀心思用了饭。
如果这辈子过完时他还愿意娶她,来生再见。
“不喝酒暖暖身子吗?”谢澜桥见他不碰酒,疑惑地问,又道:“每次到了冬天,我爹爹都会喝两口热酒,今晚晋北想喝,被他训了,骁儿嘴馋,他就沾了一筷子给骁儿唆,哈哈,你没看见晋北那幽怨的小眼神……”
云柔说,祝他遇到个合心意的太子妃,然后……
想到弟弟一脸爹爹偏心外甥不喜欢他的表情,谢澜桥忍俊不禁。
云柔说,她知道他当上太子了,劝他以后行事定要谨慎,不可再像以前那样鲁莽。
沈应时看着她一颦一笑,目光就像糖汁,黏在她脸上移不开。
云柔说,她以为他会去法宁寺见她,然而等了快一年都没有等到,问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她。
谢澜桥就当没有发觉,给两人分别斟满酒,不管沈应时,她一仰而尽。
压抑了许久的思念突然如潮水涌来,萧逸抬起头吸了口气,才继续看了下去。
沈应时当然不肯输给她,也将一杯酒喝了干干净净,温热的酒水落入腹中,带起一道道暖流。酒能壮胆,这句话终于在他身上起了作用,喝完最后一杯,沈应时忍不住问了出来,“怎么想到来找我?”
而萧逸才看了最前面的“逸哥哥”,心就狠狠绞了一下。
谢澜桥其实酒量很不错,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沈应时俊美泛红的脸,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醉了。放下酒杯,她朝他笑了笑,拄着下巴道:“你猜猜看,猜对了有赏。”
信是许云柔写给他的,萧逸不认识谁的字迹,也认得心上人的。
桃花眼里水波流转,是最动人的光彩。
九月萧逸正式受封太子,而就在他当了一个月太子后,忽然收到一封神秘来信。
沈应时心跳如擂鼓,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却不敢说。
早在她帮他救出姨母时,他就知道他的澜音极有骗人天分了,上次刺激萧逸一事更是演得跟真的一样,萧元相信这次她也不会让他失望。
咽咽口水,他在她催促的目光里扯谎道:“怕我没吃饭?”
“帮我想封信。”萧元攥住她想放下去的小手,与她五指相扣,低低地说了起来。
谢澜桥摇摇头,示意他脑袋凑过来。
“什么?”谢澜音不满他三番两次卖关子,轻轻捶了他一下。
沈应时鬼使神差地多看了眼她红润的唇,这才控制呼吸靠近她。她说悄悄话般转到他耳朵处,侧脸无意擦过他的脸,那短暂的碰触让他惊心动魄,血气下涌,以至于没听她喃喃了什么。
萧元故意拉长了声音,然后在她着急皱眉时才笑道:“不过澜音还得再帮我一个忙。”
谢澜桥呢,说完了心里话,退后,却见他呆呆的,并没有意料中的喜悦什么的。
“不过……”
她不高兴了,看都没再看他,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斗篷。沈应时吓了一跳,连忙扯住她手腕往回拉,“好好的为何生气?”
没受打击就好,谢澜音总算松了口气。
“放开!”谢澜桥狠狠地甩手。
萧元眼里只有平静,还有一点点被她取悦的愉悦。
沈应时猜到是与她的那句话有关,犹豫片刻,红着脸认错,“澜桥,刚刚,你挨我太近,我,我太紧张,没听见你的话,你,再说一遍?”
谢澜音震惊地看他。
凤眼哀求地看着她。
萧元将人抱到腿上,安抚地香了一口,握着她手低声道:“不用担心,这都在我意料之中。”
谢澜桥不气了,却不解了,茫然道:“为何挨得近就紧张?”
