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音对将军也没兴趣，但她忽然记起一件事。
“为什么不去啊？”谢澜月不理解这个好热闹的堂妹为何突然变乖了，努力怂恿道：“我跟你说，秦王殿下可是皇子里面容貌最出众的一个，我爹爹亲口跟我说的，他在宫里见过秦王。澜音去吧，京城好久没有大军班师凯旋了，我跟澜宝去没意思，你陪我一起，就算不看秦王，还有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他也是明日回来，或许也会看看这难得的大军进京？兴许能在街上遇见他……
换个王爷她多半会去看热闹，但是秦王，她在陕西时就白等了他那么久，早长教训了。
念头一起，谢澜音立即心动了，朝谢澜月笑道：“行了，既然你那么想去，我就陪你去。”
听到秦王二字，谢澜音嫌弃地撇撇嘴，“不去。”
而距离京城几百里的一处营帐里，葛进遛完鸟回来，将鸟笼放到主子身前的书桌上，低声道：“殿下决定骑马进京，就不怕五姑娘瞧见吗？”那姑娘可是好热闹的主。
谢澜音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一番话惹出什么事来的，耐心待在家里数日子，数到月底，谢澜月突然兴奋地过来找她，进屋就道：“澜音，初六秦王班师回朝，你想不想去街上看热闹？”
萧元看向鸟笼，与黄莺鸟那双豆粒大的黑眼睛对视片刻，淡淡道：“早晚都会知道。”
谢澜亭看着他捂鼻子的狼狈背影，攥攥缰绳，继续前行时，唇角微翘。
与其见面时突然表明身份惹她生气撵人，不如先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然后他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哄人了。
见对面未婚妻皱眉看他，薛九心虚，匆忙转了过去，一边摸出帕子捂鼻子一边道：“那个，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不用乱想，大了有什么用，只想要大的我养几头母猪好了，还娶什么媳妇。”
主子心意已决，葛进不再多说，默默退了下去。
记忆太深刻，如再临其境，薛九只觉得鼻头一热，伸手一抹，又流鼻血了。
萧元提过鸟笼，听着黄莺鸟悦耳的叫声，莫名有些不安。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正好她披上衣袍，白皙脊背眨眼间就被褶皱的中衣遮掩，唯有一双腿完完整整露在了外面，修长笔直……
秦王领兵归京，富贵人家们提前在主街两侧的茶馆酒楼里定了雅间，谢家自然也不例外。
薛九不受控制地瞄向了她胸口，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年他们奉命去剿匪，大战一场后众人筋疲力尽，她突然单独离开，不许人跟着。他放心不下跟过去，追到河边，却发现她想沐浴。他心砰砰地跳，躲在草丛里不敢现身，挠心挠肺地忍着，忍到她上岸时终于没能忍住，悄悄往岸边看了一眼。
谢澜音头戴帷帽，与谢澜月并肩站在窗前看，隔着单薄的面纱，她先是眺望对面铺子里露出来的客人们，确定没他，再逐一扫过街道两侧的人群，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谢澜亭面不改色道：“听说男人都喜欢大胸，我这里平的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好像要来了！”
两人就差一个被窝没睡过了，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谢澜月轻轻戳了戳朝反方向张望的谢澜音，兴奋地往外探头。
薛九茫然地摸摸脑袋，疑道：“你要交代什么？”
谢澜音兴致寥寥地望了过去。
谢澜亭直视他道：“如果咱们成亲，以后让我知道你有旁的女人，我肯定会杀了你，所以有些事我也该先跟你交代清楚，免得你婚后才后悔。”
旁边谢澜桥拍拍妹妹肩膀，无声安抚。
薛九心头一跳，以为婚事有变故，肃容问道：“为何这样说？我若不想娶你，何必跟你一起跳海？”
下面的百姓们也都在翘首企盼，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有身骑骏马的护卫领头走了过来，前面八个护卫分成两排，两侧也有护卫，一同围在一座气派的车驾前，正是秦王仪仗。
离京城越远，路上行人就越少，待到只剩两人，谢澜亭突然勒住缰绳，转身问薛九：“你确定真的要娶我？”
马车车窗挂着轻薄的白纱，同帷帽面纱一样，朦胧不清，更何况离得远，雅间里的人更是看不到里面。
薛九习惯了，与她并肩而行，主动找话说，哪怕说了十句她才回一句。
谢澜音盯着那窗纱，轻嗤了声，侧头同谢澜月道：“看见了吧，我早说过秦王殿下架子大，咱们这种普通百姓轻易看不到的。”
谢澜亭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却不知正是她这偏头的动作，吸引了马车里男人的视线。
“澜亭，今日我不用当差，我陪你一起去。”在杭州时两人就常常见面，薛九面对未婚妻可没有旁的未婚夫那样扭捏，除了眼里全是情意，说话什么的都与往常无异。
萧元靠在马车里，看着那边窗前的三个姑娘，虽然隔着面纱，他还是认出了她，因为所有人都会盯着他的马车看，只有她，很快就转过了头，接下来目光也是投向了围观的百姓们，仿佛在找谁，而非看凯旋的大军。
翌日她出门办事，离开京城不久，薛九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直到马车前进看不到她了，萧元才闭上了眼睛。
谢澜亭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然而转瞬即逝，也没对妹妹的话回应什么。
要不要今日就告诉她，他一直在犹豫。
她油盐不进，谢澜音抿抿唇，垂着眼帘哼道：“我还听说，男人，都喜欢鼓的，大姐小心姐夫哪天变心了。”
给她写信的时候，他不确定，所以没有告诉她确切见面的时间。决定骑马进京时，他是真的想好了，可是距离京城越近，他就越不安，最终还是选择了今日不见。
“我不穿女装。”谢澜亭无动于衷。
如果只有她，他敢给她看，但他要顾忌她的家人。
谢澜音急了，转过去盯着长姐道：“那怎么行，都说亲娘喂的最好，大姐忙的时候没办法，空闲时还是自己喂喂吧，别欺负我外甥，而且，而且这里鼓了，穿衣裳也好看啊。”
蒋氏看见了，她会怎么看待他的隐瞒身份？他能哄谢澜音，可他能用同样的办法哄蒋氏哄谢徽吗？之前隐瞒身份，是因为他计划在西安娶她，计划里他能隐瞒到将来登上那个位子，届时木已成舟，他又给了谢澜音女人最高的名分，谢徽夫妻只能接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一场战事打乱。
“请乳母照看。”谢澜亭从未想过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照顾孩子。
他没有个好理由解释，谢徽夫妻绝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他，真的实话实说，得知他有夺位的野心，谢徽会不会告密？就算谢徽保持中立，谁都不帮，他会放心让宝贝女儿也跟着他冒险？
