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七位将军里，五位纷纷赞同，只有两个四旬左右的将军没有出声，被贺参将虎目瞪了一眼，其中容貌较为儒雅的李将军才沉声道：“主帅被匈奴偷袭，我跟大家一样急着替他报仇，但打仗不是儿戏，最忌讳冲动，我觉得还是先上报朝廷，等皇上任命新的主帅后，再共同商议。”
贺参将红着眼睛道，他是沈捷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沈捷极其忠心。
另一位董将军沉思片刻，朝沈应时道：“世子，此去京城一来一去要用六天，太耽误功夫，此时我军士气最盛，出兵将事半功倍，且匈奴刚吃了败仗，正是士气低迷之际。只是，我等出兵，是不是要请示殿下一声？”
“世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带兵跟你走！”
“请示他做什么？”如被触了逆鳞，贺参将怒气冲冲跨到董将军身前，攥住他衣襟便质问了起来，“董由，你曾经是颜家的部下，是不是看主帅走了，便想投奔旧主去了？”
尸首抬回大营，全军愤慨，士气空前高涨，扬言要血洗匈奴为主帅报仇。
“我董由驻守边疆几十年，只知道尽忠职守守卫西北百姓，从不知什么旧主新主！”董将军一把推开贺参将，气愤地转了过去。
沈捷死了，一箭穿喉而死。
贺参将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再次朝沈应时走了过去，“世子，到底怎么着，你说句话啊！”
雁鸣山一役，匈奴三万伏兵全军覆没，但大梁也损失了一名主帅。
沈应时恍若未闻，看着父亲的尸首，依然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几丈远外，亲眼目睹了一场孝子哭爹的好戏，萧元冷笑，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
他是怨父亲，怨他对不起母亲，但这是他的父亲啊，亲手教他习武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父亲。
“父亲！”沈应时红着眼睛赶到男人身前，瞥见生父被利箭穿透的喉咙，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世子，殿下请您过去。”卢俊停在十步外，朗声传话道。
但没等他记起，眼前忽的一片漆黑。
沈应时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除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与平时倒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他不想回忆那日的天，他想再看一次她骄傲冷艳的脸。
没让其他人跟着，他单独去了王帐。
身体重重撞到地面，耳边同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呐喊，夹杂着战马嘶鸣，沈捷眼里却只有头顶蔚蓝的天，那么蓝那么熟悉，好像，好像那日在护国公府门前，她一身红衣骑在马上，他仰头看她时，她身后的那片天。
“他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萧元站在舆图前，背对他问。
“父亲！”
卢俊在外面守着，偌大的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人，沈应时朝舆图走了几步，盯着萧元侧脸问道：“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侯爷！”
萧元唇角微扬，转身走向他，两人相隔只有一臂之遥时，他才停下，毫无感情地回视眼前的名义上的表弟，“如果他在陷害颜家之前死，或是在击退匈奴大军后再死，我会更高兴，其实我最希望他早死二十几年，那样颜家众人不必冤死，姨母也不必委身仇人，更不会生出你这样不孝的儿子。”
风声潇潇，利箭破空声更为刺耳，刚刚击退一个匈奴悍将，余光里见有双箭飞至，沈捷一枪劈开，长臂挥枪的动作还没收回，他本能地望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脖子忽然一疼，紧跟着整个人被那无尽的力道带得朝后栽了下去。
他话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沈应时看着他只有嫌弃鄙夷的眼睛，心头那一丝丝不受控制的怀疑忽然就没了。
不亲手杀了沈捷，他不配为人。
是啊，如果萧元想杀父亲，他不会选在两军交战之际。
他的外祖父舅舅们，他还没记事就死去的母后，他们的死，都是拜他所赐。
父亲死了，他不想再评论他生前的功过，视线落到舆图上，沈应时公事公办地道：“殿下找我做什么？”
萧元隐匿在匈奴兵里，凤眼平静，像是周围的打杀都与他无关，手里弓箭早已搭好，看准机会，箭头对准沈捷脖颈，两支利箭齐发，弓弦还在震荡，他迅速又搭上一支，动作利落，目光狠辣。
萧元看他一眼，领着他去了舆图前，伸手指向一处，对着舆图道：“他活着，战事轮不到我操心，我便是有良策，你们也未必会采用，但现在他死了，全军士气高涨，我不想为他报仇，却想趁此机会彻底击退敌军……”
雁鸣山南路口，沈捷一马当先，手中红缨枪灵活翻转，一枪收一魂。
说着，将他的战策简单又清楚地说给沈应时听，末了道：“你若同意，便去安排你那些将领吧，他们更听你的。”
匈奴先设下围攻的计谋，大梁将计就计，几路人马迅速混战成一片。
沈应时还在震惊他诡谲的兵术，忽听他要将功劳推到他身上，目光变了变，低声道：“你意在大位，为何不趁这次两军交战立功扬名？既得军心，又得民心。”
平日只闻鸟鸣的雁鸣山，今日却突然响起了阵阵厮杀声。
萧元笑了笑，转身看他，“我的功劳越大，父皇就会越忌惮我，贪功有何用？而且我也无需贪功，战事一结束，你马上会继承侯府，继承他手中的兵权，既然你先前保证过两不相帮，只守西北，那西北对我来说就是安全的，我需要对付的只有京城里的人。”
十月的边境，秋高气爽，万里碧空湛蓝如洗。
沈应时抿了抿唇，想到父亲对颜家对母亲的亏欠，默认了此话，转身要走。
翌日三路兵马一明两暗先后赶往雁鸣山，沈应时假装去截粮草，沈捷亲自率军跟在后面接应，而他们离开不久，本该躺在王帐里的萧元却易容成了一个小兵，单枪匹马追了上去，到了雁鸣山，他闪进了山林中，再出来时，一身匈奴装扮。
“等等，”萧元叫住了他，“不过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萧元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安排，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沈应时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等他说。
沈应时意外地看向父亲，视线在沈捷战甲上转了圈，迅速收回。
萧元慢慢走到他前面，脸上罕见地带了点笑，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点人情味，“明天安排些人手给我，我也出征，回头你上呈战报时略微给我记点功劳，然后再派人给你那位取代你亲姨母的皇后姑母带个口信儿，就说我继续留在西安恐怕会赢得越来越多的民心，如此一来，我便能回京了。”
