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美人娇 > 第十章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

第十章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

“尝出来了吗?”谢澜音靠着窗子,期待地望着窗外皱眉品尝的人。

他长得俊,做这样的动作,说不出地撩人。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瞧了会儿,才将杏仁塞了进去。才塞进杏仁尖儿,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发慌,急急缩回手,萧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没有弄掉杏仁。

萧元没这样吃过杏仁,但他吃过各种放了杏仁的糕点,自然吃出来了,只是看着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次凑了过去,张嘴道:“再试一次。”

萧元笑了笑,听话地张开。

谢澜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继续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萧元就等着这一刻呢,猎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葱白玉指,紧抿不放。

谢澜音捏着杏仁递了过去,快碰到他唇时,看着那已经亲过她几次的唇,她有点脸热,声音不禁更轻了,软声提醒道:“张嘴吧。”

陌生的痒闪电般从他舌尖传到她身上,谢澜音惊得忘了反应,呆呆地与他四目凝望。

她兴致勃勃,萧元自然配合,马上闭上了眼睛,还体贴地低头等喂。

他含着她手指,舌尖还不老实,谢澜音耳根发烫,飞快将手指抽了回来,随手抹在裙子上。

谢澜音轻轻摇头,有些狡黠地望着他,“你先闭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样东西,猜出来了有赏。”

“不理你了……”恼他不规矩,谢澜音噘着嘴要关窗。

“怎么这么高兴?”隔着窗子,他柔声问道。

萧元抢着将手搭在窗棱上,熟练地转移话题,笑着看她,“哪来的杏仁?”

这两日小颜氏郁郁寡欢,萧元心情不免也受了点影响,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灵动的桃花眼,娇美的笑脸,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飞。

谢澜音早明白他的招数了,但她就是吃他这套,毕竟不是真的生气,便放下手,哼着道:“你不是送了杏来吗,鹦哥说杏仁是甜的,我就让她也给你砸几个。”

盛夏睡衣单薄,谢澜音先穿好外衣,简单地梳个头才抓了两颗杏仁,笑着去给他开窗。

萧元有点失望,摸摸她耳边一缕碎发抱怨道:“为何让丫鬟动手?我想吃你亲手砸的。”

兴奋地睡不着,正因如此,那边叩窗声一响,谢澜音就醒了。

这是他的准妻子,将是他最亲的人,除了她,这种类似撒娇的话,他再也不会对旁人说。

看看窗户,谢澜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好在杏仁放得时间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谢澜音拍开他手,转过身,自己绕着长发转圈,声如蚊呐:“我说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砸了满满一碟子,临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平时那么精明,现在怎么这么傻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初尝情滋味儿,有什么事都会想着对方,这日谢澜音什么都没做,光砸杏核了。天热杏儿不好放,她将两篮子杏都分给了邀月阁里的丫鬟们,再命鹦哥桑枝将洗干净的杏核收过来,她亲手砸。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听得他心也软了,更入耳的是她话里小女儿的羞涩纯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萧元情不自禁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绕头发的手,另一手转过她下巴,低头亲了上去。

谢澜音听了,心中一动。

他动作太快,谢澜音来不及躲避,转瞬就被他熟练地贴了上来。他的唇是软的,她尝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极了,急着往前躲。他才刚开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却因为姿势的问题,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胸前。

“姑娘,这个杏仁也能吃!”鹦哥好动,吃了两颗后蹲到院子里砸杏仁,尝过后兴奋地道。

如最柔软的枕头凹下去了一块儿,萧元动作一僵,及时住了力道。

谢澜音觉得那不可能,撵走表哥后,却悄悄翻了翻,没翻到东西,她有点失望,不过吃了两颗甜杏后,很快又释然。

谢澜音也僵住了,但她有点疼,因此先回神,以为他是故意的,又动了坏心,她气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开他手,又要关窗。

蒋怀舟啧啧了两声,随即跟了过去,低声起哄道:“快找找,兴许里面还藏了信啊什么的。”

“澜音!”

“少贫嘴!”得知表哥手里的杏儿是单独给她的,谢澜音忍不住笑,一把将篮子抢了过来。

萧元微喘着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对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稳,便将她往前拉,他下巴抵着她脑顶与她说话,怕她又哭,他语气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过,成亲之前,不会碰别的地方。”

蒋怀舟看着鹦哥去洗杏了,这才打趣小表妹道:“澜音厉害啊,送一篮子小樱桃,回头就换回一篮子大杏儿,还让我们也分了两筐,我看你比澜桥还会做生意。”

她还小,他怕吓坏她。

那边谢澜音收到满满一篮子黄橙橙的杏儿,一肚子闷气顿时消了大半,等蒋怀舟又拎了一篮子杏笑得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时,谢澜音被逗地彻底不气了。但她不知道这篮子是萧元送的还是表哥拿来逗她的,谨慎地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脸抵着他胸膛,里面他心砰砰地跳,谢澜音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该不该信他,反正她是羞于再继续与他说话了,静了会儿,小声道:“我给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慢慢吃吧。”

谢澜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亲都会知道的。

“好,我一天吃一颗。”身体平复了,萧元慢慢松开了她。

“洗了吧,记得拣两篮子送到两位姑娘那边。”蒋氏颇为意外地笑道,目送玉盏走了,她扭头,想跟女儿夸夸袁公子太客气,却见女儿笑得古里古怪的,不由问了出来。

谢澜音过去端杏仁,想着他不好拿,倒进了两个荷包里。

谢澜桥刚要说不知道,外面玉盏笑着走了进来,轻声回禀道:“夫人,袁公子听说您最近爱吃酸的,特意让人送了两筐新鲜的杏儿,一筐抬到舅老爷那边去了,一筐抬了过来。夫人是想先瞧瞧,还是直接抬到厨房洗了去?”

萧元就拎着两荷包沉甸甸的杏仁回去了。

蒋氏预计再有一个月就生了,身子重,没精力事事留意两个女儿,小声问次女,“澜音到底为何耍气啊?是不是又跟你们三表哥闹别扭了?”