谢澜音也明白了长姐的心思，额头抵着长姐胳膊笑，“大姐你真是……回头我去厨房要个调理的方子，大姐按着方子吃，会鼓起来的。”怕长姐也拿对付母亲的那套敷衍她，谢澜音小声提醒道：“大姐你别阴奉阳违，要是一直这么平，将来饿了我外甥怎么办？我听娘说过，小了奶水就不足。”
这一切萧元都没有把握，因此他不能一下子就让谢徽夫妻知道。
不答应或是反问，母亲肯定有更多的话说。
还是得先哄好她，在隐瞒谢徽夫妻的前提下，哄她愿意站到他这边了，他再去谢徽夫妻面前负荆请罪，却也只能说怕他们不肯让女儿做妾才筹谋骗婚的，不能提及将来的打算。那件事太大，他必须每步都谨慎。
谢澜亭看着镜子道：“跟起居有关的，母亲说什么我都答应。”
仪仗慢慢到了宫门前。
谢澜音终于回神了，一边帮笨拙的长姐穿，一边纳闷问道：“大姐一直都没束胸？我怎么记得有次母亲提醒你晚上解开束胸睡觉，你还答应了？”
萧元下了马车，着一身深紫色绣蟒长袍，在两侧侍卫的注目下，不缓不急地走向最前面的巍峨宫殿。大殿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看着从容走进来的秦王，看着男人不复苍白反而因为微微晒黑更显冷峻刚毅的脸庞，都看失了神，特别是曾经见过护国公父子英姿的老臣，目光慢慢复杂了起来。
谢澜音盯着长姐羊脂白玉般的美丽脊背，目光在那肚兜带子上多停了会儿，本能地往前面转，谢澜亭并不介意，在妹妹震惊的注视下不紧不慢系好中衣，再接过妹妹手里的一套嫁衣，抖擞开瞧瞧，重新递给了妹妹，“澜音帮我穿。”
外甥肖舅，大皇子就像极了颜家人。
谢澜亭被妹妹的傻模样逗笑了一下，背转过去，将中衣退到腰处，大大方方道：“现在信了？”
“儿臣拜见父皇。”走到大殿之前，萧元恭敬地跪了下去。
谢澜音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姐姐胸口，“怎么可能……”
宣德帝盯着下面的长子，却好像看见了已故的护国公。
沉默片刻，谢澜亭才淡淡道：“我没束胸。”
就因为他娶了颜氏为妻，登基时护国公府也出了力，那些臣子们便都将功劳归在了颜家身上，他也连带着成了靠姻亲关系登位的皇上。宣德帝不爱听，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能登基是因为他会用人，当他想换人时，任凭那些人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功劳，都得乖乖按照他的心意倒下去。
再看看自己……
“起来吧。”
谢澜亭目光不由挪到了妹妹胸前。
回了神，宣德帝再看看眼前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儿子，笑道：“这次大败匈奴，听说你也立了战功？”
谢澜音维持刚刚的姿势站了会儿，走出来时瞅瞅长姐平整的胸口，笑道：“既然要穿嫁衣，大姐把束胸解了吧，那个，穿女装，还是……鼓点好看。”
萧元垂眸道：“父皇过奖了，儿臣只是依照军令出了微薄之力，算不上功劳。”
谢澜音跟二姐一起泡过温泉，却从来没见过长姐里面是什么样，忍不住好奇，悄悄往屏风那边挪了过去，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瞧。那么大一颗脑袋，谢澜亭余光里瞥见了，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外袍一脱，露出白色中衣，跟着转过去，朝妹妹伸手。
宣德帝点点头，“嗯，你从未上过战场，自小体弱多病，西北将士是看在你王爷之尊上才分了你些功劳，你没有居功自傲，算是有自知之明。好了，长途跋涉你也辛苦了，先回王府休息吧。”
谢澜亭打得过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却敌不过小妹妹的缠功，无奈地走到屏风后去换衣裳。
立了功，却没有任何赏赐，反而变相训诫了一番。
蒋氏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儿进了屋。
大臣们互相看看，都垂下了眼帘。
谢澜音不依，将人往内室里面推，“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嫁衣合不合身，娘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帮大姐换，换好了娘你抱着晋北进来，免得人多了大姐害羞。”
十九岁的太子也偏头看向了身后的胞弟衡王，兄弟俩相视一笑，再看向转身离去的萧元时，嘴角都不屑地翘了起来。以为身体好了立了战功便能翻身了？做梦，只要父皇一句话，他就还是那个体弱多病平庸无能的不受宠秦王。
谢澜亭是真的不想穿。
萧元坐车回了他在京城的秦王府，离京那年他是直接从皇宫皇子们居住的东三所里出来的，因此这是他第一次来他在京城的家，其实路上就知道了，这座王府乃先前一个不受宠的王叔府邸，那位王叔膝下无子，过世后王府便空了下来。
小晋北在榻里面看着，以为两个姐姐在玩什么，也蹭蹭地爬到了榻沿前，被娘亲抱了起来，他兴奋地跟着拍手。
既然不受宠，位置就较偏僻，花园也不大，至少比不上以前护国公府为主宅改建的衡王府。
在谢澜音的印象里，长姐穿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当然迫不及待想看看长姐新娘扮相了。
但萧元并不在乎。
黄昏谢澜亭回来的时候，谢澜音正在陪母亲说话，听说长姐过来了，谢澜音窃笑着将嫁衣准备好，谢澜亭一进来她就扑了过去，“大姐快试试，娘刚给你做好的！”
“将这封信送给五姑娘，你再去宜丰茶楼布置一番，明日我们在那里见。”
像是吃了定心丸，那些与身份有关的烦躁暂且都被谢澜音压到了心底。
写完信封好了，萧元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三月初就回来，谢澜音松了口气，如今已经是月中，再等半个月就能见到他了。
葛进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叹口气接过信，赶紧忙活去了。在宫里受什么委屈都没见主子心烦过，只在遇到五姑娘后，费尽心思筹算，结果没有一样顺利的。
熟悉的字迹，霸道有力，称他三月初六进京，但那日有事走不开，他会另找机会与她见面。
亲自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暗卫去与陆迟联络，葛进低声叮嘱他别暴露了行踪。暗卫领命，两刻钟后就到了蒋氏进京后置办的一处绸缎铺子前，陆迟闻讯出来见人，收好信后，看看转身就走的袁家小厮，皱皱眉，派人暗中跟踪。
谢澜音不自觉地笑，依然是等鹦哥走了，她才展开信封。
他一直觉得那位袁公子有秘密，现在人到了京城，难道不该先去拜见夫人吗？
“姑娘，袁公子又来信了。”鹦哥快步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将信送去了谢家。
晋北玩累了，谢澜音哄弟弟睡觉，她在旁边躺着，翻出上一封信看，目光落到了最后几行字，说是三月里进京，具体哪天还没个准日子。