这位王爷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刀剑无眼，沈捷不敢让他去冒险。
沈捷已死，沈应时还年轻，沈皇后肯定不放心让他在这边培养势力。
沈捷却起身，郑重劝主位上的男人，“殿下病体初愈，此役还是交给我等来做吧，应时曾经截过粮草，对雁鸣山地势也熟悉，是佯装中埋伏的不二人选。”
“我说过谁也不帮，你想回京，自己想办法。”沈应时没理会他话里的讽刺，冷漠拒绝。
贺参将兴奋地望向沈捷，只要侯爷有意，他愿意领兵去“帮助”秦王。
“我回去不仅仅是为了谋位，也是为了娶澜音。”萧元有些无奈地道，“谢徽回京了，澜音一家已经动身去了京城，她留信给我让我去京城娶她，而我一个王爷想回京，必须有圣旨。应时，看在她们姐妹与你的一番交情上，你帮我们一次？”
不过这倒是个除掉他的机会。
谢家母女回京了？
他说的头头是道，贺参将却是不服，世子都点明对方可能有埋伏了，秦王怕死，当然能想出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还白白抢了一份功劳。
沈应时心口忽的一空，随即想到，如果萧元也回去，母亲……
萧元点点头，盯着舆图看了会儿，目光移向沈捷，“本王到了这边还没有立下任何功劳，这次便由本王领兵去截粮草，侯爷再安排人领两对人马，一队远远跟在本王军后，留着攻打雁鸣山南出口的匈奴伏军，另一路绕到雁鸣山北出口，如此对方真的打算前后伏击，咱们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都走了，就剩他一个。
沈应时却只当他是秦王，恭敬又疏离地将之前说的战报重复了一遍。
“好。”
唯一认识他另一个身份的，就是沈应时。
几不可闻地回了他一字，沈应时大步离去，背影孤寂。
萧元以商人身份定居西安，但那些借用铺子暗中与人联络的事都是心腹属下做的，他除了与谢、蒋两家相处，很少露面，路上更是会刻意避开与西安官员正面交锋，因此沈捷没见过“袁公子”，那些驻守各地的将领更没有机会见他。
萧元目送他出门，不知为何，罕见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应时，你替殿下介绍。”沈捷没什么表情，吩咐儿子道。
不过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会活得轻松些。
他声音平静威严，煞有介事，贺参将轻哼一声，朝帐外扭过了头。他以为光凭他一个不受宠王爷的身份就能使唤他们了？做梦！
西北的战事，一直忙着赶路的蒋氏娘几个并不知情，只在快进京的时候，道听途说匈奴吃了败仗，正节节败退，大梁凯旋在望。
萧元今日没有装病，一身黑袍坐在主座上，冷峻又高贵，待众将到齐，他淡淡道：“本王已经病愈，以后会参与所有战策定夺，现在战况如何？”
国泰民安，战事要停了，百姓们都松了口气。
平复下来，沈捷立即去了王帐。
“娘，好像又要下雪了。”谢澜音稍微扒开一丝窗帘缝隙，见外面阴沉沉的，扭头同母亲笑道，“真是奇怪，去年咱们回舅舅家也赶上下雪，这次来京城，竟然也要下雪了。”
她活着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她，只会压制秦王，不会下手要秦王的命，现在她死了，她在天上看着他，他做什么她都知道，他怎么会再去杀秦王？就算她看不见了，他也不忍心再害了她那么在意的外甥。
去年父亲长姐远在海外，一家人刚刚受了委屈，她心情沉重，眼下即将与父亲团聚，小姑娘心情当然也不一样了，紧紧身上厚厚的狐毛斗篷，似乎都不觉得多冷了。
他收到妹妹的信了，让他找机会杀了秦王。
蒋氏心情也很轻快，笑道：“瑞雪兆丰年，下大点才好呢。”
沈捷坐到了椅子上，后脑靠着椅背，伸手揉额。
谢澜音嗯了声，俯身去逗乖乖裹在襁褓里的弟弟。晋北前日刚满五个月，下面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牙尖，一笑就爱流口水，坐马车的时候最爱姐姐们逗他玩，这会儿就笑弯了眼睛。
沈应时多站了片刻，神色复杂地离去。
“晋北像爹爹，幸好比爹爹爱笑。”谢澜音稀罕地将弟弟接过来，低头亲了小家伙一口。
人都散了，他抬起头，却看见儿子还站在旁边，对上那双像极了她的凤眼，沈捷心口又是一阵疼，垂眸道：“应时也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蒋氏瞧瞧儿子，赞同地点头，对着长女笑道：“澜亭是容貌脾气都随了你们爹爹，小小年纪就绷着脸，好像谁欠了她似的，澜桥澜音就都爱笑了。”
沈捷摆摆手，让他们先过去。
谢澜亭清冷面容不变，只有目光柔和了些，谢澜桥则伸手跟妹妹抢弟弟，“该给我抱会儿了！”
毕竟皇子里面，秦王虽然最不得皇上所喜，却是唯一能在身份上给皇后太子添堵的王爷。
谢澜音笑着将弟弟送了过去，谢澜桥刚逗了小家伙一句，外面薛九突然兴奋道：“夫人，大爷来接你们了，旁边的好像是表公子！”
“侯爷你……”贺参将傻了眼，瞅瞅周围的同僚，见他们也很是震惊，这才确定他没有听错。以前侯爷最是看不起这位秦王的，怎么这次秦王来督军之后，侯爷对他竟然客气了不少？秦王装病侯爷也不管，任由秦王每日躲在营帐里享清福，他还以为王爷会派秦王领兵出征，趁机……
娘几个一听，谢澜音立即挪到了车门前，谢澜桥动作比她不慢什么，一把将弟弟塞回母亲怀里，她也凑了过去，姐妹俩一起朝对面马上的俊美男人喊爹爹，一个声音清越，一个娇软动听，合在一起听得谢徽心都快化了。
沈捷警告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爹爹，我好想你啊！”父亲越来越近，谢澜音望着久别重逢的父亲，眼里忍不住转了泪。
“王爷奉旨督军，我等本该让他知道战况，过去吧。”
谢徽身披石青色大髦，面如冠玉，赶到车前见小女儿眼睛水汪汪的，若不是年纪大了要避讳，谢徽真想将两个女儿都抱到马上稀罕稀罕，这会儿只能压抑着思念之情劝道：“别哭，外面风大，仔细皱了脸。”
沈捷麾下一位姓贺的参将立即嗤了声，不屑道：“一个病秧子王爷也想指手画脚，他以为皇上真是派他来打仗的吗？拿着鸡毛当令旗，若非他是王爷，我早将他扔回西安城去了！”
谢澜音乖乖点头，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抬眼见父亲旁边多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俊公子，白袍外系着华贵的貂皮披风，唇红齿白清俊端方，正默默笑着打量她们，与记忆里的少年模样重合，她笑容更甜，亲昵地喊道：“展表哥。”
站在沙盘前的几位将军连连点头，沈捷当然也想到了这层，欣慰地看了长子一眼，刚要说出他的计划，外面卢俊朗声传令，命众将领去王帐商议战事。
舅舅家里三个表哥，亲姑母家里就唐展一个，因姑母厌恶陈氏，出嫁后再没回过杭州，谢澜音便只在小时候进京时与唐展相处过，论亲密，是远远不如与蒋怀舟三兄弟的，但那并不影响表兄妹间的亲情。
“父亲，这次消息获得的太容易，我怀疑其中有诈。”沈应时站在沙盘前，指着雁鸣山附近分析道，“要过雁鸣山，只有这一条窄路，而这处山坳是我们埋伏的最好地点，但如果这是匈奴故意挖的陷阱，他们极有可能在我们进山埋伏之后堵住去路，届时咱们将腹背受敌。”
谢澜音可不是内向的人，只要是她喜欢的亲戚，便能甜甜地打招呼。
沈捷是此次抗击匈奴的主帅，自开战以来已经过了四十多日，匈奴的攻势被他们拦下来了，但大梁也没有讨到便宜，两军处于胶着状态。刚刚他得到斥候战报，明日匈奴运送粮草的队伍会从雁鸣山经过，沈捷准备派兵去截获那批粮草。
