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岳般拔地而起,谢澜音身子本能地往下坠,怕掉下去,她往上蹭了蹭,脑袋快搭在了他肩头。突然这么亲密,谢澜音悄悄看他,正好萧元也看过来,四目交接,谢澜音匆忙低头,掩饰般问他,“你,你没有昏迷吗?怎么追了上来?”
萧元托起她腿弯,稳稳站了起来。
她声音近在耳边,萧元情不自禁紧了紧手臂,尽量平静地道:“我们走在后面,吸入的迷香少,我醒了先来追你,我的手下守着他们,免得还有别的歹人。”
萧元就让她右腿单腿用力,他先扶她起来,他再蹲下去。谢澜音看着身前宽阔的肩膀,突然什么都不怕了,慢慢地趴了上去。
谢澜音轻轻“哦”了声。
谢澜音蚊呐般嗯了声。
这轻柔的声音勾起了萧元的梦境,他喉头发紧,迅速转移心思,“你容貌太过出众,以后尽量避免来这种荒山野地,最好只随父母出行,否则再有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小姑娘脸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娇美又可怜,萧元眸色微变,别开眼道:“你不反对吧?”
这话说到了谢澜音心尖上,她又后悔又难为情,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后悔,就又“哦”了声。
他俊逸如初,她却狼狈之极。
萧元抿紧了唇,不说话了。
谢澜音一下子红了脸。
两人静了下来,只剩他长靴踏地的脚步声,谢澜音反思过后,脑袋往后挪了挪,偷偷看他。
谢澜音惊讶抬头,额头几乎碰到他白皙的下巴,他挨得那样近,凤眼里是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今日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怕活不成了,”她真心感激地道,“如果以后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袁公子尽管开口,我会竭力报答袁公子的救命之恩。”
“我背你走,快些。”萧元突然转了过来,伸手要扶她。
萧元沉默。
谢澜音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她难道要直接说请他扶她或背她吗?话本故事里,这种事情都是救美的英雄主动……
他想要的报答,是她以身相许,为他说一辈子的话,可她还小,他现在也没有那份闲心。
“撑拐杖很费力气,就算你能坚持走完山路,以你的速度,怕是天黑也走不回去。”萧元平静地分析道。
“我想听你唱曲。”走了几步,萧元望着前面的荒草地道。
谢澜音摇了摇头,看他一眼,咬咬唇道:“你帮我找根粗点的树枝,我撑着走。”
分别在即,他想听她唱一首完整的曲子,日后回味。
萧元识趣地放下她腿,顿了顿,看着她脚问,“那你自己能走吗?”
谢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他,“你说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看了。
萧元顿足,偏头看她,“上午在山顶,无意听到姑娘哼曲,袁某除了爱鸟,便是喜欢音律,姑娘真想报恩,就唱首曲子给我听吧。”
谢澜音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爱玩,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爱惜的,哪怕有点喜欢他了,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想随便给他看,侧过脸小声道:“那么疼,肯定伤了。”
唱曲报恩?
萧元回头看她,目光坦荡,“检查你是不是扭伤了脚踝。”
心头就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谢澜音自嘲地重复道:“袁公子救了我,只需我唱曲就行了?”
“你做什么?”谢澜音急着阻拦。
喜爱音律,让她唱曲,他把她当成僮山里民风开放的村女了,还是当成酒楼里的卖唱女了?她宁可他求金求银,甚至求份人情。可笑她竟然还以为他喜欢她,看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可以任意羞辱的姑娘,或许正因为她不像其他贵女那般温婉守礼,他才敢提这种过分要求?
