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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今晚二更,请姑娘出来一叙。

当时他刚刚娶了孟氏,明知不该,还是为她动了心。

那时他只是护国公手下的一个普通将军,她是高高在上的颜家二姑娘,是皇后的亲妹妹,他曾无意撞见她一次,被她的美貌迷惑,他看的出了神,而她则用一种看奴仆的轻蔑目光瞥了他一眼,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皇上暗中笼络他,他不答应便是死,他听从皇命陷害颜家,事成后他平步青云,颜家则落入了尘埃。

快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与初遇时一样,美得高傲清冷。

她与家人一起流放辽东。

沈捷情不自禁停住脚步,望着书桌前被柔和夕光笼罩的小颜氏。

他放不下,一路暗中跟随,负责押送的衙役觊觎她美貌,单独带她去了一片树林,护国公和他两个成年的儿子早已丧命战场或被斩首,只剩还是孩子的颜家三公子和几个女眷,瞪红了眼睛也无济于事。

夕阳的光暖融融地照进来,那绝色脸庞上一双凤眼,美如秋波。

沈捷就趁当时救下了她,打晕两个衙役,用提前准备好的女尸伪装成她滚下山坡丧命,死无全尸,衙役醒来后不敢声张,只道她逃跑时丧命,从此世人都以为她死了,只有他知道,她被他带回了陕西。

梅阁里,听丫鬟说侯爷来了,严姨娘放下手中书,抬头看去。

她不愿意,他用皇宫里她刚刚丧母的外甥用放逐辽东的亲弟威胁。

丈夫去了那边,孟氏都习惯了,静静坐了会儿,去跨院看女儿。

她不得不从,成了他院子里的方姨娘,可即便是被他抱在怀里,她眼里也只有鄙夷。

为了她,夫人与侯爷不知闹过多少脾气,闹着闹着认了,大家各过各的,幸好那个严姨娘不会生养,住进来十几年都没个动静。

沈捷想看她笑,然后她真的笑了,在她有了身孕在她听说孟氏也有了身孕时,笑着与他讨价还价,无论她生男生女,她的孩子都必须与孟氏的换了,让他们的孩子做沈家嫡出的子嗣,若是男子,还必须继承他的爵位。他肯答应,她便一心一意做他的姨娘,他不同意,她即刻一尸两命。

夫人之外,侯爷一共有三房姨娘。最开始方姨娘住在梅阁,除了侯爷与园子里伺候的丫鬟,谁都不许进去,侯爷也不让方姨娘给夫人请安,后来方姨娘与夫人同时有孕,生下二公子难产死了。侯爷将二公子抱给竹园里的宋姨娘养,很快又抬了位严姨娘进来,而这位严姨娘不但住进了梅阁,就连待遇都与最初的方姨娘一样,极受宠爱又神秘莫测。

沈捷舍不得她死,舍不得他们的孩子死,犹豫两晚,答应了她。

“夫人,侯爷去了梅阁。”

孟氏产子当天,她服了催产的药,他精心安排,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很快又不留痕迹地处置了所有知情的人,包括她身边的丫鬟。

墨兰心领神会,轻步出去了,少顷回来,堂屋里已只剩孟氏。

她不想养孟氏的孩子,他安排她假死,将孟氏的孩子交给宋姨娘养,再让她以新的身份进府。她也确实履行了她的诺言,待他如丈夫,从不试着踏出梅阁,也从未提出要见孩子,安安分分的做梅阁的主人,对外面什么都不打听。

孟氏目送他走,朝那边的大丫鬟墨兰使了个眼色。

沈捷也不敢让她与外面有联系。

沈捷看看她,想到刚刚离开的两个儿子,眼里掠过一抹歉疚,转瞬即逝,寻了个借口离开。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处心积虑让亲生骨肉做了世子,不就是希望将来儿子替颜家报仇,然后成为皇长子萧元的助力吗?沈捷很清楚,不但换子之前与她约法三章,她身边的下人更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盯着她一举一动,死了她与儿子相认的心。

孟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那个庶子身上,没提他,让两个大的下去了,她低头哄小儿子,问他有没有去看生病的姐姐,声音温柔。

他喜欢她,为她冲动,但他绝不会让长子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绝不会让长子妨碍亲外甥太子登基,一旦被他发现这母子俩联络上了长子也偏心母亲要背叛沈家,他会毫不手软地废了他的世子位。

“好。”母亲吩咐,沈应时言简意赅。

“在看什么?”收回思绪,沈捷笑着走了进去。

这个儿子虽然也是亲生的,却从小与她不亲,才两岁就被丈夫抱到前院养着了,说是作为世子得严格管教,轻易不许她插手。她拗不过丈夫,幸好很快又生了女儿,这日子才有了点奔头,只是与长子的感情不可避免的淡了下来。等她想亲近长子时,长子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对谁都一张冷脸,让她想亲近话都说不出口。

小颜氏没有起来,朝他指了指桌上的书,低头道:“三月里侯爷要生辰了,我在想为你做什么样的玉佩。”

孟氏摸摸儿子脑袋,又看向长子,笑容收敛了几分,“应时也去吧,你父亲脱不开身,你代他走动走动。”

她垂眸挑选,神情专注。

沈应明好热闹,立即点头。

沈捷笑了,坐过去陪她挑。

孟氏最喜欢嫡次子,笑着将宝贝儿子叫了过来,“后日蒋家孩子庆满月,明儿要不要去?”

他没有时间常常带她出去,她困在梅阁无趣,除了琴棋书画刺绣等闺秀惯用打发时间的把戏,更是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譬如养花种菜,木雕玉雕,有段时间还捣鼓编竹篓藤椅,反正总是有新奇的点子,其中学的最精的,便是做玉佩。

庶出二公子沈应谨走在最后,不同于兄长的清冷幼弟的孩子气,十七岁的他嘴唇单薄,眼含戾气,或许天生如此,便是刻意讨好父母时,也遮掩不住。

长子十五那年单独去外面历练,她做了一枚麒麟玉佩,托他送给长子,保他平安。

走在他旁边的是嫡出三公子沈应明,才十岁,容貌继承了沈捷孟氏的优点,肤白唇红,很是漂亮,与世子兄长不同,沈应明活泼爱笑,嘴角有个梨涡,越发显得调皮。

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

领头便是侯府世子沈应时,今年十七,容貌酷似沈捷,只有一双凤眼与父亲不同。

他心软,仔细检查过玉佩,确定没有任何与儿子身份相关的线索,里面也不是空的,便将玉佩交给了长子,怜她一片爱子之心,他告诉长子这是他特意去大慈恩寺请主持开过光的,命他随身佩戴。

很快沈捷的三个儿子便走了进来。

他只是不许她主动见孩子,每个月还是会找机会给她见的,只是她隐在暗处,长子看不到她。那么他希望她看到儿子戴着她送的玉佩,会开怀些。

孟氏瞥了一眼丈夫,才让人请。

二月底,清晨天亮的早了,空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夫妻俩继续闲聊,外面小丫鬟报三位公子来了。

谢澜音穿着一身樱红色的杭绸妆花褙子来看表侄女。

孟氏懂了,点点头。

小丫鬟见了,脆声朝里面通传。

所以他要敬着皇上,也得与朝臣们打好关系,不结党,但也不能谁都不理。

屋里林萱立即推开搂着她乱碰的丈夫,红着脸去屏风后收拾。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行事,颜家便是例子。

蒋济舟意犹未尽地吞咽了下,低头理理身上的衣袍,先出去了。

护国公府颜家败落后,他们沈家迅速成了盛极一时的权贵,妹妹封后,外甥受封太子,他也成了威名远播的平西侯。但沈捷心里清楚,皇上还是防着他的,只让他镇守西北,兵部没有沈家一个人,父母二弟留在京城,也有点人质的意思。

“大表哥,绒绒醒了吗?”谢澜音熟稔地问。

沈捷喝了口茶,提点她道:“现在谢徽妻子蒋氏在这边,让你去是给她面子。”

“醒了,就等着你帮忙洗脸了。”蒋济舟神色如常地逗道。

“往常蒋家有事,侯爷都是派人送份礼过去,这次为何让我亲自跑一趟?”孟氏不解地问,“蒋家在陕西再有分量,都只是商家,侯爷是不是太给他们脸面了?”

谢澜音着急看表侄女,朝他笑了笑便进去了。

侯夫人孟氏也在与沈捷谈论蒋家的帖子。

林萱佯装自然地招呼小表妹。

平西侯府。

谢澜音一心扑在表侄女身上,没有留意表嫂脸上可疑的绯红,快步走到炕沿前,俯身亲了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女娃一口,“绒绒今天满月了,看小姑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她希望表哥与谢家彻底断绝关系,否则谢家爬的越高,表哥就会越后悔,后悔到生出与谢瑶再续前缘之心的地步。谢瑶走的决绝,但她有了女儿,只要表哥诚心悔过,谢瑶极有可能答应,届时她又算什么?

