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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

说话时一脸狗腿子似的笑,像是叛军的逃兵,只顾得哄新主子。

“不介意不介意,哪来那么多的狗屁规矩,”听她误会了,薛九赶紧凑过来附和道,站在床边低头看她,“澜亭穿这种素静颜色最好看,拜堂时看你穿一身大红衣裳,我总觉得哪不对劲儿似的,这下好了,确实是你。”

谢澜亭扫一眼远处的龙凤双烛,刚要让他去吹了,耳边突然响起母亲柔声叮嘱,有点想家,谢澜亭默默收回视线,朝床里面扬了扬下巴,“我喜欢睡在外面,你睡里面吧。”

新婚穿红大概是规矩,她以为他这种粗人不会在意,没想到……

“行,都听你的。”只要能跟她躺一块儿,薛九才不计较里面外面,佯装镇定地爬了进去,身体从她身上掠过时,薛九心跳快得跟捶鼓似的。过去后跪了一会儿,勉强没那么紧张了,男人才看着地面哑声问她,“纱帐,用放下来吗?”

谢澜亭扭头,瞧见他这模样,再看看自己,了然道:“我不习惯穿红,母亲给我准备的红衣都收起来了,你,不介意吧?”

“我来吧。”谢澜亭直接坐了起来,伸手去取搭在挂钩上的帐子。

回来时,就见谢澜亭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一身白缎中衣,意料中的没什么曲线,但只是躺在那里,就看得薛九愣在门口,两眼发直。

她手臂修长,高举起来,宽松的中衣跟着往上挪,烛光柔和地照过来,透过单薄的夏日睡衣,里面她双肩蜂腰隐隐若现。薛九跪在那儿瞧着,闻着她身上不同于他汗味儿的淡淡清香,他呼吸越来越重,因为渴望,胆子也越来越大,终于在她掩好纱帐准备躺下去时,一把抱住了她,“澜亭,我不是在做梦吧?”

“好,我这就去。”宛如得了军令,薛九连喝了三碗茶,瞧瞧起身朝床榻走去的新娘子,兴奋地去洗澡了。

她出海那一年,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梦里高兴满足,然而一到了早上,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心里好像也空了一样。

大热的天,他身上新郎衣袍还没换,肯定热。

等不及她回答,薛九急切地将背对他的妻子转了过来,笨拙地亲。

“这里有醒酒茶,你喝点吧。”男人离她有些距离,呼出的酒气却飘了过来,谢澜亭瞅瞅窗外,见时候不早,放下书道,“那边水都备好了,你去洗洗。”

他唇火热,她唇清凉。

薛九摸摸鼻子,尽量镇定地走了进去,见她目光又落到了书上,他挠挠脑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天黑该歇息了,会不会显得他太心急?

第一次做这种事,谢澜亭身体有些僵硬,只是他就像一团火,根本不给她拒绝或提点意见的机会。最初谢澜亭还记得母亲嘱咐过的那些东西,但随着两人倒下去,他如狼似虎,她渐渐就记不得了,茫然又新奇地接受男人的一切。

胡思乱想着,人已经到了门前,薛九悄悄探头进去,却见他的新娘子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捧书,但她的脑袋是朝他歪着的,正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门口,显然是知道他来了。

倒是薛九遇到了难题。

内室静悄悄的,薛九屏气凝神往里走,无比好奇他的澜亭这会儿在做什么。想到之前掀盖头时她几乎没有装扮过的素颜,薛九觉得她多半还是没事人一样,可转念一想,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大难临头”,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紧张吧?

他找不准……方向。

今晚他要洞房,谁也别想打扰他,快三十了才娶媳妇,他容易吗?

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薛九低着脑袋边试边哄她,“你别怕,我……”

送薛九过来的小厮识趣地走了,薛九摇摇脑袋,连呼几口气,紧张地走了进去,跨进屋,转身就把门关上了,使劲儿落下门栓。

“你利索点行吗?”谢澜亭见他磨磨蹭蹭竟然还说这种将她当弱女子的话,一个翻身就跪到了他身上,如领兵攻城,势如破竹。

到了新房,门口站着谢澜亭的两个丫鬟,都会功夫的,与其说是丫鬟,不如说是护卫,这不,新郎来了,她们并不上前伺候,依然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前。

薛九不争气地哼了声,回过神,赶紧先看她,对上她发白冒汗的脸,薛九心疼死了,急着起来,被谢澜亭一掌按住胸口,眼睛闭着,声音有些不稳,“接下来怎么做?”

一桌桌酒水敬过去,眼瞧着天终于黑了,薛九再也不想浪费功夫伺候这些碍事的宾客,同蒋怀舟几个必须讨好的妻家表兄打声招呼,醉醺醺地由小厮扶着往新房那边去了。身后是一片起哄声,夹杂着不正经的口哨,甚至还有人叮嘱他别被新娘子踹下来,薛九咧着嘴笑,脚底下跟踩在云朵上似的,飘飘然不知所以。

薛九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掐住了她腰。

嫁女儿的满心不舍,娶媳妇的人可高兴坏了。

三朝回门时,谢澜亭面色如常,薛九呢,被众人轮流打量,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

罢了罢了,只要长姐过得好,她这点不舍算什么,毕竟,姑娘们都要出嫁的。

妻子越冷静从容,他就越觉得自己才是刚出嫁的小媳妇,再想到除了第一晚被她三两下缴了枪,接下来他因为每次碰她她都皱眉不得不心虚停下,竟是连雪耻的机会都没有,薛九就有点没脸见人的感觉。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寒暄过后,男人们留在前院说话,谢澜音抱着长姐胳膊去了后院,路上忍不住笑着问道:“大姐,你是不是欺负姐夫了啊?要不他脸色怎么那么不好看?”

谢澜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再看长姐,双手搭在父亲肩头,脊背挺直,脑袋抬得高高的,好像不是要嫁人,而是去打仗。

谢澜亭知道妹妹爱说俏皮话,本不想回答的,瞥见母亲舅母也都在望着自己,好像也有这种怀疑,便有些无奈地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欺负他做什么,大概晚上没睡好吧。”

李氏也笑着感慨道:“是啊是啊,你们母亲出嫁时,趴在你们舅舅背上,眼泪将他肩头都打湿了,这个澜亭,嫁人也跟旁人不一样,我都想象不出来往后她怎么当娘,八成得跟薛九反着来,严母慈父。”

一句话说完,蒋氏李氏姑嫂俩面皮都微微红了,不约而同转向了别处,这姑娘,真是跟男人们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什么话都说。

“澜音你看,大姐身子多僵,好像定在了那似的。”谢澜桥凑到妹妹耳边,小声打趣道。

谢澜音还没成亲,按理说不该听出这话里可能暗示的东西的,但她突然记起了萧元紧紧抵着她时的异样,想到长姐与姐夫也做了同样的事,脸就有点红,幸好很快又被心中的复杂压了下去,不然恐怕要露馅儿。

谢澜音与母亲站在内院门前,望着父亲背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长姐渐渐走远,眼睛不由发酸。

短暂的团聚后,蒋家一家人要回西安了,谢澜桥与之同行。

五月初十,谢家大姑娘谢澜亭出嫁了。

谢澜音恋恋不舍地送完舅舅一家与二姐,到了月底,谢澜亭薛九夫妻也启程前往外放之地。

她一直都怕女儿旧情难忘,现在看来,女儿远比她想象的豁达。

那一日,谢澜音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肿了。

堂屋里面,蒋氏见表兄妹俩打打闹闹的跟以前一样,真正地放了心。

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两个姐姐走了,这个家好像也空了不少。

“你闭嘴!”他没正经,谢澜音抢过他腰间折扇就敲了他一下。

夜渐深,终于有了点睡意,突然听到久违的敲窗声。

小姑娘还能打趣自己,蒋怀舟看着她甜美的笑脸,思忖片刻道:“是啊,就算嫁不出去,还有表哥我愿意接着……”

谢澜音心神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窗户。

谢澜音被表哥骂人的词儿逗笑了,笑够了,释然地道:“我都不在乎了,三表哥也不必放在心上,你要这么想,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你表妹我生的貌美如花,还愁嫁不出去?”

像是知道她醒了般,外面的人又轻轻敲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识人不清,小表妹怎么会被人悔婚欺负?

谢澜音咬了咬唇。

见识过小表妹如何惦记那人,蒋怀舟很清楚她现在无忧无虑的笑容是装出来的,再想到那个彻底消失的龟孙子,顿时越发憋屈越发生气,愤愤道:“澜音放心,我记得那孙子的狗脸,就是化成灰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距离上次在海棠园见面,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或听到他的消息了,本以为他收了心,没想到又来了。

“三表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啊?”谢澜音隐隐猜到了表哥的意图,故意装作不知,一脸天真无忧的模样。

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谢澜音假装没听到,盼望他等不到人识趣地离开。

父母有话同姑母说,他也有话对小表妹讲。

等了不知多久,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就在谢澜音以为他真的走了时,头顶忽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这样闷着,不怕喘不过来气?”

舅舅一家来了,谢澜音特别高兴,想多陪陪舅母,被蒋怀舟一个眼神叫了出去。

他居然在她已经言明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又进了她的闺房!