萧元皱眉,抬起她腿就要脱她的靴子。
萧元听出她语气不对劲儿,连忙解释,“姑娘误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轻视之心,你不愿……”
谢澜音试着动了动腿,左脚踝一动就疼。
“我唱,你想听什么?”谢澜音仰头,对着树梢道,将眼里的泪憋了回去。他想听她就唱,从此以后两清。
他是真的想救她,但到底还是掺杂了私心,不够纯粹。
她声音低了冷了,萧元越发不放心,蹲下去,然后他扶着她转身。
“走吧,你三表哥他们随时可能清醒,别让他们担心。”收回思绪,萧元看着她肩膀道。
他想看她的脸,谢澜音扭头不给他看。
而救了她,蒋家也欠了他天大一个人情。
萧元突然想到家里的黄莺鸟,不高兴了也是乱动脑袋。
所以他只能救她,暂且不能帮她报仇。
“生气了?”他笑着问她,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方泽与沈捷心腹是姻亲,算是沈捷的亲信,等他利用杜莺儿将方泽收为己用,方泽就成了他埋在沈捷身边的眼线,日后一旦反水,对沈捷的打击更大。换个新的知府,他还得想办法收服对方,知府取得沈捷信任也需要时间。
谢澜音绷着小脸不理他。
他用得上方泽。
萧元无奈地笑,重新将她背了起来,轻轻地颠了颠,“罢了,不用你唱了,我先是救了你,又说错话惹你生气,咱们已经两清了,你不再欠我什么。”
如果陕西已经落入了他手中,他定会杀了方泽替她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用,我没那么不讲道理,”谢澜音不用他装好人,“你说吧,到底想听什么。”
萧元受不了这声音哭诉委屈,攥了攥手。
她在气头上,非要他说个曲,萧元不知为何想到了被她嫌弃难听的一个汉子唱的曲,整首曲子翻来覆去几乎就四个字,忍笑说了出来,“阿妹嫁我。”
谢澜音最后抹了抹眼睛,摇头,“好像是人贩子,要拿我卖钱。”说话还带着哭腔,有点哑了,更显得委屈哒哒的。
谢澜音心跳陡然一滞,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男人只是在说曲,登时气得红了脸,用力推他肩膀,“你放我下去,我不用你背了!”
“认识他们吗?”萧元指着两具尸体问。
他哪是厚脸皮,简直无耻!
谢澜音接过,继续哭,好在最害怕的劲头已经过去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萧元咧嘴笑,说什么都不松手,她又用拳头砸又蹬腿抗议,他都不管,笑着听她骂他。
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这等惊险,谢澜音一哭就收不住了,低头抽噎,帕子湿透了不能用,想要用袖口。萧元站在她旁边有一会儿了,见她哭得越来越狼狈,再也看不下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管她唱曲还是骂人,只要她说话就够了。
她真的得救了,不用担心回不了家了……
两人一个心情愉快地听,一个气鼓鼓的骂,随着男人稳健的步伐,很快就走远了。
谢澜音心中一紧,却在看清来人熟悉的冷漠脸庞时,痛哭失声。
另一边山头,方泽等了很久不见人来,耐性耗尽,派带来的长随去探探。
直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约莫两刻钟后,长随气喘吁吁赶了出来,声音慌乱,“老爷,那二人都死了,被箭射死的!”
谢澜音怔怔地看着两具尸体,犹如刚从噩梦里醒来,惊魂未定。
方泽大惊,“怎么可能?”
前一刻还要抓她去卖的人,顷刻间双双毙命。
蒋怀舟陆迟都只会些勉强能自保的功夫,他请的可是青帮里排的上名号的两个人,出道后从来没有失手过,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还是用箭杀死的?
谢澜音尖声惊叫,以手撑地拖着腿爬向旁边,堪堪躲过了高个子,正要回头看是谁射的箭,身侧又传来利箭破风声,扭头一看,矮个子同样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他并未听说蒋家有人擅箭。
高个子身形一晃,一头朝谢澜音栽了过去。
“回去查查,看今日是否另有人陪他们同行。”计划落空,方泽攥紧了拳头,领头出了山洞,准备从另一小道回城,走出一段距离又顿住,思忖片刻道:“算了,不用再查,免得露出痕迹。”
他看见了,跌在地上的谢澜音也看见了,带着血的箭头从他胸口透了出来……
谢澜音出了事,蒋家人必会追查凶手身份,他可不能主动送把柄过去。蒋钦为人世故圆滑,在侯爷那里都有几分情面,他若因为这种不入流的事与蒋家闹僵,侯爷未必会站在他这边,毕竟侯爷虽然雄霸一方,品性还算正直,不喜底下官员为非作歹。
剧痛来袭,高个子失力松了谢澜音,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至于那个谢澜音……
谢澜音绝望挣扎,眼看高个子又要扛她,一支利箭忽的急射而来,准确无比地没入高个子左胸。
如此难得的绝色失之交臂,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谢澜音胳膊抖得更厉害,只顾着防备他,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匕首抢了过去。与此同时,高个子饿狼般冲上前,轻轻松松将谢澜音提了起来,抓起事先准备好的破布就往她嘴里塞,“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还想跟我们斗!”
