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守在外面的鹦哥桑枝都听到了自家姑娘有些凄厉的呼痛声,尖而短促,后面好像还要再骂什么,却如被人堵住一般,戛然而止。
但她还是出声了。
谢澜音得了母亲的提点,还有小册子看,两个丫鬟可什么都不知道,担心姑娘出事了,二女互视一眼,偷偷溜到了屋檐下,侧耳倾听。
谢澜音惊叫了声,怕被丫鬟听见,及时捂住了嘴,因他的动作,双颊艳若桃李。
听到架子床轻轻摇晃的动静。
她还有闲功夫想旁人,萧元呵呵笑,不再徒劳跟她讲道理,又钻进了被窝。
鹦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王爷的新床结实沉重,轻易晃不动,这会儿两人再做什么啊?
谢澜音终于懂了,有点同情葛进,“他真可伶……”好好的神医,最终沦落成了太监。
幸好那动静很快就停了……
“就是东西还在,不能用,不知他何时能医好自己。”她刨根问底,萧元就以身示范,让她明白葛进到底是怎么个不行。
鹦哥也说不清楚为何床不晃了,她就觉得姑娘没事了。
不想污了她耳朵,这些地方他说得不清不楚,谢澜音明白了两人的因缘,对葛进的身体情况还是云里雾里的,“灌了什么药啊?”她知道太监大概是怎么回事,却无法将毒药与让人变成太监的法子联系到一起。
然后她又听到了姑娘万分委屈的哭声,像是小少爷晋北想哭时被姑娘淘气地堵住嘴,结果手一挪开,小少爷哭声更响。
这世上也有喜欢男风的,葛进生得眉清目秀,倒霉被人盯上了,加上当时刚出山,年少气盛,自以为天大地大随他闯,结果大意地栽进了混账陷阱。烟花地的女子会被调教,小倌同样如此,其中一种就是留着根,能看不能用。
“澜音,我真不是故意的……”
做错事就要受罚,萧元没辙,只得一边占点小便宜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曾经乔装出宫,碰巧遇到葛进被一个恶霸抢了,因眼睛被葛进弄瞎,那恶霸给他灌了药……我救了他,葛进要报恩,就假扮太监随我进了宫。”
“你滚!”
今晚他不告诉她葛进的来历,她就不给他,谁知道是不是他瞎编的?
屋里头小两口一个哄得越来越羞人,连心肝都喊上了,一个边哭边骂,毫不领情。
又是明天,谢澜音还好奇拜堂时那个女子呢,这会儿赌气地撅起嘴,瞪着他道:“我就要现在听,你不用装可怜,你若早告诉我那酒的效用,我也不会……反正你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打算都瞒着我,非要事后才说。”
鹦哥桑枝互视一眼,明白没出大事,笑了笑,悄悄地退回了新房门口。
萧元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无奈道:“明天我再告诉你。”哪有新婚夜说旁人的?
外面一片漆黑,熟睡中的谢澜音忽然觉得身上有些怪异,昨夜经历之事忽然浮现脑海,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成了太监?
然而已经晚了,萧元身子一沉,又来了。
谢澜音不怀疑了,她好奇,眨着一双含泪的桃花眼问他,“既然是神医的子孙,怎么会……”
谢澜音难受地皱眉,无力地打他,细细弱弱的哭声如雏莺哀啼,“你答应我……”
她不相信,萧元惩罚般咬了她鼻尖一下,“葛进祖上是神医,那年我被人下毒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是葛进救了我,你不用怀疑他的医术。”
主人们在纱帐里腻歪,厨房里已经开始忙活了,淘米的小丫鬟将温水倒进盆子里,手伸进去快速地搅动几圈,米粒被迫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水也跟着晃动,最后米洗好了,淘米水被倒了出去,一泄如注。
不会是急中生智骗她的吧?
天渐渐亮了,屋顶袅袅炊烟盘绕着升起,一圈一圈,如海边的波浪连绵不绝,饭菜都做得差不多了,那白烟才开始变淡。
谢澜音惊讶地止了哭,只是看到他额头隐含的汗,又怀疑了,“真的?”
纱帐里,谢澜音脸蛋红红的,萧元撑着上半身看她,汗如雨下。
他说话时虽然还有点喘,但已经像是正常的语调了。
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呼吸慢慢从急促平复。
萧元被她的哭声惊住,终于清醒了些,听她越哭越委屈,以为那样就会怀孩子,萧元却笑了,还有点愧疚,转过她湿漉漉的脸,一边亲她眼泪一边柔声叹道:“傻,你以为那是什么补酒?就是让你怀不上孩子的,既怀不上,还不会像避子汤那样伤身。”
不知过了多久,谢澜音懒懒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屋子里已经亮了,他撑在她上面,望着她的凤眼里全是满足,似乎还有一点点自豪。目光相对,他朝她笑了,人也低了下来,贴着她额头问她,“很喜欢,是不是?”
她愿意委屈自己,绝不愿委屈孩子,可他居然说话不算数,只顾自己快活。
谢澜音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谢澜音这会儿很清醒,听他又想用这种甜言蜜语骗她,她委屈又失望,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他。一委屈,眼泪流下来,哭着躲开他的唇,“你答应我先不要孩子的……”
她脸如红云,小鸟依人,萧元追了下去,捉住她唇。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会有怎样的感受,只想哄她听话。
又是一个绵长的吻,再分开时,萧元呼吸又重了,虽然很想再继续,那边姨母多半已经起来准备了,萧元恋恋不舍地退开。
萧元急得快冒烟了,爬上来亲她脸颊,哑声求她,“澜音别闹了,我保证不让你疼……”
谢澜音见他低着脑袋看,羞得不行,小手抓住被子,他一走她就赶紧将自己蒙了起来。
她慌了,也不高兴了,说什么都不肯给。
萧元抓起一件里衣擦了擦,擦完扔到地上,他又捞了一件她的衣裳钻进被子,将新过门的妻子搂到怀里,一边帮她擦一边看着她红红的小脸道:“再躺会儿就得起来了,我带你去敬茶。”
谢澜音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昨晚偷偷观摩过小册子的新嫁娘,谢澜音当然知道新婚夜夫妻该做什么,但她没料到萧元竟然打算做全套。
谢澜音吃惊地睁开眼睛,忘了羞了,看着他眼睛道:“进宫吗?”
他再也坚持不住。
正妃出嫁,次日要与丈夫一起进宫拜见皇上皇后,她只是侧妃,不用去的,因为皇上皇后对萧元不好,不用进宫跪拜他们是谢澜音在侧妃这件事上难得找到的好处。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羞涩又美好,谢澜音娇羞无比地承受着他的一切,也无意识地展现了更多的美给他。最让萧元抵挡不住的,无异于她娇滴滴的声音,一会儿讨好地求他打住,一会儿嗔怒地嫌弃他手重了,一会儿又紧紧抿着唇,只发出更好听的鼻音。
萧元笑了笑,握住她手道:“不是,是给姨母敬茶。”
萧元忙里偷闲将被子扯了上来,严严实实遮住了里面的动静。
成亲前不敢告诉她,是怕她趋利避害吓跑了,现在娶回来了,她没处跑,萧元就想跟她说实话。交待清楚了,往后她在王府里可以安心去找姨母说话作伴,进宫或出门遇到事,也知道如何行事。
“冷……”毕竟是二月,他再热,她还是瑟瑟发抖。
他的澜音很聪明,最会接人待物,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话。
婚前偷偷逾矩过,再加上出阁前母亲已经提点过如何行周公之礼,谢澜音虽然害羞,因为这些都是新婚夜该做的,她也就忍着了,任由他将她的嫁衣里衣都丢出了纱帐。
不过萧元怕一下子说太多吓坏她,暂且只交待了姨母与沈应时的关系,没说他的大志。
萧元早已等不及,压着她倒了下去。
谢澜音听得出了神。
“那就睡吧。”
原来严姨娘就是萧元的亲姨母小颜氏,而沈应时既是太子的亲表弟,又是萧元的亲表弟。
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因他抱得太紧,她整个人都快缩到了他怀里。
理清楚了,谢澜音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亲姐姐,担忧地问萧元,“那,一旦他的身世败露,岂不是会被沈家厌弃?我姐姐……”
好像没有了……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萧元安抚地抱住她,亲亲她额头道:“他答应过两不相帮,本就是沉稳的人,为了你姐姐着想更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岳父那边,澜音先别说了,你心里清楚就好。”
谢澜音傻傻地顺着他话想,还有什么礼吗?