谢澜音正因为没有看到心上人生闷气呢，转眼收到约她明日见面的信，连到了茶楼怎么见他的法子都说好了，顿时心花怒放。
赏完花，与谢澜月姐妹告辞，谢澜音推着弟弟回了自己的院子。
心情好，傍晚一家人用晚饭时，谢澜音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父亲，“爹爹，都说秦王殿下容貌不俗，今日你看到他了吗？”等了两次都没见到的贵人，谢澜音想不在意他都难。
长辈们再反对，好歹都在京城，总有见面的机会，哪像她……
谢徽自然从妻子那里听说过女儿对秦王的不满，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不俗。”
看着谢澜月若有所悟随后羞涩脸红的样子，谢澜音忍不住有点羡慕。
父亲向来话少，谢澜音也没指望听父亲对一个男人的容貌各种形容，吃了一口菜，目光扫视一圈，瞅着长姐道：“比大姐如何？”
但这种耍心眼，知道真相后反而会欢喜。
蒋氏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
“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表哥肯定先被你的美貌吸引，故意跟在你后头，这才能及时扶住你。”谢澜音低声分析道。男人们狡猾着呢，就像她，刚开始也以为与萧元那些相遇都是偶遇，后来两人在一起了，偶尔谈及过去，谢澜音才清楚有些是巧遇，有些根本就是他专门找她去的。
谢澜亭毫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吃饭。
澜宝继续陪晋北玩，谢澜音抓空审问谢澜月，这才知道两人是在两年前的上元节认识的，当时谢澜月与谢晋南一起赏灯，人来人往不小心被人撞上，碰巧唐展就走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
谢徽认真回想一番，公正地道：“秦王要胜三分。”
好好的赏花突然被郭澄搀和了一脚，唐展怕心上人被外人说闲话，不得不先走了。
毕竟是男人，还是皇子，再不受宠，气度都是自小养出来的。
又美又温柔的媳妇，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比长姐还好，谢澜音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第二日叫上提前约好的谢澜月，姐妹俩领着澜宝去逛街，谢澜音专门挑的宜丰茶楼附近，逛累了，自然就去那家茶楼歇脚。
有点怕，可是想到谢澜音娇俏的笑脸，两相对比就越发显得谢澜音温柔了。
下马车时，谢澜音隐约觉得楼上有人看她，她抬头望过去，果然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凤眼。
郭澄根本没听清他都说了什么，脑海里全是谢澜亭冷若冰霜的脸庞。
萧元朝头戴帷帽的小姑娘点点头，离开窗前时，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怎么样，见识到了吧？”谢晋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好言劝道：“我大姐从小跟我祖父习武，功夫可厉害了，咱们一起上都打不过她，你还是趁早死心吧，真让五姐姐去大姐跟前告一状，有你好果子吃，对了，我大姐夫也是武将……”
好像……有点怕。
目送大堂姐离去，谢晋南长长地呼了口气，回头，对上郭澄目瞪口呆的傻模样。
坐下品茶，谢澜音请了说书的女先生，再点了一出澜宝喜欢的七仙女。
谢晋南赶紧应下。
澜宝听得津津有味，小胖手不停地抓桌上的茶果吃。
这个堂弟贪玩，谢澜亭怕他傍晚出门。
谢澜月笑着陪妹妹，偶尔托腮看看窗外。
谢澜亭点点头，扫了眼郭澄，难得提醒道：“天色已晚，晋南送完朋友就回来吧。”
谢澜音的心在看到萧元那一刻就飞走了，强忍着躁动听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按了按肚子，凑到谢澜月耳边道：“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出去一趟，可能会久一点，你跟澜宝先听。”
转过影壁，却只看到有个俊公子冷着脸走了进来。因为对方生的太过俊美，郭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要低声问谢晋南这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谢晋南已经十分老实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姐”。
谢澜月点点头，目送堂妹领着鹦哥走了，她也捏了一块儿茶果。
“连女人都怕，没出息！”郭澄鄙夷了他一句，故意在谢家赖到了谢澜亭回来的时候，谢澜亭往里走，他假装刚刚要离开。
走廊里，谢澜音紧张地攥了攥袖口，眼睛盯着前面带路的丫鬟，昨晚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昨日他在信里说了，这茶楼是他的私产，里面全是他的人，最初谢澜音只是高兴要与他见面了，现在想想，却越想越困惑。
提到大堂姐，谢晋南心头一跳，盯着郭澄瞧了瞧，拍拍他肩膀道：“你还是算了吧，被我大姐知道我帮你追五姐姐，我怕她打我。”
听谢澜月说，这家茶楼早就有了，那一开始就是他开的，还是他进京才买下来的？
顾忌好兄弟的安危，郭澄没再追上去，过会儿见到寻过来的谢晋南，他不服气地道：“你五姐姐真够奇怪的，竟然让我跟她大姐比谁好看，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
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失神，前面的小丫鬟忽然停了下来，轻轻推开左侧雅间的门，再退到一旁，示意谢澜音进去。谢澜音走到门口，试探着望进去，就见日思夜想的人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她心跳越快，羞涩避开，平复后朝昨日就知晓这计划的鹦哥点点头，这才抬脚跨了进去。
一口气说下来，说得眼前少年气红了脸，谢澜音十分畅快，也扬着下巴朝鹦哥走了过去。
小丫鬟低头带上门，领着鹦哥去了真正的恭房，装装样子。
“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不就行了？”谢澜音真不知道郭澄哪里来的自信，盯着他道：“我大姐喜欢穿男装，你先去看看她，我喜欢的男子肯定要强过我大姐。若你觉得你不如我大姐，以后休要再来我跟前胡说八道，若你觉得你比我大姐好看，说明你眼睛瞎，我更不会喜欢你。”
雅间里面，安静地只有清浅的脚步声。
这位五姑娘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脸白嫩嫩的，桃花眼水灵灵的，声音娇娇好听，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确实有点喜欢她，都没有想过捉弄她。