男人脸皮太厚,谢澜音骂了一阵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不放她下去反而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她偷偷瞧着,他唇角上翘似乎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闭上了嘴巴。
高个子岂会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看在眼里,继续朝她走。
萧元还没听够,但他做不来主动讨骂的事,便一心走路。
恶人紧追不放,谢澜音拼命往前跑,左手臂突然被人拽住,谢澜音一个趔趄朝地上栽了下去,黑衣人没料到她会摔了,慌乱中踩了她脚。谢澜音这会儿哪顾得疼,跌倒时袖子撞到地上,感受到匕首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谢澜音急得将匕首抽了出来,哆嗦着对准两人,脚疼站不起来,她就坐在原地,死死瞪着两人,“你们别过来!”
山路难行,他走得应该很累,谢澜音这个被人背着的也觉得累,特别是脖子,得一直仰着。
谢澜音没有傻到马上相信他们,故意保持了一段距离,瞥见后面的人想要靠过来,她立即往一侧跑。矮个子笑了笑,快走两步去追同伙,可就在谢澜音松口气的时候,突然朝她拐了过来。谢澜音大惊之色,朝斜方向夺路而逃,前面高个子早就盯着她了,狼一般扑了过来。
“还有多远?”看着周围陌生的林木,谢澜音小声地问。
高个子摸摸下巴,盯着谢澜音道:“也好,那咱们原路折回去,走吧。”说着先朝前面走去。
“来时我追了他们小半个时辰,现在走得慢,大概还得走三刻钟。”萧元呼吸还算平稳。
矮个子黑衣人停住脚步,询问地看着同伙。
山里绿荫满地,但他累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谢澜音看见了,本就不多的怨气也就散了。
谢澜音现在怕得不行,分辨不出他们话中真假,看到一丝希望就想抓住,连连点头,“是,五千两在我舅舅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你们送我回去,便是我的恩人,更多的我们都愿意出,绝不会追究!
若是随便来一个男人要求她唱曲,她定要让表哥们打他一顿,但这人不一样啊,他救了她,免了她被人凌辱,而且他平时举止颇有君子之风,现在回想,刚刚提出的唱曲也有点玩笑的意思,似乎真的没有恶意。
美人一头青丝披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两个黑衣人看得眼睛都发直,不过他们做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更看重的是钱跟命,面对美人心智也算坚定,由一人哄小姑娘,“你真能保证你舅舅会给我们银子,而不是直接命人将我们押送官府?”
他是真君子也好,她自己找理由为他开脱也好,反正谢澜音现在无法厌恶这个不知疲倦认真背她走路的男人。除了小时候父亲表哥们背过她,谢澜音还没被一个外男背过,而他动作那么体贴,将她托的高高,不用她使劲儿攀着他。
看着两个渐渐包抄过来的黑衣人,谢澜音泪如雨下,害怕地往后退。
阳光从枝叶空隙漏下来,偶尔照亮他俊朗的侧脸,谢澜音脖子真的酸了,她将左手搭在他肩膀,脸贴着自己的手背躺了下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后脑勺对着他。察觉他扭头看过来,谢澜音脸上发热,细声替自己解释,“脖子酸了。”
母亲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她不听,哪里热闹就想往哪去,现在她后悔了,只要这次能平安回家,以后母亲说什么她听什么,再也不出门了!
娇娇的声音,像黄莺鸟饿了时叫着告诉他它饿了,也像夜里黄莺鸟将小脑袋缩进脖子之前的一声轻轻啁啾,告诉他它累了,它要睡了。
知道这样跑下去自己肯定不敌这两个人贩子,谢澜音迅速拐了方向,躲到一颗树后,趁另一人靠近前哭着求黑衣人,“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你也知道我舅舅家有钱,只要你送我回去,我们给你五千两,更多都行!”