谢澜音看着他刚毅的下巴,心中有点乱。
带着酒气的呼吸撞到她脸上,醉意也传到了她心里。
主要是沈应时的身世太复杂了,父母是仇人,他说到做到还好,万一沈应时将来投靠太子那边,她与姐姐岂不……
萧元随手将酒杯放到榻前,回头对上她这副耍气的小模样,笑了,贴着她耳朵道:“这酒有滋养身体之效,所以喂你喝,澜音,咱们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谢澜音突然哭了出来,气恼地将他往外推,“什么都瞒着我,骗我一个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骗我姐姐?”
被强行灌酒的滋味儿并不舒服,谢澜音有点生气了,狠狠砸他胸口一拳,别过脑袋不理他。
早知道沈应时的身世,她宁可父亲辞官带姐姐远离官场,也不想姐姐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萧元一饮而尽,喝完见她才品了一小口,萧元放下自己的酒杯,再接过她的,一口喝下,却在她低头偷笑时一把抱住她,抬着她下巴亲口喂她喝。微凉的酒水骤然灌了下来,谢澜音被呛了一下,可他不松开,直到她全部咽下。
“澜音,我们都有不敢轻易说出来的苦衷。”萧元理解她的恐惧,抱住她任由她发泄不满,等她哭够了安静下来,他才在她耳边保证道:“澜音相信我,你担心的那些,我保证一件都不会发生。”
谢澜音慌乱地垂眸。
谢澜音闭眼苦笑,她已经嫁过来了,姐姐与沈应时的婚事也得到了皇上皇后的默认,除了相信他,她还能做什么?
双臂交缠,她紧张到手微微颤抖,香醇的酒味儿在舌尖漾开,她才悄悄朝他看去,未料他也在看她,一双凤眼倒映着烛光,璀璨明亮,里面有温柔,还有戏谑的笑,像是在说,他就知道她会偷偷瞧。
“姐姐若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再理你。”她仰头看他,眼里含泪,“我说到做到。”
这是她的主意,真的等到这一刻,谢澜音才后悔了,面皮上火烧一般,接酒时都不敢看他。
萧元心中一悸,攥紧她手道:“绝不会有那一日。”
萧元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将一杯递给她。
他亦说到做到。
记忆陡然清晰,想到今晚他还会那样,谢澜音脸越来越热了。
“好了,起来吧,姨母还在等咱们。”萧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
谢澜音这才敢睁开眼睛,对面窗下燃着龙凤喜烛,屋里灯光汇聚,没有白日里明亮,却多了种让人心慌的暧昧。而她的丈夫,此时正侧对她站在桌前倒酒,双手白皙修长,曾经在夜里霸道地抚过她身。
谢澜音知道他怕什么,哼了一声,赌气地转了过去,背朝他道:“你放心,我只是气你再三隐瞒我,并没有不满姨母的意思,你先起来,我躺会儿再起。”
“澜音真美。”帮她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再在羞答答的新娘耳边沙哑地夸了一句,萧元转身去倒酒了。
小颜氏那么可怜,谢澜音才不会随便迁怒人。
他得先把她想要的交杯酒陪她喝了,之后再一心做他想做的事。
“澜音最心善了。”萧元松了口气,凑过去又要亲她。
只是桌子上还摆着葛进特意为他们配制的酒。
谢澜音眼疾手快将脑袋缩进了被窝里。
萧元很想马上就抱她。
萧元闷声笑,隔着被子揉揉她脑袋,他先去更衣,穿好了,见她还在被窝里蒙着,萧元无奈地走过去道:“我穿好了,再帮你穿?”
她的眉细如新月,她的脸颊灿若芙蓉,她的唇红似樱桃,都已经是最美,无需装扮。
“不用你,你出去吧,让鹦哥她们进来。”谢澜音气他呢,闷闷地道。
但红莲也不及她半分美。
萧元看看外面,决定先忙正事,敬茶回来再赔罪哄人,就道:“那好,一会儿我再来接你。”
萧元居高临下看着她,忘了去接盖头,红盖头飘落在地,像朵绽放在她脚下的大红睡莲。
趴下去抱抱她,萧元摇摇头,神清气爽地走了。
盖头越高,她心跳就越快,最后羞极了,闭上了眼睛。
男主人走了,早就守在外面等候传唤的桑枝鹦哥立即进来,准备服侍自家姑娘起来。
底气不足地双手交叠,谢澜音垂下了眼帘,他的秤杆伸过来,将盖头一点点挑起。
谢澜音身上还光着呢,自己都害羞瞧,更不好意思让她们看,背对她们道:“把衣裳拿过来,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我叫你们。”
她只是戴了凤冠,脸上可没有如早上出阁时那样精心打扮,他会不会觉得没有先前美?
一开口声音慵懒微哑,另有一种勾人的味道。
谢澜音方才还因为摆脱被子舒服了的身子,立即紧张到僵硬。
两个丫鬟一大早就领略了一番,便是不知具体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互相看看,将手里的衣裳放到床边。桑枝行事稳重,放好东西就走了,鹦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见被子底下姑娘的亵裤露出了一角……
“我去拿秤杆。”萧元捏捏她手,站了起来。
猜到被窝里姑娘身无寸缕,鹦哥脸上一烫,赶紧追桑枝去了。
谢澜音轻松地舒展下手臂,眼睛被盖头遮着,看不见身旁男人似乎蕴含火种的眼神。
屋子静下来,谢澜音才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都没干,先忙着放下纱帐。
萧元摸了摸她手,确实热热乎乎的,就将裹着她的被子放了回去。
掩好了,她咬唇放下了被子,低头一看,就见身上这一块儿那一块儿,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晚,留下痕迹点点,甚至还有萧元的手指印儿!
“好了,拿开吧,有点热了。”说不清是因为他抱得太紧,还是他呼出来的淡淡酒气醉人,谢澜音真的不冷了,双颊甚至渐渐发烫。
一晚荒唐再次涌了上来,谢澜音埋到被子里,浑身发烫。
甜言蜜语让人甜,有时候这种乍一听有点赌气意味的话,回味起来反而比甜言蜜语还让人欢喜。
原来这就是夫妻,怪不得说夫妻一体。
谢澜音无声地笑,她受凉也是她的事,他计较什么啊,好像她是他的一样。
羞够了,谢澜音红着脸穿衣裳,要去给姨母敬茶,没时间清洗了,回来再说吧。
“行,今日你最大,我不跟你计较。”萧元十分大度地道。
鹦哥桑枝再进来时,就见架子床上被褥被裹成了一团,跟个大球似的。
谢澜音冤枉极了,隔着盖头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非要去拜堂,我根本不用出屋,屋里这么暖和,哪里会冻着?”
“不用叠了,都换了。”谢澜音坐在梳妆台前,尽量从容地对桑枝道,说完怕被丫鬟们看出脸上的不对,抢过鹦哥手里的帕子就覆在了脸上。
萧元稳稳地将新娘子放到床上坐好,什么都没做,先拉起被子裹住她,他紧紧抱着,“谁让你穿这么少的?就知道臭美是不是?”
桑枝哦了声,没有多问,抱着大红的被褥出去了。
夫妻俩又折了回来,桑枝鹦哥也早将新房里面重新布置好了,识趣地退到外面,不再打扰一对儿新人洞房。
出门时遇到练拳归来的王爷。
或许这次大婚有很多遗憾,但有他对她的心,她就满足了。
桑枝低头行礼,萧元看了眼她手里的被子,眼里多了一抹只有男人们才明白的笑。
真好。
进了屋,就见鹦哥正要伺候妻子穿外衣,萧元接过衣裳,示意鹦哥先下去,他站在穿衣镜前朝谢澜音笑,意思显而易见。偏偏谢澜音一动不动,萧元以为她不懂,只好道:“过来,我帮你。”
谢澜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澜音平时确实都是在镜子前更衣,但这会儿她腿酸那儿疼,就想坐着穿,此时看到萧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扭过脑袋,给他看后脑勺。
她执着掀盖头,娇娇的,萧元舍不得再训她,只能加快脚步往新房赶。
萧元只当她在耍小性儿,就拿着衣裳走过来,低头亲她耳朵,“行,我到这儿来伺候你。”
“放下去凤冠就掉了,你快点走吧!”谢澜音心心念念着掀盖头,怎么能提前让他见着?