谢澜音特别乖巧地走到他跟前。
沈应时哪里解释的清楚,见她仰着头执着地等他回答,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手心出了汗,沈应时最终败给了胸口强烈的渴望,朝她走近一步,慢慢低下头。
在她再一次偷偷地看向自己时,萧元忍不住笑了,放下书,朝她招招手。
那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近,那凤眼里的温柔比酒还醉人,谢澜桥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陌生的紧张让她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缓解。
谢澜音又心疼,又怕萧元受打击。
眼睛闭上了,红唇微启,还因为口渴舔了下嘴唇。
之前他那么自信,她以为皇上会封他为新太子,毕竟在皇上眼里太子是萧逸害的,没想到皇上竟然宁可选择一个逆子也不肯给萧元机会……
沈应时身体一紧,所有理智都消失,忘了自己只是想学她方才的动作,临时改成了亲吻。
王府里面,谢澜音不安地看了眼萧元。
第一次主动亲她,他动作那么谨慎那么轻,就像窗外的雪,轻飘飘地落在了她唇上。
众臣下朝后,免不了一些窃窃私语,其实太子为何染病大家都清楚,但架不住皇上给遮掩了过去,皇上要保谋害亲兄的小儿子,他们闲的没事才去跟他对着干。
夜深人静,风停了,雪却越下越大。
翌日宣德帝果然在朝堂上封衡王萧逸为太子。
屋里那个轻轻的吻也变了味道。
话没说完,被沈皇后急着捂住了嘴。
谢澜桥不知自己何时靠到了衣橱上,被困在沈应时与衣橱之间,她也并不反感沈应时连续不停的亲吻,她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宣德帝叹了口气,帮她擦掉脸上的泪道:“再怪,他也是朕最偏心的儿子,只有把皇位给他,将来你与恒睿才会过得安生,朕也走得……”
“应时……”她伸手推他,细弱的声音像哀求。
沈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抬头时却变成了难以置信,“皇上,皇上不怪逸儿了?”
沈应时正要顺着本能去亲她脖子,听到她细细的哀求,身子忽然一僵。
知道她另一个心结,宣德帝搂紧了妻子,在她耳边道:“明日早朝,朕会立逸儿为太子,但他还要学很多东西,你好好爱惜身子,咱们一起管教他?”
他在做什么?
那也是他的儿子啊,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他并不比她好受。
她心疼他一个人冷冷清清,一个姑娘家摸黑来找他,他怎能趁机轻薄?
女人胆大包天,竟然指责天子,可宣德帝并不觉得被触犯,只是更难受更心疼。
“对不起,我,你睡吧,我出去了。”不敢看她眼里的责怪,沈应时匆匆离去,经过桌子时飞快将碗筷放到食盒里,然后逃跑般跨出内室,还体贴地带上了屋门。
笑着笑着埋到男人怀里哭了起来,“都怪你!当年他那么小你就要封他太子,我说他消受不起,你不听,你看他现在成了什么样……”
谢澜桥愣在衣橱前,不敢相信他占完便宜便跑了。
沈皇后摇摇头,望着他笑了,“我不觉得苦,皇上你知道吗?恒睿今天喊我娘了,我教了他好几遍,他终于会喊我娘了,就好像他小时候那样……”
可是她也做不成追上去审问的事,再怎么说,还是难以坦然与他讨论这样暧昧的话题。
宣德帝拍拍她手,叹道:“恒睿那边,交给宫女伺候吧,你好好休息,派人盯着点就行,不必事事亲为。”
原地站了会儿,听着外面他出去又进来,还关好了屋门,似乎躺到榻上了,谢澜桥轻轻舒口气,也朝床那边走了过去。俯身摸摸被子,里面没有汤婆子这等取暖之物,冷冰冰的根本没法躺。
“皇上?”似乎被他惊醒,沈皇后睁开了眼睛。
谢澜桥皱皱眉,将炭盆往这边挪了挪,然后穿着衣裳钻进被窝,想等捂热了再脱。
看看妻子露在薄被外纤弱无骨的手,宣德帝疼惜地握在了手里。
却越躺越冷。
太医走后,宣德帝重新进了妻子的寝殿,坐在床边,静静地打量熟睡的女人。自从儿子昏迷后,她就再也没有装扮过,每日素面朝天,以前那么看重仪容的人,好像忽然对什么都不在意了,除了照顾儿子,就是吃斋念佛,人瘦了好几圈。
目光落到衣橱上,谢澜桥穿鞋下地,想看看衣橱里有没有多余的被子,结果一打开,却见衣橱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包袱。谢澜桥怔了一下,看着那包袱,忽然想到之前她才敲了几下门,沈应时就出来开门了。
宣德帝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摸摸包袱,再看看这冷清的房间,谢澜桥隐约猜到了什么。
太医低头道:“回皇上,娘娘是伤心过度,又疲于照顾太子殿下,是以亏了身子,今后好好调养,尽量避免劳心伤神,应该能养好。”
原以为他云淡风轻,没想也有犯傻的时候。
“怎么回事?”看了眼服药睡过去的妻子,宣德帝将太医叫到外面,低声询问。
关好衣橱,谢澜桥慢步走到内室门口,隔着门板喊他,“你睡着了吗?”