萧元喜欢黄莺鸟,也喜欢她这个比黄莺鸟还要更娇更招人疼的小姑娘,心软似水,低低嗯了声。
谢澜音就趁两人交接的时候猛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救命。蹲着的同伙愣住,刚刚背着谢澜音的黑衣人则慌乱地追了上去。看着周围幽幽的荒草野树,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谢澜音又怕又急,眼泪落了下来。
他继续走,她耳朵贴着手背,手背贴着他肩膀,听到的脚步声好像都变了些。
“行。”同伙很好说话,蹲到地上,让他将人扶上来。
漫不经心地看着头顶枝叶,谢澜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片刻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黑衣人点点头,望望前面的山坡,往同伙那边走了过去,“不行了,我背不动了,这个山坡你背她上去,剩下的路我继续背,快了,翻完这个小山头就到了。”小姑娘再轻,他都背了小半个时辰了,急匆匆的,走起山路太辛苦。
真是荒谬,他都背着她了,她都有点喜欢他了,竟然还对他一无所知。
同伙嘿嘿笑,“是啊,拿了银子咱们兄弟就换个地方干,蒋家人在西安城也算是一霸,被他们抓出咱们,没咱们好果子吃。”
她是陈述的语气,说不说随他,萧元听出了小姑娘的暗示,眼帘低垂,“姓袁,单名一个霄。”
扛着她的黑衣人脚步顿了顿,似乎在擦汗,脾气倒还好,喘着解释道:“离得远被人追上的机会就小,忍忍吧,一千两银子,够咱们吃香喝辣一辈子的了!”
谢澜音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只琢磨这个名字可能蕴含的寓意,没有多想,继续问,“哪个字?逍遥的逍?”
谢澜音本能地想要挣扎呼救,忽听有人说话,“买主为何选那么远的山洞?都快翻过一个山头了,真他娘的累人!”
萧元笑了笑,侧头看她后脑勺,“云霄的霄。”
之前发生的事,一下子都记了起来。
她喜欢玩,无拘无束,他志在九天,长路漫漫。
痛苦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垂落下来的长发,倒着垂下去,被风吹乱,看见黑衣人靴子急促交替,在人迹罕至的草丛里急速行走,她感觉到颠簸,是因为被他抗在肩头。
谢澜音听岔了,新奇地转过头来,“元宵的宵?”说完想到他姓袁,不受控制笑了起来,水漉漉的桃花眼戏谑地望着他,“你是不是上元节出生的啊?否则家里人怎么给你起了个吃食的名字?”
谢澜音很难受,胸骨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顶着她,要敲碎她一样,人也如置身风头浪尖,颠得她想吐。
她笑的坏,看他的笑话,萧元也是经她提醒才发现这个假名的纰漏,但话已出口,没法再改,他就看着她笑,看得她红着脸重新转了回去,这才以德报怨,边走边道:“你名字不错,‘谁家澜音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杭城’,可是出自此句?”
既占了便宜泻了火,又不会惹麻烦上身,简直是一箭双雕。
这辈的谢家姑娘们都是“澜”字辈,谢澜音只有最后一个字是专门取的,听他居然念了一句诗,谢澜音很是惊讶,“这是谁的诗?我怎么……”
深山里一处山洞中,西安知府方泽一身青衣头戴笠帽站在山洞前,想到一会儿谢澜音就将成为他的人,自得地笑了。他就在这山洞里要了她,事了拂衣去,蒋家人再有本事也查不到他头上,日后见面还得敬他一声“方大人”。
话没说完,对上他意味深长的凤眼,谢澜音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唐朝诗仙青莲居士所作,只不过原句是‘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被他改动了两处,将她的名字加了进去!
两个黑衣人互视一眼,个子高的将谢澜音扛到肩头,另一个在前面领路,二人熟练地往山里跑去。他们是城外的青帮,只要银子够,什么差事他们都敢做。
“你,你无赖!”
转瞬五人都昏迷在了地上。
生气时打自家表哥打习惯了,谢澜音也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哪有用姑娘闺名打趣的?