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看着他黑了瘦了的脸庞，还有那双只一瞬对视就让她发慌的凤眼，谢澜音几乎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佯装镇定，她尽量自然地往茶桌那边走，轻声笑道：“你做什么去了，怎么黑了……”
“等等，”郭澄跳过来挡到她跟前，依然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道：“你不是嫌我丑吗？现在你再看看，我配不配得上你。”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一把扯了过去，谢澜音不受控制地撞到他怀，仰头，他俊脸陡然靠近。
谢澜音哼了声，往回走。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呼吸，谢澜音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郭澄确实是以谢晋南为借口溜过来的，他也知道分寸，瞅瞅鹦哥过来的方向，毫不在乎地道：“我来赏花，偶遇五姑娘，又没欺负你，晋南怎么会挨罚？”
萧元却在快碰上她的时候停下了，目光从她饱满的唇渐渐上移，将她绯红的脸庞墨笔勾勒般的黛眉都看到了眼里。小半年不见，她长高了，更美了，抱在怀里也更舒服了，就连那淡淡的玫瑰香，也更加醉人。
从澜月那里知道这个少年不好惹，谢澜音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朝来路高声喊鹦哥，随即平静地劝道：“你若是来找晋南的，最好早点走，否则事情传出去害晋南挨罚，相信他也会怪你胡闹。”
“澜音，五个多月没见了。”一手抱着她，一手捧着她脸，萧元哑声道。
谢澜音进京后只遇到他一个怪人，马上就想起来了，再瞧瞧对面的少年，不得不说，郭澄生的十分俊俏，肤白唇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下巴有点尖，怪不得扮成姑娘那么像。
他想她，很想亲亲她，但他不敢，怕现在占的便宜越多，一会儿她知道真相就会越生气。
“谁让你说我丑？”听她不认得自己了，郭澄好心提醒道。
谢澜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因为他没亲而她等着了，小脸更红，抿抿唇，对着他衣襟上的绣纹蚊呐般道：“那怪谁？我早进京了，是你来的太晚。”
谢澜音不认得他，取下陷入发髻里的小石子，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扔我？”
娇娇的埋怨，有点责备的意思，萧元轻轻摩挲她凝脂般的脸庞，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将她抱了起来。谢澜音意外地望着他，萧元看着她笑，“胖了。”
有点疼，谢澜音捂着脑袋转过去，就见一个穿浅蓝色锦袍的少年从一颗梅树后走了出来，双手抱胸懒懒地靠着树，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微微扬着下巴盯着她，眼眸微眯，不知是瞧不起人，还是单纯地观察她。
谢澜音听了，气恼地推他，“那你放我下来。”
视线从树梢掠过，谢澜音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正出神，后脑勺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
“我就喜欢胖姑娘。”萧元故意颠了颠，很快就抱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谢澜音很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她控制不住地烦躁，她想象不出当她要嫁给他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新认识的闺秀们会怎么看她，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然后或许时太长时间见不到面，谢澜音原本很盼着三月快点到来的，眼下，她隐隐希望他晚点来，给她时间想个明白。
因为这句俏皮话，那种久别重逢后生出的陌生感烟消云散，谢澜音乖乖坐在他腿上，先小声提醒他：“最多一刻钟，过会儿我肯定得回去了，你有话快说。”
但两人也算门当户对，只要哄好姑母，婚后应该没什么烦恼，不像她……
“澜音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萧元捧着她一双小手，凝视她脸庞问。
原来澜月与表哥两情相悦了，以姑母对陈氏的心结，表哥这桩婚事确实让人发愁。
这话有些古怪，谢澜音抬眼看他，到底更关心他，她瞅瞅他清瘦的脸庞，关切道：“生意上的事情解决好了吗？看你都晒黑了。”
她想单独散散心。
之前还误会处理生意是他随便找的借口，现在见到人才相信了，谢澜音突然觉得很愧疚，轻轻往他怀里靠了靠，贴着他胸口嘱咐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信里跟我解释清楚就好，不必急着回来，也别因为忙生意疏于照顾自己。”
弟弟被人抱跑了，谢澜音望着表兄弟俩的身影，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坐了会儿，嘱咐鹦哥留在这边，她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进了梅林。
小姑娘细细碎碎地唠叨，都是日常琐事，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声音，是他喜欢的姑娘，明明该高兴满足，萧元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有石头压在那里，甜也甜地沉重。
他见小表妹的机会多，跟澜月在一起就难了，唐展不想浪费今日的大好机会，说完抱起懵懂无知的小表弟去林子里找心上人了，澜宝傻乎乎的更好骗，澜月仔细叮嘱两句，小丫头肯定不会去三夫人跟前告密。
“澜音，我，”紧紧搂着她，萧元下巴抵在她脑顶，望着紧闭的窗户犹豫片刻，继续道：“澜音，我，我先前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全都告诉你，我知道你会生气，你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最后原谅我行吗？我是真的想娶你。”
小表妹好说话，唐展咧着嘴笑了，“我先抱晋北去摘花，改日再告诉你。”
他想娶，但他娶不成，他还需要时间，才能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