抬手拿出一个赤金项圈,下面缀着长命锁,锁下系着九个小铃铛,晃起来叮当作响。

眼看着男人不知为何出神,杜莺儿眼帘垂了下去。

绒绒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项圈,伸手要抢。

可惜没有早知,方泽只庆幸去年他派人劫走谢澜音的事安排得天衣无缝,没有连谢徽都得罪了。

谢澜音先亲了小女娃一口,再在表嫂帮忙下替绒绒戴上。

早知谢定会封侯,他绝不会与谢瑶和离。

日头渐渐升高,客人们陆续登门。

方泽歪躺在榻上,眼睛望着房顶,脑海里是京城的事,“谢定封侯,父子俩都进了兵部,连侯爷都夸他们父子,有心结交。我已经得罪了谢定,切不可再断了与蒋家的交情,就算要断,也得等谢徽真的回不来了再说。”

萧元也来了,透过窗帘缝隙看蒋家的院墙,想象她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她很喜欢大表哥家的小侄女,整天笑呵呵地去那边串门,俨然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姑娘,让他明明准备好了接近她的理由,却没有机会下手。

“为何不去?”

“公子,平西侯府的人也到了,就在咱们后面。”葛进小厮打扮跟在马车旁,往后面瞧了瞧,对着车窗低声道,“世子陪着侯夫人来的。”

容貌毁了,为了牢牢拴住男人的心,杜莺儿对着镜子下了一番苦功,又请了专门的嬷嬷教她房中术。凭着这双勾人的眼睛,日益精湛的本事,再加上表兄妹之间昔日的情谊,方泽竟没有嫌弃她的容貌,越发地宠她,后宅琐事全都交给她打点。去年曾经有人介绍过一门不错的亲事,可惜不知怎么漏了风声出去,让女方家里知道方家有个身份特殊的表妹,不了了之,方泽还没有厌弃杜莺儿,就没急着续娶。

他与主子远远见过沈应时。

面容挡着,一双美丽的眼眸像是会说话般,越发勾人。

萧元目光一转,没有做声。

依然少女装扮的杜莺儿放下帖子,隔着面纱问方泽,“表哥要去吗?”

两辆马车前后停在了蒋家门前。

知府方家。

贵客登门,除了谢澜音在里面陪表嫂,蒋家众人连同蒋氏谢澜桥都迎了出来。

此时蒋家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

萧元很识趣,下车后朝长辈们点点头,主动站到了蒋怀舟身后。

谢澜音现在有空便跑到大表嫂这边,看她哄孩子,乳母给绒绒包襁褓把嘘嘘,谢澜音都好奇地学,只有小丫头拉臭了,她才笑着溜掉,等里面收拾干净了她再进去。临近满月,绒绒一天变一个样,白白胖胖的,谢澜音喜欢地不得了,除了表侄女,其他什么都抛到脑后头去了。

蒋怀舟递给他一个没办法的眼神。

蒋家终于有了姑娘,蒋钦李氏都很高兴,绒绒洗三过后,夫妻俩就开始商量大办满月礼了。

萧元回以了然一笑,视线投向了马车。

蒋济舟给女儿起名叫绒绒,因为当天下了一场小雪,绒绒的雪花无风静落,触动了他的心。

沈应时下马,朝蒋家众人颔首致意,转身去了车前,先将弟弟沈应明抱了下来,再扶孟氏。

月底林萱生了个小女娃,母女平安。

蒋钦李氏都见过这娘仨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热络地去行礼寒暄。

谢澜音松了口气,夜里躺到床上,回想去年的一幕幕,又有点怅然若失,好在只是片刻感慨,想想失散的父亲长姐,想想已经搬到京城侯府的谢家众人,小姑娘很快就平静了,裹好被子睡去。

谢澜桥一身男装,目光在娘仨身上转了两圈,低声同母亲道:“难怪舅母说侯夫人更偏心幼子,这位世子身上几乎没有与她相似的地方。”

蒋怀舟再去小表妹跟前跑腿。

蒋氏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萧元微微失望,转瞬又恢复了自然,扬言要继续等下去。

萧元离得近,听到了些,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像父母。

蒋怀舟下午就去了。

只是,当孟氏娘仨在蒋家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这边时,萧元目光一凝,定在了沈应时腰间的玉佩上,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看得也越来越清楚,同时变得清晰的,是儿时乳母温柔的话语。

谢澜音一来分辨不出表哥是不是瞎编的来逗她,二来怀疑表哥根本没领会那人的眼神,瞪他一眼,让他赶紧否认去,便起身去了内室,免得继续听他胡扯。

“殿下,这麒麟玉佩本是一对儿,乃老太太家里传女不传男的宝贝,保佑姑娘们儿孙满堂的,老太太临走前,分给了娘娘与殿下的姨母……”

蒋怀舟瞅瞅愁眉苦脸的小表妹,惋惜道:“可惜了,我看袁兄猜到丢耳坠的姑娘可能是你时,他似乎很高兴,现在注定是白高兴一场了。”一转眼他的小表妹也长成大姑娘了,开始有人喜欢了,蒋怀舟觉得挺新鲜的,忍不住想逗逗小表妹。

贴身收藏的玉佩,便是离得有些距离,他也认得清那熟悉的纹络,唯一的区别,是麒麟朝向。

“那就按你说的,告诉他我没有丢耳坠,让他误会旁人去吧。”谢澜音烦躁地转了转茶碗,皱着眉头道。

一左一右,正是一对。

确实是这样,刚得了美人娇的时候,她还夸过这点。

萧元难以置信地抬头。

谢澜音顿时泄了气。

沈应时恰好与他擦肩而过,凤眼目不斜视,拒人于千里。

蒋怀舟摸了摸鼻子,“美人娇香味本就难散,不信你现在洗两遍脸,用力搓,擦干了照样能闻到。”

宾客满门,今日的蒋家处处热闹。

“被泉水泡了一晚的耳坠,他居然还能闻出香味儿?”谢澜音难以置信地问。

萧元心中有事,同蒋怀舟打声招呼后,领着葛进去了蒋家的花园。

送完客人,蒋怀舟想了想,去了邀月阁。

快三月了,天气暖和了不少,池边堤岸上迎春花开,嫩黄鲜亮。

“那就有劳了。”萧元诚心地道,又看了一眼美人娇,才移开了脚步。

萧元行至池边,望着粼粼的池水出神。

如此,回头他说耳坠不是小表妹的,对方也能明白小表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母后去世时他才两岁,什么都不懂,六七岁的时候,他通过乳母知道了颜家的下场,外祖父与两个舅舅被扣上了谋逆罪名,斩首示众,姨母在发配辽东途中丧命,两个舅母与年幼的孩子们身体羸弱,不久也去了,只有小舅舅还活着,在苦寒之地娶妻成了家。

蒋怀舟不敢得罪小表妹,也不愿直接欺骗一个真心结交的朋友,看看那瓶美人娇,蒋怀舟摸摸脑袋,似是遇到罕见的趣事般笑了,“袁兄的话有些道理,不过我真的没听澜音说过,一会儿我去问问她吧。如果她没丢,可能是旁的姑娘恰好用了相似香气的脂粉,毕竟喜欢玫瑰香的姑娘挺多的,我记得袁兄说耳坠是从泉水旁拣到的,那么被泉水冲刷,香气变了也有可能。”

他看过颜家的抄家名单,姨母那枚玉佩也在其中,只是碎成了片,应该是姨母被迫交出时,选择玉石俱焚。

蒋怀舟看出来了,这人之前对小表妹客气守礼,但心里还是有好感的,所以在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麒麟是祥瑞,天底下麒麟玉佩数不胜数,但外祖母家传承下来的这一对自有其特别之处,萧元取出贴身收藏的玉佩,再次端详,确实与沈应时那枚成双成对,连玉色都一样。

萧元看着蒋怀舟,眼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期待。

如果是旁人按着姨母那枚玉佩做出来的,那个人与外祖母姨母关系一定非常密切。

“我生来五感比旁人敏锐,当初捡起耳坠之时,曾闻到淡淡的玫瑰香,与美人娇的香味一样。如果美人娇已经摆在铺子里贩卖了,我绝不会想到五姑娘身上,但既然不曾卖过,而当日怀舟与五姑娘确实在华山,便忍不住问问。”

长辈们身边伺候的丫鬟?亦或是闺中密友?

萧元并未在意蒋怀舟的欺瞒,蒋怀舟没有直接否认,已经算是磊落了。

可为何玉佩会落到沈家,还到了沈应时身上?

自家身份尊贵文武双全又有仙人之姿的主子被人齐齐嫌弃了,葛进胸口堵得慌。

“公子在烦恼什么?”葛进在旁边观察了有一会儿了,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烦恼,面上都露出来了,看看主子手里的玉佩,他低声问道。

萧元没啥表情,门外葛进耳朵尖,听蒋怀舟一副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语气,忍不住腹诽了几句。不亏是表兄妹,三公子五姑娘都挺会装的,一个明明逗了主子的黄莺假装没逗,如今这个明明知晓耳坠的事还假装不知,可见五姑娘是同表哥透过话了,不想与主子相认。

葛进心思敏锐,萧元没有瞒他,将玉佩给他看了眼,一边收到怀里一边低声道:“沈应时身上的,与我这枚是一对。”

蒋怀舟自小在铺子里混,心思转的飞快,马上猜到了什么,茫然地盯着萧元看了两眼才不解地反问道:“袁兄怎么突然这样问了?”说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莫非袁兄怀疑昨晚那只耳坠是澜音落的?”

