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还让长子自己选择是否参与比试,今日就直接强人所难了。
懒得看长子的败兴脸,宣德帝目光再没往那边转过,散席前才道:“刚刚考的是箭术,下午你们好好养精蓄锐,明早朕要看看你们的功夫。元启,你也准备准备,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露两手给他们瞧瞧。”
在场的臣子勋贵子弟都是人精,听完这番话,对萧元与太子萧逸又恢复了从前的态度。
如果长子也识趣点就好了。
前者冷落,后者奉承。
给狩猎获胜的前三甲发完赏,众人就地烧烤猎物,天蓝草青,儿子们文武双全,看着臣子们纷纷夸赞两个儿子,宣德帝终于忘了那件丑闻,有种扬眉吐气感。
萧元无动于衷,径自回了别院。
宣德帝看到三子萧逸的猎物后,龙颜大悦,连夸了萧逸好几句,虽然也夸太子了,但有萧逸的风头摆在前面,太子得到的赞赏立即逊色不少。不过看父皇似乎恢复了对他们的宠爱,太子飞快扫了眼站在远处再度受到冷落的萧元,松了口气。
谢澜音正在屋里逗弄黄莺鸟,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看见他走了进来,她立即放下鸟笼,鞋子都没穿就朝他跑了过去,高兴地扑到了他怀里,“可算回来了!”
萧逸配合地回了两句,兄弟俩一起出了狩猎场。
经过这一上午的分别,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所事事,他在的时候,哪怕半天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她也满足。
太子知道三弟对他还有心结,暂且压下心中的烦躁,看看他的猎物,朗声赞了起来。
“就这么想我?”萧元被她的投怀送抱取悦,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二哥。”见兄长停在前面等他,萧逸抿抿唇,语气有些僵硬。
谢澜音没有回答,紧张地打量他脸庞,“没受伤吧?”
他处处都强过三弟,唯独武艺不如他。
萧元嗤了声,抱着她坐到床上,“我没去狩猎,在外面坐了半天,不提那些,中午吃了什么?”跟她在一起,他不想谈那些扫兴的事。
太子攥了攥缰绳。
谢澜音就道:“就那些寻常菜,你呢?”
太子今日运气不错,猎到一头壮鹿,自信能拿头名,谁料往回走时碰到亲弟弟萧逸,没看清人,先看到了他身后马背上搭着的一头灰毛狼,脖颈上羽箭随着骏马的颠簸轻轻晃荡。
萧元要勾她的馋虫,故意夸大了烤肉的美味儿。
狩猎结束时间一到,两排侍卫立即擂鼓提醒狩猎场内的勋贵子弟们。
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抱住他脖子道:“什么时候你带我去吃?你还说带我去骑马呢,结果一来就晾了我半天。”
旧恨浮上心头,宣德帝再看看长子,心里有了决定。
温香暖玉在怀,萧元正要扯她衣裳,听她娇滴滴的抱怨,他心中一动,笑道:“现在如何?先陪你骑马,傍晚再烤肉喂你。”
是,这次春猎带上长子主要是利用他刺激另外两个儿子,但也同时给了他盛宠,长子心里有他这个父皇,就该感激他,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上爬,乖乖做个孝顺儿子,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时时刻刻都绷着一张脸给他看,一双凤眼冷漠疏离,活生生像是原护国公!
谢澜音兴奋地点头,跳下床道:“我去换衣裳!”
宣德帝脸色沉了下来。
萧元笑着看她忙活。
萧元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谢澜音正在选穿哪条裙子,外面葛进来了,有事要禀。萧元让她先忙,他出去了一趟,很快又走了进来,停在对镜摆弄衣裙的妻子身边,意味深长道:“穿绣海棠花的那条吧,最衬你。”
一副聊家常的语气。
谢澜音扭头看他,对上他明亮的凤眼,立即懂了。
不远处宣德帝见了,笑道:“元启是不是饿了?再等等,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该她出场了。
狩猎场外面的草地上,萧元也刚刚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
三月里百花齐放,桃花梅花樱花海棠,比美般一样比一样开得热闹。为了让主子们每个时节都有花看,行宫里专门开辟了几处园子种植花树,供主子们过来时观赏。
谢澜音不想让他饿着。
萧逸单独来了海棠园。
日头渐渐升高,谢澜音站在屋门口,遥望狩猎场的方向,叹口气,吩咐鹦哥,“你去厨房,午饭做双人份。”他大概不会回来用午饭,但万一呢?
看着那一片片的烂漫海棠,就好像看到了她柔美的脸庞,不想的时候如行尸走肉,想了则哪里都疼,几乎站立不稳。
阳春三月,别院里景色不错,水池边种了一圈桃树,谢澜音闲着无事,领着鹦哥去剪桃花,摆到屋子里添景。
不知是不是太想,萧逸忽然瞥到一片裙角,素雅的颜色,绣着她最爱的海棠花。
穿衣洗漱,自己用了早饭,习惯了整日跟他黏在一起,骤然分别,谢澜音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唯一庆幸的是她知道他功夫好,身边又跟着卢俊,便是与人狩猎应该也不会出事。
他忍不住追了上去,拐了几次弯后,远远看到一个穿绣海棠长裙的女子背对他站在一颗海棠树前,身旁站着一个小丫鬟。那女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发上的海棠步摇与枝头的海棠花同色,远观如簪花。
昨晚他醉醺醺的回来,没怎么说话就睡着了,宴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毫不知情。
萧逸盯着那步摇出了神。
谢澜音听了,有些担心。
云柔也有支类似的步摇。
“姑娘,今日皇上要去狩猎,殿下奉命随扈左右,天刚亮就走了,临走前嘱咐我们别吵到你。”鹦哥将铜盆放到洗漱架上,笑着回禀道。
明知那不是他的云柔,萧逸还是悄悄踱了过去,鬼使神差,都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想象那是她?
谢澜音怔了怔,挑开纱帐,看看外面大亮的天色,她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喊鹦哥桑枝进屋伺候。
“侧妃,有句话奴婢憋了很久,不知当讲不当讲。”鹦哥低下头,不安地攥着手指,有模有样地按照主子的吩咐道。
萧元不在,被子是凉的,显然已离去多时。
侧妃……
谢澜音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依赖地往旁边靠,却扑了个空。
萧逸登时知晓那女子的身份了,他与太子都没有侧妃,定是萧元的那位。
睡着了,他梦到他的澜音替他生了三个儿子,一家五口围坐在桌前,和乐融融。
关系到萧元的私事,萧逸更要继续听了。
这些萧元都不知道,因为他真的睡着了,在妻子温柔的照顾下。
“你说。”谢澜音语气淡淡的,仿佛已看破红尘。
谢澜音猜不到男人的小心思,见他一动不动睡着了,她无奈地笑,小心翼翼将他推下去,她下床点了一盏灯,再走到外间,低声命鹦哥准备热水,热水备好了,她打湿帕子,动作轻柔地替他擦脸擦手脚。
萧逸心中动了动,都说这位侧妃因为被抢婚一直怨恨萧元,现在看来果然属实。
她这一路挺辛苦的,今晚就不累她了。
“侧妃,我知道您心里还想着郭家二公子,可您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对你那么好,您与其为了有缘无分的二公子整日郁郁寡欢,为何不忘了他好好跟殿下过?”鹦哥困惑地仰起头,眼睛却闭上了,怕自己没姑娘演戏的本事,破功笑出来。
心得了满足,萧元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真吃她,靠在她肩头假装睡了过去。
谢澜音没看她,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一片海棠花瓣,温柔的声音里多了回忆,“因为他还没忘了我,只要他一日没成亲,我的心就继续为他守一日。殿下再好,终究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因为他对我好,就忘了与二公子的海誓山盟。”
而她果然心疼他。
萧逸原本想偷听些萧元的秘密的,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震。
所以他装醉骗她,想要她疼疼他。
假如,那日云柔真的嫁给了太子,婚后是不是跟这位侧妃一样,始终为他守着心?