唐展上次见表妹们还是三年前，如今表妹们都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由衷夸道：“澜音澜桥越来越好看了，若不是舅舅领着，我都不敢认了。”
卢俊诧异地回视他，知道主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不再试图劝阻，立即出了王帐。
谢澜音抿唇一笑，高高举起车帘打趣道：“大姐也好看，展表哥快夸夸她。”
“传令下去，命沈捷等人来王帐议事。”收好信，萧元看着卢俊吩咐道。
唐展顺势看过去，对上大表妹酷似舅舅的冷脸，哪敢随便夸，朝谢澜亭点点头，翻身下马，朝最里面的舅母行礼：“舅母远道而来，景扬未能远迎，还请舅母恕景扬不敬之罪。”
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回京。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瞎客气什么。”蒋氏将儿子抱紧了些，看看一表人才的外甥，再瞅瞅眼中含情的丈夫，柔声催道：“行了，这边太冷，咱们先回去，进了屋再好好叙旧。”
曾经她对做秦王妾室嗤之以鼻，是因为不认识他，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唐展点点头，恭敬地退到了一旁，重新上马。
如今她回了京城，他再想隐瞒身份娶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在一起，他只能回京，用他真正的身份见她。那么娇气的小姑娘，受不得一点委屈，知道真相后九成会生气，但她那么喜欢他，亲手砸杏仁给他吃，也不计较嫁给一个商人身份的他做妻子，只要他诚恳道歉，哄得她消了气，她应该也不介意给他做妾室吧？
而此时的武定侯府，谢定领着一家人已经在厅堂等着了，子女孙辈的都在，唯独他旁边那个属于陈氏的位子，是空的。
没有看到他，她一定很失望吧？
谢澜音一行人抵达武定侯府门前时，天空里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萧元拆开信，见信上说她真的派人去他来西安前就安排好的“袁家”祖宅了，眼里浮现愧疚。
谢徽接过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轻声询问妻子，“先去厅堂？”
卢俊挑帘走进王帐，将一封信送到了萧元手中，“殿下，是洛阳来的。”
打完招呼一家人就可以回自家的院子团聚了，免得坐了会儿还得再去见父亲。
几日后，西北边疆。
蒋氏都听丈夫的，逐个扫过三个女儿，示意她们跟在身后。
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玉盏喊大姑娘二姑娘的声音，谢澜音立即从母亲怀里挣了出来，朝母亲眨眨眼睛，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陪弟弟玩。
谢澜亭面无表情，谢澜桥微微抿了抿嘴，谢澜音走在两个姐姐中间，脸色最不好看。
谢澜音扑哧笑了，靠在母亲怀里嘀咕道：“娘小心让二姐听见。”
像是知道几个女儿心里都在想什么般，绕过影壁后，谢徽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嘱咐孩子们道：“那件事，你们祖父有他的苦衷，如果你们不能释怀，私底下怎么不满都行，人前还是要敬重。你们三叔三婶为人公正，一直都很关心你们，往后相处不可失了礼数。”
小女儿难过了，蒋氏心疼，走过来搂住女儿打趣道：“就那么想他？在娘跟前都不知道掩饰一下。傻丫头，着急什么，看元启那么心急娶你的样，估计咱们没到京城他就又追上来了，澜音别急，多陪陪你姐姐弟弟，等明年你大姐出嫁了，娘就开始准备你跟元启的，不管你二姐了。”
害他的人是陈氏，如果长女出事，谢徽定要陈氏赔命，但现在他们父女平安，谢徽就不想再对付一个妇道人家。父亲，谢徽对他从来没有抱过什么期待，与其说是父亲，他更愿意将父亲看成传授他功夫战法的先生，对他有教养之恩，所以父亲对陈氏的处置，谢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能够理解，他只是心疼妻子与女儿们为他受到的委屈。
谢澜音失望地垂下眼帘，忍不住抿紧了嘴。
陈氏与谢循、谢瑶兄妹，谢徽把他们当外人，从未放在心上过。
那边蒋氏听完陆迟回话，暗暗叹息，回来时见小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她遗憾地道：“袁家管事说元启前天早上回西安去了，多半走得与咱们不是同一条路，所以没碰上。”
至于自小聪慧而立之年就当上户部郎中的老三谢律，在谢徽眼里则更像是兄弟，小时候谢循听陈氏的话冷落他，谢律则不知为什么，更喜欢缠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为此没少挨陈氏的骂。谢徽喜欢独来独往，最初并不想与谢律当兄弟，不过被缠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被陈氏数落“吃里扒外”的三弟，不像亲妹妹谢瑾，对陈氏等人一概仇视。
如果他在家，肯定会跟陆迟一道过来的，但玉盏只说陆迟回来了。
父亲的意思谢澜亭早就明白了，此时微微颔首，神色不变。
谢澜音摸摸弟弟小胖手，目送母亲出去，回想玉盏的话，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谢澜桥早就知道父亲的脾气，肯回侯府便是不计较的意思，是以也浅笑着表示明白。
谢澜音正在拿红绸麒麟逗弟弟，闻言紧张地抬起头，晋北见姐姐看向了别处，蹬着小短腿抱住了近在眼前的红绸麒麟，咧着嘴笑了起来。
唯有谢澜音幽怨地望着父亲，恨铁不成钢。
“夫人，陆管事回来了。”日头渐渐升高，玉盏终于过来传话了。
她的爹爹，就是太大度了。
离开西安前三表哥帮她要了他祖宅地址，刚刚派了陆迟去报信的。
谢徽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儿脑袋，注意力终于都回到了妻子身上，怕她心里不痛快，他压低声音道：“她自进京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独居在静心堂，以后你只当没有这个人，不必过去晨昏定省。”
因为想念，顾不得羞了，谢澜音心不在焉地待在母亲屋里哄弟弟，耳朵不时留意外面。
这是父亲给他的交代，谢徽接受了，毕竟谢家的名声不能坏，剩下的，只要妻子儿女们不用看人脸色，不能违心再去孝敬陈氏，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她虽然留了信给他，还是希望当面跟他说清楚的，也是想再见他一面，现在来了他的老家，得到信儿后，他肯定会过来见她吧？
蒋氏无奈地回了丈夫一眼。
谢澜音知道，母亲都是为了她好。
丈夫常年都绷着一张冷脸，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对谢定陈氏怀有怨恨，冷是因为不满，只有她清楚，丈夫的冷是因为不关心。在他心里，除了她们娘几个就是朝廷大事，说好听了是心胸宽广，说难听了，就是脑袋缺根弦儿，不懂计较。
因为晋北太小，谢澜音一行回京路上走的很慢，途径洛阳时，蒋氏决定在这里多逗留一日。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厅堂。