宣德帝得信儿后,匆匆赶去了凤仪宫。
榻上呆坐的沈应时心头一跳,顿了顿才有些困倦似的道:“还没,怎么了?”
就在此时,沈皇后在照顾太子时忽然吐血了。
“进来。”
或许他心中有了决定,但宣德帝就是不想这么快的定下来。
里面的姑娘淡淡丢下一句,就离开了门前。
他最偏心小儿子没错,但这次他闯了大祸,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谋害亲兄长,如此心狠又冲动鲁莽,既不配为人兄弟,又不堪一国储君。
沈应时心砰砰地跳,她让他进去做什么?
宣德帝不甘心。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孤男寡女的,还是自己深深喜欢的人,沈应时忍不住冒出了很多旖旎念头。身上从里往外冒火,沈应时一点都不觉得冷,掀开刚从柜子底下翻出来的还有些冷潮的被子,深深呼吸几口气,尽量平静地推门而入。
交给小儿子?
谢澜桥侧对他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手里拿着本,垂眸道:“床太冷,你帮我捂热乎了。”
长子与他之间已经没了任何父子情,将太子之位给他,他未必会领情,而且他身体虚弱,太医说他得常年服药,大梁怎么能有这样病弱的皇帝?宣德帝另有一层顾虑,长子心里肯定恨极了沈皇后与两个兄弟,一旦长子登基,待他百年后,他能善待他们?
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那不是她未婚夫,而是她的丫鬟。
太子傻了,剩下两个儿子……
沈应时看着头也不抬的姑娘,听说她只是来让他暖床,不可能不失望。好在他也没抱太大希望,或是根本没有过那种期待,沈应时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沉默片刻,他一边走向床边一边闲聊般问道:“是不是没睡过这么冷的床?”
他是皇上,皇位给了他无限的权利,但那不代表他可以恣意妄为,他也有他的责任,他得给他们一个储君,免得哪天他突然驾崩,他们群龙无首。整个大梁都是他的,但他不能像普通家主那样想把家业给谁就给谁,他也没有那么多家业可分,他能传下去的只有一张龙椅,只能给一个儿子,其他儿子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得看新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谢澜桥嗯了声,眼睛依然盯着书。
宣德帝此时老态更显,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突然感到一股无力。
沈应时当她无心交谈,遂不再出声,看看床上的被子,想到她刚刚躺在这里,他脸又热了,回头看她一眼,尽量自然地脱了靴子,和衣钻进被窝,仰面躺着,一动不动。
太子痴傻两个月后,早朝上终于有御史上奏,请宣德帝为江山社稷着想,另择储君。
过了一刻钟左右,沈应时摸摸身下,已经热了,刚要喊她,手碰到旁边,还是冷的,沈应时就往旁边挪了挪,想多热些地方给她。
反正她信他就是了。
正闭眼感受被窝里的温度,忽然听到轻轻的吹气声,沈应时惊讶地睁开眼睛,就见屋里一片漆黑。他震惊地坐了起来,“澜桥?”