嫉妒太子萧逸有人疼。
一定会的,她那么喜欢他。
他只是,有点嫉妒。
“可惜,就像你每日劝我一样,他身边的忠仆他的家人,肯定也会劝他,劝他再娶别的好姑娘……”谢澜音突然哭了,靠到鹦哥肩头,哭得绝望而哀伤,“鹦哥,我怕,我与他再无可能,我怕他妥协,怕他喜欢上旁的好姑娘,我怕我在这里日夜牵挂他,他却已经移情别恋……鹦哥,你说,他会为了我坚持吗?”
他是喝了点酒,但完全没到喝醉的地步,借酒消愁?那人连让他愁的资格都没有。
鹦哥叹了口气,拍着她肩膀道:“不是奴婢故意泼侧妃冷水,您嫁的是殿下,殿下再不受宠,都是堂堂王爷,怎是二公子惹得起的?”
黑暗里,萧元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谢澜音如遭雷击,慢慢站了起来,对着满树海棠苦笑,“是啊,那是王爷,他怎么肯为了我得罪家人得罪王爷?说不定,他还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讨好王爷,当初去王府理论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
抓住他发烫的大手,谢澜音闭上眼睛哄他,“给……”
“唉,侧妃还是别想了,咱们赶紧回去罢。”
谢澜音笑了,感受出他是真的饿了,单纯想要还是发泄也好,她都愿意。
又几句轻声细语后,主仆俩渐渐走远。
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她。
萧逸靠着树,脸上不知何时落了泪。
萧元本来趴在她肩头,这会儿抬起脑袋,唇贴着她脸颊四处磨蹭,“我想吃你。”
云柔一个人困在法宁寺,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想他,又怀疑他?
那样的宴席,他肯定没心情用东西。
谢侧妃说出怀疑郭澄的话时,他在心里替郭澄回了不会,不会娶旁人。其实萧逸不知道郭澄的想法,却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子害得他们两地分隔姻缘不成,他最初还冲动地去抢婚去与太子理论,可是现在,他不正如谢侧妃所说,为了母后为了朝局要与太子握手言和吗?
谢澜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安抚地拍拍他背,“想不想再吃点什么?”
若此事传到云柔耳中,她定会伤心后悔吧?
十几年后父亲第一次主动请儿子去同席用饭,就算萧元早不把他当父亲了,多少都会有些感慨吧,结果去了,却发现宣德帝真的只是在利用他,为了另外两个同父异母的儿子。
伤心他的虚情假意,后悔信了他。
闻着他呼出的酒气,想到他在马车里说的那番话,谢澜音心疼地想哭。
萧逸不想她怨自己。
那……
可他能做什么?
萧元猜的是宣德帝要利用他促使太子萧逸和好如初。
与太子保持距离?
谢澜音一怔。
念头一起,萧逸忽觉茅塞顿开。,母后怕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当然不会杀太子,但他可以与他断绝关系啊。没有他,太子也可以靠自己的手段稳固他在朝堂的地位,只要他不坏太子的筹谋,置身事外,萧元就没有可乘之机。
“澜音,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何要带我来景山吗?”她不老实,萧元暂且停下,笑着亲她耳朵,“我猜对了。”
决定了,萧逸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当晚太子过来找他,他避而不见。
谢澜音不喜欢这样的对待,一边推他一边跟他讲道理,“你别这样,到底怎么了?你……”
兄弟再见,就是翌日的比武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倒杯茶。”谢澜音试图将他放平在床上,却被他胳膊勾着跟着倒了下去,还想再起来,萧元一个翻身压住了她,动作粗鲁,呼出的酒气也不好闻。
萧逸就像眼里没有太子一般,始终不理会太子。
他虽然抱着她,却也用肩膀压住了她肩头,沉甸甸的,像是真的醉了。谢澜音从来没见到过喝醉的萧元,总觉得宴席上一定出了什么事。
弟弟顽固倔强不懂事,前一刻还要和好下一刻又耍起了脾气,太子气得胸闷,趁人不注意时瞪了萧逸好几眼。
高兴在父皇眼里,他还有点利用的价值。高兴在父皇眼里,他这个皇长子蠢笨到不会看出他恩宠后的算计。高兴在父皇眼里,他从未来都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不是父子,动手时他就不必有任何犹豫。
宣德帝没留意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皱眉问长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萧元抱住她,在她耳边笑,“因为我高兴。”
萧元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道:“回父皇,为了准备比试,昨天儿臣与身边侍卫练手,不慎挨了一掌,今日恐怕不能上场了。”
谢澜音皱了皱眉,小声嗔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宣德帝盯着他,不知他是真伤了还是怯场装病的,但一番话算是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话说时呼出重重的酒气。
“既然伤了,那就在一旁看着吧。”冷冷回了一句,宣德帝朝大太监权公公递了个眼色。
“是我。”听到她起身,萧元及时道,没有点灯,他摸黑走到床边。屋里昏暗,勉强能看清人影,他握住她手,有些愧疚地道:“被我吵醒了?”
权公公点点头,上前几步,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所以外面有人推门,她立即就醒了。
能在皇上面前展现身手,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勋贵子弟们摩拳擦掌,俱都使出了看家本事。但他们并没有忘了皇上最想看到什么,因此与太子衡王交手时都会故意落败,如此一来,想要得出魁首,太子兄弟俩必须对阵一场。
心里有事,谢澜音睡得并不沉。
围观的多是少年郎,兴奋地替两人喝彩。
“我知道。”萧逸良久才僵硬地回了三个字,瞥了眼身边太子杏黄色的长袍,原本想同兄长商量对策的,此时突然没了兴致,挪开太子搭在他肩上的手,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见众人都盼着看,宣德帝笑道:“那你们就比一场,注意别伤了人。”
太子拍了拍他肩膀,“三弟别上他的当,他明显是想挑拨我们,如今父皇已经偏向了他,你我再为过去的事自相残杀,只会白白便宜了他。”
太子朝萧逸拱拱手,打趣道:“三弟武艺超群,稍后还请手下留情,别让为兄输得太难看。”
萧逸望着他背影,胸膛剧烈地起伏。
萧逸淡淡嗯了声,请他先。
言罢没再观察萧逸骤变的脸色,扬长而去。
然而太子只是口头谦逊罢了,昨日狩猎他已经输给了弟弟,今日再输,他这个兄长有何颜面?非但要被臣子看低,父皇也会越发偏心弟弟。
萧元第一次因为他的话笑了,转过身,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他,“未免娶了王妃又被三弟抢了,我还是不娶的好。”
一心想赢,太子的招式十分凌厉。
“恭喜大哥了,看席上父皇对大哥关怀备至,大哥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或许过阵子再去求父皇,父皇可能会准你娶新王妃也说不定。”萧逸走在萧元身后侧,阴阳怪气地道。
萧逸感受到了兄长的意图,对上太子势在必得的眼神,胸口压抑了半年多的怒火陡然破胸而出,手中长剑舞动如灵蛇。
散席时,外面已经黑了下来,萧元与太子二人一同走出了流霞殿。
宣德帝看出异样,拍案而起,“都给朕住手!”
御赐珍馐摆上来,萧元拿起筷子,眼底平静似水。
太子愣了一下,而就在此时,肩头忽然一疼。
宣德帝点点头,笑容不减,没过多久又赏了他两道菜。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就见亲弟弟的剑尖扎进了他肩膀。
萧元不咸不淡地道:“儿臣有自知之明,就不下场比试了,愿陪父皇观战。”
萧逸也没料到自己会刺中,回神后迅速收回剑,低头赔罪,“二哥,我……”
品了一口酒,他再次询问长子,“元启怎么说?”
太子看看肩膀,大方道:“没事,比武切磋在所难免,一点点小伤,三弟不必放在心上。”
要想让亲兄弟俩冰释前嫌团结一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树个共同的靶子。
他话说得漂亮,没让事情变得更难看,宣德帝强压怒火道:“好了,先回去请太医上药。”
宣德帝坐的高,将两个儿子的眼神交流看得清清楚楚,他自然无比地收回视线,端起酒杯,掩饰了嘴角的笑。
太子领命,朝大臣们笑笑,捂着肩膀告辞,没走多远,身形忽的一晃,一头栽了下去。
此时二人谁都忘了许云柔。
众人哗然!