萧元笑了笑，手里信纸被攥得变了形。
谢定自然是知道长子的脾气的，所以他能与长子继续做父子，却不怎么敢面对儿媳妇与三个孙女，见到人影，他盯着地面，过了会儿才慢慢抬起了眼睛。
京城再见。
“儿媳见过父亲。”蒋氏从容地上前行礼，身后谢澜亭三姐妹齐齐跪下，齐声喊祖父。
信上是她娟秀的字迹，小心翼翼地跟他赔不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雀跃，然后约好京城再见。
谢定盯着险些丧命海上的大孙女，眼眶有些湿了，这么多孙子孙女，他最喜欢的其实就是谢澜亭，这个继承了他一身武艺的孙女。此时看到孙女清瘦的小脸，谢定心中有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再看看旁边两个小的，只说了几句客套话。
萧元看着那信，僵硬片刻，才接了过来。
蒋氏起身，示意乳母将儿子抱过去给老爷子看看。
暗卫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低声道：“回殿下，谢大人奉命直接回京任命去了，派大姑娘来接谢夫人一家四口进京。谢夫人回京心切，决定后日一早启程，五姑娘托三公子送了一封信到葛进手里，属下一并带了来。”
谢定眼睛一亮，接过这个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的幺孙，揭开襁褓看清里面白白胖胖转动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家伙，终于笑了，欣慰道：“晋北模样像他爹，不过这机灵劲儿就随娘亲了，长大肯定是个聪明的。”
“谢徽回来了？”见外面跪着留在西安的暗卫，萧元平静地问。
“我也要看弟弟！”
当天晚上，边疆秦王的王帐里，萧元从睡梦中被人惊醒。
一道娇娇的童音响起，谢澜音看过去，就见谢家最小的六姑娘谢澜宝兴奋地从三夫人身边跑了过来，小丫头才九岁，穿了一身桃红的褙子，头上梳了双丫髻，髻间插着粉牡丹绢花，白里透红的小脸胖乎乎的，跑动的时候都跟着微微颤动，小嘴儿咧着，嘴角一边有个梨涡，转眼就凑到了祖父跟前，靠着祖父低头看堂弟。
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澜桥一眼，蒋氏笑眯眯地将大女婿扶了起来。
三夫人笑着跟了上来，轻声同蒋氏寒暄后，伸手将小女儿拽了过来，指着蒋氏道：“先别急着看弟弟，澜宝还没喊大伯母呢。”
好了，长女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小女儿也有了主，她只需操心二女儿了。
谢澜宝仰头看蒋氏，有些羞涩地喊了声大伯母，才说完突然张嘴打了个哈欠。
他声如洪钟，远处的小丫鬟们都听到了，蒋氏看看难得露出尴尬神情的长女，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先起来，真不嫌丢人！”
三夫人提醒般轻轻点了她一下。
她十二岁的时候，他就瞧上她了！
谢澜宝委屈极了，揉着眼睛解释道：“祖父骗人，说大伯母一会儿就到，结果我坐了半个时辰大伯母才来，就打盹想睡觉了。”说着脑袋转向堂姐们那边，看到谢澜亭时，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看到谢澜桥，明显放松了不少，再看到最美的谢澜音，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奇地问她：“你是五姐姐吗？”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入耳的话，薛九大喜，扑过去就要抱抱他日思夜想的大姑娘，然而谢澜亭怎么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情，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薛九扑了个空，却一点都不失望，瞅瞅傻了眼的岳母小姨子们，他挠挠脑袋，扑通跪到了蒋氏身前，咧着嘴道：“夫人，澜亭答应嫁给我了，回到京城您就把她嫁给我行吗？我盼这一日盼了五年了啊！”
谢家三房是五年前进京的，所以谢澜音跟三房一家五口打过交道，记忆里四岁的谢澜宝又懒又馋，最喜欢睡觉，一家人看戏的时候，她最后总是被三夫人抱着回去的，这样懒的人，单纯好欺负，没少被二房的谢澜薇作弄，但很快又被三房护妹妹的谢澜月报复回去了。
那眼神太炽热，谢澜亭第一次有点不敢与他对视，垂眸，没有任何犹豫地道：“我从不毁约。”
三个姑娘里，如果两个人都不喜欢一个人，那她们就容易做朋友。
薛九没理她，只盯着谢澜亭，目光如火。
想到童年趣事，谢澜音忍不住看向那边笑着走过来的只比她大几个月的谢四姑娘谢澜月，对上她有些俏皮的杏眼，谢澜音回以一笑，低头摸了摸澜宝脑顶，“澜宝怎么知道我是五姐姐？”
此话一出，蒋氏娘几个都愣住了，谢澜音嘴最快，好奇走到两人身边，“什么算不算数？”
难道小丫头竟然还记得她？
一年不见，他怕她反悔，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想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谢澜宝笑了，瞅瞅自家姐姐道：“姐姐说除了我咱们家最矮的姑娘就是五姐姐了！”
“大姑娘，你回来了。”薛九喘着气停在心上人面前，不顾其他人在场，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去年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谢澜音听到那个“最”时，还以为后面跟着的形容会是美，万万没想到会是矮字，顿时不服气了，三两步走到谢澜月身边，瞅瞅她脑顶，再次问谢澜宝：“你再看看，我们俩谁高！”
亲人们都停了，谢澜亭就站在了最前面，看着对面似乎一点都没变的男人，她想到了与他在海上漫无边际漂流的那几个日夜，想到了分别时他执着热诚的目光，想到了他唇快要贴上她脸时，她乱了的心跳。
父亲母亲都高过三叔三婶，她怎么会比同岁的谢澜月矮？
蒋氏也是同样的动作，薛九对长女的心意，他们一家子都知道，但再满意，还是得看长女。
谢澜月看看她，悄悄踮起脚尖，却被亲妹妹坏笑着拆穿了。
谢澜音姐妹俩不由停住脚步，不约而同地看向长姐，不知长姐对薛九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们两房姐妹亲的一般，那边的谢澜薇气得攥紧了手，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亲堂妹反而更喜欢外人。而一直默默站在舅舅身侧的唐展，目光却在进屋后就落到了谢澜月身上，黑眸明亮。
是薛九。
谢澜月若有所觉，对上男人毫不躲闪的打量，她脸上一红，悄悄躲到了好姐妹谢澜音身后。
谢澜音谢澜桥这才松手。先没管屋里还在睡觉的小家伙，娘四个热热闹闹地去正院，走到一半，就见对面急匆匆跑来一道身影。
一大家子叙完旧，外面的雪大了起来。
蒋氏点点头，见两个小的还抱着姐姐不肯松开，她笑着一人拍了一下，“行了，回来再抱！”
谢澜音依然坚持要去给亲姑母请安。