送走心上人,谢澜音甜甜地睡了个好觉,翌日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小脸白里透红,跟新开的牡丹花似的。

谢澜桥留了下来,坐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娘,今早小家伙有没有踢你?”蹲到母亲身边,谢澜音轻轻贴到了母亲肚皮上。

谢澜音勉强笑笑,怕母亲姐姐多问,吃完饭就回了邀月阁。

蒋氏温柔地摸了摸女儿脑顶,笑道:“刚刚才闹了会儿,现在听到姐姐的声音,反而乖了。”

蒋氏笑着看向小女儿。

“这么乖,肯定是弟弟了。”谢澜音仰头看母亲,调皮地眨眼睛,“娘总说我们姐三个哪个都让你操碎了心,这个从娘怀上到现在都没有折腾过娘亲,一定是弟弟。”

“谁又惹我妹妹生气了?”谢澜桥盯着妹妹瞧了会儿,纳罕地问道。

蒋氏摸摸女儿脑顶,笑而不语。

心里有气,跟家人一起用饭时小脸都是绷着的。

儿子女儿都没关系,她就盼着丈夫跟长女快点回来,一家人团聚了,她什么都不怕,否则……

昨日樱桃送过去,他没有任何回信给她,以为他晚上会过来,结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不敢再想下去,蒋氏望望窗外,转移了话题。

并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谢澜音确实不高兴了,早起站在樱桃树前,不知摘了几颗青樱桃撒气。

到了五月底,京城忽然派了人过来,是谢定最信任的刘管事,年幼时跟在谢定身边跑前跑后,上了年纪,顺理成章地做了谢家的大管家,为人不偏不倚,谢家三房哪边他都不怠慢,规规矩矩地做事。

她送了樱桃,他不回礼,小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老奴给夫人请安,给二姑娘五姑娘请安。”

天上还闪着星星,萧元站在院子里数,数着数着舒了口气,低声吩咐卢俊,“去集市挑两筐甜杏送到蒋家,记得单独为五姑娘准备一个果篮,托三公子转交。”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夫人与两位姑娘,刘管事神色也露出了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萧元守在旁边,陪了一晚,黎明时分小颜氏终于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谢澜音姐妹俩分别坐在母亲左右,等着母亲问话。

先是死别,再是生离,因为儿子的决绝,小颜氏哭了整整一夜。

“刘叔起来吧。”蒋氏客气地让座,疑惑道:“京城到西安千里迢迢,您怎么来了?”

强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么坚强,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刘管事没有坐,低头道:“侯爷惦记夫人与两位姑娘,也惦记还未出世的小主子,特派我过来伺候,有了好消息再赶紧带回去。另外侯爷跟皇上请过旨意了,皇上得知大爷因公流落海外,赐了很多恩赏,还说大爷一回来便封其世子,兵部郎中的位置也给他留着。老奴来的时候,侯爷也派了人去广东,一有消息马上递过来,相信不久夫人与大爷就能团聚了。”

萧元也没看他,转身拦住追出来的姨母,抱着她安抚,“姨母别哭,以后元启孝敬您。”

谢澜音嗤了声,世子与兵部郎中的位置本来就是父亲的,刘管事这说却说得谢定对他们一家多好一般。至于广东那边,母亲去年就派了人守着,用得着那边帮忙传消息?

看都没看站在门边的所谓表哥,沈应时决然离去。

蒋氏看了小女儿一眼,跟着道:“侯爷一片苦心,劳烦刘叔辛苦了,这一路车马劳顿,您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他知道她想报仇,但她并非只有那一条路走,即便只是个庶子,母亲受苦,他也会想尽办法帮她脱离苦海,只是她没给他尽孝的机会,没给他寸步不离守着她的机会。既然做了选择,甚至都下过今生再也不相认的决心,她现在哭什么?她真的需要他认她吗?

刘管事应了声,随着小丫鬟走了。

她先不要他的。

目送他离去,蒋氏将小女儿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澜音,有些事情咱们记在心里,不用时时刻刻表现出来。等你爹爹回来了,咱们一家多半是要进京的,你这样喜怒形于色,让娘怎么放心?”

“是你让我喊孟氏母亲的。”沈应时冷声回道,言罢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谢澜音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委屈,如果谢定一直都偏心冷落她们一家,她还不会如此在意,就因为谢定曾经宠过她们姐妹,她才不满他去年偏心陈氏那一次。

小颜氏哭得肝肠寸断,扑过去拦住了他,仰头看她的儿子,“那我呢,你以后都不打算再认我了,是不是?”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蒋氏倒没有先前那般气愤了,叹道:“他有他的苦衷,陈氏,到底为他生了三个儿女。澜音,虽然官职爵位是你爹爹应得的,如果他不想给,也有办法彻底的偏心,现在他还肯替你爹爹争取,你就别再怨他了,咱们一家还能团聚最重要。”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应时抬脚就走。

女儿小小年纪,她不希望她戾气太重。

父母给了他身体,他谁都欠了,但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因为他们也分别欠了他。

谢澜音看看母亲的大肚子,乖乖地点点头,“我都听娘的。”

沈应时没给她多说的机会,继续道:“不必谢我,你生了我,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长子,你们想要报复,我不会利用今日所知坏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告诉父亲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将来报复来了,我会与父亲站在一起保护沈家,保护孟氏几人。如果你们迟迟不动手,迟到将来我继承了爵位,我谁都不帮,不会帮太子对付秦王,也不会帮秦王对付太子,我只管镇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为止。”

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见到谢定就客客气气的,不失礼,也不真心亲近那个祖父。

儿子愿意替她隐瞒,小颜氏心中复杂,忍不住道:“应时……”

因为刘管事的到来,晌午歇晌时,谢澜音忍不住琢磨京城那边的人和事,想着想着突然发起愁来。正好月底是与他见面的日子,夜里见到萧元,她隔着窗子小声与他说了刘管事到来一事,“我爹爹的官职还在,那他回来了,我肯定要跟着搬去京城,那咱们……”

“好,我知道了,没有旁的事,我走了。”沈应时掰开她手,深深吸了口气,转向她时,目光十分平静,“你放心,你还活着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做任何冲动举止引父亲怀疑……”

她舍不得离他太远。

小颜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头发都散了,“我什么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用你做任何事!与你相认,是不想你误会我死了伤心,应时,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好,你别误会我还想利用你行吗?”