葛进脸色大变,本能地扫视一圈周围,确定无人,他才垂眸沉思。

“恕我冒昧,敢问怀舟可曾听说五姑娘丢过一只耳坠?”萧元转向他,注视他眼睛问道。

沈家的情况他们很清楚了,唯一查不到的,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严姨娘。权贵之家妻妾成群并非罕事,严姨娘受宠,不用去主母面前晨昏定省也是宠妾常见的待遇,但她与世隔绝,近似幽禁的起居,便太过稀奇。

蒋怀舟困惑地看着他。

而她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位方姨娘。

萧元听了,低头看手里的青花瓷香膏盒,似是要确定什么般,再次抬高,轻轻闻了闻。

是她容貌与方姨娘酷似,沈捷才像宠爱方姨娘那般宠她吗?

蒋怀舟没有多想,实话实说道:“小表妹喜欢这个,就专给她用了,不曾拿出去卖。”

但两个姨娘的古怪处,应该与沈应时的玉佩没关系啊?

萧元笑着看他一眼,“这么好的东西,摆在铺子里价格肯定不菲吧?”

葛进挠了挠脑袋,歪头的时候,对上主子俊美清冷的侧脸。

美人娇是蒋怀舟目前调配出来的最让他满意的香膏,得意之作,忍不住多介绍了几句,末了打趣道:“袁兄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两瓶。”

葛进心头忽的一跳,这气度……

“这个闻着不错。”萧元朝蒋怀舟赞道。

气度相似正常,都生了一双凤眼也正常,但同时又都佩戴着成对的玉佩……

她曾娇娇地靠在他肩头,他当然记得那股香。

玉佩是姨小姐的,最正常的情况,玉佩该在主子表弟妹身上,可姨小姐年纪轻轻就……

萧元端起瓷盒,没有打开,便凭那淡淡的香味儿确定了这是她用的。

如果没有呢?

美人娇旁另有两个小字,“玫瑰”。

葛进兴奋地搓了搓手。

屋中宽敞明亮,几排橱架上摆满了各种晒干花瓣磨成的粉,幽香扑鼻,亦有制好的香膏,用上好的瓷瓶盛放。萧元随意浏览,偶尔拿起来闻闻,瞥见玫瑰花粉,他目光微变,继而挪到香膏那排,很快就找到了一盒美人娇。

姨小姐可能真的活着,当年死无全尸现在看来完全是障眼法,玉佩在沈应时身上,说明沈应时是姨小姐所出,如此一来,沈应时容貌不像孟氏与孟氏关系不近便都有了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因为方姨娘与严姨娘都是姨小姐,当年姨小姐产子时,想办法与孟氏换了孩子!

萧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葛进越想越兴奋,但想做到这一步太难太难,又关系到姨小姐的声誉,葛进不敢马上确定,委婉地提醒主子,“听说世子与沈家庶出的二爷乃同一天生辰。”

蒋怀舟点点头,笑着邀请他,“我带袁兄去瞧瞧?”

萧元侧目看他。

“那是怀舟制香的地方?”到了蒋怀舟的院子,见两个小厮搬着一箱东西从一间宽敞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萧元颇有兴致地问。

葛进没有闪避,与他对视。

又没见到人,这次萧元却没有马上离开,陪蒋氏说了会儿话,蒋怀舟客气地请他去他那边坐坐,他便去了。

论聪敏,萧元更胜葛进,只是身在局中倒无法保持清醒,现在得了提醒,他马上就想到了平西侯府那位严姨娘。

他提前一日下了帖子,谢澜音听说后,次日老老实实待在邀月阁,免得出门被他碰到。

如果她真是姨母……

上元节过后没几天,萧元真的携礼登门拜访了。

萧元暗暗攥紧了手。

然后,然后她就吓醒了……

“大哥,我要去池边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好不容易消了气睡着了,谢澜音罕见地做了个梦,梦见男人喝醉了,醉倒在床上,身边无人伺候,她蹑手蹑脚去偷耳坠,摸到了,眼看就要得手,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萧元与葛进一起回头。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真的烦啊,他捡了放旁的地方收着便是,偏偏放身上……

沈应明早看到他们二人了,但他没有在意,兴奋地往池子边跑。他第一次来蒋家,过来了才发现蒋家的园子不比侯府差多少,便哪都想瞧瞧,孟氏与各位太太说话抽不开身,就让稳重的长子看着弟弟。

谢澜音心里有气,猛地放下了窗帘。

“别离池子太近。”沈应时跟在三弟身后,冷声提醒道,说完朝萧元二人点点头,便随着三弟去了池子另一边。他不喜与人交际攀谈,今日蒋家来的多是商人,他更不必顾忌什么。

任小表妹说的天花乱坠求得他内疚自责,蒋怀舟照样不答应。

“公子?”葛进轻声提醒道,池边人少,正是结交的好机会。

蒋怀舟连连摇头,“此非君子所为,你不喜欢他,咱们别透漏出去就是,只当耳坠丢了。”

萧元摇摇头,远远看了沈应时几眼,看沈应时将走到池边上的少年提回去后,转身离去。

谢澜音一手挡着嘴,低声与他耳语。

便是姨母所生,沈应时也是沈捷的儿子,当务之急,是先确认严姨娘的身份。

蒋怀舟正琢磨耳坠的事呢,见小表妹召唤,马上凑了过去。

他希望自己猜对了,那样他又多了个亲人。

谢澜音立即凑到车窗旁,朝骑马跟在旁边的表哥招手。

可萧元也盼着自己误会了,因为他不敢想象严姨娘真是姨母的话,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

谢澜桥点了点妹妹鼻子,狡猾地道:“那你去求三表哥吧,我是做不来那种事的,想做也没有机会。他常常与袁公子见面,兴许可以碰碰运气。”

萧元走后两刻钟左右,沈应时叫住三弟,也准备回前院去了。

“可我想把耳坠偷回来……”谢澜音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

前院那边,谢澜桥听说妹妹找她,她便往后院走,到了前后院相通的月亮门前,刚要跨过门槛,旁边树木后突然有人影晃动,谢澜桥皱眉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瞥见一物飞了出来,她本能地闪开,才退后两步,那根爆竹“嘭”的炸了。

妹妹又磨人,谢澜桥赶紧按住她,好笑道:“你以为我是神偷啊,想偷什么就偷什么,既然妹妹真的无心,那,咱们就当不知道吧,以后尽量不再见他。一会儿我跟三表哥说一声,他心里有数的。”

声音吓人,亦有沙粒崩到了她身上,好在没有受伤。

仿佛看到男人倨傲不屑的脸一般,谢澜音越想越烦,在姐姐怀里蹭来蹭去。

谢澜桥没怎样,被谢澜音派来传话的鹦哥吓得抱住二姑娘往一边躲,不小心绊了脚,两人都栽倒了下去。

凭什么给他收着?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现在她收心了他才想娶了,他想娶她便凑上去,那她算什么?她谢澜音还没差到愁嫁的地步,挑都不挑就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再说了,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都没看上,真去相认,没准人家还以为她冒名顶替……

“哈哈哈,一个大男的还这么胆小!”树丛后跑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幸灾乐祸地望着主仆俩笑,见鹦哥趴在谢澜桥身上,他啧啧了一声,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她不但不想承认与他的狗屁缘分,还不想将东西留给他!

鹦哥气坏了,起来就要去抓他,“你是谁家的孩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他哪里值得我喜欢了?”懊恼后悔的当头,听姐姐还有闲心笑话她,谢澜音轻声嗔了一句,说完忆起男人擦拭红玛瑙耳坠时专注认真的脸,想到自己的东西每天被他贴身收藏,谢澜音忍不住打了个冷哆嗦,烦躁地钻到姐姐怀里,“姐姐快帮我想个办法,把耳坠偷回来吧!”

李长茂做惯了坏事,撒腿就跑。

“澜音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谢澜桥打趣地问道,说实话,妹妹与袁公子确实很有缘分,那个耳坠便是最好的见证。

鹦哥去追,没跑几步,谢澜桥火冒三丈地超过了她,边追边吩咐:“你去找绳子来!”

贴身的物件儿落到了一个大男人手里,人家还惦记着与妹妹成就一段姻缘,不认识的话倒可以装作没听见,可袁公子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又与表哥交好。妹妹不去讨要耳坠,袁公子当真因为一个耳坠痴等怎么办?讨要了……

鹦哥咬咬唇,怒气冲冲去找绳子,敢吓唬他们二姑娘,今日二姑娘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谢澜桥轻声数落妹妹,“现在后悔了吧?谁让你当初乱扔东西?”