薛九代替谢家三姐妹陪谢徽出城迎接的,熟稔地与蒋行舟兄弟称兄道弟,对蒋钦李氏又无比地敬重,生怕一个疏忽即将到嘴的媳妇飞了。

丝毫不在乎她的清誉,或是依然将她视为己有,谢澜音气极了,猛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昏暗里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肯放过我?”

四月底的时候,蒋钦李氏领着蒋行舟蒋怀舟兄弟俩来了京城。如果不是必须留个人在家照顾生意,李氏都想把长子蒋济舟也带来,好让薛九记住,外甥女虽然只有一个走路还不稳当的亲弟弟,却有三个壮年表哥,他敢欺负外甥女,自有人去收拾他。

她跟他没有任何可能,难道非要她把话说绝,非要她提醒跟他攀亲会连累她的亲人吗?

谢澜桥失笑出声,不知为何,脑海里掠过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她知道他无奈,知道他可怜,她只想干干脆脆地断了,不想在他伤口撒盐。

“你先操心你自己吧,都快七老八十了。”谢澜音鼻音重重地嫌弃道。

“你死了我也会追着你。”短暂的死寂后,萧元平静地道。

谢澜桥开怀地笑,将妹妹搂到了自己这边,闹了会儿叹道:“其实澜音也不小了,说不定今年也会定了呢。”

谢澜音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

“你还敢说!”谢澜音哭着打了她一下。

她哭得没有声音,萧元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取出夜明珠,她飞快朝里面转了过去。

谢澜桥也道:“就是,我们走了,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得以身作则,别把咱们晋北教成小哭包。”

萧元心中一动,“你哭了?”

等小姑娘肩膀不再颤抖了,谢澜亭扶起妹妹,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没事,还有澜月澜宝晋北陪你说话。”

谢澜音没有接话,肩膀却颤了一下。

三姐妹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小声啜泣,两个默默等着妹妹平复。

她这样比骂他还让他心疼,萧元挨着她坐下,她想躲,他抢先将人拽到怀里,大手摸上她脸,一脸泪。

旁人家的姐妹们常常黏在一起,或是一起玩,或是一起绣花,她们姐妹因为兴趣差异太大,除了小时候,很少会这样坐在一块儿,但那并不表示她们心里没有其他两个。

萧元愧疚地亲她脑顶,紧紧抱着她,“澜音,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谢澜桥低着脑袋,左手托着妹妹白白胖胖的小手,右手一个个挨着按她手背上的小窝。

他知道她还喜欢他,她有她的骄傲与苦衷,喜欢却不能嫁,她并不比他好受,唯一比他强的地方,是她还有家人。

小姑娘呜呜地哭,谢澜亭抱着妹妹肩膀,轻轻拍她背。

“不用你自作多情,我是因为想我大姐哭的,你走,再敢来,我绝对会告诉我父亲。”谢澜音用力推他,努力憋着泪。

她不生气,她真的不生气,她知道京城不适合两个姐姐,她们离开反而会过得更好,她只是没想到她们会一起走,她只是舍不得。

萧元没有松手,沉默许久,才攥住她手道:“澜音,如果,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愿意嫁我吗?”

谢澜音甩开二姐的手,扑到了长姐怀里,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不想求那人,但他愿意为了她求一次。

“不用你管我,你们都走吧!”

谢澜音怔住,呆呆地看着他胸口。

说到一半妹妹大眼睛里突然落了泪,谢澜桥心揪了下,赶紧替她擦。

萧元扶正她,捧着她湿润的脸庞又问了一次,“如果我能娶你为王妃,你愿意嫁吗?”

谢澜桥看看长姐,往妹妹旁边靠了靠,将她小手放到自己手心里,轻轻握住,眼里浮上不舍,但那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你也知道,姐姐喜欢做什么,但京城这边闲话更多,我嫌烦,所以这次舅舅舅母来送嫁,我会跟他们一起回西安……你,你哭什么啊?”

“你要做什么?”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纷乱,茫然地问。

谢澜音震惊地坐了起来,侧身看她,“你要走?你去哪儿?”

“明天你就知道了。”萧元亲亲她额头,喃喃道:“澜音,你大姐出嫁时,我去看了,我很羡慕,你也一样,是不是?”

另一侧突然传来二姐谢澜桥含笑的声音,“我也要走了,澜音给大姐写信时,别忘了多抄一份给我。”

羡慕旁的有情人,可以欢天喜地结为连理。

谢澜音乖乖地嗯了声。

他知道她也羡慕,所以想给她。

谢澜亭郑重点头,“澜音多写信给我。”她不爱说话,但她喜欢听妹妹们说。

夏日天长,亮的也早。

谢澜音明白长姐的无奈,道完不舍,她也不再说让长姐为难的话,拉着她带着薄薄一层茧的手道:“这是你说的,每年都回来看我们。”

所以陆续到来等待上朝的官员们都看见了大殿台阶前的一道笔直身影,身着绣蟒紫袍,有别于太子杏黄色的朝服,但是看身高,却也不是衡王萧逸。

她不喜欢京城,虽然舍不得家人,但也无可奈何。女大不中留,就算她不嫁,妹妹们也会相继出嫁,姐妹们还是要分开。

离得近些,终于明白,那就是秦王萧元,本朝最不受宠的皇长子。

谢澜亭端坐在椅子上,摸摸小妹妹脑顶道:“每年我都回来看澜音。”

相熟的官员们不禁低声嘀咕了起来。

“大姐,你们一定要外放吗?”阳光温暖,姐妹三个一起在葡萄架下纳凉,谢澜音侧躺在藤椅上,托着下巴小声地问长姐,因为不舍,桃花眼可怜兮兮的,“我不想你随姐夫外放,离得那么远,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皇子们封王前没有资格上朝议事,萧元虽然封王了,回京后却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幽居秦王府,两个多月都没有露过脸,怎么今日破天荒的上朝来了?

长姐婚期越来越近,谢澜音没有精力为一个陈氏费心,也不再出门,趁长姐终于像个待嫁娘那般乖乖待在家里了,谢澜音便每日都去陪长姐。

身后众臣窃窃私语,萧元恍若未闻,眺望前方威严的大殿,神情冷漠。

陈氏过得窝囊,谢澜音以为自己会很解气,但出乎意料的,她反而有种在听无关人的事情的感觉,大概是太久没见陈氏,真的把她当无关之人了?

“大哥怎么来了?”衡王萧逸姗姗来迟,看到这位兄长,官员们不好轻易搭话,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微愣之后笑着上前招呼道:“真是难得啊,不过听说大哥一直在服药,可千万别逞强,朝廷大事有诸位大臣们替父皇分忧,少你一个也没关系。”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渐渐在谢家传开了。

萧元侧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他,余光从那边谢徽身上掠过,马上又移开了。

关系到女儿的幸福,她绝不会为一些陈年旧账选择孝顺婆母,委屈女儿。

萧逸碰了个闷钉子,冷哼一声,不怎么甘心地站到了萧元身后。哪怕臣子们都知道他地位比萧元高,但明面上都不能坏了规矩,白白给人话柄。

三夫人明白婆母神智怕是有些不清了,识趣地回了西院,两刻钟后谢律也回来了,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儿。三夫人叹口气,找出消肿的伤药亲自替丈夫擦脸。

太子是最后到的,他没有弟弟那么闲,直接越过萧元,站到了他前面。

谢律拦住母亲,示意妻子先走。

虽然长幼有别,但他是太子。

劝不了丈夫,陈氏命人去请儿媳过来,谢律得知后,陪妻子一起去了,进屋不管母亲问什么,都由他回答。陈氏自己被丈夫冷落,哪里能见得儿子袒护离间他们母子情分的儿媳,气急败坏要去打儿媳。

站好了,太子也目视前方,萧逸想跟他说话,被他瞪了一眼。

言罢不再理会陈氏,转身朝门口走。陈氏没料到他竟然是这种态度,愣了会儿才疯了般扑过去,还没碰到谢定衣袍,便被守在门口的两个身体结实的婆子拦住,眼睁睁看着谢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小院。

约莫一刻钟后,宣德帝到了,上面太监扬声宣百官进殿。

谢定确实一直为此愧疚,但那些愧疚早在陈氏陷害儿子的时候就磨平了。此时此刻,看着对面消瘦的好像老了十来岁的女人,谢定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我只是过来跟你说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这门亲事已经定了。”

龙椅之上,宣德帝扫了眼走在太子之后的萧元,并未见诧异,毕竟这边的事早有人告诉他了。

陈氏因为谢徽过着近似幽闭的日子,如今听说亲孙女竟然要嫁给谢瑾的儿子,当场否决,谢定不答应,她就翻出那些陈年旧账跟他算,无非还是他婚前要了她身子那点事。

处理完昨日遗留的问题,再商议一番新的折子,就到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时刻。

谢定巴不得早点跟长女解开心结呢,眼下有了点希望,当然一口应下,目送老三夫妻俩离开,他想了想,还是去了陈氏“清修”的院子,说了此事。

众人目光都落到了萧元身上。

三夫人心里是有点不乐意的,好好的女儿被人那么嫌弃,如果不是女儿认定了唐展,她早将女儿嫁给旁人了。然而女儿犯傻非唐展不嫁,三夫人心疼女儿,又喜欢唐展的嘴甜,也就默许了,次日两口子一道去知会谢定。

萧元不负众望,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垂眸道:“父皇,儿臣有事相求。”

家里达成了一致,再由唐封与三爷谢律口头约定,谢律回家后当然也得跟妻子商量。

“说来听听。”宣德帝懒懒地靠到龙椅上,微眯着眼睛看下面的儿子。

怕母亲出尔反尔,唐展讨价还价,称今年先定亲,中举后直接大婚。娘俩为此争执了起来,最后还是唐展抓住了母亲的软肋,以不定亲他就看不进去书为由,劝服母亲同意表姐谢澜亭出嫁后,马上派媒人去侯府说亲。

萧元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回父皇,前年二月,父皇赐婚儿臣与沈氏,可惜沈氏为救儿臣冲喜逝去,儿臣醒来得知,感其情真请旨终身不娶,父皇也应了。但儿臣在陕西历练两年,渐渐意识到当时太过冲动,只补偿了沈氏,却愧对祖宗愧对父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臣怎能因亡妻空置王妃之位,致使膝下没有嫡子袭爵?故恳请父皇准儿臣再娶王妃,生育嫡子延绵香火。”

谢瑾同意了唐展与谢澜月的婚事,但约定要等明年儿子中举后再提亲。

此言一出,有那反应比较慢的官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哪有一个大男人为个死去的女人不娶妻子的?