萧元早有打算,握着她手道:“伯父肯定会过来接你们,他一来我便提亲,聘礼等迎亲事宜我都会提前安排好,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劝伯父伯母答应早嫁,我便能在你们返京前娶到你,不过那样一来,你就不能跟去京城了,澜音,你愿意吗?”

“不是!”

期待地望着她。

沈应时拳头紧攥,铁了心不接,对着窗子继续问道:“你今晚叫我过来,打算让我怎么帮你?杀了他,继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谢澜音心虚地垂下眼帘。

沈应时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说,最后看一眼那他以为母亲是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颜氏心都要碎了,抓起玉佩往他手里塞,“应时你别这样,这虽然是我雕的,在我眼里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给你……”

她不怎么愿意。

小颜氏很想否认,但她做不到继续说谎话欺骗儿子,流着泪点头,“是,想把东西送给你,还不让他怀疑,我只能……”

她才十四,不想这么快就嫁人,不想这么快跟父母分开,她还想去京城看看天子脚下的繁华,去京城跟姑母好好团聚。

“你送我这枚玉佩,就只是为了让秦王能认出我?”低头,取出他一直贴身收着的麒麟玉佩,沈应时慢慢转身,木然地问道。

小姑娘久久不说话,萧元有点紧张了。如果她回京城,他娶她就容易出变数,旁的不说,迎亲时他这个新郎官肯定要抛头露面,万一被人认出来,他擅自离开封地回京,便是一大罪名。

沈应时第一次知道,原来护国公府的谋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来敬重的父亲。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亲还霸占了颜家二姑娘,逼迫她为他生了儿子。而他的父母,一个为了让他有机会替颜家报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个为了防止他背叛家族,将他的母亲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阁里,不许他们相见。

“澜音……”萧元捧住她手亲了亲,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卑与无奈,“澜音,你是侯府贵女,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娶到你,对我来说是荣耀,我却怕去京城迎娶你时,那里的人嘲笑你……澜音,我的聘礼不会比世家子弟差,唯有给不了你体面,我担心你去了京城,见识过那里的繁华,会后悔……”

内室。

他第一次这样不自信,谢澜音心疼了,急忙道:“不会的,我,我只想,嫁你……”

姨母关心他,但姨母有亲儿子,沈应时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赖关心一辈子的丈夫。

“那咱们在西安成亲?”萧元攥紧了她手,凤眼恳求地望着她,“澜音,我真的想早点娶你,你放心,等咱们成了亲,我会常常带你去京城探望家人,如果你不介意被京城亲戚指点,我也愿意在那边买宅子,陪你在京城久居。”

望着清冷的月亮,萧元更想他的小姑娘了。

他话里全是对她的紧张,怕她变心,谢澜音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咬咬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突然来找他,告诉他他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无可奈何才假死了这么多年,他只会高兴,高兴有母亲可以孝敬。

早晚都要嫁他,那何不早点安他的心?而且,谢澜音也有点不想在京城侯府出嫁,面对陈氏等人注定会冷嘲热讽的脸,她嫌败坏心情。

非要等到连个愿意替他心疼愿意体谅他委屈的人都没有,他才高兴去坟前跪着?

她要高高兴兴地嫁人,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有什么委屈,比母亲活着还重要?

她答应了,萧元松了一口气,只是抱着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傻姑娘,他又无比地内疚。

姨母那么恨沈捷,却始终将他当儿子关心,隐瞒是为了他好,说出实情也是为了他好。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娶到手前,不敢冒任何风险。

萧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应时有什么不知足的。

“澜音,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亲亲她脑顶,萧元郑重地承诺道。

萧元负手站在门前,仰头望月,屋子里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诉。

六月初六,将近黄昏时,蒋氏顺顺利利产下一子,足有六斤重,按照谢家几位少爷的排行,小家伙名字已经有了现成的,叫谢晋北。

夜凉如水,天空一轮残月高挂。

大爷有后,刘管事高兴不已,次日便急着回京报喜去了。

他抿着嘴忍着,没有因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因为她不疼他,哭了。

谢澜音喜欢白白胖胖的弟弟,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家伙身边,连谢澜桥也不怎么爱出门了。

就像他刚知道这是他亲母的那年,还是个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亲时摔破了膝盖,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会像孟氏照顾沈妙那样紧张地替他上药,但她没有,她只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使唤丫鬟去请高先生。

看着床前姐妹俩一起逗弄弟弟,蒋氏越发思念阔别许久的丈夫长女,只是按照薛九所说,白家的商船六月返航,路上还得走两三个月,上岸后再赶到西安,多半要等到入冬了。

不想落泪,感受着背后生母的眼泪,他脸上也忽地凉了。

一天天盼着,不知不觉就盼到了九月。估摸着丈夫长女差不多抵达广东了,蒋氏几乎望眼欲穿,然而没等到谢徽父女回来的消息,蒋谢两家包括整座西安城,先等到一桩噩耗。

沈应时仰起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苦笑着讽刺道:“但你派人跟踪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让你猜到我知道了,你还会继续瞒着我是不是?明明活着,也要一辈子都不认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认我的理由,为何现在又要认?”

匈奴人突然起兵夜袭,率领二十万铁骑攻打西北一线,短短一日便有五座城池相继失守,若按照眼前的形势下去,不出半月,便能打到西安城。

她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又怎会让儿子白白承受。

一时人心惶惶。

小颜氏虽然没有正面跟儿子打过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生气了,她哭着赶了过来,想要抱住他。沈应时猛地转身,小颜氏踉跄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紧紧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脸贴着他宽阔的背,泪如泉涌,“应时,娘不是故意要装死骗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瞒着你……”

得知边疆的战报,萧元先去了小颜氏那边。

“找我何事。”他看着她脚下,毫无感情地问。

见了面,小颜氏先关心外甥,担忧地问他,“元启会去吗?”