“那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想要她帮忙，当然得跟她坦白交代。
谢澜音身体一僵，越听，心越冷。
母亲仇视陈氏与她的三个孩子，唐展知道，若是二夫人所生的谢澜薇，他肯定不会喜欢，但他喜欢三房活泼俏皮的澜月，两年前就动心了，情不自禁。偷偷跟父亲提，父亲不反对，只让他哄好母亲，唐展便委婉地暗示过一次，却被母亲一口回绝。如今澜月都十五了，跟她母亲也不好再拖，他现在唯有寄希望于擅长哄长辈开心的小表妹了。
她总是嫌他不规矩，非要隔着窗子与他说话，但其实她喜欢被他抱着，更喜欢他在她耳边说那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为了哄她开心的甜言蜜语。
唐展有求于小表妹，根本没打算瞒她，抱着晋北坐到谢澜音旁边，低声夸道：“澜音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以后你到了我娘跟前，多说几句澜月好话？”
现在他也是在她耳边说，谢澜音却觉得抱着她的男人突然陌生了起来。
谢澜音慢悠悠坐到了椅子上，见表哥目不转睛地盯着远走的谢澜月，她轻轻嗤了声，故意酸溜溜地道：“我还奇怪呢，之前都跟姑母说好了，等大姐出嫁了再过去住几日，怎么姑母这会儿又让表哥来接我，敢情是表哥找的借口啊。”
他能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让他怕成这样？怕到她不会原谅他？
他越这样盯着，谢澜月就越不自在，忽的又站了起来，牵着妹妹道：“那你们先聊，我给澜宝摘几朵花去。”这回不给澜宝拒绝的机会，强拉着妹妹走了，澜宝也喜欢梅花，没有反对，只回头朝晋北晃了晃手。
是有别的女人了吗？
唐展还是盯着她，难得见一面，他舍不得移开。
光是一个念头，谢澜音眼睛就酸了，一边往回挣手一边冷声道：“你先放我下去。”
少年目光似水，谢澜月攥攥手里的帕子，重新坐了下去。
萧元僵了僵，最终还是放开了她，却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跟着起身，攥住她手腕道：“澜音，昨天，我看见你了。”
谢澜月还想再劝劝妹妹，唐展抱起小表弟颠了颠，黑眸看着她道：“我与澜音就是随便聊聊，四妹妹如果不忙的话，留下来一起赏花吧，难得今日阳光这么好。”
谢澜音一怔，忘了甩开他，盯着他眼睛问，“你在哪儿看见的？”
澜宝还没玩够，跟晋北一起慢悠悠走了过来，小声嘟囔道：“我要跟晋北玩，姐姐自己回去。”
既然决定要说破，开了口后萧元反而平静了下来，直视她道：“澜音，记得咱们在西安茶楼听人说秦王的事情吗？你猜对了，秦王与那位沈家女没有任何关系，是皇上趁秦王昏迷时假借冲喜之名强行将沈家女塞给他的。大婚当天秦王清醒，引以为耻，亲手杀了沈家女，皇上动怒，伪造奏折逼得秦王不能再娶妻……”
说着扭头唤妹妹。
“你跟我说他做什么？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了？”谢澜音一点都不想听一个无关王爷的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谢澜月早在堂妹起身时就跟着站了起来，飞快看唐展一眼，微微红着脸道：“展表哥有事与澜音说，我先走了。”
“因为秦王不能娶妻，所以他遇到喜欢的姑娘后，怕她不愿做妾，才伪造身份假冒洛阳商人接近她，才急着在西安娶了她，妄想木已成舟后她会甘心留在他身边，才会在她与家人进京时，他只能奉命留在西北战场，直到此时才能回来见她。”
“我娘说好几日没见到你们姐仨了，让我过来接你们，刚刚听舅母说澜音来了花园，我就过来这边找了。”唐展声音清朗，走到跟前，仿佛才瞧见谢澜月一般，笑着道：“原来四妹妹也在。”
“澜音，我真的想娶你，可我怕你不愿意，怕你父母不愿意！”用力将愣住的姑娘按到怀里，萧元急切地在她耳边承诺，“澜音，我现在只能委屈你做妾，但我跟你保证，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是不是？”
“展表哥怎么来了？”谢澜音笑着站了起来，远远跟表哥打招呼。
谢澜音茫然地听他说了许多许多，她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谢澜音察觉到不对，疑惑地往后看，就见表哥唐展来了，一身白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枚碧绿玉佩，行走时面带笑容，俊朗清雅。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想起了与他的那些曾经。
“小气鬼！”谢澜月作势要弹她爆栗，扭头的时候却见那边小丫鬟领着一个华服少年走了过来，脸不禁一热，立即转了过去，假装在看弟弟妹妹。
她喜欢他，可能比他动心的还早，然而他没有任何表示，她失望地回了杭州。
谢澜音笑着顶嘴，“晋北天天逗澜宝高兴，真要工钱，也是你给我们吧？”
她怨他的无视，再遇时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可她没有出息，他一贴上来，她就又喜欢了。
“澜宝天天帮你哄晋北，是不是得给我们工钱啊？”谢澜月瞅瞅妹妹红扑扑的小脸，打趣问道。
她舍不得家人，不想太早嫁，可他说他身份低，怕她移情别恋，她心疼地马上答应他早嫁。
到了地方，谢澜音牵着弟弟陪他练习走路，累了就让小家伙扶着学步小木车，有澜宝在旁边盯着，她与谢澜月坐在丫鬟们事先擦好的长椅上休息。澜宝懂事，走远一点就哄晋北绕过来，两个大姑娘一眼就能瞧见。
她进了京，他迟迟不来，她每天看他的信，信他说的一切，刚刚还嘱咐他别只顾着忙生意。
梅花已经有早开的了，姐妹几个去了那边。
她昨晚兴奋地睡不着，想着团聚了很快就可以嫁给他了，也要开始绣嫁衣了。
走到院门口，碰巧遇见谢澜月姐妹俩，众人就去花园玩。
结果呢，他说他是秦王，他说他骗婚是希望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妾，说，她根本用不上嫁衣。
谢澜音笑着应了下来，一转身，就见乳母抱着刚刚方便完的弟弟走出来了，晋北瞧见姐姐，高兴地朝姐姐伸手，谢澜音熟练地接过弟弟，帮小家伙穿好外衣，再放进小木车，推着出门了。
他凭什么？
儿子九个月了，走路不稳当，爬的飞快，还不喜欢跟乳母玩，若不是有小女儿帮忙哄着，蒋氏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绣嫁衣。
狠狠推开他，谢澜音转身就走。
恭房里传来晋北咿咿呀呀的声音，蒋氏连忙将嫁衣收了起来，迅速交给玉盏藏好，低声嘱咐小女儿：“今天还是你哄弟弟，我还得抓紧时间将盖头缝好，你看好他，别让他过来给我捣乱。”
“澜音！”萧元再次攥住了她左手，谢澜音被他的力道扯得转身，再次对上他虚伪的脸，再次对上那张确实比长姐容貌更俊美的秦王殿下的脸，谢澜音只觉得恶心，恶心到什么都忘了，只凭本能行事。
之前那十几年，外人都说她没儿子，现在想想，长女跟儿子有什么区别？