走到之前那个拐角,两侧突然有黑衣人冲出,还没动手先撒了类似面粉的东西过来。蒋怀舟陆迟都以为是石灰粉,立即闭上眼睛,陆迟上前迎敌,蒋怀舟护着惊慌害怕的谢澜音往后急退,没走几步,蒋怀舟身子一软,山岳一般压向了谢澜音,谢澜音大惊,努力去扶表哥,眼前忽的一黑,她也倒了下去。
“我这是恭维。”萧元很冤枉,他明明在夸她。
这次蒋怀舟三人走在前面,他与卢俊落后。
谢澜音瞪他一眼,迅速趴了下去,这次忘了垫手,直接挨着他肩膀。生气是做给他看的,其实眼眸紧闭,脸红红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反复念他为她改的诗。
萧元点点头,请他带路。
她脸颊发烫,透过衣衫传到了他肩上,萧元轻轻颠了颠背上娇小的姑娘,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蒋怀舟对小表妹向来有求必应,便站了起来,看着山下道:“一起去吧,山里有条河,你去打猎,我们去河里抓鱼,然后就在河边开火,那里收拾东西方便,吃完咱们再上来。”
他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逗她就够了。
谢澜音悄悄扯了扯表哥袖子,她也想去看打猎,留在这里多没意思。
但再长的路都有尽头。
下午还有几场对歌。
“前面就是了。”萧元轻声提醒道。
日头越升越高,萧元站了起来,同蒋怀舟道:“我去碰碰运气,你们在这儿等着?”
谢澜音慢慢转了过来,因为知道表哥陆迟只是吸了迷药,身边还有他的护卫守着,她并不是很担心,脑海里想的全是他。看着他累得微微泛红的俊脸,回想一路他小心翼翼没让她颠一下,还在路过一张大蜘蛛网时故意绕了一圈,她很不舍。
可是不行,他没有理由,她才十三,上面两个姐姐都没出嫁,轮到她还早,而且,她要走了,而他不知还要在西安住多久,才能回京。她是只逍遥快活不谙世事的黄莺鸟,他是生在养在皇宫那所牢笼里的兽,她无忧无虑,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就连此次进山,他都另有目的。
“出了这种事,我娘恐怕不会再让我出门了。”她看着他,委婉地提醒道。
他真的喜欢这姑娘,声音也好,娇气狡黠的性子也好,他想带她回去,他来养她。
不能出门,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真的喜欢她,应该会同样失望,甚至有所表示吧?
萧元动了动手指,克制住了去碰她的冲动。
萧元脚步不停,走一步呼吸都重一下,心无旁骛般嘱咐道:“你脚上有伤,是该好好休养,就算好了,也别再轻易出门了,人心叵测,到底谁想害你,恐怕亲眼见到你才敢相信。”
但谢澜音并不是每个姑娘唱她都跟着唱的,只有觉得好听的,她才会情不自禁随着调子哼一会儿,轮到男人们唱,她大多时候都是笑,笑得比唱的还好听。
他没有精力养她,但他希望她一生顺顺畅畅的,别再生波折。
萧元莫名紧张,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动,怕她受惊不唱了。
他话里除了客气的关心,没有任何不舍,谢澜音心慢慢凉了下去,不甘心地还想再试探试探,但女儿家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
听着听着,听到她小声哼唱,轻轻柔柔的,似有若无。
“公子!”听到脚步声,卢俊迎了下来,见到尊贵的主子竟然背着人,震惊地忘了动作。
萧元闭上眼睛,脑顶抵着树干,沉浸在随风飘来的野趣十足的小调里。
萧元抬头问他,“三公子他们怎么样了?”