当天晚上,谢瑾跟丈夫商量儿子的婚事。其实唐封与谢律关系还不错,听妻子终于有松口迹象了,连忙尽量隐晦地替儿子说话,谢瑾又不傻,当然听了出来,虽然心里是默许了,还是将吃里扒外的丈夫轰去了书房。

点完后,才发现气氛好像不对,跟着猛地想起皇上不喜欢这个儿子,那官员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低下脑袋,再也不敢露出任何赞同之意。

谢瑾哼了哼,捏了小姑娘脸颊一下。

太子与萧逸是清楚那圣旨内情的,明白父皇本就是为了惩罚萧元才降的旨,现在肯定不想成全萧元,但萧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番在道理上不该拒绝的话,让人不好推诿,于是萧逸出列,替父皇分忧数落兄长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与大嫂伉俪情深的事都传遍天下了,现在反悔,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父皇当时劝你再三思量,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你不怕名声有损不要紧,难道你也要父皇陪你一起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

谢澜音撒娇地抱住姑母道:“我什么好处都没收,就想让表哥得偿所愿专心准备明年秋闱,把什么沈公子谢晋东都比下去,那样我就能去她们跟前炫耀了。”

宣德帝慢慢点点头,“衡王言之有理。”

“行了,他们许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们卖力?”谢瑾烦躁地堵住侄女的小嘴儿,佯装生气道。

“父皇,”萧元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叩首恳求道:“父皇,儿臣知道此事会让父皇为难,只是儿臣不想因一时冲动将来无颜去见祖宗,所以恳求父皇纵容儿臣一次,儿臣也会记住教训,以后步步谨慎。”

“姑母,你再想想……”

男人诚恳相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百官们虽然聪明地掩饰了情绪,但心里,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其实都有点同情这位皇长子。简直就是笑话,自古只听说父母逼迫儿子早日成亲或是娶儿子不喜欢的女人的,儿子反过来求父亲允许他娶媳妇,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还是在处理政务的堂堂大殿之上。

谢瑾这次是真的听进去了,丈夫看书时就容易为她分心,儿子会不会也因这事耽误学业?

仅凭此事,后人们翻看史册瞥到今日朝会记载,便能知道皇上有多不喜秦王了。

见姑母动摇了,谢澜音再接再厉道:“姑娘你再想想,表哥那么喜欢澜月,你忍心看他失望发愁?明年表哥可是要考举人了,听说谢澜薇的未婚夫沈公子也一起下场,万一表哥因为娶不到心上人输给沈公子,那陈氏二夫人就更有话说了。”

宣德帝呢,他若是在乎史官怎么写,就不会这样对待皇长子。见三儿子没辙般望向他,宣德帝摆摆手,再看着跪在那儿的长子道:“你怎么突然想到此事了?莫非有了意中人?”

谢瑾不说话了,看着期待地望着她的侄女,她知道侄女在使激将法,可是,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萧元马上否认道:“没有,只是昨夜梦到先祖,这才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姑母都没怎么见过谢澜月,完全是因为陈氏才不答应这门婚事的,她先哄姑母答应,将来谢澜月进门了,那么好的姑娘,又有好脾气的姑父与心疼媳妇的表哥帮忙,姑母肯定会渐渐喜欢上这个儿媳妇的。

宣德帝赞许地颔首,“明白就好,然圣旨已下,不好再改,这样吧,朕为你指两个侧妃,将来长子记在沈氏名下,由他袭爵。”

谢澜音笑得更狡黠了,小声道:“因为每次我跟澜月玩,陈氏都会特别生气,气澜月不跟她亲,那陈氏生气,我就高兴了呗。姑母你想想,澜月跟三婶提这门婚事时,陈氏气得差点打她,后来听说你不同意,她才消了气,还说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表哥配不得谢家的姑娘呢,那你现在同意了,陈氏肯定是最生气的那个。”

“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了。”萧元抬起身子,望着龙椅上的男人道,“父皇,沈氏对儿臣情深意重,若非为子嗣考虑,儿臣委实不愿再娶,所以儿臣想过,再娶一个侧妃便足矣,而此人将与儿臣相伴一生,儿臣斗胆求父皇准儿臣亲自挑选,兴趣相投,日后才能相敬如宾。”

谢瑾疑惑地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他求的都合情合理,宣德帝已经拒了一个,为了照顾颜面,不好再拒,慈父般笑道:“好,就让你自己挑,只要朕觉得合适,就封她侧妃。”

谢澜音拨开姑母的手,美眸转了转,坏笑道:“姑母,其实最开始我也不想跟澜月玩的,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认她当姐妹了吗?”

自己挑又如何,封不封还不是得由他决定。

“那是你傻。”谢瑾戳了戳侄女的小鼻子,笑着骂道。

“行了,散朝吧。”一大早被儿子添了堵,宣德帝还是不痛快的,沉着脸走了。

“姑母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谢澜音被姑母油盐不进的语气呛得脑仁疼,赖到姑母身边嗔怪道,“我知道您厌恶陈氏,我也烦她,可您看我跟澜月不玩的好好的?”

百官们也陆续离去。

谢瑾闻弦音而知雅意,哼道:“得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一会儿见到你表哥就告诉他,让他趁早死心,她就是好得能开出花来,我也不会同意娶她当儿媳妇。”

萧元一人独行,萧逸追了上来,嬉笑道:“大哥肯定看上谁了吧?真是的,看你似乎足不出户,原来进京没多久就挑好了人,说来听听,让三弟我替你参谋参谋?”

谢澜音腆着脸笑,回头想了想,再去唐家时,也同姑母谢瑾说了遍。

想娶王妃,肯定是不安分了,想拉拢妻族势力替他撑腰。

蒋氏点点女儿,“你啊你,打小嘴上就不肯认输,这下好了,多了个澜月陪你。”

萧元就跟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一般,径自扬长而去,往前走时,多看了前面的谢徽几眼。

抱弟弟回去后,谢澜音当笑话学给母亲听。

不管怎么娶她,都得过谢徽夫妻那一关,今日求娶,萧元知道胜算不大,但他一番跪求便是在谢徽眼前表明了诚意,让谢徽知道他是真的想娶,只是形势所迫没有旁的办法。当然,谢徽不会因为他的苦衷就原谅他之前的欺骗,但怎么也会弥补一些,日后真正出手时,他再暗中登门负荆请罪。

谢澜音心疼了,抱起弟弟哄道:“晋北不哭,这蚊虫多,姐姐抱你去别处玩。”说着朝谢澜月使个眼色,姐妹俩自顾自走了,丢下想要炫耀却栽了跟头的二夫人娘俩咬牙切齿。

就是不知道,她听说这件事后,会不会稍微原谅他几分?

晋北呢,第一次看到有人吵架,被谢澜薇尖细的声音吓到了,呆呆地瞅了谢澜薇一会儿,忽的张嘴哭了起来。

视线移到武定侯府的方向,想到昨晚她的那些眼泪,萧元真不知该庆幸她没有狠心到说忘就忘,还是心疼她的想嫁而不能。

谢澜月笑着看向别处,不屑与她对骂。

武定侯府。

母亲生气,谢澜薇不干了,瞪着眼睛训斥谢澜月:“我娘指点她,你插什么嘴?竟然还讽刺我爹,那可是你亲伯父,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远近亲疏?天天跟她混在一起,你怎么不去陪陪祖母,难道你为了巴结他们一家,连祖母都不认了?”

盛夏时节,阳光暴晒,谢澜音懒懒地不爱出门,傍晚天凉快了,才去母亲那边找弟弟玩。

她最介意的就是当年看走了眼,才嫁了没用的谢循。

初六晋北要办周岁宴,蒋氏将昨晚与丈夫拟好的帖子拿了出来,念给小女儿听。

一席话说下来,二夫人因为散步微红的脸突然更红了,气的。

谢澜音有些心不在焉。

“听了二伯母一番话,我真是受教了。”谢澜月突然接了话,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原来五品只是小官啊,我先前还以为爹爹三十出头就当了五品户部郎中很厉害,敢情在长辈们眼里爹爹与薛大哥这种什么都不算,不过这样一想,二伯母肯定很喜欢我二伯父吧,都不嫌弃二伯父非官身。”

昨晚萧元问她愿不愿意嫁他为王妃,她不知道,更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却不说,很快就走了。但谢澜音可以猜啊,他想娶她,必须求得皇上同意,那皇上会答应吗?还有萧元,会不会直接告诉皇上他想娶的人是她?