每次她出远门回来母亲都这样问，谢澜亭却一点都不嫌烦，望着母亲道：“海外热，父亲也黑了不少，娘，我还没去见舅舅舅母，咱们一道过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当初去舅舅家，谢瑶身为妹妹不来看母亲，谢澜音就不想去探望她，但亲姑母可不一样，谢澜音知道，姑母肯定很想他们了，但姑母发过话不再回谢家，所以只能她们过去。
“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隔了几步打量女儿，蒋氏心疼地问，“也晒黑了。”
“算了吧，天色不早，还下雪了，你们先好好休息，明日雪停了再去。”唐展笑着劝道，知道舅舅一家久别重逢肯定有无数话要说，他识趣地告辞，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房所在的侯府西院，眼眸明亮。
这个女儿，除了是女儿身，其他什么都与男儿一样，妹妹们喊爹爹娘亲，她总是父亲母亲的喊，这次可见也是想她想厉害了，才喊了声娘。
舅母回来了，他以后就有理由常来这边了。
一声“娘”，唤得蒋氏当场落泪。
谢澜音并不知道表哥的小心思，她高兴地随父亲去了自家的院子。
“哭什么，这不是回来了。”谢澜亭一手抱着比她矮半头的小妹妹，一手熟练地摸她脑顶，见二妹妹也扑了过来，她连忙把这个也抱住，再笑着同走在最后的母亲打招呼，“娘，父亲先回京城了，让我来接你。”
与在杭州时一样，他们大房的院子位于侯府中间，只在谢定主院之后，二房三房分了东西两院。这让谢澜音心里多少舒服了些，不提父亲的世子爵位，父亲现在与三叔都任六部郎中，官职是平起平坐的，看来祖父并没有偏心到将最好的院子给陈氏的儿子。
“大姐！”久别重逢，谢澜音没出息地哭了，听闻姐姐落海后的害怕此时莫名又涌了上来，谢澜音哭着扑到长姐怀里，紧紧抱着她，什么都不想说。
谢澜音并不反感三叔谢律，相反还很亲近那位文质彬彬的三叔，但她习惯用祖父对待父亲与两个叔父的态度判断祖父是不是偏心陈氏。
听闻消息，谢澜音撇下母亲先往外面跑，跑到前院，就见长姐已经到了院门口，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个子似乎高了，酷似父亲的俊美脸庞依旧清冷，只在姐妹俩目光相对时，里面才多了笑。
“爹爹，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进了屋，谢澜音依赖地坐在父亲旁边，不解地看着他，想到愤慨处，眼里落了泪，靠到父亲怀里道：“薛大哥没回来前，我们都以为爹爹跟大姐回不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多害怕……”
然而她没料到，三日后长姐就来了西安！
谢徽心疼坏了，只是他不擅长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这会儿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轻轻拍拍小女儿的背，轻声道：“是爹爹不对，让澜音担心了，不过澜音放心，以后爹爹绝不会再让自己出事。”
夜里躺在床上，谢澜音迷迷糊糊地想。
他知道，在外面那一年他有多想她们娘几个，妻女就会有多担心他们。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父亲派人来接她们之前回来了。
父亲避开祖父不提，谢澜音彻底咽下了那口气，紧紧抱着依然康健硬朗的父亲，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曾经的怨恨了。父亲活着，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满足。
等他回来，她再跟他好好商量吧，只要她不在意被人笑话，她不变心，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暖和的屋里聊了快半个时辰，谢澜音三姐妹才一起告辞。
她答应他在西安嫁给他，更多的还是看他求的可怜，她心中不忍，其实她还是想去京城的，多跟家人住一年。父亲长姐才回来，她还没有好好跟他们叙旧，弟弟越来越可爱了，她实在舍不得这么快就与他分开。
已经长大懂事的女儿们都走了，丫鬟们也识趣地退了出去，谢徽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妻子……怀里的儿子抢了过来。上次夜里看的儿子，时间太短根本没稀罕够，这会儿就爱不释手了，不知道怎么夸，就对着儿子傻笑。
念头一起，谢澜音竟然没有觉得怎么失望，反而窃喜更多。
晋北这一路身边都没有男性长辈，突然瞧见个没戴首饰的大男人就有些认生，只是看到娘亲很快凑了过来，两人都笑着瞧他，晋北就不怕了，抬起小手要抓这个陌生人。
她与他商量在西安成亲，是因为他们都以为父亲回来后肯定会先来西安见她们娘几个，毕竟父亲那么疼她们，肯定会来的。但是，父亲因为皇上没能过来，岂不就是说，他想娶她，还是得进京？
“叫爹爹。”谢徽主动低头，握着儿子的小手让他摸自己的脸，柔声哄道。
消息一带回去，蒋家上下喜气洋洋，谢澜音也高兴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忽的想起一事。
晋北听不懂，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爹爹的脸。
谢澜桥心花怒放，立即抢了他的马往蒋家赶。
“这下高兴了？”蒋氏满足地打趣丈夫，目光柔柔地看他，“终于也有儿子了。”
父亲长姐都平安！
谢徽高兴是因为又当爹了，并不是因为多了儿子，偏头，凝视妻子美丽的桃花眼道：“是女儿我也高兴，素英，辛苦你了，怀孕那么累，我非但没能陪你，还让你担了一年的心。”
出门时却碰到有人风尘仆仆的下马，正是他们派去广东打探消息的伙计，认出谢澜桥，那伙计兴奋地道：“二姑娘，大爷大姑娘都平安回来了，只是皇上有命，让大爷即刻去京城赴任，大爷说他安定下来便派人来接你们！”
丈夫回来了，蒋氏浑身轻松，惬意地躺了下去，头枕着丈夫的大腿，仰面看他，“是啊，不过我觉得辛苦的时候就在账本上记下一笔，一会儿拿出来你自己看吧，咱们一笔一笔慢慢算。”
等到日上三竿，谢澜桥泄了气，叫上陆迟要回去。
她还有大半辈子跟他算，不急。
谢澜桥也有点担心，不过此时却不好说丧气的话故意败母亲的兴致，饭后妹妹留在家里陪伴母亲，她继续去铺子等消息。
谢徽最喜欢妻子跟他算账，外面大雪纷飞，他听着那簌簌的轻响，再看着妻子狡黠的眼睛红艳的唇，低头就亲了下去，大手还稳稳抱着儿子。
她一副笃定的语气，谢澜音偷偷与姐姐对了个眼神，母亲该不会是太思念父亲，思念到将梦境当真的了吧？
夫妻俩小别胜新婚，那边谢澜音走进自己的新屋，看看里面陌生的陈设，心里没来由一阵冷清，哪怕屋里早就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她依然觉得冷，加上一路的疲惫，早早就钻进了被窝。
人逢喜事精神爽，蒋氏一开口就忍不住笑，抱起儿子亲了亲，很是自然地解释道：“昨晚我梦到你们爹爹跟大姐回来了，估计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了，你们俩也别瞎担心了，该玩就去玩吧，多陪陪你们舅舅舅母，下次来西安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姑娘，刚刚陆迟托人送进来的。”桑枝轻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谢澜音姐妹俩过来给母亲请安，都特别诧异。