她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外甥是秦王,是现在陕西府名义上最大的主子,遇到战事,参与抗敌义不容辞。

她还活着,沈应时却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他高兴,更多的却是自嘲。

萧元笑了下,笑得有些讽刺,“没有圣旨,我什么都不用做。”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认他,让他以为她死了,让他一个多月彻夜难眠,一会儿怨她的丢弃隐瞒,一会儿悲痛她的逝去,一会儿后悔没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没能让她知道,他那一声“娘”是出自真心。

做了,那就表示要争权,一来父皇不会高兴听到这种消息,二来他也没想过早表露野心,就像以前一样,继续当他体弱多病的闲王好了。至于边疆战事,沈捷父子带兵的本事,他还是有些把握的,真败了,父皇与那个女人恐怕马上会想到让他凑数,那时他再随机应变。

原来她没死。

亲外甥不用去刀剑无眼的战场,小颜氏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儿子现在应该正在侯府议事,随时都可能奔赴边疆,她忍不住摸了摸袖口。隔着衣衫感受那麒麟玉佩的纹络,小颜氏犹豫片刻,还是将玉佩取了出来,哀求地看向外甥,“元启,他不愿意见我,我不勉强他,姨母只想托你将这枚玉佩交给他,他戴在身上,我心里安生些。”

他记得那双含泪的眼睛,在她蒙着面纱躺在床上时,他见到过,他也记得她的声音,小时候她常常在他“睡着”的时候唤他名字,大了,她则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亲身边,客气地喊他世子。

麒麟是祥瑞,她希望自己一片心意能保佑儿子平安归来。

只留沈应时难以置信地盯着十步外的女人。

萧元看着那玉佩,过了会儿才接了过来,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他。”

萧元识趣地退回了外间。

他不待见沈应时,但他不想让姨母担心。

屋中,小颜氏紧张地站在屏风前,听到脚步声,她踟蹰着转身,视线落到一个多月未见的亲生儿子身上,见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颜氏不禁落泪,哽咽着唤了声“应时”。

平西侯府。

两人都是冷性子,萧元不解释沈应时就不问,他不问萧元更不屑先跟他攀亲,一路将他带到安置姨母的别院,见上房亮着灯,知道姨母准备好了,萧元命卢俊守在门外,他领着沈应时走了进去。

厅堂里刚刚议完事,西安大小官员陆续离去,个个面色沉重,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见外人们都走了,忐忑地走到厅堂门前,被沈捷长随拦住,让她等在外面,他进去禀报。

能跟踪他到这里还未让他察觉的人,肯定有什么与他相关的秘密,或许就与生母到死也要瞒着他的原因有关。

小颜氏去后,沈捷一直都很消沉,瘦了不少,如今起了战事,他才恢复了些精神。听说孟氏派了丫鬟来,他冷着脸道:“我与世子忙着,让她回去告知夫人,就说一切如旧,她安心持家便可。”

沈应时没有迟疑太久,越过他道:“带路吧。”

长随出去打发小丫鬟。

他目光警惕,萧元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捷又同儿子说了几句,起身道:“我先走了,明早各县城守军集齐后,你亲自领着他们过去增援。战报已经送去京城,皇上会调遣援兵的,不用太担心。”

山顶较为空旷,借着星光,沈应时很快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声道:“袁公子为何跟踪我?”

沈应时对母亲有怨,对眼前的父亲感情更是复杂,父亲陷害颜家是受皇命威胁,不从便会为沈家上下招祸,所以他勉强能理解父亲当时的选择,但他无法原谅父亲那样对待母亲,先是强迫,再是禁足。

他没有马上现身,沈应时在那里跪了半个时辰,他便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应时转身,他才露了面。

如果可以,他最想离开这个家,不用对任何人负责。

天上一轮弯月,萧元悄无声息登上落霞峰,远远就见坟前跪着一道身影。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他露出任何异样,都会让父亲怀疑到母亲还活着。

骊山距离西安并不远,萧元的马好,即便赶夜路,也只比提前出发的沈应时晚到一步。

他只能将自己这个世子之位当份差事来做,父亲就是他的上峰,他听从他的差遣。

如果不让姨母与沈应时说清楚,他怕姨母时时刻刻记挂儿子,再无宁日,万幸沈应时是个君子,如果他坚持要去沈捷那边告密的话,姨母只需以死威胁,沈应时应该会打消心思,至于其他,他并不在乎沈应时是否会投靠他这边。

“父亲放心,应时绝不会耽误行程。”他垂眸,平静地道。

萧元就是有了怀疑,才让人继续盯着沈应时的。听了卢俊的话,想到姨母得知沈应时可能早已知晓生母是谁时的震惊与后悔,他暂且收了风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备马。”

沈捷之前沉浸在小颜氏辞世的伤痛里,现在急着赶赴前线,因此没发现儿子的任何不对,回房间换上战甲,立即领着西安城大部分守城士兵出发了。

一次可能只是缅怀“严姨娘”,又去了,还是偷偷地去,沈应时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个姨娘。

沈应时送父亲出城,调转马头往回走时,路边一个陌生面孔靠了过来,递上一封信给他,“世子,草民受人所托,将此信送给世子,内里有应敌之策,还请世子一阅。”

换好衣服才要出门,卢俊过来回禀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门了,看方向,去的是骊山。”

沈应时的长随想要询问具体,沈应时摆摆手,看看路边的灰衣男子,伸手接过信。

吃了不知多少颗樱桃,吃一颗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樱桃一样的唇,晚上忍不住心痒,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约好的见面日子,也想过去找她。

无需打开,只需摸摸外面,就知道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枚玉佩。

她送的,萧元一颗都不想分出去,黄莺鸟想吃也不行。

心中微动,沈应时拆开信封,果然看到一枚熟悉的麒麟玉佩。

葛进不是一般的太监,对他忠心,却也没有奴仆对主人那般的敬畏,让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他不想要,抬眼一看,送信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元看他一眼,没用,自己拎着篮子走了。