她知道他有手段,说到就能做到,现在她只想默默旁观他一步步实现他的抱负,登上那本就属于他的位子,而且有时候,预先知道所有计划,真的如愿以偿那一天,反而没什么惊喜。
“捂热乎了吗?”谢澜桥已经到了床前,轻声问。
谢澜音看着他明亮的凤眼,心砰砰地跳,却没有说出来,狡黠道:“猜不到,也不想猜。”
沈应时再次心跳加快,一边慌乱地掀被子一边道:“热了……”
她觉得他举世无双,在萧元眼中,长发凌乱脸红如霞的她更美得惑人心神,亲亲她额头,他轻轻地摩挲她手臂,哑声道:“澜音猜猜。”
“你先躺好,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我怕你走了被子里就凉了。”谢澜桥仿佛看得见般,准确地将他按躺了下去。
“在想什么?”谢澜音挪到他旁边,转过他下巴道。
沈应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但他是她的,只有她能看到。
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屋里彻底消停下来,谢澜音懒懒地从他胸膛上抬起头,就见萧元背靠床板,正在凝望窗外夜景,俊美的侧脸还有些红,一滴汗水从额角缓缓流下,一路到了那线条完美的下巴。谢澜音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只觉得此时的萧元足以倾倒世上所有女人。
谢澜桥想做的很简单,她脱了鞋子,掀开被子,他本能地往里挪,她就占了他的地方。褥子是热的,被子也是热的,谢澜桥却闭上眼睛道:“还是冷。”
酒能助兴,这晚萧元格外威风。
“我,我去再拿床被子给你压着?”沈应时沙哑地道。
他总是有理由,谢澜音气得捶了他两下。
“不用,”谢澜桥朝他转了过去,手抱住他腰,脑袋正好枕在他肩窝,“这样就暖和了。”
“这么说你冷?”萧元熟练地抓住她,打横抱起就往床前走,“那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沈应时浑身僵硬,听到自己擂鼓般咚咚咚的心跳。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她靠在他肩头,温热的气息吹在他脖子上,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
谢澜音扭头往旁边躲,瞪着他道:“我没热,你……”
“刚刚为何跑了?”黑暗里,她忽然低低地问道。
丫鬟们退了下去,萧元一步步走向妻子,边走边宽衣解带。
沈应时紧张地咽咽口水,控制自己不乱动,“我,我怕你不高兴。”
“澜音,天越来越热了,你发现没?”
谢澜桥无声地笑,“那我没有不高兴,你又会如何?”
鹦哥心里无奈,最近王爷总是变来变去的,偏偏看着好像还挺高兴。
沈应时彻底傻了,双手悄悄握成拳,他想亲她,但他得忍着,否则今晚,他怕自己会失控。
谢澜音笑着点点头。
男人呼吸重了,却久久没有任何行动,谢澜桥抿抿唇,忽然气恼地骂了句“胆小鬼”。
鹦哥愣住,看向谢澜音。
沈应时才要想她为何骂他,身边的姑娘突然捧住他脸迫使他转了过去,紧跟着她的嘴唇就压上了他。大胆的热情的动作,像熊熊的火,烧断了男人最后一丝理智,沈应时再也压抑不住快要溢满胸口的渴望,一翻身就压住了她。
他突然又不想吃了。
这次谢澜桥没再做任何拒绝的举动,没有推他,也没有扭头躲他。
萧元一口气喝光了,恰逢鹦哥端饭过来,萧元看看妻子,见她早用完了,道:“撤下去吧。”
她抱着他腰,任由他星火燎原般,一路往下烧。
谢澜音怕了他了,嘟着嘴又给他斟了半杯。
不知是谁的衣裳,一件件丢了出去,而被窝里早已热的不能再热,赤身躺着也不会觉得凉。
“你嫌弃我?”萧元盯着她,目光危险。
“澜桥,澜桥……”
“别喝了,已经喝了半壶了。”谢澜音柔声哄道,嗔了他一眼,“我知道你高兴,但也不用喝那么多啊,一会儿醉醺醺的你难受我也熏得慌。”
沈应时沙哑地喊她的名字,十八岁的大姑娘,像早已熟透的水蜜桃,他爱不释手,也舍不得松口,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了她。只是当手碰到她最后一件小衣时,察觉她身体的僵硬,沈应时的理智迅速涌了回来。
他人没醉,但凤眼眸光似水,别有深意望着她,看得滴酒未沾的谢澜音反倒有些头晕目眩。
这样不对,他们还没成亲,他不能就这样草率地要了她。
“看什么?”萧元假装不懂她的意思,将酒杯挪到她那边,“再倒一杯。”
沈应时剧烈地喘息,却毫不犹豫地从她身上下去,再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为何要这么傻?”