她扬起右手，用尽力气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长女生来就闲不住，但京城规矩严，兵部文职武职都不可能授给一个女子，长女又不喜闷在后宅，丈夫就偷偷给她安排了些跑腿的差事，然后跟她说了，女儿与薛九大婚后会安排薛九外放，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薛九当了一地的守备，反而可以纵容妻子继续参与军队里的各种事宜。
她的巴掌几乎是在转身时就抬起来的，萧元注意力都在她脸上，因此没有任何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重重的一下，“啪”的一声，突兀地在偌大的雅间里响起。
蒋氏知道，摸摸小女儿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这辈子，萧元第一次挨打，还是直接打在脸上。
谢澜音摸着精致柔滑的嫁衣，想象长姐穿上嫁衣的样子，忍不住替她高兴。薛九催的急，去年腊月里终于正式将亲事定了下来，正好长姐年纪也不小了，大婚的日子就选在了五月。年后一家人都替长姐忙活，只有长姐没事人似的，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胸口噌地腾起怒火，攥着她手腕的手也猛地加大了力气，可是对上她满脸泪水，对上她紧抿的唇，萧元瞬间又不气了。
蒋氏也是心甘情愿，笑着打量昨日黄昏才绣好的嫁衣，点头道：“是啊，下午你大姐回来了，让她试试，应该没差的。”
“我……”
一般嫁衣都是新娘子自己绣的，但谢澜亭不会针线，只能蒋氏这个当娘的代劳。
“我只认识袁霄，从不认识什么秦王，现在他死了，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谢澜音垂着眼帘道，说完猛地扯回手，快步朝门口走。
“娘，大姐的嫁衣快绣好了啊。”谢澜音脚步轻快地走进母亲的屋子，见榻上铺着一袭大红的嫁衣，眼睛一亮，立即凑到跟前摸。
萧元情不自禁追了两步，慢慢地又停下。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杨柳新绿。
他得给她时间怨他，给她时间冷静下来。
年前年后宴请多，谢澜亭谢澜桥姐妹俩十次有九次里都推了，谢澜音就变成了大忙人，母亲去哪儿她去哪儿，光是正月里就去了十来户官员家里做客，忙归忙，倒也认识了几个谈得来的闺秀。
沉默地目送她离开，在她快出门前萧元才低声道：“我的身份，暂且别告诉你家人罢。”
原来在那个看着乖巧实则淘气的堂弟眼里，她这个五姐姐是最美的啊……
谢澜音开门的动作顿住，嘴角慢慢浮起冷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径自走了。
谢澜音愕然，随即笑了。
萧元看着那被她用力甩上的门板，再看看刚刚抱着她一起坐的椅子，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不知是从遇到她就开始的梦，去年的甜蜜都是假的，还是今日才开始的梦，只有刚刚那个打他的姑娘才是假的。
谢澜月早在郭澄说出那话时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有些自责地道：“肯定是晋南，他们俩好着呢，臭小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可是脸上火热的疼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其实论美貌，谢澜音觉得自己与长姐不相上下，只是长姐好男装且过于冷漠，才显得她更美些。
他骗了她的心，又伤了她的心。
谢澜音摇摇头，她只是奇怪一件事情，“我进京后还没怎么出过门，他从哪听来的那种话？”
出了雅间，谢澜音擦擦眼睛，先去了恭房。
他动静不小，谢澜月回头瞅瞅，扭头安抚堂妹，“澜音别听他胡说，他一向口没遮拦。”
鹦哥就在那边守着，瞧见姑娘走了过来，高兴地赶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姑娘眼圈红红的，分明是哭过了。鹦哥吓到了，疑惑问道：“姑娘怎么了？”
郭澄怎会因为她一句话就退下，只是没等他回嘴或追上去，身后突然传来夏桃的声音，分明是后知后觉认出他领着人过来了。郭澄懊恼地往那边看了眼，再看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谢家姐妹，咬咬牙，先跳出走廊逃了。
谢澜音看向之前领路的丫鬟，看得对方识趣地走了，才让鹦哥给她备水。
郭澄还没从那句嫌他丑的话里回神，本能地要拦，不想后背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他半边身子发麻。他呲着牙回头，就对上谢澜月警告的拳头，“再敢追上来，回头我告诉我大姐姐去！”
里面东西都是现成的，鹦哥压下困惑，先服侍她。
牵着澜宝就要绕过去。
谢澜音边撩水边哭，几下就能洗好的脸，她洗了不知多少下，好不容易将那股委屈憋回去了，她才接过帕子擦脸。镜子里她鬓发乱了，眼圈更红了，明显哭过，再看看镜子中鹦哥欲言又止的脸，谢澜音动动嘴，眼泪又落了下来。
谢澜音在杭州时遇到过几个自负风流的公子哥儿，但最多只是直白地赞她两句，初见就谈及婚嫁的，眼前的少年是第一个。看着他脸上厚厚的脂粉，谢澜音嫌弃地别开眼：“我眼光也高，看不上你这么丑的，更不会嫁给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澜宝别管他，咱们走。”
自己精心伺候的姑娘哭得如此委屈可怜，鹦哥心疼坏了，搂住人哄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郭澄摸了摸她脑袋算作回应，眼睛依然盯着谢澜音，“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
今日二楼就自家姑娘与袁公子，恭房里没有人，所以她敢这样说出来。
“不许你欺负五姐姐！”跟躲到一旁的方菱不同，澜宝气鼓鼓挡在了堂姐身前。
谢澜音很快就重新站正了，摇摇头，微微仰着头道：“鹦哥你记住，我在茶楼遇到了袁公子身边的卢一，他告诉我袁公子进京路上突染急病死了，我是因为这个消息哭的，回去我也会这么告诉大爷夫人，不管他们怎么问你，你都这样回，知道吗？敢穿帮，我送你回杭州。”
谢澜月恼羞成怒，早忘了她叮嘱堂妹的，气得就要上前打他，两人也算熟了，谢澜月没少教训郭澄。郭澄猴子一样侧身躲开她，再次凑到了谢澜音跟前，明明穿着女装，却目光轻佻，风流纨绔似的。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啊？”姑娘有多喜欢袁公子，鹦哥很清楚，她不在乎姑娘的威胁，她只想知道袁公子究竟做了什么将姑娘气成了这样，哭得这么可怜，说得如此决绝。
说话时特意指了指谢澜月。
“别问了，走吧。”谢澜音擦掉新流下的泪，深深吸了口气，先往回走了。
他越说越没规矩，后面谢澜月狠狠盯着他瞧了两眼，终于认出来了，立即松开妹妹，作势要推他。郭澄敏捷地跳到了前面，没有一点被抓住的慌乱，反而吊儿郎当的抱着胳膊，眼睛盯着谢澜音，“五姑娘是吧，我看你长得不错，给我当媳妇如何？我告诉你，我眼光高着呢，一般的，譬如她那样的我都看不上。”