谢澜音可不是受了委屈还忍着不说的性子,见他还嬉皮笑脸的,她撇撇嘴,就挤掉了一对儿泪疙瘩,扑到他怀里,狠狠掐他腰,“让你别弄别弄你还要来,我疼,都站不起来了!”
“手放下去!”萧元低声斥道,着凉了怎么办?
腰酸腿疼,走路两腿不停地打哆嗦。
这次萧元察觉到了,一摸她衣袖,几乎碰不到棉的,小胳膊细细溜溜,登时气她胡闹,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谢澜音受惊哎了一声,急着扶住头顶的盖头凤冠,这样一抬手,露出小半条手腕。
萧元看着埋在怀里的小姑娘,他想象不出她的疼,但想到她那仿佛稍微使点劲儿就能掐断的小腰,还有她娇不堪怜时哭得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心疼又自责,哄孩子般摸着她长发赔罪道:“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今晚一定让你好好睡觉。”
二月中旬,夜风凉人,谢澜音拜堂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扛不住冷,没走两步就打了个激灵。
谢澜音闷声问:“说话算数?”
夫妻交拜后,萧元辞别姨母,牵着谢澜音出了门。
萧元弯腰亲她脑顶,“再敢不算数,任你处置。”
母后,我给您娶了天下最好的儿媳妇,您在天有灵,一定看见了吧?
谢澜音勉强原谅了他,攥着他衣袍擦擦眼睛,随即张开手臂,仰头使唤他,“有点冷,你快帮我披上。”
谢澜音看不见,萧元深深看了眼前面母亲的牌位,郑重拜了下去。
一副将他当丫鬟使唤的模样。
二拜高堂。
萧元捏了捏她鼻子,笑着伺候她,因为站得高,看见她中衣衣领松动时露出来的白皙肩头,上面似白雪落了几点梅花,萧元心神一荡,才帮她套好袖子,就抱起人站到了衣柜前,堵住她欲抗议的嘴,又是一通揉。
一拜天地。
两人再分开时,未涂胭脂,谢澜音小脸已经灿若朝霞。
外甥有心补偿妻子,小颜氏乐见其成,等夫妻俩重新站好了,她轻声道:“一拜天地……”
“你……”
“明天你就知道了。”萧元捏了捏她的手,随即朝前面含笑注视他们夫妻的姨母点点头。
“我只动手了。”萧元让她靠着衣柜,他一边帮她系盘扣,一边看着她眼睛笑。
谢澜音本能地朝萧元那边歪了歪脑袋,秦王府里还有女眷?能让萧元请来见证他们大婚的人,除了值得信任,肯定还得有一定的资历,至少说明萧元敬重她,但她从未听他提起过啊?
谢澜音气呼呼地转过头,“手也不能动!”
念头刚落,就听一道温柔的透露着喜意的声音道:“站好了,我要开始啦。”
“君子动口?”系好最后一颗,萧元低头,故意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谢澜音明白,这里就是两人拜堂的地方了,是谁充当主持拜堂礼的傧相呢?难道是卢俊或葛进?那也太难为情了吧,明天她怎么好意思见他们?
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他动口却与君子毫无关系的情形,谢澜音耳根如着了火,恼羞成怒,目光落到他耳朵上,想也不想就抱住他脖子,然后就在萧元以为她主动投怀送抱惊喜雀跃时,使劲儿咬了他耳朵一下!
“小心脚下。”前面是门槛,萧元轻声提醒道。
咬完却见萧元满脸笑。
萧元这会儿就是个真正的新郎,就高兴娶到媳妇了,完全没注意到妻子穿的太少。
谢澜音不解地皱眉。
天已经黑了,谢澜音慢慢地走。为了穿嫁衣好看,她里衣穿的少了,在烧着地龙的新房里没什么,出了屋顿时冷了起来。可她高兴,心里热乎,那么怕冷的姑娘,现在却一点都不嫌弃,连哆嗦也没打。
萧元捏了捏耳朵,问她,“有牙印儿吗?姨母一直担心你怨我,一会儿她看到牙印,就知道咱们有多好了。”
约莫两刻钟后,萧元回来了,紧紧攥住谢澜音的手,牵着她往前院去。
谢澜音一听,急了,仰着脖子要他低头,“快给我看看!”
夫妻俩没事,鹦哥桑枝松了口气。
总不能真的让他带着牙印儿去敬茶吧,被长辈看到多丢人啊。
谢澜音心里甜的很,却不好意思解释,小声让她们不用管,她笑着等着,人坐的端端正正,一双小脚却孩子般搭在一起晃了晃,红缎绣花鞋轻轻摇,泄露了新嫁娘轻快飞扬的心。
萧元转过脑袋不给她看,大步朝门口走了过去,快出门前回头朝她笑了笑,嘴上却喊丫鬟们来替她梳妆。
王妃不能乱叫,万一叫习惯了将来在外人面前说漏嘴会惹麻烦,侧妃她们肯定叫不出口,就商量好私底下继续喊姑娘。
他人跑了,谢澜音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她急着去外面检查他耳朵。萧元故意捂着耳朵不给她看,谢澜音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假装生气,娇软的哀求嗔怪声声悦耳。萧元牵着她手往前走,看着身边不时偷袭要看他耳朵的妻子,忽然觉得他不是去看姨母的,反而有点像是晨起遛鸟……
新郎倌儿走了,守在外面的桑枝鹦哥都吓了一跳,急匆匆跑进来,“姑娘,殿下怎么走了?”
叽叽喳喳的,多好听。
“听我的,很快就好。”萧元攥了下她手,大步离去。
小颜氏住在秦王府的沁园,萧元知道姨母喜欢梅花,特意派人移植了一片梅林过来。夫妻俩一路缓步走来,瞧见几枝早开的梅花,萧元见妻子喜欢,想去给她摘。
“这……”谢澜音真没有折腾他的意思,在他起身时拉住他手道:“不用了……”
谢澜音拉住他手,细声嗔道:“摘了放在哪儿?拿过去给姨母看?回来再说吧。”
蹲到她身前,萧元捧住她手亲,“澜音,你再等等,我去安排拜堂,咱们先拜堂,再洞房。”
刚因为他耳朵上没有痕迹松了口气,哪能再把夫妻甜蜜的证据主动送过去?
他原本的计划是,将来登位了,他再办一场隆重的封后礼,他以天子之尊将她从谢家接进宫中,所以这次没有太在意。但她在意,那他就必须给她一个有模有样的大婚。
“好,回来再给你摘。”萧元牵着她手,瞅瞅刚刚走过的路,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萧元却想要更多。
这辈子第一次,在大白天,跟一个人牵手并行。
夫妻俩私底下掀盖头,再对饮交杯酒,她想要的就这两样。
忍不住又拉住她,揽住她腰,低头亲。
他没有暗示什么,但谢澜音却想到了,知道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些,她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变成了浓浓的甜蜜,看着盖头下他绣着蟒纹的衣摆,细声道:“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用真讲究。”
恰好头顶的梅枝上开了一朵,谢澜音怕被人瞧见本想拒绝的,仰头时看到那朵娇艳的红梅,看到梅花下他温柔似水的凤眼,她情不自禁地笑,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被父皇趁他昏迷时办了婚事,可他没有迎亲没有拜堂也没有掀过别人的盖头。
就这样走两步亲一下,往常萧元自己走只需一盏茶功夫的路程,今早夫妻俩用了一刻钟。
“澜音。”他大步走了过去,心急想看她,手碰到那盖头边缘,又停住了,有些无措地问道:“好像要用金秤杆挑起来?”
跨进沁园门口时,谢澜音瞅瞅上房那边,有点快要见公婆的紧张,小声问他,“姨母会不会嫌咱们来晚了?”
她本就该这样嫁过来,是他委屈了她。
萧元好笑地捏捏她手,“姨母没那么不讲理,昨晚她还叮嘱我,让你早上多睡会儿。”
萧元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突然说不出来的心疼。
这话大有深意,谢澜音脸上一热,挣开了他手。
谢澜音忍不住攥了攥袖口。
已经到了地方,萧元没再纠缠。
这种平时根本不会想的傻问题,轮到心如鹿撞的时候,就都冒了出来,越想越不安。
堂屋里,小颜氏已经在等着了,三十出头的美妇人,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褙子,面带浅笑,期盼地望着门外渐渐走进的外甥外甥媳妇,素雅恬静地像幅画。
她这样多此一举,会不会显得她太看重名分了?他会不会在心里嘲笑她?