再看看手里的信封,沈应时沉默片刻,将信收到了怀中。

葛进出去送客,回来后瞧瞧桌子上的樱桃,他也有点馋了,殷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归根结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蒋怀舟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办完差事就跑了。

临近黄昏,倦鸟归巢,沈应时却不想回侯府,不想面对孟氏临别前的唠叨。他眺目远望,看到一个背影窈窕的布衣姑娘,脑海里忽的浮现另一张明丽姣好的脸庞。她说要等十八岁时再嫁,他也想过等她到十八岁,看看有没有缘分娶她,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运气活到她十八。

萧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樱桃,忍不住笑了,看樱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温柔似水。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无情,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王府后条街。

如果不能,他想再见她一面。

蒋怀舟摇摇头,将两颗樱桃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拎着篮子去办事。

知道她喜欢出入蒋家的几处铺子,沈应时打发长随先回去,他漫不经心地策马往最近的一家铺子赶了过去,遇到,说明有道别之缘,遇不到,他也不必再特意去打扰她一次。

不好意思说太多,谢澜音将两个樱桃塞到表哥手里,小声道:“我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点帮我送过去啊,天气干燥,迟了樱桃要蔫了。”说着逃跑般出了屋。

蒋怀舟的香料铺子里,没有她。

她与他的事,瞒得过母亲,二姐与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才敢托表哥帮忙送东西。

蒋济舟的绸缎铺子里,没有她。

谢澜音红着脸低下头。

蒋行舟的玉器铺子里,同样没有她的身影。

兄妹俩闹了一阵,蒋怀舟叹口气,摸摸小表妹脑袋道:“真的认定他了?”

望望玉器铺子二层窗户紧闭的雅间,沈应时苦笑着离去,现在西安城里人人自危,她一个姑娘怎么可能还在外面逗留?这个时候,应该快与家人准备用饭了吧?

谢澜音赶紧将樱桃放到桌子上,过去哄表哥。

可看不到她,沈应时也不想回家,信马由缰在街上慢慢走。

说着再次朝桌案那边走了过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样子。

“老板,给我称两斤糖炒栗子。”

白高兴一场,蒋怀舟差点气歪了眼睛,明知故问道:“不给我,那你往我这儿拿做什么?想给谁你送谁去啊。”

秋日灿烂的余晖里,沈应时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跳,循声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炒栗子摊铺前,站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在他身侧,是谢家那个叫陆迟的管事。

谢澜音有点脸红了,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哼道:“看什么看,本来就不是给你的,已经让你尝过鲜了,哪能独给你两份。”

谢澜桥是出来打听广东那边的消息的,眼看已经到了商船回来的时候,广东那边却迟迟没有信儿传过来,母亲着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铺子里守着,连铺子伙计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报的功夫都不想等。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小表妹。

给妹妹买完栗子,听到陆迟小声提醒,谢澜桥微微吃惊,侧目去看,果然看到沈应时骑在马上,正呆呆地望着她。

谢澜音笑着朝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长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他侧脸被夕阳笼罩,谢澜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情绪。

“三爷放心吧!”长安笑呵呵转了进来。

谢澜桥并不反感这位世子,相反还很欣赏,知道他应该要去战场了,也猜得到他平时不露面却选在此时露面的心思,谢澜桥低声吩咐陆迟一句,她拎着装栗子的油纸包走了过去。

小表妹来了,蒋怀舟暂且放下手里的活计,先去洗手,洗的时候歪头看跨进调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过竹篾篮筐缝隙看出里面装的是樱桃,顿时笑开了花,“果然我平时没白疼你啊,知道表哥爱吃樱桃,早上送了一碟,现在又送来一筐,长安,赶紧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别让大爷二爷他们知道。”

沈应时见了,立即就要下马。

这次谢澜音挑的特别认真,专捡个大的颜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篮子,心满意足,早饭后盖好盖子,提着果篮去了三表哥那边。

谢澜桥笑着朝他摇摇头,走到跟前,她仰头看他,“世子怎么有闲心来了这里?”

桑枝以为姑娘要一口气将熟樱桃都摘下来,看看樱桃树,估摸着去了,很快就找来一个小果篮。

她笑容爽朗干净,面对这样的笑脸,沈应时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烦恼,回了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明日将赴战场,心怀故人,特来道别。”

摘完六盘,谢澜音额头出了汗,见树上还有很多,她随手摘了颗放到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对一颗颗红樱桃,想到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对儿他送的红宝石耳坠,谢澜音不自觉地笑,小声使唤桑枝,“再去找个果篮,小点的就够了。”

“那我就以这包糖炒栗子为礼,替世子践行。”谢澜桥笑着将油纸包递给他,桃花眼里满是鼓励,“祝世子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舅舅舅母一盘,三个表哥一盘,母亲二姐姐也各有一盘。

夕阳余晖在她眼里荡漾,如粼粼的湖水,澄澈宁静,沈应时心中一片清明,接过礼物,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低声道谢,说完最后看她一眼,先策马离去。

“去取几个碟子来。”兴致上来,谢澜音吩咐鹦哥道,“六个吧。”

他必须先走,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一直追随着她,有失洒脱。

谢澜音打扮好了从屋里出来,随意往樱桃树那边瞥了一眼,就见树上挂满了红亮亮的樱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颗一颗跟小红宝石似的,没有她以前吃过的烟台樱桃大,也特别地让人眼馋。

男人潇洒离去,谢澜桥望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亦有片刻失神。

端午过后,西安越来越热,白日里烈日暴晒,清晨凉风吹拂,倒十分地凉快。

她与他并未见过几面,他何以会如此看重她,竟然不急着回去与家人惜别,而是独自骑马来了这边?街道两侧的百姓有多热闹,他孑然独行的背影就有多萧索,特别是方才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他怔怔的模样,竟有些可怜。

卢俊低头道:“回主子,咱们留在骊山的暗卫刚刚来报,沈世子去姨小姐坟前祭拜了。”

“二姑娘。”陆迟拿着新称好的栗子走了过来,低声提醒道,识趣地没有多问。

萧元皱眉,“何事?”