她为他伤心为他欢喜，可他从始至终都在骗她，婚姻大事也当儿戏，丝毫不将她不将她的亲人看在眼里。就算他有他的无奈委屈，也不表示她就该迁就他，被骗得团团转也不怨恨，反而乖乖去做他的妾。
“郭澄！”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小丫鬟笑了，瞄了瞄她头顶，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姑娘个子也不矮，你是谢家五姑娘吧？听说谢家五姑娘最好看，确实实至名归……”
他敢那样做，无非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父母，那么他今日哄了她做妾，明日再哄旁人，届时她又能如何？西安城里很多人都说沈捷妻子孟氏窝囊，连丈夫的妾都管不了，她呢，真去做妾，将来面对一堆新的妾室，她连耍耍正妻威风的资格都没有。
她声音有些粗，娇滴滴地说话特别古怪，谢澜音皱皱眉，敷衍道：“看你个子挺高的。”
他让她信他，信他会只有她一个，可他拿什么让她信？拿一个洛阳商人的假身份？
“这位姑娘，你为何一直看我？”就在谢澜音准备收回视线时，小丫鬟转头与她说话了，现在是谢澜音与她并肩走在前面，最右边是方菱，谢澜月牵着澜宝走在后面。
他不配她迁就，一点都不配。
谢澜音却惊讶这丫鬟的身高，比她高半头，跟长姐差不多了，但也正是因为有长姐的例子，她也没觉得多奇怪。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谢澜月牵着妹妹走，怕她不小心踩到水摔了，还没留意她。
回到雅间门前，谢澜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小丫鬟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庞，眉如新月唇若涂脂，一双漆黑的眸子顾盼生辉，就是脸上的粉厚了些。怯弱地扫了一眼谢澜月跟两个小女娃，她微微低着头绕到了谢澜音一侧，示意几人继续前行。
“澜音怎么去了这么久？”谢澜月扭头望了过来，看到她发红的眼圈，愣住了。
当着客人的面夏桃不好生气，憋着火让她将客人带到暖阁，她告罪一声先走了。
谢澜音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道：“刚刚遇到一位西安认识的熟人，从他口中听说另一位故人出事没了，忍不住哭了会儿，回来就晚了。好了，我也没心思逛了，咱们回去吧。”
“啊，夏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快回去换身衣裳，我领姑娘们过去。”小丫鬟慌忙站了起来，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般，缩着肩膀，脑袋垂得低低的。
示意鹦哥去给说书的女先生赏钱。
想先给对方个警告，夏桃故意挨着她那边走的，结果眼睛光顾警告人家了，快经过时没留意那人将腿伸了出来，一个前扑就摔到了地上，好巧不巧的，那里还有滩水，夏桃狼狈地站起来时，就见衣服上脏了好大一片。
有了这个理由，路上谢澜月见她兴致低落，便也没有奇怪，柔声安抚了几句。
夏桃皱了皱眉，看着那丫鬟露在外面的眉眼，觉得眼熟，但又想不到是哪个院里见过的，暗暗决定送完谢家几位姑娘回来再训斥她，躲懒也要挑对地方，竟然敢明晃晃来这边碍眼，真是没眼力。
回到侯府，谢澜音暂且没有声张，将萧元的书信都翻了出来，用剪刀剪了稀巴烂，再与之前萧元送她的那些礼物装到了一个匣子里，目光从那对儿樱桃大的红宝石耳坠上掠过，谢澜音自嘲地笑了。
今日日头好，姐妹几个跟在小丫鬟身后走，偶尔晒到暖融融的阳光，很是舒服。沿着走廊拐个弯后，忽见前面一处长椅上坐了一个红衣小丫鬟，手里拿着帕子挡着半张脸，似是咳嗽一般，见她们走过来，小丫鬟怔了会儿才低下了头，却依然稳稳坐着。
他是王爷，这种宝石对他来说算不上多稀奇，更代表不了什么。
蒋氏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郭老太太点点头，叮嘱她下次把谢澜桥也带来，再同二夫人等熟客说说话，就让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夏桃引路，请谢澜音姐妹几个去东暖阁里玩，今日来的小姐妹都在那边。
收好了，谢澜音将匣子递给鹦哥，低声吩咐道：“你再去宜丰茶楼一趟，交给领路的那个丫鬟，她自然知道给谁。”
“明堂媳妇，听说你家里有三朵花啊，怎么只带了澜音来？”稀罕完小姑娘，郭老太太一点都不认生地同蒋氏道，谢家也算是京城的新贵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她这个常在贵夫人圈里走动的当然有所耳闻。
鹦哥苦着脸看她，还想再劝劝。曾经那么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谢澜音大大方方走了过去，任由老人家握住手打量。
“你去不去？”谢澜音沉声问，目光清冷。
郭老太太唯一的孙女已经嫁人了，如今大着肚子不能回来，她就更喜欢旁人家的小姑娘们，现在来了个貌美如花声如天籁还嘴甜会说话的，郭老太太忍不住喜欢，接过谢澜音送的礼物一瞧，笑得更欢了，“这寿桃，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瞧过比这更水灵的，澜音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鹦哥见她真的铁了心，无奈地接过匣子，在外屋门口遇到桑枝，她摇摇头，低头走了。
小姑娘声音好听，连串说起来更叫人身心舒服。
萧元此时还没离开茶楼，一动不动坐在那把椅子上，凤眼看着被她关上的门板，不知在想什么。卢俊守在外面，里面主子没叫他，他也没有冒然询问。
老太太生的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谢澜音笑盈盈上前，乖巧行礼道：“老太太万福，我叫澜音，是澜月的堂妹，上个月才进京，听澜月夸了您那么多次始终没机会给您请安，今日终于见着了，澜音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比一年更精神。”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卢俊扭头看了过去。
“呦，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俊啊，跟仙女似的。”注意力回到新来的客人身上，郭老太太愣了愣，微微眯着眼睛端详谢澜音。
“是五姑娘身边的丫鬟交给我的，说是殿下的东西。”小丫鬟低声回禀道。
郭老太太暗道糟糕，每次家里宴请孙子都会整点事出来，这次她可不会异想天开认为孙子变乖了，眼瞧着外面又有客人来，赶紧打发丫鬟再派人去找，找到了务必盯紧了。孙子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未来媳妇说不定就在今日宴请的小姑娘们里，可不能让他自己给搅黄了。