她走了,谢澜桥盯着前面的少年郎跑,可惜她到底是个姑娘,出门再多也不曾这样与人追赶过,眼看臭小子越跑越快,谢澜桥故意虚张声势,喊那边的小厮来帮忙,然后趁李长茂歪头看的时候,猛地扑了上去。

另一边的马车里。

“你还跑啊!”谢澜桥气喘吁吁抓住少年郎的胳膊,要拿他。

夜色如水,主仆俩的影子被一侧宅邸前的灯笼左右,长长短短变化,直至消失在街头。

李长茂剧烈挣扎,牛犊子一样,看都不看就往谢澜桥身上打,打不过就去扯谢澜桥的头发,一下子将谢澜桥的发冠扯掉了,扯完了刚要笑,忽的发现这个哥哥头发放下来美得像个姑娘,再听他的声音……

主子的心思,他是真的看不透了。

“你是女的?”李长茂傻眼问道。

卢俊望着主子的侧脸,沉默片刻才领命。

“我是你姑奶奶!”

头也不回,萧元低声道。

谢澜桥从来没如此生气过,扭着少年郎将他抵在树干上,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说,你是谁家的!”

“娶妻,以后与那边来往,注意别露出破绽。”

表侄女大喜的日子这孩子竟然乱扔炮竹,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还有刚刚打她那好几下,感受着身上被锤子砸了般的疼,谢澜桥心里有气,又狠狠拍了一下,“不管你爹是谁,今晚你都别想回家,我给你绑树上,直到你认错为止!”

巧的是,蒋家也是经商的,只要他先得了她的心,她父母应该也不会太反对。

“大姐姐,我认识他!”

用这个身份,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会受任何委屈,他出去做事时只称做生意去了,她也不会怀疑,乖乖在家等着他回来,给他生几个孩子。大事成了,他直接封她为后,这么尊贵的位置,她高兴都来不及,肯定不会气他骗人,就算气了,孩子都有了,好好哄哄也就好了。至于臣子怎么说史书怎么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还不都得听他的?

沈应明偷看好一会儿了,见李长茂受罚,他兴奋地跑了过来,“他是汇通钱庄李家的小少爷!”

萧元望望天上的明月,忽然觉得可行。

“沈应明你别以为你爹是侯爷我就不敢打你!”李长茂扭着脖子瞪他。

要不,就以现在的身份娶她?

沈应明才不怕他,指着他前面的树嚷嚷:“就把你绑在这颗树上!”

但他更不想再等几年,一来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二来他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将她娶回身边,每天每晚都听她说话。

“应明。”沈应时皱眉呵斥三弟。

萧元也不想委屈她,更不想早早暴露身份。

沈应明哼了声,乖乖回到了大哥旁边。

萧元可还记得,明月楼里听人说他的故事时,她对给“秦王”做妾的不屑。

谢澜桥认出这对兄弟了,知道这是舅舅家的贵客,再看看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大方自嘲道:“抓个孩子都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让世子见笑了。”

当时他未考虑过娶妻,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遇到心仪的姑娘,只想着先得了皇位,等他坐上皇位,父皇的旨意又算什么?没想短短一年,那道圣旨就成了自己娶她的绊脚石。

十五岁的姑娘,穿一身男装,身材挺拔如芝兰玉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几缕随风轻扬,起起落落,衬得那脸庞白皙如玉,眉眼灵动,美丽又别有一种潇洒不羁的风姿。

得知父皇将那个庶女塞给他时,他都没有现在愤怒。

沈应时点点头,本想叫三弟继续往前走,目光移开时一顿,落在了她按着李长茂肩膀的手背上。

他之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

她流血了。

萧元嘴角抿了起来。

李长茂乃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沈应时突然担心这位姑娘再吃苦头,犹豫片刻,走过去道:“姑娘先去处理伤口吧,我送他去见李老爷。”

看五姑娘在家里受宠的样子,她母亲舅舅多半不会让她给主子做妾室,主子是否考虑到了这层?

“不要!”李长茂立即紧紧抱住树干,仰头求谢澜桥:“姐姐,你快点把我绑起来!”

主子非好热闹的人,晚上直奔双凤阁,又拿出五姑娘的耳坠说了那样一番话,他脑袋再笨也看出来主子是想对五姑娘出手了。主子喜欢谁想要谁他一个侍卫不该干涉,但他怕主子隐瞒身份久了,一时冲动忘了他真正的身份。

爹爹最怕当官的,沈家是城里最大的官,世子送他回去,爹爹肯定以为他得罪了世子,回家还不打死他啊?

卢俊偷偷看了主子一眼,见主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忍不住问道:“主子要纳五姑娘做妾?”

李长茂怕极了,哀求地望着谢澜桥。

不知何时起了风,街上行人也少了,离开热闹地段,夜晚寂静无声,只有冷风迎面吹来,吹得人脸都发僵。

男娃长得漂亮,扮起可怜来还挺让人心软,谢澜桥有点为难,然后突然记起来了,去年他们的马被人喂了巴豆,可不就是这位李家小少爷所为?

翻身上马,两帮人在街口分道扬镳。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谢澜桥立即将人交给沈应时,感激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蒋怀舟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去年姑母去袁家走动过,又觉得袁公子这般也是礼节,便痛快应了。

她当然知道哪个惩罚对李长茂最重。

萧元点点头,看了一眼车窗,道:“年前年后繁忙,听闻伯母来了西安,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拜访,请怀舟见到伯母替我拜个年,他日我再携礼,亲自去给伯母请安。”

沈应时微微颔首,低头看李长茂:“你自己走,还是我押着你走?”

以前只是单纯的朋友,现在发现这位朋友想跟他小表妹“成就一段佳话”,蒋怀舟再也没法将他当普通朋友看,到底是撮合还是保持距离,他回头得先问问小表妹与姑母的意思,虽然他觉得除了身份,这人没什么好挑的,论容貌气度,与小表妹站一块儿简直是天造地设。

李长茂转了转眼睛,嘟嘴道:“我自己走。”

到了门外,蒋怀舟与他道别,神情有些古怪。

沈应时就朝前面扬了扬下巴。

他容貌出众,常常被宫里伺候的宫女偷窥,萧元很清楚姑娘喜欢谁了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她呢,他去驯马耽误蒋怀舟教她她都不高兴,街上偶遇她也不主动亲近他,显然对他无心。不过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想方设法哄她吧,哄的她高兴了,自然就喜欢上他了。

李长茂慢慢吞吞从两人中间走过,走出三步了,突然撒腿跑,身形才动,脚踝忽的一疼,不由朝前扑了下去。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

谢澜桥震惊地看向男人的手,他哪来的核桃当暗器?

想到小姑娘转身时嘟起来的嘴,萧元失笑。

沈应时发觉她的目光,好像他馋嘴随身带着核桃般,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家弟出来时抓了几个,让我帮他拿着。”

他那样说,她生气,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觉得被冒犯了吧?

谢澜桥笑了,看看马上将功劳抢到自己头上的沈应明,拱手朝兄弟俩告辞:“那我先走了。”

萧元走在后面,望着她负气的背影出神。

沈应时第一次被个姑娘行拱手礼,怔了下才点头,回神时姑娘已经转身离去。

还没走出双凤阁,谢澜音便将兜帽戴上了,领头走在前面,快步下了楼。

“这个姐姐真奇怪。”沈应明望着大姐姐的背影,小声嘟囔道,“她怎么穿男人的衣裳?”

他捡了便捡了,但这辈子她都不会让他知道那是她的耳坠!

沈应时看着头也不回的姑娘,很快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谢澜音轻咬红唇,盯着男人胸口瞧了会儿,转身走了。

“走吧。”收回视线,沈应时面无表情地道。

蒋怀舟愕然,忍不住看向小表妹。

“姐姐要是留了疤,我找他算账去!”

说着取出帕子,无比珍视地擦了擦那枚红玛瑙耳坠,再贴胸收好。

邀月阁里,谢澜音心疼地帮姐姐上药,看着姐姐手背上被李家小少爷抓出来的三个血红指甲印儿,气急败坏地道。

众目睽睽之下,萧元淡定从容,捡起耳坠捏在手里把玩,目光有些怀念,“怀舟多想了,这是我去年游华山时在玉泉旁拣到的。古人有遗帕定情,我觉得我与这耳坠的主人也有缘分,便收了起来,将来有幸得见,或许能成就一段佳话,异想天开之处,还请诸位莫笑。”

谢澜桥现在已经消了气,笑着安抚妹妹,“这点小伤不碍事,养几天就消了,他被沈世子送回去,一顿揍是少不了的。对了,澜音找我回来做什么?”

谢澜音红了脸,恼羞成怒瞪了表哥一眼,这人明知耳坠是她的,还说这种话。

谢澜音还是有气,连好心情都没了,一边给姐姐涂玉莲霜一边绷着脸道:“青青约咱们三月三同去潏河边上采兰,我问问你想不想去。”

蒋行舟不清楚里面的内情,蒋怀舟是知道的,瞥见两个表妹的动作,他心里就有了数,打趣般问道:“没看出来啊,袁兄竟然随身带了这种东西,莫非今晚与佳人有约?”