谢澜音虽然跟小颜氏打过交道,却未见过小颜氏真面容,现在见到了,她先是惊艳小颜氏不曾被岁月被那些苦难影响的美,紧跟着就是一阵心疼,或许是因为小颜氏本身命苦,或许因为小颜氏是萧元的姨母,而萧元是她的丈夫,她爱屋及乌。
谢澜音看不见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姨母。”不等萧元介绍,谢澜音先熟稔亲昵地唤道。
而那边萧元进门,看到她一身大红新娘打扮坐在床上,娇娇小小的,人就定在了门口。
好像有点不知羞,却表露了小姑娘的亲近之意。
到了外间,正好看见一身大红喜袍的王爷进门,桑枝低头行礼,等王爷进去了,她才同鹦哥对个眼色,两人一起到外面守着。
看着眼前的外甥媳妇曾经帮忙救了她的姑娘,小颜氏温柔地笑了,示意谢澜音走到跟前,握住她手柔声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多歇会儿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害我都没能睡成懒觉。”
谢澜音听了,忽然紧张起来,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新娘,她提着裙摆快步坐到了床上,桑枝紧接着将手中的凤冠替姑娘戴好,迅速遮上红盖头,再次确认一番,笑着退了出去。
面对长辈意味深长的打量,谢澜音心里的感伤烟消云散,羞红脸低下头。
留在门外放哨的鹦哥兴奋地提醒道。
萧元笑着看她。
“姑娘,殿下过来了!”
小颜氏瞅瞅小夫妻俩,轻轻咳了咳,身边的丫鬟立即将蒲团摆上,奉上早就备好的茶水。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总想着不如意的地方,那叫自寻烦恼。
萧元牵着妻子端端正正跪了下去,端茶道:“姨母请用。”
名义上是侧妃又如何,她知道萧元只喜欢她就好,她把自己当正妃就好。
小颜氏点点头,品了一口,郑重对他道:“澜音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哪天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身为姨母,第一个不饶你。”
她终于嫁给他了,在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分分合合后,从最初的偷偷喜欢到明明喜欢却不能嫁,到最后他想办法求得赐婚旨意她则演戏装苦哄骗宫里的皇后,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女,不计较外甥的出身,不在乎他是商人还是不受宠的皇子,这样好的姑娘,即便她还是曾经护国公府的二姑娘,小颜氏也挑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但事实上,谢澜音挺高兴的。
萧元侧头,看了眼旁边脸颊绯红眼帘低垂的妻子,这才道:“元启谨记姨母教诲,对澜音,此生不负。”
随便哪一样,她都高兴不起来。
小颜氏连道了三声好。
今日她虽然出嫁了,碍于名义上只是侧妃,他不能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她穿着的喜服不是正妃的大红颜色,花轿品级也照正妃出嫁的逊了一筹。到了王府,他不能跟她拜堂,她直接来了新房,人都没见着,新郎新娘该有的洞房礼就更不用想了,甚至宫里派来的嬷嬷还要让她给沈氏的牌位敬茶,被赶来的萧元冷声训诫才免了。
谢澜音又感动又难为情,害羞地接过茶,学萧元那样敬道:“姨母请用。”
她该不高兴的。
声音轻软好听。
此时的新房里,谢澜音刚换好她自己绣的那身嫁衣,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小颜氏受用地笑,喝过茶后,将手上一对儿福禄寿三色玉镯套到了谢澜音手腕上,拍着她手感慨道:“姨母的事澜音想必都知道了,身无长物,元启孝敬我的东西我不好再拿来送你,这对镯子虽然算不上多好,却是姨母曾经出门时自己买的石料,自己雕的镯子。一共两对儿,另一对儿我先留着,有机会亲手送你姐姐,没机会,只能托你转送罢……不管怎么说,元启应时能遇到你们姐妹,都是他们的福气,姨母对你没什么要求,就希望你们小两口圆圆满满的,白首偕老。”
王妃都有自己的院子,而萧元将谢澜音安排在了他的后院,那也是今晚两人的新房。
从沁园出来,谢澜音总是忍不住看手腕上的福禄寿三色玉镯,阳光透过梅枝照到玉镯上,那玉色温暖祥和,像小颜氏与她说那番话时,凤眼里的温柔。
他这个王爷平时很少露面,从不与官员宗亲热络,可谓独来独往,无需求人也不会助人,就养成了随心所欲的脾气,众人都习惯了,继续喝了几杯酒,也纷纷离开了这并不热闹的喜宴。
“喜欢还是不喜欢?”当她再次低头看镯子时,萧元转过她肩膀,轻声问。
萧元始终面无表情,见外面天色渐黑,他站了起来,朝一众宾客淡淡地客套了句,径自离去。
谢澜音回望一眼沁园的方向,心里莫名替小颜氏难过,“他,真的不肯认姨母吗?”
萧逸从小被太子兄长压着,虽然心中不忿,依然忍了下来。
她还没有当母亲,但她已经当了姐姐,小颜氏对沈应时的想念,肯定比她对弟弟的深。
母后赞成沈应时与谢家二姑娘成亲,就是为了拉拢谢家,三弟这样胡言乱语,传到谢家人耳里岂不是将人往外推?只知道嘴上占便宜的蠢货,若不是亲弟弟,他才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萧元目光微变,牵住她手,边走边道:“除了他,没人知道。”
“三弟。”太子冷声斥道,眼含警告。
言罢就沉默了。
萧逸认出他是萧元身边的大太监,扫一眼那边端坐的新郎倌儿,决定给他点面子,骂了葛进两句就让他下去了。歪着脑袋盯着葛进的背影瞧了会儿,萧逸坐下后继续对萧元道:“回头我告诉父皇去,让……”
刚知道姨母与沈应时的身份时,他心里全是对沈家的恨,沈应时不认姨母,他只怨沈应时不孝。回到京城,想办法跟她在一起不得不面对父皇,萧元忽然又有点理解沈应时的想法了。
“殿下您没事吧?”葛进赶紧拿出帕子帮他擦拭,口中不停地道歉,一点都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按姨母所说,沈应时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谁是他真正的母亲,那沈应时肯定希望母亲先认他,就像他小时候,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也盼望过父皇会像宠爱太子衡王那样考他功课,教他习武。
说话时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巧葛进端着酒水从后面过来,正好撞到他,泼了他一身酒。
失望的次数多了,才真正明白他与那人注定没有父子情,才开始不将他当父皇。
萧逸打了个酒嗝儿,仿佛喝醉了般同萧元道:“大哥,谢家怎么没来人?哼,我早就听说了,他们一直因为女儿只能做侧妃不满这门亲事,我看他们就是蹬鼻子上脸,回头我告诉父皇去,让父皇惩治那帮不懂规矩的……”
沈应时与他不一样,不过虽然沈应时嘴上不认姨母,从他没带曾经见过他袁公子身份的沈妙姐弟进京这事上,就知道沈应时并不想坏了他的事,其中的原因,肯定还是因为姨母。
太子、衡王萧逸都来了,还有其他一些宗亲,放眼望去,酒席上唯独不见谢家人。
至于沈应时何时能想明白珍惜眼前人,萧元就不知道了。
不过百姓纳妾还会整顿两桌酒席,萧元娶侧妃,自然也少不了这些热闹。
不想她为此伤神,萧元看看前面,走到一颗梅树下时,他顿住,抬手掐了一朵红梅下来,笑着看她。领会他意图,谢澜音心里甜丝丝的,乖乖站着不动,让他替她簪上。
首先萧元不必去谢家迎亲,新娘子到了王府这边,两人也不用拜堂。
“以后每天替你摘花。”萧元认真端详她一番,柔声道。
侧妃,一个侧字,注定了侧妃出嫁与王妃出嫁会有诸多不同。
“你有那么闲吗?”他目光灼灼,谢澜音低下头,小声道。
谢澜音要出嫁了。
萧元看了眼皇宫的方向,笑了笑,食指拇指轻轻捏她耳垂,“京城恐怕没有比我更闲的人,澜音,还疼吗?”