二夫人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对付这种唇枪舌剑十分在行,用一种看无知孩童的目光看着侄女道:“澜音这就不懂了,一个人会有多大的前程可不能只看他本身,还得看看家里是什么情况,况且沈公子小薛九八岁,等他二十六时,官品未必不如薛九。澜音啊,你得记住,咱们现在是在京城,你眼光得抬高点,别还一身小家子气。”

想想就害怕,皇上同意了,说明他对儿子还有点情分,一旦不同意,还是会迁怒谢家吧?

谢澜薇年纪小,登时臊红了脸,气恼地瞪着谢澜音。

“姐姐!”晋北躺在那儿用小脚丫子跟姐姐玩呢,见姐姐不抓他的脚了,急得叫了声。

说话时一脸天真,仿佛真的不知道谢澜薇的未婚夫沈公子目前连举人都没考上。

谢澜音回神,看着只穿了一条绣鲤鱼红肚兜的弟弟,笑着抓住小家伙的胖脚丫子,狠狠亲了口。

谢澜音听不得长姐受辱,将弟弟抱到怀里,微微歪着脑袋望向二夫人,很是困惑地问道:“薛大哥才二十六岁,已经是五品官了,我大姐嫁给他二婶觉得可惜,那沈公子现在是几品官?肯定比薛大哥官职高吧,要不二婶怎么舍得把三姐姐许配给他呢?”

“你倒不嫌脏。”蒋氏笑着道。

看看女儿花似的小脸,二夫人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才是一家里容貌最出众的姑娘,心中得意,她语重心长地对谢澜月道:“澜月,我记得上门给你提亲的人家不少啊,怎么现在你还没定下来?你别嫌我啰嗦,十四五岁乃姑娘出嫁的最好时候,就说你大姐姐,凭她的容貌,完全可以嫁个世家子弟,结果耽误到十七八,让薛九捡了便宜,我都替她惋惜。”

“晋北哪都是香的。”谢澜音晃晃弟弟莲藕般的两条小短腿,低头逗他,“晋北说是不是啊?”

幸好,她有个给她长脸的女儿,与沈家攀上了亲,待将来太子登基,他们就是皇上的亲戚。

晋北不太懂,只知道姐姐与娘亲在说他,高兴地直蹬腿。

论身份,谢家三个儿媳妇里她出身是最高的,知府家的千金,然而到头来,一个商家出身的大嫂成了侯府世子夫人,三弟有出息,三弟妹也得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只有她,因为丈夫一事无成,她也什么都不是。

姐弟俩正闹得欢,谢徽进来了,身穿一袭灰色夏袍,俨然是换过衣裳才来的。

男娃小脸白里透红,桃花眼水汪汪可爱,二夫人看着这个小侄子,心里却全是不甘。

“爹爹!”晋北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爹爹要抱抱。

见到陌生人,晋北不走了,扭头望椅子上的妇人。

面对白白胖胖的可爱儿子,谢徽忍不住露了一丝笑。

亲侄女不亲近她们,二夫人当然看得出来,在心里数落一番侄女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二夫人转个身,竟然在旁边长椅上坐了下去。

谢澜音见了,暗暗松了口气,不管萧元有没有去求皇上,父亲肯定还不知情。

说什么亲堂姐妹,可在她眼里,谢澜薇还真不如大伯父家的三个姐妹,大姐姐那么冷的人,有次碰到澜宝摔哭了,还抱起来哄了哄,哪像谢澜薇,当着长辈们的面乖巧大方,长辈们不在就现出了原形。

她没有做错事,不怕父亲责罚,但谢澜音就是怕父亲生气,气他的欺瞒。

自家妹妹澜宝只是懒,不爱动脑筋儿,有时候反应就有些慢,现在大些了还好,小的时候她也觉得妹妹有点傻乎乎的,但谢澜月知道妹妹不傻,所以每次听到谢澜薇背地里喊妹妹呆瓜,她都恨不得打谢澜薇一顿。

距离晚饭还早,一家四口坐在一块儿共享天伦,谢徽敏锐地发现小女儿有些走神,偶尔眉尖微蹙似有心事。以为小女儿还在因两个姐姐的离开伤神,谢徽这个话少的父亲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件小女儿可能感兴趣的事,还故作聪明地对妻子道:“今日早朝,秦王也去了,求皇上准他娶王妃,好诞育嫡子。”

谢澜月看了谢澜薇一眼,敷衍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澜音震惊地抬起头。

二夫人笑得十分和蔼,“是啊,这几天天气好,出来走走好透透气,特别是你三姐姐,整天在屋里忙着绣嫁妆,也不知道多过来陪陪你们,年底就嫁人了,你们姐妹几个这样朝夕相对的机会可不多了。”

他,他竟然在朝会上求娶?

谢澜月见母女俩朝这边来了,她没法视而不见,起身招呼道:“二伯母,三姐姐,你们也来赏花啊。”

谢徽见小女儿果然被吸引了,难以察觉地颠了颠赖在他怀里的胖儿子。

谢澜音就当没看见,继续扶着弟弟的手,一步步引着小家伙走路。

“他想娶哪家姑娘?”因为当时一起进的西安城,蒋氏对这位身世可怜的秦王也有点好奇,“皇上答应了吗?”

翌日姐妹俩带晋北去花园里玩,偶遇二夫人与谢澜薇母女。

这正是谢澜音也急于知道的,忘了掩饰,紧张地盯着父亲。

“别着急,我替你们想想办法。”谢澜音拍拍她手,鼓励地道。她唐家这个表哥没有舅舅家的表哥们主意多,偏遇到了最固执倔强的母亲,想促成这门婚事,还真得费些心思。

在妻女共同的注视下,谢徽按下儿子要抓他脸的小坏手,回想秦王跪在大殿上的身影,叹道:“秦王说他还没有想娶的,只是先求旨意。皇上没应,只准他娶侧妃,侧妃生了儿子再记在已故沈王妃名下,充当嫡子,继承爵位。”

每次她这样说唐展都生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不愿意看到唐展与大姑母闹僵,拿什么无赖法子逼大姑母答应,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大姑母勉强答应了,以后恐怕也不会看她顺眼。

蒋氏听了,皱眉道:“这,皇上也太……”

谢澜月眼里的神采黯淡下去,对着窗户发会儿呆,认命道:“我娘这边还好说话,她疼我,我求求她就应了,只是,大姑母那里,连你帮忙她也不答应的话,我,我就听我爹娘安排了。”

谢徽朝妻子摇摇头。

回侯府的路上,谢澜音好奇道:“若我姑母一直不肯答应,你要怎么做?”

蒋氏及时闭了嘴,没有妄加议论天子,只是更加同情秦王了,小小年纪没了娘,长大了亲爹又不把他当儿子看,连娶媳妇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都不能随心所欲。以前她心疼早年丧母的丈夫,但现在有了秦王对比,丈夫顿时要好命多了,不管公爹如何偏心,都没有干涉儿子娶妻过。

谢澜音抬头,见谢澜月终于来了,她无奈地笑,姑母反对,谢澜月与表哥竟还能这么亲密。

谢徽也同情秦王,但只是一会儿罢了,很快心思就都回到了儿子身上,一心哄儿子。

“澜音!”

那边谢澜音低下头,假装摆弄弟弟玩腻了扔在一旁的布麒麟。

男人果然都会说甜言蜜语,词都一样。

侧妃,生了儿子记在沈氏名下……

谢澜音转过头,低声嘱咐自己的丫鬟,开口时嘴唇仿佛还有些麻,昏暗里他每一次辗转都记忆犹新,再想到他并不诚心的与衡王萧逸几乎一样的道歉,谢澜音讽刺地嗤了声。

毫无预兆的,眼泪掉了下去,落在了布麒麟身上。

“今日也好,以后他再出现也好,你都当没见过,也不许对任何人提。”

谢澜音迅速转过身,仰起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姑娘这么好,那么喜欢袁公子,鹦哥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惹姑娘生气,不提亲却又纠缠。

有缘无分,她认了。

鹦哥站在旁边,看不清姑娘的神情,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蹲下去,小声问道:“姑娘,您跟袁公子究竟怎么了?他既然在京城,为何不去咱们府上提亲啊?”

六月初六,晋北抓周。

花海簇拥的凉亭里,谢澜音头戴帷帽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望着亭外的西府海棠。

别看小家伙是谢家孙辈里最小的一个,因父亲谢徽是世子,将来侯府爵位定会落在晋北头上,所以谢定格外看重这个孙子,也是想补偿长子吧,这次他将幺孙的抓周宴办得格外隆重,凡是有点关系的同僚都下了请帖。

青了更好,最好永远都别消,好歹也是她留给他的,胜过一无所有。

谢定现任兵部左侍郎,因为前年抗击倭寇的战功很得宣德帝看重,极有可能是下个兵部尚书,众臣自然给他面子,纷纷携女眷来庆贺,武定侯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她用那么大的力,肯定掐青了吧?