一旦遇到与朝堂相关的疑惑,萧逸都会寻求兄长的意见,这次他也没有例外,习惯性地朝太子看了过去。太子余光里瞥到一点动作,也习惯性地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与萧逸对个眼神,示意散席后再说。
诚如太子所说,萧逸的剑只刺入了他肩膀一点,确实只是一点小伤,血都没流多少,怎会让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昏过去?因此眼看着太子倒地昏迷,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剑上有毒!
萧逸脸色也不大好看。三兄弟里,太子是地位最高的,但他这个幺子向来最得父皇偏心,眼下开席这么久,父皇只顾着同萧元说话,难道父皇要开始偏心萧元不成?
宣德帝最先反应过来,儿子身体要紧,立即吼人快抬太子回行宫,请太医。
太子暗暗攥了攥手,看看对面的几位大臣,心中有些没底。解禁后父皇不但开始冷落母后,对他们兄弟也大不如从前,今日又对萧元青睐有加,莫非真的因为争夺许云柔一事厌弃他们了?
“父皇,二哥,二哥怎么昏倒了?”萧逸是最后回神的,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剑,想不通为何兄长会昏迷。周围安静地怪异,他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用一种复杂目光盯着他的人,萧逸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底哪里不好,他不知道,本能地求助自己的父皇。
语气慈爱,有商有量的。
宣德帝盯着一脸茫然的儿子,面沉如水。
宣德帝点点头,示意他落座,他摸摸胡子感慨道:“高祖靠弓马得的天下,也告诫后代子孙要文武兼备,不可荒废任何一样。这次春猎,臣要好好看看你们的本事,元启,你身子弱,可愿意参加比试?如果身体承受不住,便同朕一起看他们比拼。”
方才兄弟俩比武时招招狠辣,相信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不和,而小儿子确实有毒杀兄长的理由。
身为被关心的人,萧元神色不变,起身道:“谢父皇关怀,儿臣无碍。”
手足相残,宣德帝不愿相信,扫视一圈,沉声对萧逸道:“先随朕去看太子。”
大殿里忽然静了下来,众人俱皆意外地看向那边的秦王殿下。在座的都是宣德帝跟前的红人,对宣德帝的脾气十分清楚,秦王自小体弱,今日之前,却从未听宣德帝在人前表露出过关心。
或许太子只是普通的昏迷,未必是中毒,有结果之前,他不愿怀疑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宣德帝刚刚落座,与众人客套几句后,目光移向了儿子们那边,逐个扫过太子萧元萧逸三人,最后落到了萧元身上,“元启身子一向虚弱,这次赶路可有不适?”
他大步往前走,萧逸愣了会儿,慌张地追了上去。
宣德帝坐在主位,左侧是三个皇子,右侧是随行的几位大臣。
太子乃一国储君,是未来的皇上,同来狩猎的几位大臣毫不犹豫地也跟在后面。身后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宣德帝不知想到什么,顿足回头,发现长子果然没有同行,脸色当即更难看了,厉声朝萧元吼道:“太子是你弟弟,现在他出事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她在疲惫里浅睡时,流霞殿里晚宴刚刚开始。
萧元脸本就因为“练武受伤”苍白苍白的,这会儿被父皇当众训斥,他也看不出害怕与否,默默地走了过来。
谢澜音突然一点胃口都没了,晚饭端上来,她勉强动了几下筷子,就沐浴歇下了。
宣德帝冷哼一声,疾步赶向太子的别院。
衣服穿好了,谢澜音一直将他送出别院,看着他领着葛进越走越远,高大的身影渐渐被柔和的夕阳渲染模糊,一点点变小,变成一个七八岁的小皇子,面无表情地去赴席,去看害了他外祖父一家害了他生母的父亲与另一个女人言笑晏晏,看名义上的父亲毫不吝啬地宠爱另外两个孩子。
两刻钟后。
“嗯,不用等我了。”萧元亲了亲她额头。
随行而来的太医院潘院使撩起衣袍跪到床榻前,神色凝重地替太子诊脉,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原本只是肃穆却还正常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甚至冒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谢澜音想了想,轻声道:“我让厨房做面了,累了几日,今晚简单吃点,吃完了早点睡觉。”
宣德帝急了,低吼道:“太子究竟为何昏迷?”
“你晚上吃什么?”萧元低头看她,答非所问。
潘院使手一哆嗦,朝萧元的方向看了眼,低头跪到一旁,叩首道:“皇上,太子脉象罕见,微臣不敢妄加断定,请皇上允许王太医、李太医共同替太子诊脉,倘若微臣三人看法一致,微臣再回禀皇上。”
天马上就黑了,谢澜音取出一件深色绣蟒长袍帮他穿上,不放心地嘱咐他,“少喝点酒,别醉醺醺地回来。”
此言一出,站在宣德帝身后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
两刻钟后,夫妻俩住进了他们的别院。
这事果然有问题啊……
萧元拍拍她背,试着想象与她儿孙满堂的情形,目光温柔下来。
宣德帝空有杀伐大权,却对治病一窍不通,只得命另外两个太医再去诊脉。
她心疼极了,靠到他怀里道:“等咱们有了孩子,天天叫他跟咱们一起吃饭。”
三位太医轮流号脉后,互相瞅瞅,都不想说实话,但现在这个情形,岂是他们想隐瞒就隐瞒的?
失宠的儿子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请帖,该高兴的,但谢澜音没在他脸上看到高兴,连嘲讽都没有。
最终潘院使额头触地开了口,“回皇上,太子,太子他,他突染急症……”
萧元终于收回视线,捏捏她手道:“我记事的前两年,宫中宴请他都会叫我,但我从来没有朝他笑过,也没有喊过那人母后,后来除了逢年过节我必须露面的宫宴,他没再叫过我,这次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萧逸身形晃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当时众人看他的怪异眼神了,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是他下的毒?太医说的好听,突染急症突染急症,真是急症,为何偏偏在他的长剑刺中太子后才染上了?太子一定是中了毒,那,是不是父皇也怀疑他了?
马车渐渐又动了起来。
“父皇,儿臣没有!”扑通跪了下去,萧逸急着替自己辩解,神情焦急,“父皇,儿臣确实怨恨二哥坏了我的婚事,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父皇……”
车厢里,谢澜音见萧元望着车窗,目光似春日绵绵细雨,朦胧了他眼底的情绪,她体贴地没有开口打扰他,仍然维持被他牵着手的姿势。
“闭嘴!”宣德帝瞪着眼睛打断这个蠢货儿子。太子出事,可能是小儿子害的,也可能是有人提前在太子饮食衣物里动了手脚,暗中嫁祸小儿子,此时小儿子自己跪下来,旁人就算之前没怀疑他,现在也要怀疑了!