鹦哥刚替姑娘选好一会儿晚饭前要穿的衣裳，瞥到桑枝手里的东西，立即兴奋地凑了过来，“是袁公子的信吧？我就说袁公子肯定没忘了咱们姑娘，先前咱们在路上他的人不容易找，但侯府他们知道啊，这不，姑娘一到袁公子的信就也到了。”
一夜春风度，谢徽陪妻儿躺了会儿就悄悄地走了，蒋氏悬了一年的心终于落了地，又与丈夫恩爱了一场，这晚睡得格外香甜，翌日起来，不用梳妆便明艳动人，像是枯萎了一年的花突然获得了雨露滋润，再焕新光。
这一路姑娘常常郁郁寡欢，她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谢徽没有说话，只用行动告诉妻子他有多不想走。
这是离开洛阳后谢澜音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期间一个来月都没有消息，从原本每隔十来天就能隔着窗子夜谈甚至摸摸手亲亲嘴的甜蜜状态变成两地相隔杳无音讯，那滋味儿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了，特别是身边准姐夫还每天变着花样讨长姐欢心时，谢澜音的思念就更甚。
“不是急着走吗？”蒋氏贴着他胸口，又紧张又好笑。
“都出去！”
妻子软软的唇一碰到他，谢徽呼吸就乱了，再喜欢儿子，他更想念妻子，慢慢将儿子放了回去，转身就抱起妻子朝恭房走去。夫妻俩养育了三个女儿，知道在哪儿办事最安全。
佯装镇定地打发了两个贴身丫鬟，谢澜音兴奋地坐了起来，急切地看信。
他目不转睛地看儿子，蒋氏目不转睛地看他，见丈夫黑了瘦了，却依然俊美不俗，她情不自禁趴到了他背上，唇轻轻地碰他脖子。她真的没想做什么，就是太想他，一年的思念，急于倾诉。
发现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时，谢澜音就忍不住失望了，再看到信中他说生意临时出了事大概明年开春才能进京见她然后简单地赔了几句罪后，谢澜音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眼睛突然发酸。
谢徽冒黑摸儿子的小脸，灯一亮，他眼睛就落在儿子身上了。
甜言蜜语的时候有多热，这封信就有多冷。
蒋氏揉揉眼睛，心满意足地去点灯。
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三四个月呢。
“你去点灯。”好久没有抱这么小的孩子了，谢徽想走也挪不动脚了，激动地使唤妻子。
她随母亲进京不能如约嫁给他，谢澜音是愧疚的，但现在他爽约一下子将重逢的日子推迟到了几个月后，谢澜音就不舒服了。
虽然看不见，但蒋氏想象得出丈夫现在的傻样，挣开他手，笑着将睡得正香的胖儿子抱了过来，小声道：“吃饭的功夫没有，抱抱儿子的时间总有吧？”
生意出了事，很严重吗？严重到比见她还重要？连解释都不解释一下，稍微提提都没有，怎么想都不觉得可信。
他记起来了，在广东等他的人说，妻子又生了个儿子。
是不是他嫌京城太远，或是对自己太没信心，怕她移情别恋，所以临阵退缩不想再娶她了？
话没说完，床里面突然传来幼儿抿嘴的声音，谢徽登时愣在了那里。
谢澜音不愿相信，摸了摸他最后几行答应会常常写信的小字，谢澜音总算舒服了些。躺到床上，回想他霸道热烈的眼神，小姑娘底气慢慢又回来了，他那么喜欢她，不会爽约的，肯定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谢徽握住她手，亲了亲道：“不用了，我是装病过来的，马车里空无一人，耽搁时间越长，澜亭就越容易露馅儿，必须……”
于是谢澜音又忍不住担心他了。
“这就走了吗？”蒋氏抱着丈夫，想跟他多团聚片刻，“你没吃晚饭吧？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填填肚子？”
心神不安地睡了一觉，鹦哥及时过来叫她，晚上还得参加家宴，得早早打扮起来。
短短几日他们父女俩就从广东赶到了这边，肯定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恐怕比她派去传信的人走的都快，所以她一直都没等到消息。
“姑娘，原来三姑娘已经跟人定亲了！”一边服侍姑娘装扮，鹦哥一边邀功般将她趁姑娘休息时打听到的最大消息说了出来。
长女也没事，蒋氏迅速镇定了下来，随即就明白了。
谢澜音真的震惊到了，不过想想谢澜薇与二姐一样的年纪，过完年就十六了，定亲也没什么奇怪的，“对方是什么人家？”
“澜亭没事，她后日应该能到洛阳了。”谢徽安抚地亲亲妻子额头，快速给她解释，“我们八月底抵达广州，下船就遇到了父亲派去的人，说兵部因为少了一个郎中有些忙不过来，让我先回京上任，之后再派人来接你们。他这样说，皇上肯定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再大张旗鼓过来，传到宫里皇上肯定不悦，只能偷偷拐过来见你。素英，我马上就走了，过几天澜亭会过来接你们，你们早点进京，别让我等太久，不过澜亭过来之前，我们回来的事你谁都不能告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谢澜音心情复杂地问道。
想到长女，蒋氏慌了，紧张地问他，“澜亭呢？她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
在他面前，她真的觉得嫁给他就好了，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此时他不在，听到谢澜薇定亲了，谢澜音就有些不安了，她怕谢澜薇嫁的太好……
蒋氏摇摇头，他回来就好，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介意了，只要他与女儿……
“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子，沈应旭，”鹦哥马上说了起来，“听说今年十七了，四月里去灵光寺上香对三姑娘一见钟情，很快就来提亲了，本来腊月里就要成亲的，因为平西侯战场罹难，沈公子身为侄子需要守孝，婚期就推迟到了明年腊月。”
谢徽紧紧拥着妻子，声音也不稳，“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
竟然是沈家人？
不知哭了多久，肩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蒋氏身体一僵，还未转身，忽听有人低低地唤她小名。蒋氏难以置信地望向来人，纱帐里昏暗看不清，他却又唤了她一声，蒋氏瞬间泪如泉涌，一头钻到了他怀里，“明堂……”
谢澜音颇为吃惊，沈家二老爷虽然不是沈捷的亲兄弟，但同为沈家人，有沈皇后这座大山，谢澜薇这门亲事也不错了，而且谢家现在也算勋贵之家，谢澜薇容貌不俗，在外面装装大家闺秀，确实也配得上沈家三公子。
越想越绝望，蒋氏吹了灯，一个人在黑暗里掩面痛哭。
一下子攀上了皇后娘家，再看看自己……
是不是她想的太好了？其实丈夫根本没能醒过来，长女孤身在外，没有父亲庇佑也出了事？
谢澜音抿了抿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谢澜音很失望，但最失望的莫过于蒋氏了，一个是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丈夫，一个是她第一个孩子，哪个出事都无异于从她身上剜肉，夜里哄了小儿子睡着，蒋氏靠在床头，对着窗子发呆，望着望着脸上就落了泪。