内阁首辅许大人也来了,谢澜音也终于在自家花园里见到了曾经有过一点渊源的许云柔。

萧元靠到石壁上,良久良久,才试探着摸自己的腰,刚碰上,一阵疼。

“澜音姐姐。”在谢澜月的引荐下,许云柔来到了谢澜音跟前,一双美眸新奇地端详谢澜音。

他僵硬地退开,想说送她,她已疾步离去。

娇滴滴的声音,谢澜音不知为何想到了山洞里许云柔不停唤着的“逸哥哥”,虽然她没看见许云柔与衡王萧逸做了什么,但也能凭许云柔哀求的声音猜到两人做的肯定比她与萧元还出格,不禁有些尴尬,笑着打过招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意识到刚刚只有他一人沉醉在久违的亲密中,她只是被迫接受,萧元脑海里突然浮现匈奴残兵投降时灰头土脸的模样,而他看似占了便宜,实则败得一塌涂地。

许云柔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过于平静的冰冷声音,如一盆冷水浇灭了男人的火。

这位美得让她都惊艳的谢家五姑娘,似乎不太喜欢她?

“我能走了吗?”他依然压着她,嘴上道歉身体嚣张,谢澜音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离开。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其中的缘故,见谢澜音对她不是很热络,自去找旁的相熟伙伴了。

能够做到只是亲她,没有学萧逸那样,萧元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人走了,谢澜音才又看了过去。

人走了,萧元抢在她发作前沙哑地赔罪,“澜音,对不起,可他们离得太近,我忍不住。”

有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许云柔在贵女圈里颇为吃香,没过多久就成了花园里身边聚集伙伴最多的姑娘。许云柔本人呢,容貌娇美,美得温柔静雅,笑起来右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瞧着也容易让人亲近。

心上人生气了,萧逸连忙好好哄了一番,又说了一会儿甜言蜜语,携手离去。

想到许云柔很快就要做衡王妃了,谢澜音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许云柔面朝石壁,羞恼地将被他扯开的衣襟重新系上,“下次,下次再也不出来见你了……”

他请旨了,皇上没有答应,这几日他也没来找她,应该是,彻底死心了吧?

“云柔,对不起,我没忍住。”萧逸乖乖站在一步外,喘着气赔罪。

他来纠缠,她烦躁气恼,他不来,她竟然还有点空落落的。

他太想她,半年没见,一见就变了样,她不再笑着与他说话,反而狠心打了他一巴掌。说不清是怨那一巴掌,还是怨她的无情冷落,萧元紧紧抵着她,直到萧逸停下来,他才强行打住,下巴贴着她汗湿的额头平复。

不过,习惯了就好了,就像那年离开西安回杭州时,她不就成功忘了他吗?

萧元不怕疼。

舒了口气,谢澜音刚要过去招呼客人,身后忽有人小声喊她,声音怪异,有点耳熟。

谢澜音无法躲,只能攥紧他衣袍,狠狠掐他。

谢澜音隐隐猜出来人是谁了,看看前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姑娘们,谢澜音突然头大如斗。花园里这么多姑娘,郭澄竟然敢跑过来?他究竟有没有将姑娘们的清誉放在眼里?

谢澜音猛地扭头,他动作更快,双手抱住她脑袋不许她躲。谢澜音才要伸手推,不远处又响起许云柔似哭非哭的声音,谢澜音好像还听见了弟弟趴在母亲怀里狼吞虎咽的动静,她迷迷糊糊地想那是什么,然而意识又被他强势霸道地拉回。

怕自己被他缠上,谢澜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拉长的单音是热的,烫得她神智发颤,一瞬心神不稳,他已经抢了她的唇。

“我喊你你没听见?”

她胳膊才动,他呼着气提醒她,“嘘……”

没走两步,胳膊被人扯住了,谢澜音脑海里嗡的一声,只是没等她想好要如何应对,如何跟众人解释她与郭澄的拉拉扯扯,就见眼前多了一个身穿红裙的高挑姑娘,脸上妆容精致,可不就是男扮女装的郭澄?

就在她盼着萧逸二人快点离开快点摆脱这种尴尬境况时,耳朵上忽然一暖,像是小心翼翼抿灌汤包里的汤汁,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耳垂是灌汤包薄薄的馅儿皮,他是品尝的人。

“看你吓的,脸都白了。”小姑娘俏脸苍白,郭澄好笑地拉着她往一旁的莲花池旁走,“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完马上走,只要你配合,不会让旁人看出来的。”

于是谢澜音惊恐地发现,头顶的呼吸更重了,底下也更加吓人。

他说话时,附近有人往这边望了过来,谢澜音咬咬牙,硬着头皮随他去了。

“逸哥哥……”那边不知萧逸做了什么,许云柔细声哀求。

“你到底要说什么?”到了池边柳树下,谢澜音立即甩开郭澄的手,皱眉瞪他,“我告诉你,你再敢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我,我让我父亲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你不顾我的名声,那我也不顾你的死活!”

或许也退了点,因为他又追了上来,只是轻轻的一点蹭,谢澜音身体一僵。

她是真的生气了,之前还觉得郭澄虽然招人烦却不惹人厌,现在开始,谢澜音只求以后都不用再跟此人打交道。

她尴尬地继续往后退,忘了后面根本无路可退。

郭澄有些委屈,双手摆在前面捏着帕子,如受气的小媳妇般无辜地看着她,“我想见你,你不出门,那我只能这样了。澜音你别生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只想问问你,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第一次撞见这种事情,还近在几步之遥,谢澜音脸不受控制地发烫,怕被他发觉,勉力维持呼吸,但她管不住因为心跳加快同样加剧的胸口起伏,更难为情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呼吸时胸口受到的来自他胸膛的压迫。

“考虑什么?”谢澜音困惑地问,刚说完,记起来了,可郭澄已经急切地解释了起来,朝她走近一步道:“嫁给我啊,澜音,我真的喜欢你,我已经想过了,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去好好读书,有我祖父帮忙,怎么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养你没问题。”

他们在亲吻。

以前他捉弄小姑娘,祖母总是说他没开窍,早晚讨不到媳妇,但那日祖母做寿,他坐在长椅上等着捉弄人,走廊拐角却转过来一个牡丹花似的姑娘,笑得甜美好看,说话声音也轻轻软软动听,郭澄就明白,他开窍了,他想娶她。

后面的话谢澜音没听清楚,失神之际,突然听到许云柔哼了声,跟着便是有些熟悉的动静。

少年扮相离经叛道,但那一双眼睛明亮诚恳,眼里只有她一人。

娇娇滴滴的声音落到谢澜音耳中,莫名地讽刺,讽刺到握着她的那双手也不暖了。

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有身份有容貌,就算没有大前程,这辈子也注定衣食无忧。

“哪有你这么坏的,你真不许我出门,那我不嫁你了。”许云柔轻轻哼了哼,底气十足,仿佛嫁给堂堂王爷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要就不要。

如果没有遇到萧元,谢澜音极有可能会答应这个坦率的少年郎,只是……

谢澜音登时明白了,那男人是当今三皇子,衡王萧逸,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至于那姑娘,能被衡王求娶的,应该就是那位她只听说过尚未见过的许家掌上明珠许云柔吧?

谢澜音知道,就算她嫁不了萧元,她也不会嫁给郭澄。跟郭澄在一起,她或许会过得很开心,但她想找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或是会挑剑驯马,或是箭术精湛能保护她,或是有足够的胆量带她去她想去的禁地,或是会……

“谁让你不早点回来?”萧逸很是委屈地道,抱着她手捏了又捏,“你等着,明年你及笄我就请父皇下旨,我把你娶回王府,让你除了我身边哪都不能去。”

越这么想,越想他。

内阁首辅许阁老唯一的孙女许云柔羞红了脸,低头嗔他,“我随母亲去探望外祖母,你去做什么?被人知道了不定说什么呢。”

眼睛发酸,谢澜音转过身,不再看郭澄,‘“我不喜欢你,你去找旁人吧,以后别再来了。”

“好,那就在这儿。”男人仿佛十分宠她,马上就停了下来,赶巧正是之前谢澜音两人站立的地方。大概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他也将小姑娘抵在了石壁上,捧着她手轻声道:“云柔,你去沧州去了一个月,可想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肯定过去找你。”

不喜欢就要说清楚,免得拖拖拉拉的,他越陷越深,决定出来时也会更痛苦。

“行了,就在这里吧,里面太黑了,”小姑娘娇娇怯怯地道,“逸哥哥,我真的怕……”

那人不就是这样对她的吗,用假身份一点点偷了她的心。

谢澜音眼睛发酸,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我走了,你也快点走吧。”从满池碧绿荷叶上收回视线,谢澜音抬脚要走。

谢澜音还是哆嗦,越抖越厉害,他大手突然包住了她的,两手都握住,又稳又暖,让人安心。

“你说的不算,我去求祖母,让她来提亲,只要你父母答应了,你就得嫁给我!”