传话的太监愣了愣,不解为何里面的秦王没有因这份难得的荣宠兴奋雀跃,好在远处车马行进的动静提醒了他。扫了一眼车帘,他没再继续琢磨,去了后面衡王的马车前。
“太子染了何症?”忍着没有往长子那边看,宣德帝沉声问潘院使。太子出事,萧元萧逸都有加害动机,非让宣德帝怀疑,他更倾向一直怨恨他们的长子。小儿子在他身边长大,宣德帝很了解他,冲动鲁莽,但绝不敢做出杀兄之事。
萧元嗯了声,慵懒到略显不敬的低沉声音,仿佛他只是给宣德帝一个面子。
潘院使贴着地面的双手都在发抖,“太子,太子的症状,与当初秦王殿下所染怪病一样……”
萧元抓住她手,刚要亲,外面传来了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殿下,今晚皇上设宴流霞殿,请殿下同席。”
什么怪病,当初秦王殿下就是中了毒,因为那毒发作后只是令人昏迷,时间长了才慢慢死去,得到沈皇后暗示后,他与王、李两位太医便称秦王殿下染了怪病。皇上不怎么关心长子,听说后只命他们竭力诊治,他们不能配出解药也确实配不出解药,皇上才接受沈皇后的提议,选择为秦王冲喜。
谢澜音笑着去捂他眼睛,马车里没什么消遣的,只能闹闹打发时间。
原本天衣无缝的事,如今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于被衡王所伤后“染病”,而且与秦王症状一致,谁会相信这真的是病?恐怕都会猜测衡王曾经两度下毒吧?一次陷害的是秦王,一次是……
宣德帝车驾先进,谢澜音与萧元排在太子仪仗后等着,谢澜音正透过帘缝往外看,忽闻有人脚步匆匆赶了过来。她不禁坐正了,再看旁边,萧元依然懒懒地靠在坐榻上,凤眼随着她转,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潘院使不敢再想下去。
车马劳顿五日,圣驾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景山行宫。
似乎都被他的话所惊,守在太子榻前的男人们都僵住了,直到……
萧逸看看母亲,抿抿唇,盯着地面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有人突然踉跄了一下。
“逸儿是不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沈皇后很清楚次子吃软不吃硬,遂神色落寞地问。
是萧元。
萧逸面无表情。
他脸色好像更白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到萧逸身上,良久良久,才慢慢看向宣德帝,“父皇,太子他,与儿臣染了同一种怪病……”
沈皇后点点头,看向次子。
什么都没问,没有马上扣萧逸一顶毒害皇子的罪名,更没有急着求宣德帝替他做主,只是一句重复,但那声音里的嘲讽,那种虽然有了答案却因为不信宣德帝会替他做主而选择接受太医所说的无奈苍凉,清清楚楚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太子正色道:“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面对长子的“陈述”,宣德帝心神一震。
而此时的凤仪宫里,沈皇后看着被她早早宣进宫的两个儿子,再次提醒道:“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始终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握手言和,到了景山共同进退,别给人可乘之机,知道吗?”
因为他在长子眼里看到了一丝悲凉,不同于往日冷漠的情绪波动。
一晚好眠,第二日谢澜音与“身体虚弱”的萧元一起上了马车,后面随行的马车里,就有那条夫妻俩共同选出来的绣海棠红裙。
有多久没看到过了?
萧元就知道她也是只坏狐狸,心里喜欢,又低头去亲。
长子还是个稚子时,他不懂得掩饰,怨他恨他都写在脸上,慢慢的他变得面无表情了,只有眼里能窥见他的心思,再后来,连眼睛都变得清冷如水,整个人就像一块儿冰,让他这个父皇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沈皇后娘仨不定冷嘲热讽过萧元多少次,就为了替他出口气,她也会往萧逸心上撒这把盐,更何况此事关系到萧元的筹谋,关系到她能不能早些怀上自己的孩子,她当然要帮忙,与他夫妻同心。
但是现在,宣德帝再次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为何不带?”谢澜音抱住他脖子,凑到他耳边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是你的妻子,当然有样学样。”
宣德帝不受控制地,生出淡淡的他以为他对长子不会有的愧疚。
萧元攥住她手亲了亲,笑道:“那澜音是不准备带这两样去景山了?”
如果长子立即指责小儿子,他都会怀疑这是长子精心谋划的一场戏,但长子没有,他就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只是轻飘飘用一个眼神告诉他,他知道他这个父皇不会替他做主。
“他那么难过,你怎么还想在他伤口撒盐?”谢澜音靠到他肩头,玉指点着他下巴,声音娇娇。
那他会吗?
他提示地如此明显,谢澜音顿时想到了那年的海棠园,想到了萧逸与许云柔的浓情蜜意。现在许云柔在法宁寺清修,萧逸刚刚解禁,景山一行乍然看到她头上身上的海棠,多少都会触景生情吧?生了情,会越发思念意中人,也会更恨拆散他们的……太子。
宣德帝低头,看向还跪在地上脸色更白的小儿子。
萧元笑了笑,低声提醒她,“我不喜欢,只听说许云柔百花之中最爱海棠。”
真是小儿子下的毒吗?
他两次提到海棠花,谢澜音微微讶异,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喜欢海棠花了?”
是的话,两度谋害兄长,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他该怎么处置小儿子?
萧元又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我记得你有支镶粉碧玺的海棠花步摇?”
不对,现在最要紧的是太子的病!
他终于肯帮她选了,谢澜音扭头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他说的那条,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宣德帝双眼恢复清明,人好像也迅速变成了那个冷静果断的皇上,他没有再看小儿子,沉声问长子,“元启,你可记得你是怎么清醒的?譬如吃过什么东西,身边太监又是如何照顾你起居的?”
他思绪飘远,凤眼里闪过算计,拍拍妻子肩膀,很是认真地道:“澜音,带上那条绣海棠花的裙子,我喜欢那件。”
站在他身后的沈应时垂下了眼帘。
萧元喜欢这样的亲近,有点口渴,他目光移向桌子,收回时扫过那排衣架,其中一条裙子上绣着海棠花,是苏绣,栩栩如生,烂漫如春光。
皇上这番话,是准备将此事定为单纯的染病了?
赌气地用下巴狠狠磕了他一下。
但真相究竟如何,是萧逸两度下毒还是萧元曾经自己装病如今再陷害太子兄弟,他不知。
谢澜音羞恼地拍开他的大爪子,不满地哼道:“都怪你,只让我吃不让我动,不胖才怪。”
而萧元看着期待地望着他的宣德帝,忽的笑了,笑得无礼而讽刺,“父皇怎么忘了?儿臣能醒,是因为父皇赐婚替我冲喜?既然太子与儿臣得的是同一种病,不如父皇也寻个真心爱慕太子的女子,赐婚冲喜罢!”
萧元无意识地摩挲她脊背,哑声道:“是得重新量尺寸了。”
言罢不顾宣德帝陡然变绿的脸色,愤然离去。
谢澜音无力地趴在萧元身上,闭目平复。
他走了,屋中陡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脑袋,除了宣德帝。
鸳鸯戏水,半晌方歇。
长子明目张胆的嘲讽,就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脸上。
但她哪跑得过浑身从里到外冒火的男人,萧元几个箭步就抓住了她,扛到肩头就去了架子床前,丢到床上扯她衣服,“给本王看看,真的小了,说明那些绣娘办事不力,本王要罚她们。”
“都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不得入内。”不知过了多久,宣德帝低声道,平静如风暴来临之前。
谢澜音气得红了脸,加上他的眼神太熟悉,她转身就往远处跑。上次挑衣服就被他打扰还浪费了一条好裙子,这次说什么不能再由他胡闹了。
众臣立即告辞。
“我看的是……”萧元目光下移,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萧逸仰头望向宣德帝,“父皇……”
男人输不起强词夺理,谢澜音扭头瞪他,“你没看我那为何往我这边走?”
“你留下。”宣德帝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子,声音冰冷。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看你了?”在他坐起来那一刹那,萧元就在实惠与尊严中间选择了前者,大步朝她走去。她想笑就笑,怎么嘲笑都行,他不在乎,一会儿再让她哭。
萧元回到别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
她以为他坚持的会长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真没出息。
顶着一脸“增白”的脂粉,他浑身不舒服。
谢澜音衣衫完整地站在穿衣镜前,眼睛一直盯着他呢,对上他幽幽的凤眼,她轻轻一笑,转过头,一边对着镜子摆弄手里的裙子一边嘲讽道:“殿下不是不屑看吗?”
谢澜音对外面的大事一无所知,拿着巾子在旁边等他,好奇道:“今天比武,谁赢了?”
心痒痒手痒痒嘴也痒痒,萧元直接坐了起来。
萧元看着鹦哥刚刚换过的清水,笑了笑,侧头看她,“衡王与太子比试时,刺了太子一剑,太子受伤倒地昏迷不醒,太医称太子突染怪病,有人则怀疑是太医替衡王找的借口。”
萧元心头一跳。
谢澜音大吃一惊,示意鹦哥桑枝退下,她低声道:“你是说,衡王故意借比武毒害太子?”
正犹豫不决,那边传来她惊讶意外的自言自语,“咦,这条抹胸好像小了点,看来得重新叫绣娘来量尺寸了,上次量还是过年前呢。”
萧元接过巾子,擦完脸拉着她手走到床边,自己先坐下,再将她抱到腿上,香了一口才轻声问道:“澜音这么吃惊,是不信吗?”