谢澜音呆呆地看着萧元,这位尊贵雍容华贵的秦王殿下,刚刚吃了三碗饭,现在居然又让丫鬟添一碗,谢澜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虽然那碗不是很大,但这涉及到一个王爷的仪态问题啊,谢澜音自小接受的提醒就是,饭只能吃一碗,宁可饿了吃糕点。
他不信她不知道两人同床共枕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秦王府,饭桌旁。
“因为我知道你是君子,碰了我,就不会不告而别。”谢澜桥埋在他胸口,说完咬了上去。
当天傍晚,太子傻了宣德帝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他凭什么想走?答应过要陪她游历四方,家里都在准备成亲事宜了,他竟然想丢下她?
沈皇后很快就醒了,宣德帝却真的病倒了。
谢澜桥突然很后怕,如果今晚她没来,明日是不是就见不到人了?
沈皇后听了,眼前一黑,软绵绵朝后倒了下去。宣德帝及时扶住妻子,再看床上被人按着不停对着妻子流口水的傻太子,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站不住了。
有人害怕会流泪,谢澜桥不屑落泪,她只狠狠地咬他。
邓院判低头,沉默片刻才道:“恕微臣无能。”
沈应时疼极了,愧疚极了,也欢喜极了。
“能否治好?”宣德帝沉声问。
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喜欢他,喜欢到要用这种最傻也最吃亏的方式留住他。
两刻钟后,新任太医院院判邓院判松开太子的手腕,跪到御前道:“回皇上,太子他,似乎伤了脑袋,神智与半岁婴孩无异。”
“不走,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宣太医!”宣德帝苍老的脸上阴云密布,紧紧按住了太子。
沈应时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捧住她脸,再次亲了上去。
沈皇后立即发现了不对,一边躲开儿子一边着急地问丈夫,“皇上,恒睿他……”
她如此待他,他哪里舍得离开?
被推开的太子狼狈地倒在床上,看看宣德帝,他平日或精明或阴狠的眼里闪过一道害怕,可是看到被宣德帝护在怀里的女人,看到她鼓鼓的衣襟,太子吞咽了两下,又朝沈皇后爬了过去,口中啊啊地叫,嘴角还流下了口水……
翌日谢澜桥天大亮才回了侯府。
沈皇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捏她胸口,还想往里探,她以为是宣德帝,皱了皱眉,刚要推开他,一个大脑袋就钻到了她怀里,啊啊啊地要扯开。沈皇后大吃一惊,那边宣德帝先她一步冲了过来,将意图侵犯母亲的太子推了出去,“混账!”
蒋氏早就等着女儿了,撇开谢澜亭谢澜音姐妹俩,单独将次女叫到内室审问,“没犯傻吧?”
宣德帝坐在旁边看她们娘俩,困了就靠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昨晚女儿突然过来,说要去见沈应时,问她原因,女儿只说想他了。蒋氏看出了女儿对沈应时的心疼,想想沈应时确实可怜,而且开春两人就成亲了,她才没有阻拦,但还是担心女儿提前把身子给了人。
喂完饭,沈皇后精神不济,同宣德帝说了声,她和衣躺在了儿子身旁,看看儿子,哭了会儿才睡了过去。
谢澜桥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无奈笑道:“娘想哪去了,我何时让自己吃过亏?对了,爹爹那儿……”
宣德帝扶起太子让他靠到自己身上,再掰开他下巴,沈皇后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慢慢喂进去。
“我都没告诉他。”蒋氏做贼似的笑,再三嘱咐女儿,“这事千万不能让你爹知道,也不许再有第二次。”
他们不吃,太医院送来了太子的药汤,续命用的。
丈夫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原谅皇上女婿,被他知道次女夜里去找沈应时,肯定也得把沈应时恨上,到时候三个女婿就一个是他中意的,那多不好。
夫妻俩将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就他们俩守在太子身边,从早上枯坐到晌午,宣德帝连早朝都没去。权公公在外面询问帝后在哪里摆饭,宣德帝将他撵走了,儿子生死不明,他哪有胃口用膳?