“别怕。”萧元几不可闻地道。

被喜欢的姑娘直言拒绝,郭澄先是失望难过,然而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郭澄更多的还是不甘心与不舍,示威般丢下一句话,生怕她再拒绝般,撒腿跑了,跑了几步记起自己现在是“女儿身”,再迅速从大步换成小步。走得远了,郭澄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倔强的神情倒像是在跟好姐妹置气。

谢澜音咬咬唇,注意力却迅速被刚进来的两人吸引,听着两人离他们藏身之处越来越近,谢澜音紧张地发抖。

谢澜音忍俊不禁,这几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出来。

她忍不住主动往里面缩了缩,才庆幸可以不用贴着他了,萧元见缝插针般又贴了上来。

下午客人散了,谢澜音看着母亲将弟弟哄睡着,她掩面打个哈欠,也想回去歇晌。

谢澜音心头一跳,立即不敢再动,本能地想要探头看看,被他大手挡住,跟着又将她往石壁上抵了抵,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他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胸口,他的呼吸落到了她头顶发上,谢澜音才想动一动,洞口真的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澜音等等。”

话音未落,萧元突然捂住她嘴提着她连退几步,躲到了最里面一侧凹进去的地方,紧紧压着她道:“有人来了。”

蒋氏叫住女儿,掩好纱帐,她示意女儿坐到书桌旁,娘俩面对面坐着,坐好了却不说话,只看着女儿笑。

谢澜音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挣不开他手,她使劲儿将他手背往石壁上撞,“你凭什么……”

谢澜音被母亲笑得心中奇怪,摸摸自己的脸,疑道:“娘叫我过来做什么啊?”

前面说的还是人话,后面突然霸道如地痞混账。

蒋氏握住女儿小手,瞅瞅窗外,轻声道:“今年开春,郭澄去梅林那边见你了是不是?还有今日,听说他竟然扮成姑娘去找你了?澜音跟娘说说,他三番两次找你做什么,若是欺负你,娘替你做主。”

他也不信她会忘了那些曾经,真的喜欢上别人。

自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当然都知道,年初没问是因为女儿有意中人,她根本没考虑郭澄,现在不同了,那人悔婚不见踪影,她是该替女儿琢磨新的夫君人选了。如果女儿喜欢郭澄……

看着她朦胧美丽的侧脸,萧元抬着那小手放到胸口,用力地捂着,“澜音,我知道你委屈,你不答应,我不怪你,我也不逼你,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但你记住,我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你想都别想。”

“娘你别误会!”谢澜音赶紧打住母亲的胡思乱想,想了想,有些无奈地道:“他,他是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所以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澜音,”萧元伸手,在昏暗里准确地握住了她的,紧紧攥住,不许她躲。

“那你怎么朝他笑了?”蒋氏之所以考虑郭澄,就是因为女儿的那个笑。

他只知道……

谢澜音得知母亲因此生了误会,扑哧笑了出来,细声将郭澄古怪的模样学给母亲听,末了道:“娘,他说请郭老太太来提亲,我也不知真的假的,万一郭老太太来了,你千万别答应啊,我跟他或许能玩到一块儿,但我不想嫁个孩子脾气的丈夫。”

萧元不知道。

女儿把话说明白了,蒋氏点点头,慈爱道:“行,娘知道了,澜音快去睡会儿吧,今日你也累了。”

可没有皇后之位的诱惑,没有因为旧情容易生出的同情,他还能用什么哄她答应?

谢澜音撒娇地抱了母亲一下,笑着走了。

他也很想再解释一番他的无奈,可他不想说了,不想让她同情,谁都可以同情他,他却永远不想听她说出口,更不想她因为同情答应他。

蒋氏脸上笑容却在女儿出门后淡了下去,不喜欢孩子气,是因为之前遇到过稳重的吧?

萧元偏头看她,他很想告诉他,他不会委屈她一辈子,但他怕她不信,怕她知道后会更惶恐,毕竟皇上封了太子,他有那种念头便是谋逆,她一个内宅里的小姑娘,怎么会承受住这样大的惊吓?

想到那个让她满意又让她失望的前准女婿,蒋氏无声地叹了口气。

望着洞口,谢澜音什么都没说。

“怎么愁眉苦脸的?”谢徽从前院过来,见妻子面带愁容,疑惑地问。今日儿子周岁,他请了一日假。

他那样的身份,她不敢也不能答应他。

蒋氏将女儿与郭澄的事说了,谢徽得知郭澄的脾性,倒很赞同女儿的选择,“宁缺毋滥,澜音才十五,你别着急,晚点嫁也好。”

他骗她,骗了那么久,毫无诚意,她不想再喜欢他。

蒋氏也知道自己的女儿绝对不愁嫁,一时感慨罢了,闻到丈夫一身酒气,去给他倒醒酒茶。

给他做妾,她自己受不受委屈先不提,父亲呢?皇上对长子的不喜天下人皆知,他会不会因此迁怒父亲,进而连累父亲姑父的前程?就算皇上大度,沈皇后与太子衡王呢,他们会不对付站在萧元这边的父亲姑父?西安那边,舅舅家会不会被平西侯府打压,生意会不会做不成了?

谢徽没用,借着酒兴,拽过妻子亲了起来。

再提这桩婚事,早知道他是秦王,她根本不会让自己动心。

忙完再躺下,夫妻俩起来地就迟了,谢澜音过来时,得知父亲母亲还没起,便要回去,一转身,却见有个小丫鬟赶了过来。瞧见她,小丫鬟朝那边的玉盏点点头,直接同谢澜音道:“五姑娘,门外有位自称姓袁的公子,说是来给小少爷送周岁礼的,想拜见世子与夫人。”

他想要他们的女儿做妾,却没有考虑二老的脸面,是,他有苦衷,可她的父母也有他们身为岳父岳母该得到的尊重。

姓袁的公子……

他不尊重她的父母

谢澜音身形晃了一下,玉盏鹦哥吓了一跳,一起来扶她。两人都跟着去了西安,自然知道袁公子是何人,这会儿齐齐看向谢澜音,不知该惊喜还是生气,毕竟姑娘那么喜欢袁公子。

这半个多月谢澜音想了很多。最初萧元怕她不愿做妾隐瞒身份她可以理解,但后来两人感情那么好了,他居然宁可骗婚也不跟她说实话,非要不得已时才说,他把她的家人当什么了?骗她是一回事,骗她的父母又是一回事,他自私地想先得到她的人,但他想过她父母被骗后的心情吗?特别是父亲,那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啊,萧元这样做,岂不如同扇了他一个耳光?

“让他走!”谢澜音看向门口,毫不犹豫地道。

可那又能如何?

他来做什么?难不成真想求父母允许她嫁过去给他当侧妃?

他,其实挺可怜的。

谢澜音怕他一开口,父亲新仇旧恨一起算,先一剑刺到他身上。

他确实是最不受宠的皇子,皇上赐给他的那个沈家庶女也确实在大婚当天死了,他与那人没有任何情意,而他的的确确该恨皇上,恨他不是个好父亲,恨他坏了他的姻缘。

小丫鬟愣了会儿,见姑娘仿佛十分生气,猜测对方不受欢迎,转身就要去回话。

来到京城,她对秦王身世的了解更多。

“带他去书房。”

谢澜音已经不想分辨他最后一句话的真假,但她想到了他的身份。

正屋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谢澜音提着心回头,对上父亲冷峻的脸庞,寒眸隐含怒火。

低低的声音,在略显闭塞的山洞里传开,明明充满了不甘的经历,他声音却平静如水。

萧元来了,父亲也知道了,谢澜音想不到办法阻拦父亲去见他,只能要求一起去。

他靠到她身旁的石壁上,抬头望向昏暗的洞顶,“澜音,父皇从小就厌弃我,旁人跟着嘲笑我,看不起我,可我都不在乎。遇到你之前,我甚至都不怨恨父皇,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会,先我一步过世,我没必要因一个不将我当儿子的人坏了心情。我第一次恨他,是遇到你的时候,我恨他让我没法光明正大的娶你,恨他让我必须委屈你。”

“澜音听话,回去。”女儿一脸担心,明显是为那个负心人,谢徽怎会带女儿同去然后维护他?

萧元笑了,自嘲地笑,“我这样的身份,父皇厌弃,无权无势,连喜欢我的姑娘都不愿意进府陪我,谁还会愿意做我的妾?”

“爹爹!”谢澜音拽住父亲衣袖,哀求地望着他,眼里转了泪,“爹爹,你让我去吧……”

他听起来有些悲凉,谢澜音却想到了他求她早嫁时可怜巴巴的语气,唇角讽刺地翘了翘,冷声回道:“是,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京城美人不计其数,殿下容貌脱俗,自有人甘心做你的妾室,还请殿下放过我。”

谢徽刚要吩咐鹦哥带姑娘走,那边蒋氏走了出来,将女儿唤到身边,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一块儿去吧,我也有话问他。”

看着她倔强冷漠的脸,萧元沉默片刻才低声问。

丈夫没见过那人,只气对方辜负了女儿,蒋氏却总觉得其中有隐情,而且就算她已经决定不管对方有何苦衷都不会再将女儿嫁给他,也不愿意看到丈夫出手伤人。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

女人家容易心软,谢徽不愿妻女去,可是对上妻子坚持的眼神,他无奈地皱皱眉,领头朝书房走去。关系到女儿的名声,到了前院,谢徽命心腹侍卫在院子里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她没那么傻,次次都信他。

谢澜音终究没有勇气面对父母发现萧元真正身份后的模样,垂着脑袋跟在二人身后跨进了门槛。

谢澜音冷笑,依然望着洞口,“你还说你是洛阳商人,我信了,结果又如何?现在我信你会只有我一个……妾,将来你再纳几个,我又该信什么?信我是你秦王殿下心里最宠爱的小妾?”