声音轻微,却莫名撩拨人心。萧元喉头忍不住动了下,觉得她在故意弄出这种动静骗他,他一看过去她定会得意地笑,可是那声音真的很像脱衣服,或许她真的脱了?做了一年夫妻了,夜里她也越来越放得开……
谢澜音探究地看他,见萧元鼓励她说,她想了想,皱眉道:“太子断了他与许云柔的姻缘,衡王确实有理由报复太子,但当着皇上与众人的面刺杀太子,剑上还涂了毒,岂不是明摆着想鱼死网破?难道他承认了?”
谢澜音看看他,讽刺地哼了声,先去落下门栓,再回到镜子前,悉悉索索动了起来。
萧元奖励地摸了摸她头发,却摇头道:“他怎么可能承认,不过我觉得,以他的冲动脾气,极有可能真的准备毒害太子,但交手时又退缩了,所以无意刺中太子,他十分惊慌,现在事情闹大,是你你会承认?”
她就没主动当着他的面换过衣服,萧元才不信,继续躺着,还朝里面转了过去。
澜音能想到的疑点,父皇与大臣们自然会想到,不过铁证如山,真认定了是萧逸所为,那些人也会想出萧逸如此冲动的理由。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注定废了,父皇处置萧逸最好,父皇偏心,他另有法子等着他们。
这回轮到谢澜音噎住了,见他闭着眼睛不肯看她,谢澜音美眸转动,跟着自言自语似的道:“不看就不看,我现在要换衣裳,有本事你别睁开眼睛。”看谁坚持的时间长。
回过神,就见怀里的妻子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萧元捏了捏她鼻子,“为何这样看我?”
竟然学她,耍上了小脾气。
谢澜音拍开他手,见他神色与往常无异,小声道:“我,我还以为是你……”
萧元往后一倒,长腿搭在床沿边上,双手搭在脑后,平躺着道:“我不管。”
他要挑拨太子与衡王,惊闻太子出事,谢澜音真的以为是他布置的,谁料纯粹是她多想了。
他难得露出傻样,谢澜音扑哧笑了,挑出一条绣兰花的裙子摆到身前,笑盈盈问他,“如何?”
“以为是我陷害的萧逸?”萧元笑着亲她,从唇角慢慢挪到耳朵旁,低低地说了真话,“澜音真聪明,确实是我做的……”
萧元噎住。
是他命萧逸身边的小钱子在萧逸剑刃上抹了葛进精心配制的毒,是他故意用暗器击中萧逸的剑让他刺中太子,是他要将当年父皇沈皇后给他的羞辱一一奉还回去,当时他只是中毒昏迷,如今他们面对他们最看重的昏迷不醒的太子,只会更痛苦。
谢澜音知道他的小心思,睨了他一眼,“要你管!”她穿好看的衣服是因为自己喜欢,穿着舒服,可不是专门为了给谁看的。
“澜音,我是不是很坏?”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跨了出去,萧元承认自己得意了,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轻狂的样子,只能用一种方式发泄自己的兴奋。大手探进她衣衫,萧元边解她衣裳边将她压了下去,“澜音……”
眼下才三月初,萧元见她选了不少夏日才穿的薄纱裙子,皱眉提醒道:“景山山林多,早晚比京城更冷,你挑些厚的,别着凉了。”反正不管她穿什么,他都能看见,他宁可妻子在屋里打扮地花枝招展,到了外面最好收敛,免得便宜外人的眼睛。
他掌心发烫呼吸如火,只有贴着她的脸因为刚洗过清清凉凉,谢澜音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她也不徒劳,抱着他脖子,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的丈夫,有野心也有手段的丈夫。
姐姐背后对她的关心,谢澜音并不知情,明日就要出发了,她正忙着挑选要带过去的衣裳。
“那太子……”她呼吸不稳地问。
美好到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一个月后,他应该能醒,只是昏迷那么久,脑子多半会坏。”萧元喃喃地道,说着自嘲地笑,“如果父皇替他冲喜,说不定能痊愈。”
她当然算错了,她不求他,他也不会旁观萧元夫妻出事,更何况刚刚那个令人沉醉的吻……
这明显是风凉话,谢澜音被他逗笑了。
言罢最后看她一眼,心情愉快地出了岳父大人的书房。
其实她还想问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但他不让她问,疾风骤雨般将她席卷。
沈应时笑而不语,看看窗外,含笑告辞:“前面客人都在等我,我离开太久不妥,先走了。”
太子病榻前,宣德帝长剑指着萧逸咽喉,最后一次咬牙问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谢澜桥皱眉,“什么算错……”
被向来宠他的父皇威胁性命,还是拿莫须有的罪名,萧逸心里发冷,渐渐从最初的惊恐冷静了下来,他高高仰着脖子,直视宣德帝的眼睛,“儿臣没做,就算父皇杀了儿臣,儿臣还是那句话,我没做!”
沈应时有些失望,不过更喜欢她狡黠算计的模样,看她时柔情似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算错账了。”
儿子倔强,偏又一脸问心无愧,宣德帝一会儿觉得小儿子是被人陷害了,一会儿又否定自己,认为小儿子只是不肯承认,但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宣德帝的剑半寸也无法前移。
谢澜桥心思迅速绕了个弯,坦然承认道:“沈公子果然聪明,那你答不答应?”
“皇上。”门口忽然出现权公公的身影。
沈应时无奈地笑,目光落到了她唇上,“刚刚你亲我,就是为了诱我进圈套?”
“进来。”宣德帝之前派他去小儿子的别院搜查,这会儿定是有了消息。
谢澜桥挑了挑清秀的眉,“成交了?”
权公公低头走了进来,跪下道:“回皇上,老奴领人赶过去时,殿下身边的小钱子扭头就往殿下内室跑,翻出一包药粉欲吞下去,老奴及时阻拦,抢了一半出来,至于小钱子……现在也昏了过去。”
沈应时诧异地转向她。
说着递上一个瓷瓶,“剩余的药粉都在这里,请皇上过目。”
宣德帝突然命他最不待见的儿子随驾,肯定有原因,他们一家都不放心。
“不用了,交给潘……”宣德帝说到一半,又生生顿住,看看昏迷的太子,再看看依然一脸倔强的小儿子,良久才沉声道:“暂且关押小钱子,不得走漏风声。你将药粉送到潘院使手中时,告诫他嘴把严些。记得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治不好太子,或是药粉的事传出半句,朕都会要他们的命。”
谢澜桥并不需要他赔罪,她只要他偿还,朝他走了一步,低声道:“三月春猎,澜音他们两个也去,我知道你谁都不想帮,不过既然你欠了我一回,这次就帮我照看他们一次吧,如果发现皇上或旁人想害他们,希望你能提个醒。”
权公公懂了,皇上是想保住衡王,坚持太子是染了怪病。
沈应时心虚地看她,目光相对,她那么镇定,他却没有与她对视的勇气,移开视线道:“是我失礼,不该……”
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太子能不能醒来谁也说不准,一旦太子救不回来,皇上就只剩两个儿子继承皇位了,那是选一直不受待见的秦王,还是宠爱有加的衡王?
“你我尚未成亲,你不该亲我,现在亲了,便是占我便宜,欠我一次。”谢澜桥抿抿唇,尽量平稳地道,一本正经地像是谈生意。
答案显而易见。
谢澜桥嘴唇都有些疼了,她抬手摸,想知道有没有肿起来,这动作却比什么言语训斥都管用,沈应时因渴望变红的俊脸更红了,退后一步垂眸赔罪,“澜桥,我……”
权公公恭敬领命,倒退着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应时才在自己还能控制时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宣德帝目送他走,视线挪到萧逸身上,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交出解药,朕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否则就算朕为了你母后为了大局保住你,你也休想过得安生!”
呼吸重了,他越抱越紧。
萧逸在听说小钱子的举止时就明白了,他是被人陷害了。
他好像知道了,不再急切,细细品。
谁会陷害他?