在某人殷切的盼望下,终于迎来了二月。
他话变得太快,谢澜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哪儿,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睛,谢澜音红着脸点点头。
正月里走亲访友,京城处处喜气洋洋,热闹过后,随着上元节结束,百官开始上朝,百姓们也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开铺子的开铺子,干活的干活。
她不敢说不疼,怕面前的闲王又抱她去床上消磨时间,而且她确实不舒服。
很快就到了除夕,炮竹喧闹,又是新的一年。
“那我抱你回去。”萧元亲了她脸蛋一口,随即就将毫无准备的妻子打横抱了起来。
萧元乖乖点头,手却不老实,一把拽下她头顶的兜帽,按住她脑袋狠狠亲了口,亲得浑身都暖和了,亲得小姑娘关窗时手臂都发软,他才对着窗子笑了笑,恋恋不舍地离去。
谢澜音急了,左右看看,捶他肩膀,“你放我下来,让人看到怎么办?”
他嘴甜,谢澜音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恰逢一阵冷风吹来,她有点心疼了,劝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冻着,以后别再来了。”
“看见又有何妨?”萧元使坏捏了捏她大腿,“新婚燕尔,天经地义。”
萧元笑了,抵着她额头道:“这个不算,咱们很快就做夫妻了,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不是为了答谢谁。这样吧,明天你替我转告她,就说这次的谢礼我先欠着,将来她有什么想要的,尽管直言,我会竭尽全力报答。”
谢澜音说不过他,埋到了他怀里。
谢澜音哼了哼,低声嘀咕了一句。
萧元就真的抱着她回了正房,进屋后打发丫鬟们下去,他直接将谢澜音放到了床上。
“澜音,你二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谢礼?”萧元靠着窗台,搂着她肩膀道,她们是姐妹,应该知道吧。
大白天的,谢澜音不想陪他胡闹,但刚开了荤的男人,就是不能吃也想闻闻香解馋,更何况夫妻间有太多花样,萧元想做的还很多。不理会新婚妻子的反对,萧元迅速放下纱帐,瓮中捉鳖。
至于沈应时……看在姨母的份上,他也不可能动他。
下午萧元还想搂着妻子一起歇晌,葛进突然来找,萧元就让妻子先歇着,他去去就来。
那是沈家得利,与谢澜桥有屁干系!
躲过一劫,谢澜音又庆幸又奇怪,萧元这么闲,王府里人少安宁,他还有什么要忙的?
送金银财物,那是侮辱,事成后不动沈家?
却不知道萧元只是看着闲,其实有太多事情要暗中筹谋。
冬夜天冷,滴水成冰,小姑娘裹着厚厚的斗篷,雪白的狐毛将她小脸都遮住了,就露出一块儿给他看,还不让他进去。萧元无可奈何,却也想不到如何才能答谢谢澜桥。
想夺大位,可不是光有志向就行的。
夜里萧元过来,问她宫里的事,谢澜音就小声强调了一遍姐姐为他受的委屈。
书房里,卢俊将刚接到的密信递给了主子。
越记着姐姐对她的好,就越恼萧元给她带来的这些麻烦。
萧元展开信,看完后,唇角翘了翘,笑得有些讽刺。
姐姐惦记她,谢澜音依赖地往她怀里靠了靠。
原来太子还有这种嗜好,看似清风朗月,实则道貌岸然。
谢澜桥哼了声,搂着妹妹道:“他始终真心待你,就是最好的酬谢了。”
葛进卢俊也看了信,却是选秀在即,内阁首辅许家的嫡出姑娘许云柔与母亲去郊外踏青散心,巧遇微服出行的太子。那许云柔生的花容月貌,太子看对了眼,命人布置一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可惜许云柔心里早有衡王萧逸,不明太子身份的她道谢后就想离去,太子拦了一下,被许云柔认成登徒子,毫不留情地扇了一个耳光。
“姐姐替他出气,回头我让他好好酬谢你。”姐姐笑得开朗,谢澜音也不再说那些见外的话。
葛进放下信,兴奋地搓了搓手,低声提议道:“殿下,咱们将这事透出去?衡王身边没有通房没有侍妾,想来对许姑娘一往情深,得知心上人被太子调戏了,以他莽撞的脾气,定会与太子起争执,给咱们可乘之机。”
“你该高兴,咱们将她哄住了,不也变相着替你们家那位出了气?”谢澜桥点点妹妹的小鼻子,轻松地道。
萧元想了想,否定道:“现在说了,没有人证物证,许云柔碍于名声多半不会承认,太子再撇清自己,那么衡王最多怀疑太子。咱们冒然传出风声,反而会惹太子猜忌,以后行事会更加谨慎。”
“姐姐,委屈你了。”谢澜音握住姐姐的手,小声道,姐姐不喜欢跟夫人太太们打交道,如今却要为了她与最招人厌的沈皇后虚以委蛇。
葛进赞成地点点头,跟着发愁了,“那这事就轻易放过了?”太子城府深,至今只送了这一个能利用的把柄过来,不闹出点文章有点不甘心啊。
谢澜桥唇角微翘,扶着妹妹上了自家的马车。
萧元再次看向桌上的密信,淡淡道:“太子自小被人捧在天上,最容不得旁人拂逆,他不会白挨那一巴掌。吩咐下去,所有人按兵不动,等太子想到办法报复,或许不用咱们出手,他们也会兄弟反目。”
谢澜薇进宫时满心算计,自以为能下了两个堂妹的脸,结果反被二女看到她受皇后冷落,出宫路上小脸绷得难看极了,到了宫门,飞快上了沈家的马车,独自离去。
葛进恍然大悟,立即奉承道:“还是殿下考虑地周全!”看来没只顾着娶媳妇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沈皇后是恼了谢澜薇。
他笑得促狭,连主子也敢打趣,萧元习以为常,又嘱咐几句,提着鸟笼走了。
自始至终没有同谢澜薇说一句话。
路上又将这两年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沈皇后示意谢澜桥扶妹妹起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让她们下去了。
黄莺鸟欢快的叫,萧元低头看鸟,就好像看到了正等着他回去的妻子。
在她提及郭家时,谢澜音眼里就转了泪,听到开枝散叶一句,那豆大的泪疙瘩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慌忙跪下,低头掩饰道:“澜音谨遵娘娘教诲。”
他必须考虑周全。
沈皇后笑得更和蔼了,待谢澜音走到身边,她牵起小姑娘手,轻轻叹道:“瞧你这标致的模样,早日让我看见,我肯定会抢在郭家去提亲前将你定下,留着做我的儿……咳咳,不过你也别难过,秦王虽然霸道了些,相貌颇为不俗,你见过的,婚后好好跟他过,早点为他开枝散叶,就别再为以前的事闹别扭了。”
不周全,将来他怎么护住她?
谢澜音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澄澈的桃花眼里一片震惊,像是不懂为何皇后愿意跟她说话。
前往陕西时,他孑然一人,计划的是夺兵权篡位,胜了他不在乎史书怎么讲,败了他也承受得起,大不了一条命。然天公另有安排,送了澜音给他,现在回京了,身边有姨母有她还有她的一干亲戚,为了他们,他不能再冒险。
沈皇后含笑听着,余光不时瞥向独自站在后面的谢澜音,见小姑娘脸色苍白,拘谨地攥着手里的帕子,脑袋低着,偶尔偷偷看姐姐,眼神羡慕又自怨自艾,显然也觉得自己给萧元做侧妃是受了委屈,沈皇后便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朝她道:“澜音也过来,咱们就快成一家人了,我还没好好跟你说过话呢。”
篡位那条路走不通,那便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
谢澜桥便有些害羞地编起了她与沈应时的故事。
他倒要看看,等太子衡王都败了,他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父皇,眼里会不会有他。
稳住了沈皇后与太子,家人就无忧了。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正房时,萧元脸上又恢复了从容。
谢澜桥此时彻底松了口气,沈皇后果然愿意凑成她与沈应时的婚事。
谢澜音昨晚累了两番,上午被他缠着没能好好休息,午后一沾床就困了,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到清脆的鸟叫,还越来越近,她难以置信地转身,挑开纱帐探出脑袋,莫非有鸟从窗子那儿飞进来了?