他目光像是会说话,谢澜音不用看也知道,立即戴好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给他看。
“他们吸入的迷香较多,我掐过一次人中,不管用。”卢俊配合地扯谎道。他不习惯说假话,但主子有令,他照样能说得天衣无缝,而且这话也不假,掐人中确实不管用,他只是没有用别的手段罢了。
“看你们兄妹玩闹,真是让人羡慕。”萧元笑着道,往谢澜音跟前挪了挪,嘴上同蒋怀舟说话,眼睛却看向了面前的小姑娘。
“再去试试。”避开卢俊要帮忙搀扶的手,萧元喘着道。
蒋怀舟笑着起身,挪到了萧元那边,“袁兄挨着她吧,这丫头讲不过我就动手,你帮我挡着,她就不好意思打我了。”
卢俊知道该让蒋怀舟两人清醒了,马上去帮忙。
“你再说!”他竟然拿她与山里人相提并论,而且还是贬斥,谢澜音气得抢他扇子。
萧元跨上最后一段山路,谢澜音抬起头,见表哥昏睡在地,她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低声道:“放我下去吧。”
蒋怀舟随着曲子轻敲折扇,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人家山里的姑娘就喜欢嗓门大的汉子,嗓门大说明身板好力气好。你还别嫌弃人家,就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些汉子也看不上你。”
萧元点点头,将她放到了蒋怀舟身边。
谢澜音笑弯了腰,红着脸跑回来,重新坐到表哥身边,“这人唱的真难听,是我我才不选他。”
蒋怀舟人中都被卢俊掐红了,疼得醒了过来。一看表哥睁开眼睛,谢澜音心底不好同萧元发泄的后怕委屈都涌了出来,扑到表哥怀里哭。蒋怀舟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抚,看着她凌乱的长发,眼里迅速恢复清明。
看不见,一曲落了,东坡上紧跟着响起男儿嘹亮的歌喉,唱词更粗犷。
萧元及时解释了一番,末了道:“两位若想追查下去,我愿意再为你们领路去找那两具尸首。不过五姑娘脚上受了伤,我觉得还是先回城为好,安顿了五姑娘咱们再回来,也可多带些人手。”
那曲词朴实无华,直接唤出了“阿哥阿妹”,谢澜音第一次听这么直白的曲子,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脸也跟着发烫,可在这青山绿水间,直白的曲子却没有一丝粗鄙之感,谢澜音很快就被其吸引,忍不住走到山崖边上朝声音来处眺望,想见见那姑娘是何模样。
“袁兄救命之恩,小弟无以为报,”小表妹死里逃生,蒋怀舟先让她坐着,他起身,郑重朝萧元行了一个大礼,“今日起,袁兄便是我们谢、蒋两家的恩人,日后只要袁兄有所差遣,我等定竭力报答。”
望着望着,山坳里突然响起姑娘婉转悠扬的曲调,山风鸟鸣伴奏,唱给对面的众少年郎听。
“怀舟客气了。”萧元立即扶他起来,有些不悦地道:“怀舟仅凭几次见面交情就赠我以宝马良驹,今日五姑娘被人劫持,即便是陌生人我也会出手相救,更何况怀舟待我一片坦诚?再提报恩,便是存心要与我疏远。”
谢澜音摘了斗笠,托着下巴,眺望远处青山。
报恩这种事,用得着时出手就是了,平安无事时说再多也都是空话,蒋怀舟不再赘言,再次朝萧元行礼。自家姑娘失而复得,陆迟对萧元的感激不比蒋怀舟少,跟在一旁行礼。
萧元走在蒋怀舟另一边,卢俊主动走向另一颗树,陆迟犹豫片刻,随他去了。
“好了,别再多礼了,时候不早,咱们下山吧。”萧元看一眼垂头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劝道。
谢澜音正好累了,就跟表哥一起去歇息。
蒋怀舟点点头,走过去将小表妹扶了起来,他背她下山。
蒋怀舟敲了敲她脑顶,“有丑男人自然也有丑姑娘,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人家自有办法,咱们看个热闹就是。走吧,应该快开始了,咱们去树底下坐着听。”
谢澜音乖乖趴到亲表哥背上,歪头时长发落下来,透过被风吹乱的乌发,她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俊美男人,想到他说的即便她是陌生人他也会出手相救,最后一丝绮念都没了,苦笑着闭上眼睛。
“那生的太丑的会不会娶不到姑娘?”谢澜音好奇地问。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不喜欢,那就不喜欢吧。
蒋怀舟给她介绍选亲的大致情形,“其实他们是两个村子的人,两个村子里哪个姑娘该嫁人了,哪个汉子得娶妻了,彼此心中都有数,亦有提前看对眼的。今日对歌时,双方母亲陪姑娘们站在西坡,父亲们站在东坡,如此对准夫婿知根知底,防止有人捣乱。”
蒋怀舟心疼小表妹,走了一段发现她默默不语,以为她还在害怕,故意说笑话给她听。谢澜音知道表哥的好意,只是她现在不想说话,肚子突然咕噜了一阵,她看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小声撒娇,“三表哥,我饿了。”
谢澜音兴奋地点头,“那边是姑娘,我看见她们头上的银饰了!”而且姑娘们的裙子颜色鲜艳,在绿树里很是显眼,可惜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人影走动。
她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陆迟立即从食袋里取出一块儿油酥饼递给她,顺势走在她旁边,随时准备再递一块儿。
“看见了没,那里有人影。”蒋怀舟指着西坡一处地方,示意小表妹看。
有了吃的,身边还有人如此关心她,谢澜音重新打起了精神,拨开头发,接过油酥饼后先笑着递到蒋怀舟嘴前,“三表哥也饿了吧,你先吃一口?”