“伯父,伯母。”听到脚步声,萧元从一幅字画前转过身,恭敬地唤道。

她冷冷的,萧元不气,只有心疼,握住她手道:“澜音,我的苦衷都告诉你了,难道你以为没有那道圣旨,我会不娶你为妻?你以为我之前对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澜音,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

他是悄悄来的,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灰袍,头上的斗笠此时就放在不远处。

她知道他抓她来是为了什么。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谢徽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盯着几步之外的秦王。

谢澜音扭头,望着透着稀疏亮光的洞口道:“我不会做你的妾,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而蒋氏只看到了她曾经的准女婿,见萧元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精神瞧着也不大好,显然这阵子过得也煎熬,心底顿时复杂起来,有心疼有疑惑,刚要开口,身旁丈夫突然跪了下去,“谢徽拜见秦王殿下。”

萧元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前行,走到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见她靠着石壁没有躲,萧元一边取下她帷帽一边意外道:“为什么不跑?”

这回轮到蒋氏傻眼了,惊诧地盯着萧元。

谢澜音力道一松,突然懒得再挣扎。

萧元当然不能让心里的岳父跪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抢在谢徽双膝落地前托住他手臂。谢徽可只将他当秦王看,坚持要跪。萧元功夫再好,架不住这不是比武对招,谢徽本身又有功夫,眼看拦不住,他退后三步,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紧接着朝谢徽蒋氏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伯父伯母,元启鬼迷心窍,怕二老不愿将澜音嫁我,竟想出骗婚那等下三滥的法子,今日元启是专程来请罪的,求伯父伯母责罚,无论打骂,元启绝无怨言。”

“附近可能有人,你小点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萧元扛着她慢慢往前走,声音如古井无波,“让人循声找过来,看到你我孤男寡女躲在里面,你要么去做姑子,要么就只能给我当妾。”

额头贴着地面,没有起来的意思。

谢澜音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一抬头就对上黑黝黝的山洞,她突然怕了,紧紧攥住他衣袍,“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敢逼我,我死给你看!”

再不受宠,都是皇子是王爷,更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在他们一家面前跪了下来。

“随你,别忘了能救出她,你立的是头功。”做着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事,萧元神色语气却都很轻松,迅速躲进他提前挑好的一处假山石洞,跨进石洞时,没忘了将洞口的海棠花枝推开,转身后才松开,免得花枝弹回来伤到她。

知道他的隐瞒后,谢澜音没有给过他一次好脸,可是亲眼看着他跪他们,她还是忍不住心疼,转过身,背对三人无声落泪。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严姨娘是谁,但人肯定是他自己要救的,而非为朋友帮忙。

先是欺骗,再有那道圣旨,父母不会同意她去做什么侧妃妾室的,明知没有可能,他又何苦……

卢俊扛着鹦哥藏起来了,那边谢澜音人倒是清醒着,可是面对冷着脸说让她尽情喊人的萧元,她却不能喊,只能不停打他后背,威胁他放下她,“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将你的身份告诉我父亲,让他将你劫走严姨娘的事告诉皇上!”

蒋氏很聪明,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毕竟有了感情,进京后又越发理解萧元的为难之处,人家堂堂王爷也来诚恳赔罪了,蒋氏立即上前扶他,“有话慢慢说,殿下先起来,您再这样,是要我们夫妻跪着与您说话吗?”

鹦哥呜呜地骂道,继续打他,卢俊怕动静惊动旁人,看看左右,猛地将鹦哥拉到怀里,就在鹦哥以为他要做什么时,后脖颈忽然一疼,最后的知觉,好像她也被人抡到了肩上……

萧元抬头看跪在对面的谢徽。

你保证算个屁!

谢徽面沉如水。

鹦哥望着自家被人扛到海棠花丛里快要看不到身影的姑娘,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她不会功夫,就拳头脚一起胡乱朝卢俊招呼,又抓又踢。卢俊手背被她挠了两下,剑眉皱起,看看小姑娘不停流泪的可怜样,念在她一心为主,他耐着性子再次解释道:“主子不会害五姑娘,你老老实实等着,我保证五姑娘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蒋氏见丈夫竟然犟起来了,瞪了他一眼,语气隐含嗔怪,“你也起来吧,澜音,去扶你爹爹。”

“你想把园子里所有人都招来是不是?”卢俊一把将她推到树上,捂着她嘴低声训道。

谢澜音飞快擦了一把眼泪,朝父亲走去。

他面无表情,冷峻吓人,但眼看着姑娘被人扛了起来,鹦哥哪还顾得怕,绕开卢俊要去追,“你放……”

谢徽听到女儿的脚步声,这才站了起来,看着萧元衣袍道:“殿下有殿下的苦衷,臣一家明白,谈不上责罚,只是殿下既然奉旨不再续娶,那之前与小女的口头婚约自然跟着作废,还请殿下忘了小女,另寻侧妃人选。”

“放开!”如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谢澜音使劲儿挣扎,鹦哥终于回神,上前要帮姑娘,卢俊冷着脸拦到她身前,沉声道:“主子有话与五姑娘说,绝不会伤及五姑娘,你最好别搀和。”

谢澜音停在了父亲身后,眼帘低垂。

“澜音。”萧元大步追上她,熟练地攥住她手腕。

萧元看不见她,愧疚地看看蒋氏,再同谢徽道:“伯父,我真心喜欢澜音,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她,求您成全我一次?”

快半个月不见的人再次出现,谢澜音连一句“与你无关”都不想回,绷着脸转身。

谢徽看都没看他,侧身道:“殿下厚爱,可惜小女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宁为商人妻,不做高门妾,相信殿下也知道她的脾气。殿下千金之尊,未免逗留太久惹人注意,还请您别再为难微臣一家,速速离去。”

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她何时招惹了一位贵公子,打打闹闹的,还迷得对方非她不娶。

秦王不为皇上所喜,官员们避之不及,谢徽自己不怕仕途被连累,却不想旁的亲戚因为这门亲事被皇后太子一党打压,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让掌上明珠给人做妾,将来生了儿子还得记在旁人名下。

萧元目光如水,眼里只有头戴帷帽的她,“刚刚那人是谁?”

他语气不容商量,萧元转向蒋氏,面带恳求。

如同见了鬼,鹦哥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一袭青衫面如冠玉的俊美男人,结巴道:“袁,袁公子?”她知道老爷派人寻找这人的下落了,找了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他到底躲在哪儿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蒋氏叹了口气,心有不忍地转身道:“殿下还是走吧,澜音,与你无缘。”

可是没走多远,海棠树后又闪出两道身影。

她同情这位皇长子,但再同情,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赔进去。

鹦哥乖乖跟上。

一家三口眼里都没有他,萧元僵僵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垂眸道:“既然伯父伯母心意已决,元启无颜再多纠缠,只是元启有一事知会二老。我得到消息,月底太子十九岁生辰,父皇会在朝会上下旨为太子、衡王选妃,伯父伯母若希望澜音参选,可尽早准备,倘若不愿,还是早早替澜音定门亲事罢,告辞。”

谢澜音理理帷帽,小声道:“算了,咱们先过去吧。”

该说的都说了,萧元朝谢徽夫妻行了一礼,从谢徽身边经过,终于对上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姑娘。萧元苦笑,顿足,凝视她残留泪珠的侧脸道:“澜音,之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既然你我有缘无分,我祝你另觅如意郎君。”

她觉得今日郭澄就是提前得了信儿才跑来海棠园捣乱的。

谢澜音呆呆地看着地面,视线模糊。

鹦哥目送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确定他是真的走了,这才同姑娘抱怨道:“这人真是厚颜无耻,二少爷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姑娘回去千万得跟二少爷说好了,免得以后二少爷又把姑娘的行踪告诉他。”

萧元最后看她一眼,戴好斗笠,扬长而去。

郭澄见好就收,笑着跑了。

谢徽出去送客,谢澜音依然呆呆地站着,直到蒋氏走过来,谢澜音才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滚!”鹦哥气红了脸,瞅瞅地上,捡石子要扔他。

曾经她以为他是个骗子,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她真进了王府,他也可能再去哄旁人。可他为了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皇上了,为了她来给她的父母磕头了,谢澜音彻底信了他对她的心。

郭澄没再跑,老老实实地将帷帽还给鹦哥,眼看着谢澜音戴好帷帽朝亭子那边走去,郭澄突然又跑了过去,停在她身边兴奋地道:“澜音你真好看,今日我就告诉你,我娶定你了,你就乖乖等着做我媳妇吧!”

可是有什么用?