她口中的青青是蒋家左邻姚家的大姑娘姚青青,同样是个富家千金,姚、蒋两家关系不错,谢澜音过来住时与性格开朗的姚青青就成了闺中密友。

谢澜桥陪妹妹买的,当然也认得,怕妹妹神情露出破绽,不动声色将妹妹挡在了身后。

“澜音想去吗?”这种姑娘们喜欢的事情,谢澜桥都不怎么感兴趣。

谢澜音看傻了眼,那耳坠怎么好像是她的?

谢澜音看她一眼,小声道:“姐姐去我就去。”

众人不由都低头,就见萧元脚下多了枚红玛瑙耳坠,红的似火,流光溢彩。

她没有亲哥哥,但两个亲姐姐都可以当哥哥看的,有姐姐陪着,她玩得也安心。经过去年被劫一事,谢澜音现在是不敢单独出门的,而上巳节采兰,表哥们顶多将她送到潏河边,就不好在一群姑娘里逗留了,得去公子哥那边晃悠。

萧元起身离座,刚要说话,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妹妹明摆着希望她去,谢澜桥笑了笑,“好,咱们一块儿。”

蒋怀舟颔首,笑着问萧元接下来要去哪逛。

谢澜音立即笑了,催姐姐去换身衣裳,她再帮她梳头。

蒋行舟牢记姑母的叮嘱,怕晚归姑母担心,朝三弟使了个眼色。

打扮好了,姐妹俩一起去见客。

最后一样祖母绿手镯送出去后,人群散去,双凤阁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孟氏是座上宾,由蒋氏李氏陪着,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并肩走过来,孟氏愣了愣,惊讶地指着谢澜桥问蒋氏:“这,这是二姑娘?”

一般的百姓哪会吟诗作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也让人笑掉大牙。谢澜音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笑得肚子都疼了,靠在姐姐肩上休息,小脸红红,灯光下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可惜她有心躲着萧元,萧元只能看到她后脑勺,任那娇软的笑声挠他心挠他肺,恨不得推开谢澜桥,他取而代之。

在门外时她就见过谢澜桥,但那时谢澜桥穿的男装,玉树临风,如今换了女儿打扮,英气不失娇俏,倒让她有点不敢认了。

双凤阁真的如此大手笔,猜灯谜的人越来越多,然人多了是非也多,有几乎同时喊出谜底的,红着眼睛要证明自己是第一。掌柜早有准备,无论男女,同时猜中便作诗,哪怕是打油诗,念出来谁获得的掌声最多便给谁。

“澜桥见过夫人。”不等母亲回话,谢澜桥先笑着行礼。

谜底是岫玉,很快有人猜了出来,是个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赢得一枚岫玉扳指。

蒋氏看看二女儿,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这孩子贪玩,总喜欢男装打扮。”

那边掌柜让人挂出了第一个灯谜,“鱼婆偷人,鱼公要逐妻”。

孟氏仔细打量谢澜桥一番,笑得很是和蔼:“小姑娘都这样,我们家妙妙偶尔也会打扮成公子哥的模样出去骑马,可惜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没能带过来,你身子不便走动,哪天我请澜桥澜音去我们府上做客,让她们做个伴。”

此时却不好再追上去,心不在焉地同蒋怀舟闲聊。

蒋氏连忙道谢。

视线随她移动,萧元暗暗皱眉,他喜欢近距离听她说话才靠过来的,她怎么走了?

不过心里并没有太当真,世家夫人见面都喜欢说这种客套话,但孩子们能不能玩到一起,就得看缘分了。好比她小时候随母亲出门,两家大人关系不错,她与对方家的姑娘却是彼此看不顺眼。

瞥见男人贴近的身影,谢澜音抿了抿嘴,假装好奇地绕到姐姐那边,离他远些。

聊着聊着,要开宴了。

蒋怀舟刚要继续顶嘴,旁边突然有人轻笑着插话,“早知有祖母绿当彩头,我就不上来了。”

宴席散后,客人们纷纷告辞。

谢澜音心里高兴,嘴上故意抱怨,“你分彩头给他们,我有什么高兴的?都送给我还差不多。”

孟氏上了马车,听小儿子兴奋地学李长茂被他爹爹训斥的事,才得知长子与谢澜桥有了点渊源。她看向窗帘,透过缝隙看到马上神情冷漠的长子,再轻声问了小儿子几句当时情况,不由皱了眉。

蒋怀舟嗤了声,“我这是为了讨你欢心才准备的,明年就没了,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长子性子冷,对亲弟弟亲妹妹都不是太热络,外面的姑娘他几乎没正眼瞧过,这次竟然主动帮谢澜桥了?

谢澜音知道表哥们有钱,她也没心疼,惊讶过后再看看底下的众人,不禁感慨:“以后谁也不用辛苦劳作了,每年上元节赶到三表哥这里猜灯谜,赢了彩头转手一卖,便能安心享受荣华富贵。”

该不会是对谢澜桥动心了吧?

蒋怀舟没有说话,露出一副他有钱他愿意的嚣张模样。

孟氏本能地不喜。

见他看着自己的祖母绿耳坠,谢澜音震惊地吸了口气,“你竟然拿祖母绿的手镯当彩头!”

她早就听说过谢家三位姑娘的事,大姑娘谢澜亭习武,二姑娘谢澜桥喜欢做生意,两个都离经叛道,只有最小的谢澜音像个姑娘。当着蒋氏的面她夸谢澜桥,其实心里是看不上的。

蒋怀舟笑,扫一眼她头上的首饰,道:“最好的,是一支镯子。”

回到府中,孟氏单独留长子问话,“听明儿说,你见到谢家二姑娘了?”

谢澜音看着下面一张张兴奋的脸庞,情不自禁跟着高兴,扭头夸道:“三表哥真是大手笔,这九样彩头加起来得几百两银子吧?”

沈应时点点头,没有多说。

眼看着九个伙计端了九个用红绸布蒙着的托盘走了出来,百姓们叫嚷地更热闹了。

儿子闷葫芦,她不问他就不说,孟氏又头疼又无可奈何,笑了笑,闲聊般道:“这个二姑娘也是,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好歹是蒋家请客,她这样一闹,李家就是教训了儿子,心里对蒋家肯定也有所埋怨。还有你,堂堂侯府世子,搀和商人家的事情作何?以前娘可没见你多管闲事过。”

双凤阁摆出来的珠宝首饰,就算是铜做的,做成首饰也值几两银子,比那些饭馆招牌菜的彩头强多了,运气好赢得金银玉石首饰,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她聪明,拐弯抹角地试探长子对人家姑娘的心思。

下面的百姓立即欢呼起来!

沈应时也不傻,自然听得出来。

却是蒋怀舟准备了九个灯谜,谜底都是珠宝,凡是猜出来的人,便能赢得一样用该珠宝制作的首饰。

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端坐在椅子上,垂眸听母亲说。

掌柜笑呵呵去了二楼当中的雅间,推开窗子,朗声介绍今晚灯谜的玩法。

他这样装糊涂,孟氏的头疼转为烦躁,也有点不喜,索性直接问道:“应时是不是看上那位二姑娘了?”

蒋怀舟笑了,喊来掌柜,让他马上开始,小表妹好奇,他怎么能让她等?

沈应时终于抬眼看她,平静地道:“母亲多虑了,我只见过她一面,谈何喜欢。”

想明白了,谢澜音走到窗前,看下面赶来猜灯谜的百姓,径自与表哥说话,“三表哥,什么时候开始啊?咱们家的灯谜,有什么新鲜花样吗?”

见了一面谈不上喜欢,那是不是多见两面就可以喜欢了?

想到母亲表哥们都是经商的,谢澜音没有再看低对方,与人相处,她不会因对方是商人便鄙夷看不起,她只是不会嫁给这样的人,不会给陈氏等人讽刺嘲笑她的机会。

孟氏嘴角轻抿,故意曲解儿子的意思,同时也是提醒,“是啊,而且她喜欢抛头露面,太过插手铺子里的事,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做官家儿媳妇,更配不上你了。”

而眼前这个,容貌气度再不俗,不过是个……

“闲谈不议人非,母亲慎言。”沈应时淡淡地道。

那么在意他做什么?便是他真的喜欢她了,她也不稀罕了。她要等父亲长姐回来,届时父亲去京城当官,她自然跟着过去,再在京城选个好男人嫁了,最好是个有些身份的官家子弟,让陈氏等人继续嫉妒泛酸。

孟氏一噎,攥攥袖子,厌烦道:“好了,我是小人,你是君子,我跟你说不到一处行了吧?回去吧,我去看看你妹妹。”说完看也没看儿子,起身走了。

谢澜音更不解了,刚想偷偷观察对方,突然失笑。

沈应时目送她,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挺好的。”谢澜桥仔细瞧瞧素来注意妆容的小妹妹,笑着道。

夜里躺到床上,他习惯地取过玉佩,拿在手里把玩。

也许又是她会错了意,其实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玉佩上的麒麟威风凛凛,沈应时放到鼻端,已经没了那淡淡的香。

心中疑惑,谢澜音如没瞧见他一般侧转过身,低声问姐姐,“我头发乱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场似梦非梦的回忆。

因为貌美,谢澜音出门时遇到过些自诩风流的公子,那些人看她,轻佻不规矩。而方才男人的眼神,就给了她那种感觉,只是他气度摆在那儿,未让人觉得反感。但谢澜音想不通啊,分别时他对她无心,不可能才重逢他突然就发现了她的好吧?