除了身份，她的元宵哪都比旁人强，没什么值得自卑的。
九月初八这日，谢澜桥又往铺子里去了两次，依然没有广东的消息。
夫妻团聚，昨晚谢徽跟妻子说到眼睛快睁不开时才睡了，早上醒来，继续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说话，今日谢徽请了一日假，不必摸黑去上朝。
翌日早上，萧元又特意过来与蒋氏辞别，蒋氏理解他必须回去的心情，同样劝他不必着急这边。送走准女婿，回头见小女儿神不守舍的，蒋氏也没有办法，就引着女儿陪弟弟玩。幸好谢澜音只是一时不舍，很快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开心地逗弟弟。
长女的婚事几乎有章程了，次女还没开窍，接下来便是小女儿的婚事。
谢澜音却睡不着了，握着玉佩轻轻摩挲，一会儿想他何时能从洛阳回来，一会儿想父亲长姐。
对于妻子已经看中并赞不绝口的所谓准女婿，谢徽不太满意。
临别在即，这晚萧元陪她说了许久才离开。
薛九他们一家人都熟悉，知根知底，那位袁公子妻子他们才认识一年，能有多少了解？谢徽最不满意的是对方心急娶他小女儿的举止。
谢澜音身子一松，乖顺地靠着他，等他平复。
“就算我去了西安，也不会草率地将澜音嫁给他，他想娶，至少要等到澜音及笄后。”
萧元听出了她的哭腔，怕过犹不及，及时松开手，紧紧将她往怀里按，“真想带你一起走。”
双手搂着妻子，谢徽冷声道，“如果他连在京城迎娶澜音的底气都没有，澜音更不必嫁给他。”
谢澜音连连摇头，身上没力气，推不开他，她急得要哭了，“你……”
他不需要一个孬种当女婿。
“澜音……”萧元舍不得移开手，凑到她耳边求道。
蒋氏笑着点点头，没有跟丈夫辩解。不管之前怎么打算的，现在一家人都进京了，准女婿肯定得先讨好他岳父。蒋氏觉得吧，准女婿不会计较多等一年，而且丈夫的话确实有道理，这一年他们正好仔细观察观察准女婿，看他是否能坦然面对这些官家亲戚，真不能，女儿也不用嫁了，免得婚后来往时女婿的心结越来越严重。
得了默许，萧元小心地将手挪到了她衣襟上，她睡衣上绣着牡丹花，他慢慢感受那牡丹花刺绣的纹络，她如被风吹拂，不停地颤，额头紧紧抵着他肩膀，直到他开始用力碾那朵牡丹刺绣，她终于慌了，紧紧抱住他手，“够了……”
“那你为难元启行，一会儿见到澜音别乱说，女儿脸皮薄。”听外面丫鬟开始收拾了，蒋氏慢慢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不放心地嘱咐丈夫。
小姑娘呢，心中不舍，再听他一声一声连续不断的哑声相求，拦着他手的力气便越来越弱。
谢徽看着妻子白皙肩头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点点，心思又回到了昨晚。
夜深人静，又是离别时分，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但妻子的意思他明白，早上见到女儿们，他没有提那个尚未谋面的女婿人选，一家人围在一桌用过早饭后，一起去了唐家。
谢澜音轻轻一颤，本能地要躲，萧元立即将她抱住，怕她拒绝，先堵住了她唇。
谢瑾是谢徽一母同胞的妹妹，小谢徽两岁，或许是姑娘家心思更敏感，谢徽从不将陈氏等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放在心里，谢瑾却特别在意陈氏谢瑶等人所说所做，甚至弦外之音都听得出来。明白陈氏不是她亲娘后，她不喜继母，连父亲都怨上了，不想留在谢家，所以十三岁那年杭州解元唐封说喜欢她，谢瑾看他也还算顺眼，决定当年就嫁过去。
“澜音听话，你不要，我怕你趁我回来前跑了。”萧元坚持要给她，她不接，他直接往她头上套。谢澜音其实是想要的，这会儿就羞答答低着头让他戴。萧元帮她将后面的长发弄出去时，闻到她身上清幽的女儿香，他看着昏暗珠光下她美玉般莹润的脖颈，难以自控，将唇印了上去。
谢定觉得女儿纯粹是在赌气，苦口婆心劝说，谢瑾只一句话，真当她是女儿就替她做一次主。谢定没辙，打发儿子谢徽去劝妹妹。面对兄长，谢瑾态度好了点，但依然咬定不松口，爷俩都劝不住，便一起去找唐封，想着让唐封拖延一年再提亲。
等嫁给他了，再收也不迟。
唐封巴不得早点把媳妇娶回家，怎会干背叛心上人的事，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谢定父子最终服软，早早将谢瑾许给了他，但父子俩也不是白学功夫的，早早发了话，暗中威胁唐封不得在谢瑾及笄前圆房。
触手细腻的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与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一起熏热了她的脸，还没成亲就想女儿了，谢澜音羞得将玉佩往他手里塞，脑袋垂得更低，“我不要……”
关系到妻子的身体，这次唐封答应的挺痛快，只可惜婚后谢瑾知道了这个约定，嫌父兄管太宽，硬是要与唐封睡。唐封不怕岳父妻兄真的打他，但他不想让妻子早早有孕危险，欺负谢瑾人小不懂事，夜里在门口蹭蹭就当是圆房了。谢瑾信以为真，直到十四那年她过完生辰，光看不能吃的唐封实在忍不住了，谢瑾才明白洞房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唐封一个月都没碰到媳妇，终于哄好媳妇了，谢瑾有孕了，然后又被岳父叫过去收拾了一番。
“澜音，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也是我外祖母家传女不传男的宝贝，现在我交给你保管，将来咱们生了女儿，你再传给她。”额头贴着她额头，萧元低低地道，语气温柔又郑重。
但除了这一样，唐封对谢瑾是千依百顺的好，谢瑾生儿子时才十五岁，骨架太小难产，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却再也不能生育，唐家其他几房明着暗着劝了他好几次，让他再纳房妾室多开枝散叶，都被唐封拒绝，后来唐封进了吏部，小两口搬到京城，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般，直到谢家人先后也来了京城。
萧元没想乱来，就想亲亲她，现在她这样说了，他不好再继续，掩饰般摸了摸她脑袋。腰间玉佩被她扯了下，萧元想到什么，从怀里将母亲留给他的麒麟玉佩拿了出来，珍重端详片刻，交到了她手里。
“嫂子，你带着澜亭她们姐仨来我们家住吧，晋北也抱过来，我哥哥不怕死，我可舍不得你们再出事。”见了面，谢瑾看都没往亲哥哥那边看，将三个侄女叫到身边挨个稀罕，最后握着大侄女谢澜亭的手心疼地道：“我可怜的澜亭啊，姑母差点就看不着你了！”
与他亲了好几次了，亲着亲着就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或是呼吸重了，或是力道重了，像是谦谦君子突然变成了霸道纨绔，从很多细微之处都能发现。以前两人中间有窗户阻隔，她能及时躲开，现在在床上，她怕他像在骊山那次收不住。
她穿了一身樱桃红的褙子，明艳张扬，因为故意说话讽刺兄长，声音有点大，显得有些刻薄。
谢澜音不舍归不舍，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生气，一边擦擦眼睛，另一手拨弄他腰间玉佩道：“没有，就是，怕你乱来。”
谢徽习以为常，默默地任由妹妹撒气。
萧元动作一顿，仔细看她两眼，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谢家三姐妹都知道姑母与家里的恩怨，一个个识趣地不说话，将难题留给了母亲。