谢澜薇诧异地盯着沈皇后,仿佛要分辨她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单纯的客套。
结果就见萧元拎着鸟笼跨进了门。
她说得十分亲昵,没有任何不悦,倒像慈爱的姑母,好奇侄子的感情小秘密。
谢澜音认出了笼子里的黄莺鸟,看着那鲜亮嫩黄的羽毛,顿时不困了,盯着黄莺问萧元,“这是在西安时你养的那只吗?”当时她就喜欢了。
沈皇后看看面露尴尬的谢澜桥,顺着谢澜薇的话笑道:“小时候听说木兰从军的故事,一直敬佩她不输男人的本事,没想到今日叫我也遇到了一个。澜桥跟我说说,应时做了什么,让你愿意为他弃了出门远游的打算?”
“正是。”萧元目光却落在了她因为趴着衣领那里露出来的一抹春光上,喉头一紧,就要将鸟笼放到桌子上。
普通的官家夫人都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皇后娘娘又怎会高兴继承沈家爵位的亲侄子娶谢澜桥这种受人耻笑的妻子做当家夫人?
“拿过来拿过来!”谢澜音对自己的春光外泄毫无所觉,兴奋地催道。
脸上笑得好看,眼睛却悄悄观察沈皇后。
“歇完晌再看,拿过来就是给你看的。”萧元现在心情极好,想到距离皇位又近了一步,被略微满足的野心蠢蠢欲动,化成另一种渴望。
谢澜薇上前两步,站到沈皇后一侧笑着道:“娘娘有所不知,我二姐姐从小就聪明,我们在屋子里绣花时,二姐姐最喜欢跑去大伯母的铺子里看掌柜做生意,十岁时就缠着大伯母给她开了间胭脂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好,比很多掌柜都赚钱,今年二姐姐更是跟着蒋舅舅一家去了西安,说是要随表哥们出门走生意,游遍大江南北呢。”
“澜音,露出来了。”一边宽衣一边走向她,萧元盯着她衣领道。
谢澜桥想象不出沈应时会说这种话,知道是打趣,佯装害羞般低下了头。
谢澜音的心思顿时从黄莺鸟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低头一看,双颊发烫,急忙缩进了纱帐里,脑袋还没沾到枕头,萧元就紧追了进来,凤眼里仿佛燃了两把火,站在床前,紧紧盯着她。
语气促狭。
谢澜音紧张地吞咽了下,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你早上答应我的。”
看着三人行完礼,沈皇后笑着喊她们起来,将谢澜桥叫到跟前,赞许地夸道:“昨天有人跟我夸你人美又聪慧,气度十分不俗,我还以为他是自夸之言,今日见了,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答应你什么?”萧元扯开中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视线挪到谢澜桥身上,虽然脸蛋比妹妹逊色些,却也是个貌美的姑娘,沈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要么说男人都好色呢,侄子那么清冷的人,不也为美色动了心?想帮她这个姑母是其一,更多的还是喜欢谢澜桥吧?
谢澜音以前跟他亲近都是在晚上,还没见过他衣裳里面,羞得立即转过头,声音微颤,“你心里清楚,你别说话不算数……”
那么想避免谢徽倒向萧元那边,就只有亲侄子沈应时提出的法子了。
“可我说的是今晚让你好好睡觉,没有说下午,是不是?”萧元从她背后贴上她,呼吸喷在她脖颈上,似盛夏灼人的暑气。
沈皇后一开始就对这桩赐婚不满,隐晦地跟宣德帝抱怨了一次,宣德帝却拿谢徽不敢为由坚持己见。沈皇后就不好再说了,伴君如伴虎,她打压萧元在皇上看来只是吃前皇后的醋,若操心朝政,以宣德帝刚愎自负的性子,定会不喜。
谢澜音自知上当,又气又急,知道硬的不行,她转过来想跟他撒娇,还没开口就被人堵住了嘴。
一夜夫妻百日恩,多睡几晚,夫妻俩也就和睦了,届时谢澜音再到娘家走几趟,谢徽那么宠爱女儿,早晚会爱屋及乌,站到秦王那边。
一阵推推搡搡追追躲躲后,纱帐里突然传出美人莺啼似的哀求。
萧元的容貌,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爱色,女人又何尝不是?
鸟笼里的黄莺鸟像是遇到了伙伴,跟着叫了起来,一声一声不断,十分起劲儿。
英雄难过美人关,谢澜音生的如此花容月貌,难怪萧元宁可得罪郭、谢两家也要抢人,郭澄更是跑到秦王府去闹。现在萧元得了美人,还是有得力父兄的美人,他会不百般宠爱?谢澜音呢,此时再不满,婚后面对萧元刻意的温柔,她会不动心?
高高低低的黄莺鸟叫,最后变成了细细的啜泣。
沈皇后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
谢澜音真的哭了。
可是今天,让她惊艳的这个谢家五姑娘,竟然要嫁给大颜氏的儿子。
委屈的,也不舒服。
有多久,没有为一个女子的容貌生出惊艳感了?上一次,好像是二十几年前进宫拜见前皇后时吧?颜家两姐妹,貌美冠京城,她曾经羡慕嫉妒过,最终颜家姐妹一个“病”死一个在流放途中惨死,命都不如她。
答应了让她休息休息,结果又来了,桩子凿井似的,三番两次,谁受得起?
沈皇后的视线定在了谢澜音脸上。
萧元本以为她是太喜欢才哭的,直到她哭得越来越委屈,他才意识到了不对。
进来了三个姑娘,妇人打扮的是已经见过的堂侄媳妇,剩下两个……
“澜音?”萧元紧张地抬头看她。
坐到榻上,沈皇后低头赏玩护甲上的蔻丹,听到脚步声,她才懒懒地抬眼。
谢澜音闭着眼睛,只是哭。
能让她一下子见三个谢家姑娘,谢家也算有本事了。
萧元见她脸色不太好,赶紧爬了起来。
凤仪宫暖阁里,沈皇后端详两眼刚刚修剪好的牡丹花,转身将剪刀放到托盘上,吩咐小宫女道:“请进来吧。”
发现她伤到了。
谢澜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向里面时,目光忐忑。
萧元内疚得不行。
“多谢三妹妹提点。”谢澜桥客气道,余光里见妹妹神色黯然,有些委屈又有些紧张,明白妹妹已经开始演了,谢澜桥心里好笑,却配合地拍了拍妹妹肩膀,小声安抚了一句。
都怪他,她的声音与外面的黄莺鸟叫混在一起,他抵挡不住,忘了顾忌她的感受。
谢澜薇已经见过皇后了,宫女进去通传时,她笑着对两个堂姐妹道:“皇后娘娘十分和蔼,一会儿见到了你们不用拘谨,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好了。”
可到底都是他的错,才害她受了那么大的苦。
走了很久很久,才到了凤仪宫前。
“澜音你等等,我这就去找药,上了药就好了。”他说什么她都只是哭,萧元没办法,歉疚地亲她一口,迅速穿衣去前院找药。葛进提前为他准备了给她用的药,萧元自认不会让她遭罪,未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目光挪到谢澜桥身上,对上谢澜桥似乎时时刻刻都云淡风轻的侧脸,谢澜薇又收敛了笑。
一刻钟没用上,萧元去而复返,还端了一盆热水来,替她清洗后再小心翼翼的上药,整个过程中,她除了疼得打颤,哼都没再哼一声。
虽然嫁的也是王爷,却是个侧妃,还与这巍峨气派的皇宫无缘,能高兴才怪。
萧元最怕她这样,他宁可她打他骂他。
谢澜薇侧目看她,见堂妹面色泛白,猜到她心情不好,她微微翘起了嘴角。
“澜音,我知错了,你说你怎样才能消气?”上完药,萧元再次将她圈到怀里,诚心赔罪。
替萧元不值,谢澜音反而镇定了下来,目不斜视地跟在凤仪宫领路的宫女身后。
谢澜音一声不吭。
什么皇上皇后,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一个苛待原配之子的继母,没什么好敬畏的。
萧元就一直轻声的哄。
想到这是皇宫,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一家,每天父亲都得早早起来排在宫墙外等候早朝,谢澜音这个小姑娘不禁心生敬畏,然转念一想,这里也是萧元的家,对萧元来说冰冷之极的家,谢澜音心中顿时只剩反感。
他怀抱是暖的,赔罪的话比甜言蜜语更温柔,生怕她不原谅。
这是谢澜音第一次进宫。
原谅还是不原谅,谢澜音还没想好,她太累了,不知不觉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腊月天冷,今日难得放晴,天空蓝得似块儿倒扣的蓝宝石,越发显得下面的宫殿金碧辉煌。
萧元过了会儿才发现她睡了,小脸苍白,长长的眼睫还是湿的,眉尖儿微蹙,像是被恶人欺负了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缩在他怀里,明明知道他就是那个恶人,她靠着他胸口的姿势,抱着他腰的手臂,还是泄露了她对他的依赖。
这次进宫,她说什么都要想办法让皇后厌弃谢家姐妹,最好将谢徽一家都打压下去,打压到谢徽将侯府世子之位让出来,还给她的父亲。
萧元明白了,就像之前几次惹她生气一样,她会生气,最后肯定还会原谅他。
母亲已经被蒋氏压了,她不甘心自己继续被蒋氏的女儿压。
这就是她对他的喜欢吧?