七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头脑昏沉,常常昏睡。有次夜里,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是个女人,但她身上的香与母亲不同,但也是他熟悉的,因为从小到大,他常常闻到这种香,有时候是睡醒后在枕边闻到的,有时候是生病时闻到的,但那时他太小太小,小到记不住。

他对表兄如君子相交,对她,除了让她唱曲那一次,始终客客气气,即便帮她挑选佩剑时也更像是照顾友人妹妹,眼里不带一丝男女之情,可是刚刚,他的眼神……

再次闻到,七岁的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看看除了母亲到底还有谁敢抱他。

记忆里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没等他睁开眼睛,她说话了,“应时不怕,娘来看你了,有娘在,明天你就好了……”

但她又觉得莫名其妙。

“你小点声,别吵醒他。”是父亲的声音。

进了雅间,谢澜音抬手将兜帽放了下去,歪头正簪子时,瞥见那边男人在看她。四目相对,男人非但没有识趣地避开,反而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凤眼明亮,似含了绵绵情意,配着那俊逸出尘的容貌,看得她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一下。

“不是说吃了药就昏睡吗?”女人声音轻柔,话里是不小心做了错事的语气。

之前放她走,是因为她年纪小必须跟母亲回杭州,他没有精力去哄一个远在杭州的姑娘,现在她再次送上门,他再不随心所欲,便是对不起老天爷给他的机会,对不起这让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父亲没再说什么,女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地将他放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能感觉到她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醒来的时候,她才轻轻地亲了亲他额头,留下一滴泪,一句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对不起”,走了。

这位谢家五姑娘,光凭这口好嗓音就让他满意了,而她不但貌美,娇娇俏俏的脾气也招人疼,好几次他都想将她抢到手心里,像逗黄莺鸟那般逗她,至于家世,便是谢徽永远也不回来,他也不在乎。

那晚他彻夜难眠,头脑比没病时还清醒。

遇到她之前,他没有考虑过要娶什么样的妻子,遇到她之后,闲暇时想了想,发现他不需要妻子出自名门,不需要她貌若天仙,也不需要她精通琴棋书画,他只需要一个让他愿意与其同处一室的妻子,一个让他看着舒服一个让他想要照顾的姑娘。

他终于知道为何三弟那么像母亲,他不像了,渐渐也知道为何三弟可以在母亲的院子里住到五岁,他很早就被父亲抱到前院,还不许他勤往母亲那边跑。因为他生母另有其人,而父亲心知肚明。

萧元谈笑自若地与蒋家兄弟寒暄,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前面的小姑娘。

父亲喜欢叫他去书房说话,有一次,他看到侧室门帘晃了晃,有女人衣裙闪过。

男人们跟在后面。

他觉得那是他的生母。

谢澜桥点点头,与妹妹先进去了。

十五那年,父亲送了这枚玉佩给他,无需闻那淡淡的香,他就知道一定是生母给的,因为父亲不是那么感性的人。

他目光平静,但眼底有旁人难以察觉的野心勃勃,蒋怀舟等人看不见,猎物般被他盯着的谢澜音发觉了。不满他的无礼,也怕了里面她陌生的东西,谢澜音皱眉,重新挽住姐姐的手,看向内院,“外面冷,咱们快进去吧。”

沈应时甚至猜的到,梅阁里住的就是他的生母。

似是黄莺鸟飞走了又飞了回来,萧元忍不住攥了攥手。

二弟眉眼像孟氏,不知情的人不会多想,他知道,所以他不明白,为何她要换了他。

就是这种声音,让他魂牵梦萦,或许,随着她长大了一岁,声音也更动人了。

他不怨恨,因为他知道生母肯定有苦衷。

萧元心头一跳,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她潋滟的眼睛挪到了她红唇上。

但他也不想见她,因为是她先不要他的。

娇软甜濡的声音,如融融的春光,驱散了周围刺骨的冷。

孟氏啰嗦,有她的缺点,但她将他当儿子,所以他不会亲近,却也敬她,把她真正的子女当弟弟妹妹照顾。至于那边,他就等着,看看父母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告诉他真相。

抬起头,对上男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俊美脸庞,谢澜音很自然地笑了,“别来无恙。”

收好玉佩,沈应时吹灯入睡。

不可能不记得,但也只是记得罢了。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他驯服野马,他救她脱险,他背她下山,让她唱曲儿报恩。

萧元衣衫齐整,坐在书房,手里也拿着那枚麒麟玉佩,目光出神。

朦胧灯光里,谢澜音看着男人腰间的羊脂玉佩,很多事情也记了起来。

将近三更,外面才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宽大的兜帽几乎遮掩了她的眼睛,他个子又高,只看见她浓密的眼睫低垂,红唇轻抿,下巴尖了瘦了。联想她家中遭遇又刚刚病了一场,萧元心软了,声音也温柔了几分,“五姑娘,别来无恙。”

葛进快步去开门,卢俊一身黑衣走了进来。

萧元谦逊一笑,目光落到了已经站正的小姑娘身上。

“怎么样?”葛进替主子问道。

“阔别半年,袁公子风采更胜。”谢澜桥大方地赞道。

卢俊摇摇头,神色凝重:“侯府侍卫森严,我等了将近三刻钟才找到机会潜了进去,到了梅阁,发现周围更是守卫重重,似是知道有人会过去般。怕打草惊蛇,我没敢擅闯,回来请公子定夺。”

“举手之劳,怀舟何必次次都要提。”萧元缓步走了过来,站在了他左手边。

葛进皱眉,看向主子。

蒋怀舟看了好笑,示意两个表妹转过来,给她们引见萧元,“还认得袁兄吗?”特别看了一眼小表妹,笑着道:“若不是有袁兄提点,当初咱们在僮山差点就迷路了。”当着下人们的面,没有提什么救命之恩。

萧元沉默,良久才道:“既然防着,以后不必再去了。”

天冷,这样紧挨着暖和。

普通的妾室,沈捷何必搞这么多的名堂?

下了车,谢澜音就像依赖亲人的幼崽儿,立即挪到姐姐跟前挽住她胳膊,娇娇地靠了上去。

恐怕梅阁的那些人,就是防着他这位突来西安的秦王殿下的。

谢澜音怕冷,没姐姐那么抗冻,车停之前就先把兜帽遮起来了,弯腰往外走,脑袋低着,雪白纤长的狐毛遮掩了大半张脸,就是站在她对面的蒋怀舟都看不全,落到萧元眼里,便只看见小姑娘秀挺的鼻梁,还一闪而逝,转眼就被蒋怀舟挡住了。

收手,萧元紧紧攥住母亲留给他的玉佩。

眸色深了,萧元紧紧盯着半挑的车帘。

宁肯玉石俱焚的姨母,会甘心做沈捷的姨娘?

只有她的声音,无形无影无味,他依然记不清。

他要沈捷不得好死。

谢澜桥先出来,照旧一身男装,身上披着青色斗篷,兜帽搭在下面,露出小姑娘秀丽英气的眉眼。亲姐妹,容貌多少有些相似,看清谢澜桥那一瞬,萧元脑海里那场暮春三月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慌张趴在马背上的她,嘟嘴吹面的她,坐在荒山野岭害怕哭泣的她,还有趴在他背上桃花眼明亮水润的她,接连浮现眼前。

西安这边的上巳节,有去水边采摘兰草,驱除邪气的习俗。

两盏大红灯笼只照亮了小小的一块儿地方,萧元半隐在昏暗里,凤眼望着车帘。

风和日丽,马车行至潏河附近,谢澜音挑开车帘,远远就见河边三五成群地站了一个个彩裙姑娘,有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也有十四五身姿曼妙的丽人,如一朵朵花散布在茵茵绿草地上,赏心悦目。

马车停了,蒋怀舟去车门前接表妹们。

“蒋三哥,咱们去那边。”姚青青跟谢澜音一起趴在车窗前,熟练地给蒋怀舟指地方,“那边人少,清静,人多的地方兰草都被人采光了。”

萧元欣然应允,领着卢俊随蒋家兄弟绕到了双凤阁后面。

在蒋怀舟眼里,这位邻家小姑娘跟妹妹也是差不多的,笑着让车夫拐弯。

佳节偶遇,蒋怀舟邀请萧元共赏花灯。

马车停下来时,蒋怀舟也下来了,山大王一样盘腿坐在岸边一颗垂柳下,使唤三女:“快去找兰草,找到了每人上交一株给我,否则一会儿不让她坐马车。”

谢澜音捧着手炉贴了贴脸,神色淡淡,仿佛并不认识那说话之人。

姚青青扑哧笑了,指着远处公子哥们聚集的地方撵他,“蒋三哥快去那边与人吟诗作对曲水流觞吧,想要兰草,去旁处讨要也可,跟我们要什么啊。”

清朗又低沉的声音,飘进了不远处的车窗。

今日的兰草别有含义,姑娘们摘了,送长辈兄弟是驱邪的,送给少年郎,便是定情信物。

萧元一身天青色圆领锦袍,目光扫过双凤阁前的百姓,浅笑道:“这么多人,怕是难赢。”

蒋怀舟笑着看了眼两个表妹,摇头道:“别人挑的不好,我就要你们仨的,一人送我一株,回头我找人炫耀去。”

“袁兄!”蒋怀舟惊喜地唤道,立即下马,上前打招呼,“袁兄该不是来赢彩头的吧?”