卢俊接过匣子，示意她下去，等人走了，卢俊瞅瞅匣子，正犹豫怎么开口，里面萧元淡淡道：“拿进来。”
春桔马上去了，过了会儿快步回来，有些不安地道：“老太太，二公子不知道去哪儿了，都没找到。”
卢俊低声应是，推门而入，见主子背对他站在紧闭的窗前，他没有多话，将匣子放到茶桌上就退了出去。
老太太做六十整寿，郭府宾客满堂，厅堂里郭老太太穿身绛红新衣，红光满面地与女眷们说笑，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惦记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孙子，郭老太太问身边的大丫鬟春桔，“派人去瞧瞧，二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关门声，萧元继续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茶桌前，摸了摸木匣边角，这才慢慢打开。
郭家。
里面有他送过的首饰，也有被剪碎的信纸。
简单寒暄几句，三房人分别上了马车。
他伸出手，食指碰到那对大樱桃耳坠，脑海里是她软声嫌弃太大的轻柔声音，是他抱着她恣意品她比樱桃更好吃的唇。捏起一片信纸，看清上面并不完整的字迹，却想到他在西北空旷的王帐里，一边想象她的样子，一边写信。
很快三夫人也领着谢澜月姐妹来了，谢澜音暗暗瞧着，发现方菱对三房的人也不怎么热络。
可她统统都不要了。
看到谢澜音母女，方菱小声唤人，始终跟在二夫人身旁。
如果没有遇见过，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牵挂和烦恼？
用过早饭，谢澜音跟在母亲身边走到侯府门口，就见二夫人从东院那边走来了，谢澜薇已经定亲，不再适合出门，但是二夫人带了八岁的方菱，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裙，头上顶着两个可爱的丫髻，脖子上套着赤金项圈，很是漂亮。
可是没有遇见过，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温暖和悸动。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六。
摸摸早已不疼了的脸，萧元轻轻盖上了匣子。
从提防外男，姐妹俩很快又聊到了如何管教弟弟上。
等着吧，过些日子，他再去找她。
提到自己那个不学好的弟弟谢澜月就来气，哼道：“是啊，所以爹爹才天天训斥他，结果一点用都不管，幸好祖父来了，他才收敛了些。我跟你说，以后你可不能惯着晋北，我弟弟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惯着他了，长大了他才不害怕。”
当天中午，谢澜音没去前院用饭。
谢晋南是三房的长子，今年十二岁。
蒋氏心中奇怪，哄完儿子睡觉，她过来看小女儿。
“我怎么听说晋南跟他玩的挺好？”谢澜音打趣地问。
进屋却见午饭还摆在桌子上，一动都没动，蒋氏急了，“澜音怎么不吃饭？”
父亲在户部做事，与郭大人关系不错，谢澜月每年都会去郭家做客几次，因此对郭家很熟悉。
说着快步走到纱帐前，挂好帐子，她坐到床边，将背朝她躺着的女儿往这边转。
“我是来提醒你的。”谢澜月毫不客气地捏了个杏脯放到嘴里，吃完了才继续道：“郭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已经成亲了，是个很稳重的人，咱们过去多半遇不到他，二公子郭澄今年十六，从小就是个淘气包，长大了也没正经，经常捉弄去他家做客的姑娘们，万一你遇到了，千万别跟他吵，咱们就当没看见，他自己没趣就去别处了。”
跟母亲提过亲的准未婚夫没了，男人不再出现，谢澜音瞒得住一时，瞒不过一世，早晚都得给母亲个交代。现在听到母亲的声音，谢澜音忍不住哭，钻到母亲怀里哭道：“娘，我跟澜月出门时见到卢一了，他说袁霄死了……娘，他死了，你什么都别问了，重新给我找个好人家吧……”
“又想说什么？”谢澜音收好东西放到一旁，示意谢澜月也坐上来，炕桌上摆了桂花糕杏脯，姐妹俩边聊边吃。
母亲是最亲的人，原本有一分委屈，到了母亲跟前会变成三分，原本有十分的委屈，见了母亲就会变成天大的委屈。谢澜音越哭越疼，哭得发抽，不管蒋氏问什么，她都是抽抽搭搭的一句不要他了，要嫁别人。
想到白白胖胖会吐泡泡的弟弟，澜宝马上就领着丫鬟走了。
蒋氏被小女儿哭得心都碎了，什么都不敢再问，忙着先安抚女儿平静下来。
“就知道吃。”谢澜月摸摸妹妹脑袋，轻声哄道：“去大伯母那边找晋北玩吧，你不是最喜欢晋北吗。”她想跟谢澜音聊些大姑娘的事，妹妹傻乎乎地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哄得女儿睡着了，蒋氏冷着脸叫走鹦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想吃桃子了。
鹦哥先用姑娘叮嘱的那套说辞，蒋氏怎么会信，鹦哥不肯改口，她便发了狠，命人去请牙婆子。鹦哥怕了，也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就将谢澜音与萧元见面却不知为何被气到的事情说了，蒋氏见她是真的不知女儿与萧元谈了什么，这才让她去外面领十板子。
澜宝有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盯着缂丝料子上栩栩如生的大寿桃瞧了会儿，说话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看，五姐姐绣的真好，可惜现在没有桃子。”
傍晚蒋氏又去问女儿，谢澜音还是哭，蒋氏无可奈何，晚上与丈夫道：“他来了京城却不敢见咱们，只敢约澜音说话，八成是想悔婚了。不管他因为什么，让澜音哭成那样，我都不打算再挽回，既然澜音心意已决，咱们就当从来没有过那个人吧。”
谢澜音点点头，拿起绣活儿问澜宝，“五姐姐绣的好看不？”
语气十分地冷。
“这是送给郭老太太的？”这日天气暖和，谢澜月领着妹妹澜宝过来做客，进屋见到暖榻上绣了大半的样子，笑着问。
黑暗里，谢徽的脸比妻子的语气更冷。
先让人买好屏架，比对好大小后，谢澜音就挑了块儿浅浅宣纸黄的缂丝料子，坐在暖阁里认真绣了起来。有时候在自己的院子里，有时候会挪去母亲那边，绣一会儿陪弟弟玩一会儿，因为手里有事情做，倒没怎么想他了。
翌日他便派薛九暗中打听萧元的下落，薛九得知小姨子被人欺负了，恨不得将对方揪出来打死，只可惜他的人精明，萧元隐藏的本事更深，查了半个月，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谢澜音的女红还算不错，当然也没有太出挑，但就像每个人总有几个写出来比较好看的字一样，谢澜音绣寿桃就特别拿手了，因距离郭老太太的寿宴只差十来天，大件肯定绣不完，谢澜音就决定绣个桌屏当寿礼。
找不到人，谢徽再气也没办法，给女儿们舅舅那边写了封信，开始一心筹备长女的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