谢澜音气得转身,鹦哥则赶紧去抢帷帽。

她嫁不了他。

郭澄看呆了。

即便她只想嫁他。

郭澄见她无动于衷,认命地低下头,却在转身的时候突然逼近,一下子抢走了谢澜音的帷帽。谢澜音大吃一惊,只是没等她抬手眼前已经亮了起来,再无遮拦,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少年猴子般灵活逃窜的背影,而郭澄跳开几步回头时,也看到了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水润的桃花眼,恼火地瞪着他,比不生气的时候还好看。

事情没有结果前,他不来找她,她故作放松,“庆幸”他放弃了,现在他真的放手了,谢澜音却只觉得心疼,整个人好像都被掏空了。

谢澜音扭头不回答,嘴角却翘了起来,这个少年郎还挺有趣的。

“娘,娘……”伏在母亲怀里,谢澜音泪如泉涌。

郭澄确实为难了,眼看着主仆俩真的往回走了,他叹口气,快步追上去,再次拦在了谢澜音身前,很是无奈地道:“算了,你继续赏花吧,我回去找我的朋友了,只是我这次听你的话,你认真考虑考虑嫁给我?”

蒋氏抱着仿佛失了最重要的人的女儿,心中也一片酸楚。

她看得出来,郭澄的无赖与真正的风流公子不同,办不出坏她名声的事。

但她更在意萧元离开前的那番话。

谢澜音一点赏花的兴致都没了,转身道:“鹦哥咱们先回马车,他想跟着就跟着好了,大不了我出家做姑子去。”

萧元那么喜欢女儿,如果不是真的要选秀了,他不会提醒他们早点嫁了女儿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鹦哥气坏了,伸出手挡在姑娘身前,瞪着郭澄训斥道。

“澜音,你跟娘说,你想嫁给太子或衡王吗?”蒋氏搂着女儿,低低地问道。不是她太高看自家女儿,但以女儿拔尖的容貌和侯府贵女的身份,当选皇子妃极有可能,她先探探女儿的底,如果女儿真有心高嫁,她再提醒她万一选不上正妃,可能会因容貌过美被指侧妃的那一层。

郭澄不想走,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挠挠头,转到她身前道:“那,那你摘下帷帽给我看一眼,看完了我就走,否则我就一直跟着你,有人说闲话正好,我直接与你回去,跟你爹娘提亲,你嫁给我了,那就不是闲话了。”

“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们!”谢澜音哽咽着道,手攥紧了母亲的衣裳。沈皇后母子三人是萧元的死敌,她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与他们攀亲,让他苦上加苦。

“你到底走不走?”谢澜音怕见到人,往旁边避了避才催道。

女儿情绪激动,蒋氏连忙转移了话题,帮女儿擦擦眼睛,送她回屋休息。

“明知道是诬陷你还做?”郭澄乐了,笑着看她,“没看出来你还挺坏啊。”

夜里蒋氏靠在丈夫怀里,头疼地与他商量,“要不,让澜音嫁给怀舟吧,这两个孩子一直玩得好,大哥嫂子他们也一直都想亲上加亲呢。”

“你再说一句,回去我就到父亲跟前诬陷晋南帮你。”谢澜音懒得听他胡说,冷声威胁道。

“怀舟对澜音只有兄妹情,澜音也一样,何况远水解不了近忧。”谢徽望着昏暗的床顶,一句话否定了妻子的主意。他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了逃避选秀将两个孩子凑成一对,三侄子能对女儿负责一时,一旦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郭澄缩了缩脖子,盯着她面纱道:“我不想,可我喜欢你,想跟你多……”

谢徽不想委屈女儿,也不想委屈侄子。

郭澄急了,忍不住又跑到了她跟前,谢澜音有点生气了,停住脚步,望向来路道:“二公子与我有仇吗?是不是非要让旁人传我闲话你才高兴?”

“看看郭家那边吧。”沉默片刻,谢徽突然道,“三天,如果三天内郭家来提亲,你再问问澜音的想法,澜音同意了,咱们就尽快将亲事定下。”

说完先往前面走了。

“可你不是看不上郭澄吗?”蒋氏困惑地抬起头,“怎么又……”

看着郭澄涎皮赖脸的笑,谢澜音也不厌恶,但男女有别,她没理由跟个公子哥赏花,语气缓和了些,却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必了,我与二公子不熟,没什么好说的,二公子还是快走吧。”

谢徽拍拍她肩膀,昏暗里神色凝重,“秦王嘴上放弃了,我怕他心里还惦记着澜音,澜音若是低嫁,将来恐怕有麻烦,郭澄有郭大人为他撑腰,秦王想动澜音,也得事先掂量掂量。”

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容干净爽朗,鹦哥虽然恼他厚脸皮缠着姑娘,却莫名反感不起来,原本挡在姑娘身前的,现在往旁边挪了挪,等着姑娘决定。

“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蒋氏轻轻推了丈夫一下,根本不信萧元会做霸占旁人妻子的事。

“五姑娘,我保证不让旁人看见,你就让我陪你走走吧。”躲在树后,郭澄讨好地望着她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徽对萧元的人品可不敢恭维,“其实郭澄,虽然胡闹,胜在心思简单,这样的人不会同澜音耍心眼,婚后好管,外面有咱们盯着,不会闹出事情来。倘若郭家没来提亲,我再另寻品行出众的子弟。”

丢下那几个狐朋狗友追了一路,他想跟她多待会儿,否则两人永远都不熟悉,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郭澄听着她虽然撵人也似桂花糕般甜濡好听的声音,舍不得走,摸摸脑袋,人躲到了一颗海棠树后,悄悄与她道:“这样,我躲起来,有人来了也看不到我,他们就不知道咱们在一起了。”

翌日早上,谢徽天没亮就去上朝了,往常蒋氏送走丈夫还会再打个盹儿,今日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琢磨小女儿的婚事。

谢澜音有点信了,却还是不客气地扭头撵人:“二公子想赏花请去别处,你我走在一起我怕惹人说闲话。”

窗外天渐渐亮了,乳母将晋北抱了过来,见到活泼可爱的胖儿子,蒋氏稍微好受了些。

一边说话还一边喘,额头上出了汗,但是眼睛亮亮的,好像要透过帷帽面纱看清她。

“夫人,五姑娘来了。”

但她真的冤枉谢晋南了,郭澄忙替好兄弟解释道:“你别误会,跟晋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刚刚在茶楼听戏,从雅间里看到你们家的马车,我认识你的丫鬟,就急忙忙追过来了,可惜选错路,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你。”

听到玉盏通传,蒋氏微微吃惊,以前女儿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闷在屋里,今天怎么破例了?

一次她不在乎,若是谢晋南不知悔改再三帮郭澄的忙,今天回去她便告诉父亲,父亲肯定不会打人,但只要父亲冷着脸训斥一番,相信谢晋南就知道教训了。

她望着门口,待女儿一脸憔悴地走进来,蒋氏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捶了一下,止不住的疼。

谢澜音皱眉,冷声道:“又是晋南告诉你的?”

“晋北,快去给姐姐抱抱。”知道女儿最喜欢弟弟,蒋氏将儿子放到榻上,让他去找姐姐。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让我好找。”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谢澜音回头,就见郭澄兴奋地跑了过来,身后并没跟着长随。

晋北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谢澜音点点头,鹦哥得令,笑着踮脚去摘。

谢澜音强颜欢笑,抱住弟弟亲了口,趁丫鬟们出去的时候,她抱着弟弟坐到母亲旁边,垂着眼帘问她,“娘,选秀的事,你跟爹爹是怎么想的?我想不参加,只能提前定亲吧?”

“姑娘,你看那枝开得多好,我给你摘下来吧?”鹦哥知道姑娘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安然无事,想摘花哄姑娘开心。

虽然心里难受,关系到自己的下辈子,谢澜音还是仔细想过了,他都放手了,她也该往前看。

谢澜音叫上鹦哥,戴好帷帽,慢慢悠悠地朝亭子那边踱了过去。

蒋氏怜惜地摸摸女儿脑顶,反问道:“那澜音愿意嫁吗?”

谢澜月感激地看她一眼,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谢澜音捏捏弟弟的小胖手,轻声打趣道:“只要不是太差,我听你跟爹爹的。”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着远处一座亭子道:“我去那边等你。”

“郭澄也行?”蒋氏盯着女儿的眼睛,试探着问。

谢澜音知道,表哥肯定在前面等着呢。

谢澜音诧异地抬起头。

指使小丫鬟去交了二两银子的游园费,谢澜音与谢澜月信步走了进去,谢澜月对这里最熟悉,由她带路,绕了几个小圈,她看看前面,微红着脸同谢澜音道:“我去洗洗手,澜音先自己逛吧。”

蒋氏肯定地颔首,低声解释道:“郭大人是户部尚书,一旦将来他……反悔,郭家能护住你。”

这是京城吴家的园子,算是做卖花生意,因为园中景致好,吴家对游客又十分挑剔,园子里面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暮春时节,达官贵人富户人家的女眷都喜欢来这边逛。

谢澜音有些失神。

园名海棠,里面自然种满了各品海棠花,西府垂丝,红红粉粉的,远观灿若云霞。

他还会反悔吗?

谢澜音还是有些意兴阑珊,但架不住唐展请她帮忙,所以她这个好表妹为了表哥得偿所愿,不得不打起精神给谢澜月当幌子,陪她去京城非常有名的海棠园赏花。

罢了,不管他反不反悔,她现在都需要找个人嫁了,难得郭澄心心念念想着娶她。

三月底,天气彻底暖了起来,也是贵女们最喜欢出门玩的时候。

谢澜音知道自己不会像喜欢萧元那样喜欢郭澄,但她会好好跟郭澄过的,如此大家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