上次带小表妹出门,险些丢了小表妹,这次他说什么都不肯离表妹们太远了。

“绕到后街,咱们从后门进去。”街口,蒋怀舟看看那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吩咐车夫道,语毕他先调转马头,谁料一转身,撞见两位熟人。

姚青青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谢澜音明白三表哥是不放心她们,便挽起姚青青胳膊,朝河边走,“让他在那儿白日做梦吧,咱们先去寻兰草,有那烂叶子的专门丢给他。”

越是有钱人家给的彩头就越丰盛,加上蒋怀舟早把声势造起来了,花灯会还没正式开始,双凤阁附近已经陆陆续续围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人太多,致使马车都难通行。

姚青青清脆地笑,走了两步与谢澜音分开,大家分头找。

双凤阁现归蒋怀舟打理,乃一条街正对的两家铺子,南街的卖脂粉香料,北街卖金银首饰,是西安城里官夫人有钱太太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谢澜音回头,才瞥见姐姐站在表哥身边没过来,她立即跑回去,将谢澜桥也拉了下来。春光这么好,就是不寻兰草,在河边走走也好啊。

谢澜音乖巧应是,跟着与姐姐上了马车,蒋行舟蒋怀舟骑马随行左右,前往蒋家的双凤阁。

一处没有,三个姑娘说笑着往前面溜达,找一会儿再去河边看鱼。

翌日蒋怀舟再去与姑母商量,蒋氏听说两个侄子都陪着,又只在自家铺子,点点头。黄昏孩子们出门时,她替小女儿拢拢梅红色的狐毛斗篷,温柔叮嘱,“乖乖跟着表哥们走,夜里冷,早点回来。”

蒋怀舟望着三个妹妹,离得远了再拍拍屁股站起来跟上去,尽职尽责,像个跟班。

他安排的好,谢澜音放了心。

公子哥儿那边有人认出了他,其中二人策马跑了过来。

小姑娘怕怕的,蒋怀舟心疼了,摸摸她脑袋道:“这次咱们就在自家铺子待着,不往街上走,来回来去坐马车,不会出事的。”

“怀舟怎么没去找我们?”说话的是个身穿白衫的富家公子,姓李,同蒋怀舟打完招呼,眼睛立即瞥向了河边的三个姑娘,双眼发亮。

谢澜音笑了,桃花眼水润润的,里面是被人呵护在意的满足,“既然三表哥如此热情相邀,那我就去瞧瞧吧。”说完忆起那次被贼人劫走的事,而逢年过节这等热闹场合更容易出意外,谢澜音心有余悸地提醒他,“这次咱们多带几个人?”

谢澜音在两匹快马过来时就与姚青青蹲到河边去了,两人一起洗兰草根,不给他们瞧。

蒋怀舟见她动摇了,故作神秘,笑着转了转被她提着的花灯,“明晚澜音随我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欢,我答应再送你一样礼物,只要表哥买得起的,随你挑。”

谢澜桥更是站在妹妹身后,背影都不给人看,却不知她一身藕荷色的长裙,背影同样婀娜。

她又何尝不懂表哥的一片苦心?

李公子与同伴作势要下马,被蒋怀舟一人敲了一折扇,故作鄙夷地骂道:“哪来的都给我滚哪去!讨兰草竟讨到我妹妹们这边了,一个个也不照照镜子,等你们长得与我这般玉树临风时再来吧!”

他说的太过诚恳,谢澜音微微动容,“你先说说是什么礼物。”

三表哥说话风趣,谢澜音偷偷地笑,水面倒映她姣好的容颜,看得旁边姚青青一怔,水上看不清,她扭头看真人,见谢澜音笑得明眸皓齿,忍不住轻声夸道:“澜音真好看。”

他想让小表妹开心起来,变回那个天真无忧的娇姑娘。

谢澜音误会了,轻轻嗔了她一眼,“也许他们是奔着你来的呢?”

表兄妹俩闹了起来,蒋怀舟很快讨饶,乖乖给小表妹弹了下脑顶,再次劝道:“澜音去吧,表哥精心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保管这是你最难忘的一次上元节,你就给表哥一点面子,别让表哥白费心思?”

距离这么远,这些人看得清谁是谁?

小丫头最会气人,蒋怀舟伸手捏她鼻子。

姚青青没有解释,悄悄回头看。

谢澜音忍俊不禁,随即哼道:“三表哥做的花灯一点都不好看,我正愁怎么拒绝呢。”

那两位公子与蒋怀舟交情不错,知道蒋怀舟不想他们打扰三个姑娘,便笑着离去了。

“那我不送你了。”蒋怀舟学她赌气时的样子,一把将花灯抢了回来。

蒋怀舟继续在林荫小道上守着。

谢澜音怕了西北的冷,白天都懒着动,晚上更不想出门,提着表哥送的花灯转了转,摇头。

谢澜音准备要送亲人们每人一株兰草的,连刚满月的表侄女以及远在天边的父亲长姐都有,便将洗好的兰草放回马车上,她继续找,找着找着再抱怨姐姐一番,嫌她偷懒怠工。谢澜桥怕了妹妹的撒娇训斥,不敢再偷懒,认真找了起来。

小表妹思亲了,蒋怀舟心疼,想方设法哄她高兴,眼看就要到十五上元节了,蒋怀舟提着一盏他亲手做的花灯来撺掇小表妹,“明晚开始,连续三晚花灯会,咱们家几处铺子都猜灯谜送彩头,澜音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蒋怀舟看了好笑,水上清风吹来,着实舒服,便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年后也没什么精神。

歇了会儿,听三个姑娘说话声远了,蒋怀舟起身,准备再挪个地方。

除夕这晚,一大家人一起守岁,谢澜音坐在母亲身边,看着舅舅家合家团圆,想到远在天边的父亲姐姐,偷偷地哭了,熬到子时明明该困的,回到邀月阁却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这一起身,就见河面上不知何时飘过来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两个穿灰衣的男子,模样看不清楚。蒋怀舟哼了哼,这种假装坐船游河再趁机偷看岸边姑娘们的把戏他八岁就不屑玩了,没想到还有人这么自作聪明。

但她嫌外面冷,哪都不想去,窝在屋里同丫鬟们下棋打发时间,哪天天暖无风,她才舍得出门。

心中不屑,蒋怀舟快步赶到三女身旁,刚要让她们先去路边避避,忽听船上有人喊他,声音听着还很耳熟。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澜音这一病,又好生调理了七八日,才彻底恢复了精神。

蒋怀舟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葛进卢俊。

但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她,有缘的话,自会再遇。

那船里的人……

毕竟是曾经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确实想再见见她。

念头才落,船篷里果然走出了萧元,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迎风而立,飘逸清隽,如九天神仙顺着天河顺流而下,来到了凡间。即便同是男人,蒋怀舟也看得失了神,回神后,瞥一眼旁边都有点发愣的三个妹妹,蒋怀舟又有点别扭了。

年后她就十四了,模样肯定变了,声音是不是也变了?

他比对方很差吗?怎么早上见到他的时候,妹妹们只会使唤他,眼里不见一点惊艳?

说实话,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了,偶尔梦里会梦到她,但只是确定自己梦里出现的姑娘是她,那面容却如隔了一层雾气,雾里看花,又看得见什么?声音虚无缥缈,梦里梦外都没有确切的记忆,只知道,他曾经痴迷她的声音。

但蒋怀舟不怪妹妹们,只怪船上的男人会骚。

她四月里走的,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

他故意咳了咳。

萧元走了神。

谢澜音最先回神,看着手里刚拔出来的兰草,她暂且也不想洗了,立即转身往马车那边走,临走前尽量自然地解释道:“日头有点晒了,我去车里取帷帽。”

天冷,黄莺鸟懒懒地缩成一团,见主人看过来,它轻轻叫了声,清脆好听。

“我随你去。”姚青青红着脸跟了上去,留在这边,岂不是有想与那陌生男子多见见的意思?虽然她确实想留下来多看看那神仙似的人物,但姑娘家的矜持容不得她随心所欲,特别是好姐妹都走了。

人走了,萧元回想心腹刚刚那番话,抬眼看炕桌上的鸟笼。

谢澜桥暂且没动,等萧元主仆三人上岸,她打声招呼才去了马车那边。

葛进偷偷瞄了两眼,实在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摇摇头,退了下去。

“袁兄风度翩翩,特意来讨兰草的?”熟悉了,蒋怀舟说话也不再客气,意味深长地问道。

“出去吧。”萧元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继续看书。

萧元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怀舟此话何意?”