谢澜桥点点头,接过栗子,与他一起回了舅舅家。

回到私宅,却见卢俊站在院子里等他。

薛九知道二姑娘是打听消息去的,一直在蒋家门口守着,见到谢澜桥主仆,眼睛顿时亮了。

萧元听她真的走了,无奈地站了片刻,等身体平复了,悄悄离去。

他想澜亭了,迫不及待想见她。

“你走!”谢澜音慌乱地关好窗,脚步虚浮地逃回了床上,不一样,这次的感觉太不一样……

谢澜桥遗憾地摇摇头。

“澜音……”他沙哑地唤她,那味道太好,他还想要。

薛九肩膀一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走着走着腰杆再次挺直,精神抖擞。

幸好萧元躲得快,脸才没被拍。

丧气什么?说不定此时大爷与澜亭已经在路上了。

亲了不知几次,亲了不知多久,亲得她心都快飘了起来,他才松开。她才喘了口气,他又凑了过来,谢澜音嘴唇都有点疼了,再也禁不住更多,急得忘了避讳,迅速退后,“啪”地一声关了窗。

另一边,沈应时在侯府门前下了马,手上托着还热乎的栗子,他心里也是热的。

谢澜音震惊地瞪大眼睛,只是已经晚了,被他紧紧按住后脑,熟练地索取。

孟氏娘仨早就在等着他了,此时一起迎了出来,远远看到儿子竟然拿着一包吃食,孟氏恼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吃?明天何时出发?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你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刚刚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大髦,天越来越冷了,你们爷俩注意多穿点……应时你还小,别急着往前面冲……”

谢澜音本能地朝那边歪头,不料他突然靠过来,唇准确地贴上了她的。

数不完的唠叨,句句都透着关心。

“快了。”萧元低低地道,说话时手指按了按她肩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沈妙则直接抱住了兄长手臂,就连馋嘴的沈应明都没有馋散兄长手中发着甜香的糖炒栗子。

“还没好吗?”谢澜音看不到耳朵,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俊脸,感受着他呼出的喷在她耳垂上的温热呼吸,她心砰砰地跳,莫名紧张。

面对围在身边的名义上的亲人,沈应时只觉得愧疚。

萧元第一次帮人戴耳坠,经她提点才笨拙地戴上了左耳的,打量一番,去了右边。

母亲可怜,孟氏何尝又不可怜?

这样大的红宝石她以前见过,但这是他送的,意义又不同。

如果将来太子胜了,他会将世子位还给孟氏真正的儿子,倘若太子败了,他也会努力保住孟氏娘仨。沈家京城的亲戚他没有打过交道,他不管,孟氏娘仨,他欠他们的。

谢澜音心里甜甜的,乖乖地转了过去,对上他含笑的凤眼,才羞答答低下头。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萧元失笑,将首饰盒放到一旁的窗台上,握住她手道:“转过来,我帮你戴上。”

萧元轻轻重复了一遍暗卫的话,“他去见二姑娘了?”

谢澜音随他拿,却眼疾手快地将两颗耳坠抢了出来。

暗卫低声道是。

“……那我退回去,重新打副小的给你。”萧元盯着她瞧了会儿,作势要拿走首饰盒。

萧元凤眼里闪过一道玩味儿,“二姑娘什么态度?”

谢澜音心跳加快,羞涩地往旁边躲了躲,眼睛痴迷地盯着那对耳坠,嘴上故意说反话,“不喜欢,这么大的红宝石,戴在耳朵上太累。”

暗卫实话实说:“二姑娘送了一包糖炒栗子给世子,因为离得远,属下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喜欢吗?”萧元探臂进窗,双手绕到她前面帮她托住首饰盒,下巴垫在她肩上问,歪头看她,唇轻轻擦过她脸颊。

萧元点点头,示意他下去,他起身走到鸟笼前,对着里面的黄莺鸟出神。

谢澜音狠狠瞪他一眼,抢过首饰盒转过身,靠着窗台看礼物。小巧精致的首饰盒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感受到他讨好她的小心思,谢澜音消了点气。轻轻打开盒子,就见里面绒布上摆了一对儿赤金嵌红宝石的耳坠,足足有烟台樱桃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光芒耀眼,连皎洁月光好像都自叹弗如,默默照到了别处。

他的澜音喜欢他,亲手摘了樱桃送他,谢澜桥同样送了吃食给沈应时,莫非也……

那声音太响,萧元听到了,眼看她皱眉要发火,识趣地松开了手。

倒没看出沈应时居然也看上了谢家姑娘。

谢澜音恼羞成怒,本能地去踩他脚,绣鞋踢到墙上,才发现两人只是上半身相对,中间还隔了半堵墙。

不过若沈应时一直不肯孝顺姨母,他想娶谢澜桥,他第一个不同意。

谢澜音瞅瞅他,好奇地去拿首饰盒,谁料手才送过去,他飞快攥住,不肯松开。

进了九月,早上天明显凉了,谢澜音熟练地帮弟弟穿好衣服,交给姐姐谢澜桥抱着,她再亲手用温热的巾子给小家伙擦脸。小孩子都不喜欢沾水洗脸,刚满三个月的晋北使劲儿往后仰脑袋,不肯乖乖给姐姐洗。

“打开看看,”萧元鼓励地看着她,“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礼物算是谢礼了。”

谢澜音早习惯了,按着小家伙脑袋温柔地帮他擦,擦完了吧唧亲了弟弟脑门一口,“我们家晋北洗完脸真香,一会儿抹完香香更香了!”

谢澜音微微吃惊,盯着他手心里海棠花状的首饰盒问:“这是?”