她不嫉妒谢澜音的侧妃位子,因为秦王不受宠,但她想不通为何沈应时会看上谢澜桥,一旦沈应时娶了谢澜桥,谢澜桥就成了她的大嫂,成了沈家的当家夫人,将她这个堂弟妹压得死死的。
知道她会原谅自己,萧元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愧疚。
说话时心里十分复杂。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头发,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样抱她的姿势,直到熟睡的她嫌靠在他怀里不舒服朝里面转了过去,萧元才收回发麻的手臂,慢慢地坐了起来。
谢澜薇是新嫁娘,穿了一身正红衣裙回娘家,这会儿她站在榻前,看着坐在里面态度敷衍的堂妹,亲昵地笑道:“五妹妹,皇后娘娘说了,年后你要嫁进秦王府,加上我这边的关系,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所以让我带你与二姐姐一起去宫里请安,娘娘想先见见你们呢。”
放下纱帐,看着一地凌乱,萧元弯腰,一件件捡了起来,暂且放到椅子上。瞅瞅纱帐里安睡的妻子,猜她短时间不会醒,萧元提着鸟笼走了过去,吩咐鹦哥桑枝不得进去打扰,他看看手里的梅花,那朵他亲手戴在她头上然后被她梳头时放在梳妆台上的梅花,视线投向了梅林。
谢澜音客气地请她落座,“三姐姐怎么想到来看我了?我最近一直病着,别过了病气给你。”
这一觉谢澜音睡到黄昏时分才醒。
未料三日后谢澜薇回门,竟来了她这边,红光满面,似乎在沈家过得不错。
睁开眼睛,对面是床板,她打个哈欠,想转身,才动,就被身上的酸痛彻底赶走了睡意。
谢澜音没有露面,只让姐姐将出阁礼捎带了过去,免得亲自去又得听两耳朵二夫人的讽刺。
记起睡前发生的事,谢澜音小脸立即绷了起来,皱眉转过去,身侧却是空的。
腊月中旬,谢澜薇要出嫁了,嫁进沈家二房。
心虚不敢见她了吗?
说这个比什么药都管用,得知沈应时真心喜欢姐姐,姐姐喜欢言语逗他,应该也是有好感,谢澜音的火终于灭了,好生调理几日,嘴唇恢复如初。
刚刚只是生气,一觉醒来没看到人,谢澜音心里又忍不住一阵失落。
蒋怀舟也是心疼小表妹,气归气,年后小表妹都快嫁过去了,再翻旧账只会加深她的自责,便想方设法逗谢澜音开心,特别说了他们与沈应时同路进京时沈应时在谢澜桥跟前做的一些傻事,将沈应时说成了一个爱脸红的害羞小媳妇。
她喜欢看他紧张的样子,喜欢被他哄。
谢澜桥气妹妹见外,看完妹妹就走了,称她什么时候好了她什么时候再来。
“鹦哥,桑枝。”无精打采地躺着,谢澜音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谢澜音却明白,姐姐是为了她选择嫁给沈应时,父亲也是为了她才妥协的,为了让她在王府过得安生,不必担心连累家人。现在她确实不用担心了,但她内疚,内疚她与萧元还是连累了家人,内疚地上了火,嘴唇上挨着起了三个火泡。
等了半晌却没有动静。
傍晚谢徽提前从衙门赶回来与女儿团聚,本来挺高兴的,得知半年不见的次女竟自作主张跟人定了婚事,他愣了愣,倒没有与女儿们耍气,直奔书房去写辞呈,说什么都不同意那次女的姻缘换前程。谢澜桥想劝父亲,被蒋氏撵走了,不知她怎么劝的,谢徽气了一晚,还是认了。
谢澜音眨眨眼睛,又喊了一遍。
如今看来,这三个女儿最省心的反而是长女了。
还是没有人应。
蒋氏苦笑。
谢澜音奇怪了,忍着腿间的不适坐了起来,这才发现中衣好好地放在床脚。穿好中衣,谢澜音挑开纱帐,刚要将纱帐挂到床顶坠下来的弯钩上,却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君子一诺,怎可随便食言?”谢澜桥平静地打断母亲,“况且他应该已经跟皇后娘娘提了,娘与其劝我改变主意,不如想想以后的事吧,还有爹爹,也得您帮我们劝他消气。”
架子床与屏风中间,不知何时被人摆了一张黄梨木竹节长案,案上铺着一条雪白的画轴,而画轴之上,摆了一朵朵深红鲜艳的梅花。
女儿太懂事,蒋氏眼睛发酸,将人抱到怀里,喃喃地斥道:“你怎么这么傻,你爹爹宁可不当官,我宁可不做官家太太,也不会用你的终身大事换那些身外之物。澜桥,你再去找沈公子……”
谢澜音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五个用梅花摆成的字:
谢澜桥笑道:“我满意他的人,但应该不会嫁给他,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家人似乎也不好相处。但事到如今,只要忍耐他的母亲妹妹就能换咱们一家子过得舒心,我还是赚了的。”
澜音,对不起。
蒋氏抱着儿子走到姐妹俩跟前,放下晋北让他去安慰姐姐,她坐到次女旁边,摸了摸她长发,“澜桥跟娘说实话,没有澜音的婚事,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梅花太多,不知摆了多久,屋子里好像都多了淡淡的梅花清香。
晋北看到姐姐哭了,茫然地抬头望母亲。
谢澜音抿了抿唇。
她在打趣母亲,谢澜音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依然抱着姐姐抹泪。
屏风后萧元“偷偷”地探出头。
谢澜桥拍拍妹妹肩膀,好笑道:“至于哭吗?他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哪里配不上我?澜音不用多想,姐姐确实是为了让你过得更自在些才决定嫁给他的,但也是真的欣赏他,早晚都要嫁,只不过提前两年而已,你该替咱们娘高兴才是,不用再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谢澜音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才笑一声立即又绷住脸,狠狠甩下了帐子,再次躺到了被窝里。
谢澜音愧疚极了,靠到姐姐怀里哭,“都怪我……”
萧元这次真的松了口气,走到床边挑起纱帐,他趴了下去,抱着她小声哀求,“澜音,原谅我这一回?这次我保证,再你养好之前,我绝不碰你。”
没有人比她清楚,她的二姐姐多想去外面闯荡,偏偏因为她,姐姐选择了做束缚重重的内宅夫人。沈应时,谢澜音记得,那是个品貌不俗的世家公子,但他人好,不代表姐姐就会喜欢他,更何况沈应时的母亲妹妹都不待见她们。
谢澜音闭着眼睛冷哼,“你都保证多少次了。”
听完了,谢澜音眼泪掉了下来。
萧元自知理亏,贴着她脸喃喃道:“那你说,怎样才肯消气?”
谢澜桥将晋北交给母亲,她挨着妹妹坐下,握着她手,语气轻松,“是沈应时,去年他跟我提过亲,我没有答应,这次我主动找他去了……”
谢澜音抿着嘴不说话。
谢澜音震惊地抬起头,看向二姐姐,蒋氏也吃了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元这一下午都在想如何讨妻子欢心,亲了亲她鼻子,低声道:“月底我请岳母她们过来?”