葛进眼巴巴地望着暖炕上的主子,希望主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真不知道?”蒋怀舟不信,指着远近采兰的姑娘们道:“上巳节姑娘们都来河边采兰,我以为袁兄专门坐船来选合心意的姑娘的,这可比骑马看得清楚。”

主子短时间内回不了京城,谢家五姑娘估计也要长住西安,如果说年初相处时间太短是二人有缘无分,如今这一闹,可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主子真喜欢人家,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萧元失笑,后知后觉地道:“怪不得岸边这么多姑娘,我还以为走远些人会少点,便先进了船篷。既如此,我还是上岸吧,免得打扰这些姑娘们的雅兴。”

不过对于主子来说,谢家的不幸,倒是他的机会。

说完朝卢俊使个眼色。

通过蒋家,谢家的事他们便是不知具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卢俊便将船停在了这边。

葛进知道主子只是不愿表露他对谢五姑娘的在意,其实心里想得很,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唉,五姑娘她们还真是可怜,一家人天各一方,谢家那边没有真正关心她们的亲戚,才回去不久又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万一谢大人出了事,谢家人恐怕也不会接她们进京了。”

萧元眺望远方,继而同蒋怀舟道:“这边都是姑娘,我先去那边踏青赏春,怀舟可愿同行?”

萧元眼睫颤了颤,目光在葛进靴子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

他光明磊落,蒋怀舟这下信了他并非来偶遇美人了,却摇头婉拒道:“改日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留她们单独在这边,我不放心,辜负袁兄美意了。”

她病了?

萧元笑着赞道:“怀舟处处为表姑娘们着想,亲兄长也不过如此,那……”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般,萧元看向远处背对他站在马车前的粉裙姑娘,面上浮现沉思,犹豫片刻,示意蒋怀舟与他往远处走了几步,才道:“我想单独问五姑娘一件事,不知怀舟可否行个方便?”

主子过来不久,便在蒋家安插了眼线,葛进觉得吧,以主子现在跟蒋家的关系,如果谢五姑娘没来西安,那眼线多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蒋怀舟心生警惕,猜测道:“莫非袁兄还怀疑那耳坠……”

葛进三两步走到铜炉旁,一边烤手一边回话,一张嘴先呼出一团白气。

“不是。”萧元立即否定,神色同样有些捉摸不透,“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去年从僮山回来,五姑娘便一直躲着我了,几次见到我她都马上转身离开,我苦思冥想,却记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就想问个清楚,若有无意冒犯的地方,我好及时赔罪。而以我对五姑娘的了解,怀舟替我去问,她未必会说实话,故恳请怀舟给我一次单独与五姑娘解开心结的机会。”

“公子,刚刚蒋家那边传信儿过来,五姑娘偶感风寒,进府不久便病倒了。”

他这么一说,蒋怀舟仔细想想,小表妹好像确实在躲着萧元。

院子里传来葛进轻快的脚步声,萧元视线收了回来,随手翻了一页书。

不提去年姑母答谢萧元救命之恩小表妹没有同行的事,就说刚刚,小表妹并非刻板守礼的人,连二表妹都留下来与恩人打招呼了,为何小表妹一走了之?

天黑了,雪还在纷纷地落,萧元靠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凤眼却望着窗外,一双黑眸倒映着柔和灯光,如晨光笼罩的湖水,澄澈表面下,是谁也看不透的底。

只是,小表妹不愿见他,会愿意与他说话吗?

好像没睡多久,有人拉她的手,然后舅母将她扶了起来,姐姐端药给她喝。

看出他的为难,萧元再次恳请道:“袁某不会耽误五姑娘太久,请怀舟成全。”

睡着了,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母亲轻声唤她,谢澜音想睁开眼睛,有微凉的手贴上了她额头,很是舒服。她睁开眼睛,发现屋里点了灯,看看陈设,好像还是舅母的房间,灯光太亮,谢澜音却分不清是清晨黄昏,母亲让她继续睡,她便睡了。

他言辞恳切,又救过小表妹,蒋怀舟犹豫了会儿,点点头,“你随我来。”

谢澜音躺在被窝里,暖和了,也困了,在熟悉的温馨的家常里睡了过去。

萧元松了口气。

年底家人团聚,有说不完的话。

那边谢澜音见男人迟迟不走,戴好帷帽后蹲到河边洗兰草了,洗着洗着,余光里瞥见两人走了过来。她抿抿唇,佯装不知,继续蹲在岸边。

婆母心宽,林萱没有了必须生儿子的压力,吃好喝好,养得丰润了不少。

“澜桥,我们要与小表妹谈笔生意,你们先去找兰草吧。”蒋怀舟笑着同谢澜桥道。

旁人家婆母都盼着儿媳生孙子,她一连拉扯了三个儿子,就盼儿媳争气给蒋家添个姑娘呢,整日将孙女挂在嘴边。

谢澜桥盯着他看了会儿,猜到表哥有不愿姚青青知道的事情要说,便配合地领着姚青青走了。

李氏打趣小姑子,“明年你给我生个外甥,萱萱给我生个孙女,俩孩子呢,当侄女的反而要比表叔大几个月,多稀罕啊。”

等她们走远,蒋怀舟底气不足地拦住想跟着走的小表妹,隔着面纱讨好道:“澜音,袁兄有事与你说,我去那边等着,这个给我,我帮你洗。”言罢抢过小表妹手里洗了一半的兰草,迅速溜了。

大半年不见,舅舅舅母表兄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厚了,没什么变化,只有大表嫂林萱,也有喜了,五月里就诊出了喜脉,现在大腹便便,预计上元节过后就要生了。

他相信萧元的人品,绝不会欺负小表妹,再说他只是离得远听不见,眼睛可盯着这边呢。

小外甥女冻得可怜兮兮的,李氏心疼坏了,没管身怀六甲的蒋氏,先让外甥女们去炕上坐,知道娘仨在南方住惯了受不住这边的冷,她特意让人把炕烧得更热些。谢澜音手冷脚冷,脱了斗篷乖乖爬到炕上,丫鬟抱了被子出来,谢澜音就躺在炕头,只露着脑袋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母亲与舅母一家叙旧。

表哥胳膊肘往外拐,谢澜音气急败坏,想走,身前男人跟着挪了一步。

两刻钟后,娘仨再次进了蒋府。

谢澜音咬了咬唇,退后一步,扭头问道:“袁公子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谢澜音扫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放了帘子。

“这里说话不方便,今晚我去邀月阁找你,”萧元盯着面纱后她隐隐若现的眼睛,声音低沉,“去年我救你一命,现在我有求与你,蒋谢两家也只有你能帮我。五姑娘信得过我,请于今晚二更梆子响时出屋,我在你门外等你,五姑娘若是不信……”

蒋怀舟身上披着大髦,头上戴着遮雪的斗笠,朗声笑道:“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早习惯了,澜音不用担心我,快放下帘子吧。”

谢澜音冷笑抬头,想听听他打算如何威胁她陪他做这种半夜私会的荒唐事。

大雪天骑在马上,她都心疼了。

“五姑娘若是不信,袁某亦不后悔当初救了你。”萧元低低地道,凤眼里温柔暖过春光。

一碗热茶下肚,谢澜音暖和了很多,一手攥着斗篷领子,一手轻轻扯开一条窗帘缝隙。棉布帘子外还有竹帘,谢澜音没动那个,透着竹帘缝隙问车旁的蒋怀舟,“三表哥不觉得冷吗?”

谢澜音怔住,望着男人那双隐含柔情的眼睛,脑海里忽的一空。

“喝杯茶吧。”蒋氏想倒茶给女儿喝,谢澜桥抢着做了。

风好像停了,耳边也没有了淙淙的流水声,只剩面前的男人,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在僮山上,她被贼人粗鲁地拽了起来,绝望恐惧的时候,他悄然出现,救她脱险,规规矩矩背着她走了一路。

冬天天寒地冻白日短,再加上她怀有身孕,车队走得特别慢,慢慢悠悠地从九月走到腊月,终于进了西安城。杭州的冬天冷,但跟西安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西北风呜呜地吹,车帘掩得再严实也能钻进来。她习惯了,次女澜桥活泼好动也耐得寒,只可怜了小女儿,打小娇嫩,前几天刚病了一场,今儿个又赶上大雪,可千万别再冻病了。

“今晚二更,不见不散。”

蒋氏心疼也没办法,叹口气道:“澜音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她久久不语,萧元知她为难,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怕母亲担心,她打起精神笑,“娘我不冷,就是靠着姐姐舒服。”

他给她一日的时间考虑。

谢澜音手里捧着手炉,手心热乎乎的,手背却有点凉。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竟然默认她答应了,不由往前追了两步,“你……”

蒋氏心疼地去摸女儿的手。

萧元顿足,回头时食指抵唇,动作亲昵自然,仿佛两人已相知多年。

马车里,谢澜音披着桃粉色绣如意纹的斗篷,紧紧靠着姐姐坐,小脸发白。车里摆着紫铜小炉,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看不见烟,可她依然冷,紧紧盖在腿上的探子,恨不得将自己围成一团钻到姐姐怀里去。

谢澜音惊诧地忘了反应。

鹅毛大雪簌簌地落,马车慢慢地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她乖巧听话,萧元满意地笑了,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