如水君子突然变成了火,谢澜桥看着他闭上的眼睛,感受着他笨拙却执着的唇,推他肩膀的手慢慢地就垂了下去,顺从地给他。
平白无故替人背了黑锅,萧逸顿时怒不可揭,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门外指责道:“父皇,儿臣屋里根本没有什么药粉,一定是小钱子陷害我!还有上次儿臣进宫抢婚,也是听了小钱子的挑唆!父皇,这些肯定都是秦王的人,一定是他,他一早就在为今日谋划了!”
再青涩,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铁骨铮铮的男人,抱着日思夜想的姑娘,沈应时全身热血上涌,竟不顾谢澜桥推搡拒绝,一吻到底。
“你是说,当年他故意装病?”宣德帝盯着他问。
他早就想抱她亲她了,怕她生气不敢唐突,如今她主动了,他岂能错失良机?
萧逸激动地点头,“就是装……”
她要走,沈应时终于从震惊里醒了,几乎是本能地搂住她腰将她抵在书橱上,紧追而上。
话没说完,宣德帝一个巴掌朝他飞来,萧逸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谢澜桥只是想堵住他的疑问,不让他再用那种不安的语气问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有多满意他这个人,现在亲上了,他不说了应该也懂了,她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短暂的四唇相贴后,她莫名心慌,松开他肩膀就要退开。
嘴角流了血,脑袋里嗡嗡作响,萧逸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那一瞬,沈应时好像听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彻底僵在了那里。
“父皇……”
话没说完,身量高挑的姑娘突然踮脚抱住了他脖子,尚未反应过来,她嘴唇压上了他的。
“你以为他是神仙?”因为太过愤怒,宣德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阴狠恐怖,“他从小幽居,身边只有几个太监,他从哪里得来如此厉害的毒药?他又有什么本事在太医都对他束手无策时救活自己?朕是不喜他,是偏心你们,但朕不是傻子,还没傻到什么罪名都往他头上扣!”
她沉默,沈应时心中忐忑,凝视她美丽的桃花眼道:“澜桥,你愿意……”
脑海里闪过长子离开前悲凉的眼神张扬却苦涩的嘲讽,宣德帝再也不想看小儿子,负手离去,快出屋时回头,语气充满了失望,“他是你亲二哥,你还有半点良心的话,自己拿出解药,别逼朕动手。”
他谁都不欠,无论是沈捷的背叛欺人还是小颜氏的血海深仇,都不该由他承担。他愿意有这样的父母吗?他不想父慈子孝一家人共享天伦吗?沈捷与小颜氏生了他,却都没有给他纯粹的父母关怀。
说完再不留恋,负气而去。
他每句话里都带着欠字,谢澜桥不爱听了。
萧逸呆呆地站在那儿,站着站着,忽的笑了,荒谬的笑。
如果谢澜桥愿意陪他,他就是拐走了谢家的女儿,所以说亏欠了谢家。
他第一次聪明了一回,然而父皇不信他,他宁可信那个暗中谋害他们兄弟的萧元!
现在他不认她,萧元赢了他更不会认她,他只想靠血缘关系替孟氏母子求情,不想在太子沈家倒了之后靠认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有萧元孝敬,她会过得好好的,他则挑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做他自己。
父皇不信他,他该怎么办?
她太冷静,沈应时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愿猜测然后故意说她想听的,直言道:“太子赢了,我会对你更好,不让谢家被秦王连累,也会竭力保住她跟你妹妹,亏欠的是孟氏。秦王赢了,我会求他饶过孟氏母子四人性命,然后放弃爵位,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与你去各地游历,亏欠的,是她与谢家。”
萧逸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昏迷的兄长身上。
她不想做了几年夫妻后再逼他选择,等他说完了,她再让他选此时是否娶她。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看着兄长仿佛只是熟睡的脸,忽然害怕起来。
“我没后悔,只是想知道,等尘埃落定后,你有什么打算。”谢澜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直视他意外的凤眼,等着他答。如何沈应时的回答是她想听的,他们应该能过一辈子,如果不是,萧元太子分出胜负时,便也是二人夫妻缘尽时。
二哥,他还会醒来吗?
沈应时眼里的柔情顿时变成复杂,他看看刚刚定亲的未婚妻,垂眸道:“如果你后悔,我……”
太子突染怪病,圣驾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城。
“昨晚澜音,跟我说了你的身世。”谢澜桥轻声道。
因为宣德帝提前吩咐了下去,京城众人只知道太子病了,不知其中具体,沈皇后也不例外。
谢澜桥第一次替一个外男心疼,妹夫萧元那么可怜,她会因为妹妹选择站在萧元那边,却没有心疼过。
命根子出了事,沈皇后寝食难安,圣驾一回京,她便匆匆赶去了东宫。跟着权公公走进太子寝殿,就见宣德帝坐在太子榻上,左侧跪着她的小儿子,右侧跪着太医院的潘院使、王太医和李太医。四人都低着脑袋,谁都没往她这边看。
谢澜桥望着他,发现男人眼底澄净,若非亲耳听妹妹说过他的身世,她难以想象这是个被父母双重伤害过的人。从懵懂的孩童到侯府世子,明知生母另有其人却得不到母亲的承认,小颜氏假死那天,应该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吧?
此时沈皇后并没有想那么多,她急着赶到榻前,见太子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哭着望向宣德帝,“皇上,恒睿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为何昏迷这么久还没醒?”
谢澜桥转过来时,就对上了他深邃的凤眼,那里面的温柔思念显然被压抑了,内敛含蓄。
她是真的担心,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宣德帝却看得又厌又恨!
辽阔的草原,巍峨的雪山,每次路过那些地方,都会希望身边陪着一个人。
这就是他眼里一直聪慧懂事的好皇后,可她都做了什么?她不是单纯的不喜秦王,竟然曾经想要下毒要他的命!她管教不严以至于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争抢,让皇家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如今她手里流出去的毒药害了太子,她竟然还问他为什么?
沈应时明白她的意图,跟在她身后道:“西北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边疆防卫要重新布局,我初领兵权,亲自走一趟,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震慑那些想浑水摸鱼的官员。对了,这一年我几乎走遍了西北每个地方,将来你想去,我可以替你引路。”
宣德帝无情地推开沈皇后依赖般抓住他的手,指着三个太医冷声道:“他们说太子与之前秦王一样,身染怪病无药可治,皇后怎么看?”
“怎么黑了这么多?”谢澜桥朝两排书橱中间的过道深处走去,毕竟一会儿要说的是大秘密,她必须谨慎。
沈皇后的脸当即就白了!
谢澜桥没有回答,认真打量自己的未婚夫。一年不见,他更高了,修长挺拔,原本白皙的脸庞也黑了不少,减了世家贵公子的秀气,增了战场将士的冷峻威严,只不过威严只是脸庞,对上那双明显流露出紧张的凤眼,谢澜桥就知道,这还是那个容易被她弄得脸红的男人。
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恐慌。
在他的印象里,她绝不会因为想他才见他。
那年萧元“染病”,是因为她命小儿子在宫宴上找机会在萧元的饮食里下了毒,下了她命人特意从西域寻来的无色无味亦无解的毒,因为中毒的人血不会变色,除了昏睡亦不会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她只需收买太医嘱咐他们皇上问起时别往中毒上引,就能瞒天过海了。
沈应时为自己的失态尴尬,迅速关了门,朝她走去,“找我有事?”
而那毒药,她还有一份,小儿子那边应该有剩余,萧元昏迷后她嘱咐小儿子处理了剩下的,免得留下证据,难道他没有听她的话?
谢澜桥已经看到他了,见他愣在门口,笑了笑,“进来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关系到太子的安危,沈皇后再也没了平时的冷静,忍不住转向萧逸,但当她才刚刚偏过头才刚刚瞥见小儿子的衣衫,沈皇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生生地改成望向宣德帝,“为什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会染上那种病?”
因为那些画都是假的,眼前的这个才是活生生的。
宣德帝看着面前的女人,忽的笑了,笑着笑着一个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他与她见面的次数,真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从去年他回西安到现在,又是一年没见。想她了,他会画她,可是不管画多少幅,都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她近在眼前,沈应时才知道为何不像。
沈皇后身娇体弱,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
沈应时有些出神。
“母后!”