蒋怀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一边点头,一边瞪了还在那装乖的小表妹一眼,“就因为你非要嫁他,澜桥也要提前嫁人了。”
她名义上是侧妃,没法三朝回门,刚成亲马上就请岳母过来,之前演的戏就容易穿帮了,等到月底,让她假装生病,岳母就有理由过来探望了,至于她为何病了,是被他欺负了还是被迫嫁人郁郁寡欢,全凭外人揣摩。
蒋氏好笑,转移话题道:“今年就在京城过吧,你大表妹不在,你留下来陪姑母,等明年澜音出嫁了你再走。”虽是喜事,因为女婿身份的关系,她在寄去西安的家书里说了,让哥哥嫂子不必再跑一趟。
谢澜音眼睫颤了颤,“合适吗?”
“姑母也偏心他!”蒋怀舟很是泛酸地道。
她当然想家,却怕因为与娘家联系太多连累他们被皇上猜忌,至少在沈应时出孝姐姐嫁过去之前,都得谨慎些。
“行了行了,他的苦衷你又不是不知道。”蒋氏还是挺心疼二女婿的,低声劝侄子打住。
萧元便将他的法子解释给她听,最后用力抱了她一下,看着她眼睛道:“不生气了?”
谢澜音低着脑袋攥帕子,将被表哥训斥的账都记在了萧元身上,嫁过去再跟他算。
他送的两样赔罪礼都合她心意,谢澜音慢慢睁开眼睛,与他期待温柔的凤眼对视片刻,勉强点点头,没忘了警告他,“再有下次,你把树上所有梅花都摘下来也不管用。”
想到自己将萧元当好友,对方却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假身份,蒋怀舟就想找到秦王府去。
“绝不会再有下次。”萧元笑着保证道。
蒋怀舟气得不行,小表妹装可怜也没用,一股脑将他憋了一路的数落都倒了出来,“他没胆子见我,你为何不告诉我?难道还怕我一个普通百姓能伤到他不成?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现在他想娶你也乖乖嫁过去,被他吃的死死的,我看将来他欺负你了你怎么办!”
谢澜音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要起来,躺了一下午了,再不起来丫鬟会怎么想?
表哥来跟她算知情不报的账了,谢澜音耷拉下脑袋,一副任打任骂的老实模样。
衣裳都穿好了,谢澜音忽的想起什么,朝桌子上望了过去。
袁公子就是秦王,姑母的秘信里已经告诉了他们。
萧元顺着她视线看去,了然道:“你想看黄莺?我命人去拿……”
丫鬟们不知何时退出去了,蒋怀舟捏捏表弟的小胖手,目光渐渐回到了坐在里面的小表妹身上,脸色冷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三月里秦王回京,那时你是不是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要跟他分开?”
“不准你拿!”谢澜音声音陡然拔高,转身骂他,“再敢拎你的破鸟过来,我让人炖了它,以后也不准你在我面前提它!”
或许是她模样与母亲五姐姐相似,五姐姐又跟他念叨了一上午二姐姐,晋北有点明白眼前这个也是亲的,犹豫了片刻,仰头看五姐姐,得了鼓励后,这才朝谢澜桥那边歪了过去。谢澜桥立即将小家伙抱到怀里,连续亲了好几口。
都怪那只黄莺鸟,叫来叫去叫个不停,叫得他也发疯。
谢澜桥同样伸出手,笑着哄自己可爱的弟弟,“晋北还记得二姐姐不?”
这辈子谢澜音都不想再看到那只破鸟!
晋北一点都不给面子,摇了摇头,大眼睛转向了谢澜桥。
她气鼓鼓的,萧元虽然很想再听她与黄莺一起叫,短时间内萧元是不敢触怒她的,为了哄她高兴,晚上还特意命厨房炖了只乳鸽。
“晋北过来,给三表哥抱抱。”蒋怀舟看了一眼小表妹,先朝晋北伸手。
“你不喜欢它,我让人炖了。”饭菜摆上来,萧元一本正经地指着白瓷汤盆里的乳鸽道。
等蒋怀舟谢澜桥跟在蒋氏身后进来,晋北却有点认生地躲到姐姐怀里,拘谨地看着榻前的两人。
谢澜音听了,恨不得将汤盆扣到他脑袋上,真以为她没吃过乳鸽?
晋北就小声学了一句“三表哥”,咬字清晰。
月底天气暖和了不少,谢澜音按照萧元的法子,称病卧床不起。
谢澜音忍不住笑,见弟弟好奇地爬到了窗前,她柔声道:“这是咱们三表哥。”
萧元先请太医来替她诊治。
谢澜音继续在榻上坐着,没过多久,就听院子里传来了三表哥蒋怀舟打趣的声音,“澜音架子越来越大了,亲表哥来了你面都不露,一点诚意都没有。”
谢澜音没病,提前服了葛进配出来的神药,原本因男人辛勤滋润的小脸顿时变得苍白憔悴。
蒋氏点点头,让小女儿在屋里哄儿子,她去外面接人了。
太医号脉后,称是心有郁结,开了养神的方子,劝她放宽心。
她现在是抑郁待嫁的姑娘,越少露面越好,否则去外面接姐姐,肯定会笑。
当时萧元就在旁边听着,谢澜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萧元则面冷如霜。
谢澜音本能地要穿鞋下地,挪到榻沿前又顿住,看着母亲道:“娘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他们。”
秦王与侧妃不合的消息就迅速传了出去。
娘仨又等了一会儿,门房那边终于送信儿过来,二姑娘与三表公子进城了,很快就到。
皇上与沈皇后听闻后都挺满意,并不知真相的蒋氏可着急坏了,收到萧元请她过去开解女儿的帖子,立即抱上晋北,领着谢澜桥一起去探望女儿,见了面却发现谢澜音红光满面,如怒放的牡丹,妩媚妖娆。
谢澜音知道母亲比她还惦记两个姐姐,笑而不语。
那是被丈夫疼爱的新嫁娘才会有的模样。
蒋氏听了,在那边假装幸灾乐祸地同小女儿道:“活该,让你二姐跑到西安去,晋北都不记得她了。”
蒋氏一颗心落回了肚子,谢澜桥也松了口气。
澜宝几乎天天跑过来哄他,除了亲姐姐,晋北最喜欢爱笑的六姐姐了。
谢澜音看看姐姐,虽然很想介绍姐姐与小颜氏认识,但此事干系太大,传出去所有人都得遭殃,她不得不谨慎,只能跟萧元一样,选择暂且隐瞒。
晋北茫然地看着姐姐,眨眨眼睛,伸手往外面指,“六姐姐!”
见过家人,谢澜音心情大好,夜里萧元摸黑过来,她很快就原谅了他的迟到,回应他时也放开了些。谁料正要迎他,外面突然传来让她心有余悸的黄莺鸟叫。
“晋北想不想二姐姐?”继续等着,谢澜音亲了亲弟弟脑顶问。
知他又带鸟过来,谢澜音气得要推人,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元牢牢按住,霸道地占了地方。
半年没见了,她想姐姐们,二姐上个月就送了家书来,说是今日到。长姐有孕得明年年底才回来,谢澜音既想长姐,又替她高兴,长姐肚子里的可是她第一个外甥或外甥女呢,可惜离得太远,她没法看到怀孕的长姐是什么模样,光靠想完全想象不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受谢澜音控制了。
谢澜音笑着将弟弟抱到怀里,听玉盏同母亲说二姐谢澜桥还没到,有点失望。
幸好成亲半月,夫妻已经互相习惯互相了解,事毕,谢澜音如泡在汤泉池子里,遍体舒畅。
谢澜音穿着绣海棠花的桃红夹袄坐在暖榻上,两岁的晋北趴在窗沿上,用他胖胖的手指头戳窗子玩。玉盏挑开帘子走进来,小家伙听到动静,立即扭头看,却因为身上衣服太厚,一个不小心就蹲坐了下去,大眼睛瞅瞅姐姐,突然“哎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新婚的日子如蜜里调油,只是时间长了好像也有点没趣了,毕竟因为萧元身份尴尬,谢澜音不能回家探亲,也不能出门与交好的姐妹们赏花喝茶,天天闷在王府,就他们两人,再美的景看多了也就那样。
京城的冬天特别冷,日头都爬上屋顶了,琉璃窗外面附着的那层薄冰还没有化干净。
就在谢澜音坐在萧元腿上哼哼唧唧求他换种方式帮她打发时间时,沈皇后突然派人送来口谕,请她入宫,与众妃嫔一起赏花,顺便瞧瞧待选的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