晋北不喜欢洗脸,却喜欢让姐姐给他抹香香,听到熟悉的字眼,立即歪着脑袋往旁边望。

小姑娘太过警惕,萧元无可奈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玉盏笑着将香膏盒子递了过来。

“不用你拿鹦哥当借口,她睡得沉,只要咱们小点声说话,她听不见的。”看一眼内室门口,谢澜音小声地哼道。

谢澜音就在弟弟巴巴的眼神里挖了一指,轻轻帮他擦匀。

谢澜音也想他了,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站在窗子前,不管萧元说什么,她都不出去陪他赏什么月亮,也不放他进来,坚决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蒋氏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耳边却是去年分别时丈夫说过的话,他说会赶回来与她们娘几个过重阳,如今一年过去,马上又要重阳了,她都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个当爹的却不知踪影。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萧元告别姨母,去蒋家探望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谢澜音陪弟弟玩了会儿,无意瞥见母亲黯然的眼睛,她心里蓦地一酸。

叙旧完毕,小颜氏累了,萧元服侍姨母休息,接下来几日,都留在这边陪姨母谈话下棋,外面的情况有卢俊葛进盯着,得知沈捷处理完公务后便去落霞峰顶守着坟墓,他讽刺地笑,并未将此事告知姨母。

她也想父亲与长姐了。

萧元本想解释一番,却怕正妻妾室的字眼会勾起姨母不好的回忆,便没有说。

特别是父亲,说是有七成把握治好,但究竟如何,没有看到人,心就放不下。

虽然都是妾,外甥是被昏君父皇连累不能娶正妻,澜音过门后依然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日后还有机会翻身当皇后,而非“严姨娘”那般,真的就是个姨娘,与人共侍一夫。

“夫人,早饭备好了。”门外小丫鬟轻声回禀道。

“你喜欢就好,而且澜音挺不错的,元启会挑人。”小颜氏欣慰地笑,笑着笑着想到那封圣旨,对小姑娘越发满意了,拍拍外甥的手道:“澜音不介意名分,你日后可得好好待她,千万别欺负她。”

蒋氏回神,见小女儿看着自己发呆,她笑了笑,过去抱起儿子,娘几个一道去堂屋用饭。

萧元眼里多了一抹温柔,实话道:“我与她两情相悦,已决定娶她为妻,姨母觉得如何?”

饭后没过多久,李氏与儿媳林萱抱着绒绒过来玩了,绒绒穿着一身绣花的红衣裳,放到炕上就绕着晋北爬,咿咿呀呀地跟小表叔说话。看着同岁的叔侄俩,众人总算暂时忘了对谢徽父女的牵挂。

小颜氏摇摇头,没再解释表兄弟俩境遇的不同,想到帮忙传递消息的谢家小姑娘,她笑着问道:“你怎么认识澜音的,为何那样信她?”

“夫人,袁公子送重阳节礼来了,才从舅老爷那边过来,想与您请安。”

萧元颔首,“我都听姨母的,不过距离那一日还早,届时也可能会有变数,姨母不必太过忧虑,且母子连心,若我是他,母亲未死,便比什么都重要。”

屋里娘几个笑着逗两个孩子,外面玉盏又来回禀。

“真到了那一日,也不必告诉他了。”睁开眼睛,小颜氏苦笑着道,“我了解应时,告诉他真相,他只会更痛苦。将来元启报了仇,沈家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他不会怨恨你,最多不理解你为何放了他,不理解,也比恨我强。”

蒋氏李氏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谢澜音身上。

想到儿子的处境,小颜氏越发觉得对不起他。

谢澜音小脸蛋登时红了个透,羞答答往外逃了,知道他肯定在前院院门前候着,谢澜音特意从角门走的,免得遇到他。真是的,她们盼着父亲回来,他更着急,先过来同母亲提了亲,说什么先讨了母亲的欢心,回头她与母亲一同劝说父亲,父亲就容易答应,却害得她不时被亲人们打趣。

这些问题,她以前没有考虑过,因为她对翻身没抱太大希望,可是,如今外甥翅膀硬了……

一回邀月阁,却见院子里摆着约莫十几盆菊花,五颜六色,鲜艳灿烂。

她生下儿子,是为了利用他,但此时告诉儿子,儿子就必须在父母里选择一个。然而隐瞒,等到将来沈家败了,儿子知道真相后,难道就会安心享受母亲表哥的庇佑,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杀父仇人?

“姑娘,这都是袁公子刚送来的。”鹦哥笑嘻嘻地道,特别满意这位准姑爷,对着十几盆名品菊花替萧元说好话,“现在城里人人都想着囤粮食,袁公子竟然还惦记着送花给姑娘赏,可真够有心的。”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他是担心她反悔呢,不用心行吗?

小颜氏靠在床头,久久未语。

但心里还是甜甜的,凑过去赏花了。

这事萧元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正色道:“姨母脱身前没有告知他实情,应该是不希望他难过,那么在姨母可以对他表明身份前,他还是不知道真相好。姨母放心,他是您的骨肉,我会处置沈家所有人,唯独不会动他。”

蒋氏那边,留谢澜桥与林萱在里面看孩子,她与李氏一起去厅堂见客。

外甥语气坚决,胸有成竹,小颜氏心中一紧,盯着他问道:“你,不打算与应时相认?”

路上李氏感慨着问道:“你真想好了?袁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俗,家世也不错,只是,身份上……”

姨母是好心,但他有自己的计划,从未想过利用沈应时达到什么目的。

自家是商人,李氏当然不会看不起商家,但外甥女是官家小姐,嫁给商人未免太低嫁了。

“但他也是沈捷的儿子。”萧元平静地打断姨母的话,“姨母,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贸然与他相认,咱们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选择站在沈家那边,一旦他将事情告知沈捷,我不怕沈捷暗中加害我,却不想他怀疑姨母的死,再来打扰姨母。”

蒋氏没计较那么多,笑道:“身份那都是虚的,主要是两个孩子有缘,几次偶遇,元启还救过澜音,既然澜音那么喜欢他,就遂了他们的愿吧。”

小颜氏咳了咳,叹息一声,目光落到了萧元腰间普通的羊脂玉佩上,悠悠道:“你能找到我,肯定猜到应时的身份了,当年我决定生下他,一是想靠他与你联络,二是盼着他当了世子,将来继承侯府,会因为我的关系,站在你这边……”