他去了谢徽的书房,进屋后,就见未婚妻一身红裙站在书架前,侧脸柔美。
萧逸膝行着爬到沈皇后身前,见她脸高高肿起嘴角也流了血,他压抑了几天的火爆脾气又冒了出来,转身斥责宣德帝,“父皇,是不是非要我以死证明清白你才信那毒不是我下的?我与二哥是亲兄弟,我再怨他也不会要他的命!父皇怀疑我就罢了,为何要打母后?难不成父皇怀疑母后指使自己的儿子去害另一个儿子吗!”
沈应时心跳加快,寻个借口告辞了。
“她当然不会害你们!”宣德帝红着眼睛低吼道,“但她指使你去害你大哥,如今你丧尽天良又想害破坏你婚事的亲二哥,此事朕心中清楚,她心里更清楚,所以她也认定是你下的毒,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翌日定亲宴上,沈应时正在陪宾客们敬酒,忽有人走到他身边低语了几句。
沈皇后的眼神让宣德帝彻底认定了两桩案子后的真相,小儿子竟然还敢指责他,宣德帝怒火攻心,一脚踹向萧逸。
可谢澜桥由衷希望萧元胜,那么她就得考虑萧元赢了,沈应时的选择。
“皇上!”被萧逸护在身后的沈皇后突然扑到萧逸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挨了男人暴怒的一脚。
真这样,她必须嫁给沈应时,届时就算萧元败了,太子也会看在她与沈应时的关系上放过谢家。
眼看着沈皇后吐出一口血,宣德帝愣了一下,忍不住向前倾身想去扶她,却及时定住了。
谢澜桥懂这些道理,而且她比谢澜音想象得更聪明,谢澜音只说了小颜氏半路夭折的复仇计划与沈应时的身世,一句都没暗示萧元有夺位之心,谢澜桥却从在西安的种种自己推断出来了。
这个恶毒的蠢女人,不配再让他怜惜!
一切都得看沈应时的选择。
沈皇后不是萧逸,她不知道小儿子当初抢亲是受人挑唆的,或许怀疑过,但两个儿子一直被关着,刚出来就去景山了,她没机会查证。她不是萧逸,她不知道萧逸真的没有下毒,所以认定只有她与小儿子留有那毒药的沈皇后,是真的信了宣德帝的话。
萧元胜了,他看在姨母的情分上绝不会刁难沈应时,但沈应时会不会钻牛角尖,选择与沈家同进退?真那样,姐姐又得在丈夫与妹妹中间为难。
她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了,毒是小儿子下的。
谢澜音担忧地问。萧元无心帝位的话,太子登基后他继续做闲王,沈应时与萧元的明面关系算不得对立。现在萧元要与太子争夺帝位,一旦失败,太子定不容他,虽然沈应时答应了两不相帮,身为太子的亲表兄,他这个平西侯也会自动被世人归于太子那边,谢澜音怕姐姐因为她与沈应时闹矛盾。
她又疼又恨,疼太子恐怕再也醒不过来,又恨不得扒了小儿子一层皮,但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在极有可能失去太子的情况下,她必须保住小儿子。
“姐姐,你确定还要嫁给他吗?”
宣德帝也是这样想的,难道不是吗?
谢澜桥静静地听,波澜不惊。
既然他明知是小儿子所为依然选择了隐瞒众人,那小儿子现在老老实实承认,至少不必因为死不承认继续触怒他了。
她放下纱帐,低低地说了起来。
“皇上,是臣妾糊涂,是逸儿糊涂,臣妾都认了……”沈皇后推开小儿子,哭着爬到了宣德帝身前,连续磕头求他,“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甘愿领罚,皇上怎么罚臣妾都毫无怨言,只求皇上救救太子吧,他是您亲手抚养大的啊!”
那是萧元的大秘密,真与姐姐无关,谢澜音会一直瞒下去的,但嫁给沈应时的决定关系到姐姐一辈子,谢澜音不能再瞒着她。她被萧元骗过,知道被骗的滋味儿,沈应时的情况虽然与萧元不同,谢澜音还是希望姐姐知情。
宣德帝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心里突然一慌,低头看脚下的女人,“你,你手里没有解药?”
她慢慢坐了起来,侧着靠到姐姐身旁,握住她手道:“姐姐,我跟你说件事。”
沈皇后哭着摇头,早已泣不成声。
谢澜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话了,仰头看向姐姐,见她依然靠着床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胸前,除了眼里多了疑惑,询问地盯着她,脸上还是平静从容,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惊慌般,谢澜音不知为何,将准备出口的谎话咽了下去。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早知会有今日,她绝不会下毒害萧元。
“姨母?”谢澜桥疑惑地问。
宣德帝身体摇晃了一下,权公公要上来搀扶,被他伸手制止,阴狠的目光挪向了曾经欺君犯上的三个太医,早在那三人联合起来称太子染病而他又在小儿子那里搜出毒药时,宣德帝就知道他们都是沈皇后的人了。
谢澜音兴致寥寥地翻个身,平躺着望床顶,“还在翠竹居关着呢,姐姐放心,他不是那种人,至于我啊,要么跟他待着,要么去找姨母……”
“如你们所说,太子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宣德帝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问道。
说着掀开被子,靠到了床板上,伸手顺了顺妹妹凌乱的柔顺长发,“澜音最近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碰那个小妾?”
但这句却比任何训斥都让三个太医心底发寒,三人不敢再隐瞒,战战兢兢地点头。
谢澜桥笑笑,放下梳子朝妹妹走了过去,“那有什么办法,去年过年大姐刚怀孕,这次过年小外甥太小,娘提前送了信回去,叮嘱大姐不许回来。大姐第一次当母亲,娘怕她路上照顾不好咱们外甥。”
宣德帝坐到太子榻上,盯着他亲自挑选的储君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冷声道:“那朕给你们十日时间,十日后治好太子,朕只罚你们三人发配边疆,十日后太子依然没有起色,朕不但要你们的脑袋,还要九族流放!”
“要是大姐回来该多好。”洗漱完毕,谢澜音趴到床上,毫不避讳地滚了一圈,扭头看梳妆镜前正在通发的姐姐,“自从前年大姐被姐夫拐跑,咱们都快两年没看到她了。”
三个太医除了磕头领命,还能做什么?
今晚她要与姐姐睡。
宣德帝命萧逸回衡王府跪着,跪到太子苏醒为止,然后他沉着脸走了。
饭后晋北乖乖去睡觉了,谢澜音陪父母说了会儿话,然后与谢澜桥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沈皇后看看小儿子,捂着被踢中的肚子追了出去,“皇上,皇上宣秦王进宫吧,既然他能醒,他肯定有办法救太子的!”
看着饭桌旁的家人,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的谢澜音心里暖融融的。
宣德帝转身,嘴角浮起讽刺的笑,“无解的毒,太医们无心治他,他昏迷一个多月才醒,是他命大捡回了一条命,你以为他会有什么救命的法子?对了,当初你向朕提议为他冲喜,他也确实是在大婚当天醒来的,不如你再从沈家挑个女子赐婚给太子?”
晋北是最想五姐姐的,谢澜音走哪儿他跟到哪儿,晚上吃饭还非要坐在谢澜音旁边。
沈皇后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要能救回儿子,宣德帝怎么讽刺她她都不在乎。
明日谢澜桥就要定亲了,谢澜音高高兴兴地回了娘家。
“皇上,秦王没有法子,那你将他身边伺候的人调到太子跟前伺候吧?他们照当初服侍秦王那样来,兴许有用呢?”沈皇后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望着宣德帝,“皇上,那是咱们的恒睿啊,你忍心有办法却不救他?”
景山那边风光不错,正好带她出去散散心,萧元可还记得她骑在马上无忧无虑的样子。
宣德帝当然盼着太子醒过来,看了沈皇后一眼,命权公公亲自去秦王府领人。
萧元点点头,故意轻佻地摸了摸她脸,“这一去将近满月,本王身边少了美人伺候怎么行?”
权公公火急火燎地去了秦王府。
谢澜音诧异极了,望着他凤眼道:“真的带我?”