“娘,你跟二姐说什么悄悄话呢?”娘俩躲得太久,谢澜音意识到不对,兴奋地寻了过来。
“皇上……”沈皇后眼泪落了下来,扑到了他怀里。
谢澜桥与母亲对个眼色,话题马上就转到了生意上。
“别担心,有朕在,咱们的恒睿一定能挺过来。”握住沈皇后的手,宣德帝低低地道。
谢澜音走进来,狐疑地打量二人一番,目光忽然落在了谢澜桥脖子上。她眨眨眼睛,假装挽住姐姐撒娇,然后趁谢澜桥不注意猛地翻下谢澜桥的领子。
毕竟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看到她自食恶果变成这样,同样忧心儿子的宣德帝突然不恨了也不怨了,她有再多的错,现在都只是个无助绝望的母亲,如果太子出事,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雪白的颈子上,有细碎的红痕。
宣德帝走过来,见太子消瘦的脸庞更白了,他不忍心再看,移开视线,意外发现沈皇后曾经乌黑的长发,明显见了斑白,未施脂粉的脸庞仿佛初秋被风吹过的叶子,黄了,皱了。
身为过来人,谢澜音顿时懂了,意味深长地盯着姐姐笑。
皇后已经坐在太子榻前了,这一个月她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儿子。听到宣德帝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长子。也许今日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天,在这样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想想。
谢澜桥点了她额头一下,“笑什么笑,过几天又要嫁人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潘院使三人已经因救治不力被斩首了,宣德帝流放了三家九族,但他记得潘院使说过的话,到了潘院使交待的最后一日,太子可能毒发身亡或不药而愈的日子,宣德帝没用早饭,醒来直接去了东宫。
对于谢家人来说,谢澜音这次封后,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出嫁。
短短一个月,宣德帝迅速苍老了下去,或许太子当天毒发身亡都不会带给他这样大的打击,连续三十个白天期待遇到神医,连续三十个夜晚害怕太子再也治不好,还有朝政要管,别说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皇上,就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啊。
终于成了萧元名义上的妻子,再想到昨晚被窝里夫妻间百般缠绵,谢澜音情不自禁笑了,转身时悄悄摸摸肚子。
然而宣德帝考虑的再周全,这些神医们依然没能配出解药。
再生几个孩子,她这辈子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毒药有剩余,宣德帝就命人喂给三个太监了,权当为太子试药的人。本来还有一个小钱子,大概是吞服的毒药太多,回京不久小钱子就咽了气,被人用一卷破席子卷起来丢去乱坟岗了。
腊月十八这日,路上积雪消融,天空湛蓝如洗,谢澜音穿着大红的皇后冠服,在家人陪伴下缓缓走出闺房。而武定侯府门外,萧元一身龙袍候在那里,成了大梁开国来第一个亲到国丈府迎接皇后进宫的帝王。
染病的是太子,宣德帝不可能谁来他都让他们随便试试,命太医院安排了三场考核,来判定这些人的医术,通过了,便被带去医治……三个跟太子染了同样症状的太监。
礼部称这不合规矩,但萧元不在乎,因为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他最想给她的。
萧元看不上那一千两黄金的悬赏,自有无数自诩医术高超的名医或江湖郎中慕金而来,从皇榜发出到进了四月,涌进京城的“神医”不计其数。
他要让京城让大梁所有百姓都知道,从始至终,他萧元都只有谢澜音这一个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