她唯一不大满意的,是准女婿催的有点急,女儿才十四呢,这么早嫁人她实在舍不得。不过小女儿的话也有道理,回到京城再嫁,肯定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平白无故给小夫妻俩添堵。至于先嫁小女儿合不合适,长女次女都还没开窍,她也顾不得了,兴许先嫁了小的,两个姐姐会渐渐着急了也说不定。

想到儿子……

门外传来长辈们的声音,萧元快步迎了出去,远远行礼,“元启见过伯母,舅母。”

小颜氏点点头,只要能离开沈捷,她住在哪都没关系。

管蒋氏叫伯母,却随着谢澜音称李氏为舅母。

萧元不是孩子了,怎会抱怨那些,挑了几件他欺负旁人的事说,话题就回到了眼下,坐到椅子上道:“姨母,我现在是以洛阳商人身份住在王府后面,跟几位友人说过母亲早丧,不便再接你过去住,王府里肯定有沈捷的眼线,也不方便,所以只能暂且将你安排在这处别院里,我会常常过来看你,等时机成熟了,再接你去我府中颐养天年。”

李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姑子,这小子可真够嘴甜的。

“元启,跟姨母说说,你在宫里有没有受过什么苦。”摸摸外甥的脑袋,小颜氏柔声道。

蒋氏微微笑,看着前面玉树临风的准女婿,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他沉默,小颜氏看着外甥,特别怜惜。她的应时可怜,但他有个关心他的父亲,有孟氏的照顾,也有她这个生母暗中关注,外甥呢,什么都没有,完全是靠自己坚持下来的。

讨了岳母的欢心,萧元神清气爽地出了蒋府,上了马车后,想到西北的战事与不知何时归来的谢徽父女,心底再次涌起不安。

乳母死后再次听到母亲相关的事,萧元垂眸,脑海里却浮现谢澜音姐妹打闹的情形,母亲与姨母,曾经也那般亲密过吧?

面对这场意外的变故,一日没将她娶进门,他就一日不安,因此他才先向蒋氏提了亲,好歹过了明路,只可惜蒋氏只是口头同意,坚持要等谢徽回来再三媒六聘,他不好催的太急,便没法拿到定亲文书,将婚事做定。

外甥满眼孺慕之情,小颜氏心酸不已,侧头拭泪,平复片刻才骄傲地道:“有点像,但你娘比姨母好看很多,姨母小时候还嫉妒过她,蛮横无理地抢了你外祖母送她的簪子,你娘脾气好,总是让着我。”

按按频频跳动的左眼眼皮,萧元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转移心思。

萧元不太会说话,但他想快点消除他与姨母中间的隔阂,早点亲密起来。而且他没有见过母亲,宫里也没有母亲的画像留下,他真的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模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床上的姨母,他试着想象母亲的样子。

只是才回到私宅,对面王府的暗卫急急赶了过来,“殿下,京城来圣旨了,是刘公公,现在韩兆以病重为由拖着,您快点过去接旨吧!”

“姨母说我长得像我娘,那姨母与我娘像不像?”

刘公公见过殿下,韩兆只是身形声音与殿下相似,被刘公公看到肯定会露馅儿。

说是至亲,但毕竟没有一起相处过,他不可能马上就推心置腹,将自己的过往一一讲给姨母听。但血脉上的联系让他忍不住牵挂这位姨母,譬如得知姨母受了那么多苦,他会愤怒会急着救她出来,现在看到人了,他也会由衷地高兴,高兴自己还有位至亲长辈。

萧元神色一凛,迅速从暗道赶去王府,暗道另一头韩兆等人已经准备好了秦王礼服,萧元从容穿上,再由会易容的小太监帮忙装饰了番,这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去接旨。

她笑起来很是温柔,萧元看着自己唯一的姨母,百感交集。

刘公公见了他这副体弱的样子,暗暗摇头,宣完旨意后,细声客套道:“王爷亲赴战场,定能壮我大梁君威,然战场危险,王爷第一次领兵出征,务必要小心啊。”

外甥生的酷似长姐,小颜氏缅怀故人,止不住泪,哭够了,她才拍拍外甥肩膀,欣慰地笑,“元启别这么说,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长大,能做到今天这种地步,神不知鬼不觉救我脱离苦海,姨母很高兴。”

萧元苦笑,接过圣旨道:“父皇委以大任,本王万死不辞。”

“姨母叫我元启吧,”萧元听不得姨母喊他殿下,走到床前跪下,小颜氏急着要扶他,萧元没有动,反握住姨母的手,凝视姨母憔悴的脸庞自责道:“都怪元启没用,这些年姨母受委屈了。”

刘公公也有点可惜这位先后所出的皇长子,不过皇宫里最不缺可怜人,他可不会白发善心,办完差事,这就回京复命去了。

她答应跟沈捷过,其中一个要求就是沈捷必须告诉她外甥的近况,她不会试着笼络那些丫鬟派她们去打听,但沈捷都告诉她了,所以她知道外甥被强塞了沈家的庶女羞辱,知道外甥来了陕西。

萧元面无表情回了书房。

小颜氏怔怔地望着外甥过分俊美的容貌,特别是那双颜家人都有的凤眼,不禁落泪,哽咽道:“殿下容貌随你娘,怪不得他那么不喜欢你。”

葛进观察主子脸色,忧心道:“主子领兵出征,再用韩兆恐怕不妥。”

没过多久,就见一身穿灰袍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韩兆只是个擅仿人声的太监,哪里懂得战术。

因为假死,小颜氏反应有些迟钝,恍惚了一阵,终于记起了前因后果,知道丫鬟口中的公子就是自己的王爷外甥,点点头,紧张地望向了门口。

萧元看看手里的圣旨,良久才道:“明早启程。”

“夫人,公子在外面,您要见吗?”一个青衣小丫鬟走了进来,恭敬问道。

“那五姑娘……”葛进试探着问道。

服了解药,小颜氏身上的疹子隔了一晚便消了,只是脸色略微发白,身上暂且也没有力气。

萧元斜他一眼,看得葛进闭了嘴,他才喊来身边的心腹安排差事,再去姨母那边走一趟。忙到黄昏,无心用饭,天一黑,他冒着夜色熟门熟路地去了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