谢澜音怔怔地看着他靠近，却在他快碰上的时候避开了，低头道：“你走吧。”
蒋氏跟这个小姑子打交道也不多，但她擅长应付各种各样的人，此时感慨着劝慰道：“妹妹别心疼了，澜亭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而且她们姐仨路上都说好了，要来姑母这儿住几晚，也都想你呢。”
心里难过，没听见他喊她，萧元察觉到不对，扶着她肩膀看，见她真的哭了，他心疼又愧疚，抬手要帮她擦泪，只是看着她雾茫茫楚楚可怜的眼睛，他改成扶住她脑袋，要去亲她。
谢瑾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知道嫂子不可能真领着侄子侄女们过来住，现在听说侄女们想来，立即笑了，仰头看跟前的三个侄女，“好好好，姑母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往后一直住姑母家里吧。”
父亲长姐还没有消息，如今他也要走了。
谢澜亭扯了扯嘴角，谢澜桥笑得云淡风轻，谢澜音急着转移姑母的心思，偷偷往姑父那边看了眼，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姑母说“悄悄话”，“我们都在这儿住，姑父会不会不高兴啊？”
谢澜音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竹香，眼帘一眨，无声地落了泪。
“他敢！”谢瑾立即瞪了丈夫一眼。
小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萧元心软地一塌糊涂，伸手就将她抱到了怀里。
唐封在那边笑弯了眼睛，乐呵呵道：“澜音不用怕，姑父家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当自己家就行了。”
再舍不得，那也是他重要的长辈，生离死别的关头，不去看看怎么行。
一下子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他高兴还来不及，这下吃饭时可热闹了。
谢澜音低下头，过了会儿才尽量不在意地抬起头，柔声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伯母待你好，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多在那边照顾照顾她。”
因为太想侄女们，当晚谢瑾就没让姐仨走，蒋氏同情地扫了眼女儿们，抱着儿子与丈夫回家了。
这么快……
谢瑾对哥哥有多冷，对侄女们就有多亲热，次日便领着姐仨去逛铺子，回家又请了京城最好的绣楼绣娘来给侄女们做衣裳。谢澜亭最大，首当其冲，被热情的姑母按着非要逼她穿女装，于是次日谢澜亭便以回家拿东西为由没有再回来，谢瑾派儿子去接，唐展不得不去，到了谢家看到面如冰霜的同岁表姐，话都没说就灰溜溜回来了，免不得挨了母亲一番数落。
萧元攥了攥她手，声音低了下去，“明早。”
大侄女逃了，谢瑾盯剩下两个侄女更紧。谢澜音喜欢穿衣打扮，不觉得这是受罪，根本没想逃，是最配合姑母的那个，谢澜桥可坚持不住了，趁陪姑母逛首饰楼时，以去恭房为借口跑了。
他突然要回洛阳，谢澜音很是不舍，慢慢坐了起来，注视着他眼睛问道：“那你何时动身？”
两个姐姐都溜了，谢澜音想走也不行，还是蒋氏收到旁人邀请自家娘几个过去做客的帖子，亲自过来说项，谢瑾才不情不愿地放走了已经在自家住了一个月的小侄女。
他先去边疆，父皇派他去滥竽充数，只要战事在沈捷父子掌控内，他也不必做什么，谢徽一回来，他便马上装病赶回西安城娶她，两不耽误。若沈捷回来的晚，他就在边疆多待一阵子，专心留意战事。
“瞧着好像胖了一圈。”上了马车，蒋氏笑着端详女儿。
萧元摇摇头，神色却依然凝重，“不是，她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她过得很好，但我那位朋友的母亲病重，可能没有多少时日了。澜音，我娘早逝，他母亲一直将我当亲儿子看待，逢年过节都会送东西给我，现在她出事，我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所以，我想先回洛阳一趟，这一去不知确切归期，但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
谢澜音也觉得自己胖了，闻言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姑母说我太瘦，每顿都盯着我吃，晚上还顿顿都有补汤，简直快把我当猪喂了。”
谢澜音只听他提起过一位朋友，心中一紧，担忧道：“是不是严姨娘出事了？”那样可怜的女人，她真心希望她脱离苦海后能安生度日。
蒋氏却瞧着女儿精神好了不少，欣慰道：“其实也不算胖，正好把赶路瘦下去的都补回来了，澜音我跟你说，姑娘家还是圆润些更好看，你看澜宝，多招人稀罕。”
“澜音，还记得我那个朋友吗？”萧元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头问道。
谢澜音吓了一跳，想到澜宝不算太明显的双下巴，她摸向了自己的，“难道我有双下巴了？”
这些他都不在意，但这道圣旨打乱了他娶她的计划。
蒋氏赶紧摇头，哪就胖成那样了？
萧元人在西安，不知安排他领兵是父皇自己的主意，还是沈皇后撺掇的，他只知道，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功劳最终会落在沈捷父子身上，他若吃了败仗，罪名非他莫属。
怕女儿总惦记着胖瘦，蒋氏及时转移话题道：“腊月十六户部尚书郭大人的母亲庆六十岁寿辰，请咱们都去祝寿，澜音这几日勤快点，绣样礼物送过去，老人家更喜欢小辈儿们亲手绣的。”
萧元的功夫是暗中学的，外人一概无知，相反他常用装病这招躲清闲，在朝臣们眼里就是个体弱多病的王爷，这样的王爷派去战场，能震什么士气？
“大姐二姐送什么？”谢澜音更好奇这个。
如果一个皇子英勇善战，那么皇上派他去出兵，除了希望他打胜仗外，也是为了让他历练，但倘若被派出去的皇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城里皇上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蒋氏叹气道：“她们都不去，你大姐马上定亲了，娘用这个当借口，你二姐，就说她肚子不舒服吧。”两个女儿都不爱这种热闹，所以她只能带小女儿去了。
萧元看着她明亮的桃花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谢澜音了然地点点头，靠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准备礼物，让她们知道谢家姑娘要貌有貌要才艺有才艺，大姐二姐只是不喜欢做这些，才不是娘亲不会教女儿。”
谢澜音刚睡着不久，迷迷糊糊地被人弄醒，睡意顿时全无。就着夜明珠发出的柔和光芒认出他，谢澜音倒是不怕了，拉好被子后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女儿嘴甜会哄人，蒋氏笑着点了点她小脸。
站在她窗前，沉默片刻，萧元没有叩窗，而是悄悄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