葛进出来迎他,没等权公公说话,他先哭丧着脸道:“权公公不好了,殿下一回王府就晕倒了,府里郎中说是内伤未愈又气火攻心,竟是亏了元气,我正要去请太医过来替殿下诊治……”
“澜音随我一起去。”萧元当然也舍不得她,将她压到床上,狠狠香了口。
权公公大吃一惊,急急奔去萧元寝殿,果然看见秦王殿下一脸灰白地躺在床上,面色比太子还差!王府唯一的侧妃木然地站在一旁,一看就不像会精心伺候的。
谢澜音明白这理由不是真的,幽怨地抬起头,“你去做什么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府里没有能做主的人,人家秦王病成这样,权公公也不好带走他的大太监葛进,赶紧回宫请示皇上去了。
“那怎么行,难得父皇想到我。”萧元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宣德帝听闻后,沉默半晌。
谢澜音顿时气坏了,靠到他怀里抱住他,“那你还装病推掉,留在家里陪我好了,不去受他们的气。”她还舍不得他离开呢,更舍不得让他去充当团结太子衡王的饵。
长子为何气,他比谁都清楚,长子嘴上不说不怪他,但心里肯定怨他偏袒沈皇后三人了。
“可能太子衡王刚解禁,他怕两人恩怨未消,带上我好提醒他们什么是亲兄弟?”思来想去,萧元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你带两个太监去,让葛进传授他们伺疾的法子。”
萧元同样意外,他知道父皇会去春猎,也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他,唯独没料到这次父皇会命他随行,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
最终他还是做不出在长子病危时抢走他身边大太监的事,眼看权公公领命要走,宣德帝又道:“别忘了领太医去为秦王诊治。”
谢澜音也猜不透,回到王府,急着告知萧元。
权公公领命,再度去了秦王府。
事出必有因,突然得了圣宠,未必就是好事。
两个太医先替萧元把脉,都神情凝重,称秦王病情不会危及性命,但却极难调理。
蒋氏就困惑了,“以前有什么长脸的事皇上都不带元启,这次怎么想到他了?”
看完病,权公公将葛进叫到外面,让他指点两个小太监。
谢澜音摇摇头,神色凝重起来,“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葛进唰地白了脸,扑通跪了下去,“权公公饶了我吧,殿下昏迷时,我完全按照平时那样伺候的,我家殿下全靠自己命大才撑了过来……不,全靠皇上赐婚才好了,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我指点了他们,太子殿下康复了最好,万一……岂不是要怪在我头上?还请权公公饶命!”
蒋氏心里有事,在另一侧低声问道:“之前皇上并没有提带哪个皇子伴驾,听皇后的意思,元启也得去,你们事先知道吗?”
这话合情合理,但权公公还得回去复命,不可能答应他,自然一番宽慰安抚,让葛进不必多想。
姐姐打趣萧元,谢澜音轻轻笑出了声。
葛进不信,死活不肯开口。
谢澜桥心疼地挽住妹妹,“我们定了亲,澜音不必再顾忌那么多,想回就回,别带他就行。”
两人正僵持,里面萧元醒了。
“姐姐,你定亲前一天我回家住。”家里有大事,还是与沈家结亲,谢澜音总算有理由回家住一晚了。
权公公赶紧进去请安,有些心虚地说了皇上的口谕。
商量好了定亲的日子,孟氏沈妙继续留在宫里陪沈皇后,蒋氏娘仨一起出了凤仪宫。
萧元虚弱地笑了,盯着权公公道:“还请公公替本王转告父皇一句话,就说本王命大,当初才没因怪病丧命,如今行事步步谨慎,不敢再承担唆使身边太监传授假的救人之法谋害太子的罪名。如果父皇非要本王的人照顾太子,那就直接赐一壶毒酒给本王吧,好歹让本王死个痛快,不必那么拐弯抹角。”
蒋氏看看低头装羞的次女,笑道:“臣妇全听娘娘安排。”
权公公额头直冒汗,“这……”
沈皇后惊了下,随即自嘲笑道:“瞧我这记性,昨晚皇上还跟我说过,应时去的,非但他去,太子衡王秦王他们三兄弟也要随驾……这样的话,定亲宴就只能定在二月二十六了,夫人觉得如何?”
“送客。”萧元冷冷道,说完闭上了眼睛。
蒋氏只当没瞧见孟氏不情不愿的样子,接红纸时疑惑地问道:“听说皇上决定三月去景山春猎,月底才回京,娘娘可知应时会不会去?他若是去了,这定亲宴……”
再不受宠也是王爷是主子,更何况权公公心里门儿清,皇上现在对秦王的态度可是大有变化了。
她并不满意这门婚事,架不住长子劝服了皇后。
不敢再打扰萧元养病,权公公发愁地回宫了,见到宣德帝,尽量委婉地转达了萧元的意思。
孟氏看看谢澜桥,抿着嘴接过了红纸。
沈皇后就在旁边,闻言哭着朝宣德帝抱怨,“皇上,他分明是不想救恒睿!”
目光移向蒋氏,就见蒋氏正怜惜心疼地望着小女儿,沈皇后尴尬地笑了笑,及时转移话题,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张红纸拿了出来,分别递给蒋氏孟氏,“应时与澜桥年纪都不小了,我就想着早点把亲事定下,下半年再成亲。钦天监的人算过,二月二十六、三月初九、三月二十八都是吉日,你们俩商量商量?”
她声音凄厉,仿佛遭遇了天大的不公,宣德帝盯着沈皇后委屈的脸庞,突然有点看不透她了。
沈皇后多看了谢澜音两眼,见她态度冷淡,不似吃味儿,暂且相信了这话。都怪秦王将王府看得铁桶一般,她的人根本混进不去,秦王到底有没有宠幸叶氏,她无从得知,只能通过谢澜音试探。
是什么让她觉得,曾经被她毒害被她欺凌那么多年的一个人,会甘心救她的儿子?
谢澜音垂眸,低声道:“叶氏心细,由她伺候殿下最为合适。”
一句话都没再说,宣德帝起身去了崇政殿。
长得再美又如何,跟着一个不受宠的王爷,终究还是白搭了。
长子虽然是赌气,但那番话确实有道理,一旦葛进的法子不管用,届时别说沈皇后,他自己会不会怀疑长子故意命葛进藏私了?
沈妙还记得自己输给谢澜音过,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假装好心劝道:“元表哥病了,正需要人陪伴,澜音妹妹身为侧妃,该多关心关心他才是,怎能让一个小妾出尽风头?”
宣德帝不想再平白无据的怀疑长子。
叶氏就是沈皇后精心挑选的那个宫女。其实自进府后叶氏就一直被关在翠竹居,谢澜音一眼都没见过,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就当王府里没有那个人,编起瞎话来倒跟真的似的。
回到崇政殿,宣德帝即刻命人传旨下去,在各地寻名医进京,替太子治病。
谢澜音神色淡淡,仿佛萧元与她无关,“最近都是叶氏在照顾殿下,殿下具体情形我也不知。”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秦王府。
“元启病了一个多月了,身子怎么还不见好?”正月底,沈皇后请了蒋氏谢澜桥谢澜音娘仨进宫,也请了孟氏沈妙母女,寒暄过后,先关切地问谢澜音。
谢澜音正替萧元擦脸,闻言笑了,狡黠地问他,“千两黄金的赏赐,要不咱们派葛进去揭榜?”
因为沈妙姐弟俩见过萧元的另一个身份,未免在宫宴上撞上,萧元索性装病,推拒了所有应酬。
萧元捏了捏她脸,“好歹也是本王王妃,千两黄金就让你动心了?”
父母过世子女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来年正月下旬沈应时兄妹几个就能出孝了,沈皇后的意思是早点把沈应时与谢澜桥的婚事定下,另择吉日完婚,当然需要沈应时的母亲孟氏进京。另外沈妙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沈皇后想替侄女在京城挑门好亲事。
谢澜音轻轻地笑。
沈应时再次进京,这次平西侯府一家都来了。
她笑得好看,萧元抱住人亲道:“别急,以后我给你更好的。”
转眼到了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