“他们就在那里对歌。”蒋怀舟没留意两人的异样,看着两侧的山坡道。这里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说是山,都不算高,其中东西两座相对,距离更近,谢澜音他们所在的是北峰,距离较远。
蒋怀舟心中沉重,一点都没有食欲,笑着自嘲,“我在地上睡了一个时辰,不饿,澜音吃吧。”
萧元却分辨不出她是羞红了脸还是累红的,他只知道,她好像不生气了。
谢澜音就自己吃了起来,哭湿的帕子当时就扔了,发现饼沫儿掉在了表哥肩头,她嘿嘿地笑,“三表哥衣服脏了,回家我给你洗。”
谢澜音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很欢喜,有别于亲人带给她的幸福。
“少油嘴滑舌,快点把腿养好我就烧香拜佛了。”想到娇气可爱的小表妹险些被人卖了,不是死就是被人百般羞辱,蒋怀舟眼睛发酸,心里自责极了,恨自己没用,又打定主意以后不再带小表妹来这种荒山野岭。
或许她也有点喜欢他了?
谢澜音继续吃饼,清脆作响,吃完一块儿,扭头跟陆迟要水,俨然又成了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候明明很讨厌他,可是确定他喜欢她,她忍不住高兴。
萧元在后面看着,心情复杂。
目光相对,有些东西不必言明也心里有数,谢澜音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了山,谢澜音在农户家重新梳头,还是男子打扮,因她无法骑马,蒋怀舟将小表妹抱到自己马上,兄妹俩共乘一骑,催马慢跑。表哥怀里宽阔舒适,谢澜音闭着眼睛靠着他,听一路马蹄哒哒。
萧元也在看她,为她方才转身时含嗔带笑的目光,那一瞬,她眼里的光彩太迷人,他甚至忘了她的声音。
一侧萧元不时瞥向蒋怀舟紧紧抱着她腰的手臂,越看胸口越不舒服。
心砰砰的跳,余光里见他停在了她左侧,谢澜音悄悄看了过去。
但人家是表兄妹,他没有立场反对。
否则怎么会厚着脸皮留在马场看她骑马,怎么会要求与她一起逛街,又跟到了僮山来?
快进城了,蒋怀舟邀请萧元主仆随他去蒋家,萧元笑着回绝,只让他有空请他吃席,其他感激就不必了。蒋怀舟人在马上,怀里还抱着小表妹,没法硬拉他,目送萧元主仆纵马离去,他摸摸小表妹的脑袋,快马回了自家,陆迟半路拐去请郎中。
其实他也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进了府,下人们纷纷震惊,蒋怀舟只称小表妹走山路不慎摔了脚,免得传出去惹人非议。
谢澜音看出来了,见萧元也盯着她出神,她莫名欢喜,咬咬唇,迅速转了过去,眼里都是笑。
女儿第一次离她这么远,蒋氏自女儿走后就开始担心了,一听女儿带伤归来,立即赶到了邀月阁。谢澜音要脱鞋看脚,蒋怀舟避嫌在堂屋等着,看到姑母来,想安抚几句,蒋氏摆摆手,示意待会儿再说,急匆匆进了屋。
小姑娘站在山巅,头顶是湛蓝晴空,脚下是茵茵草地,她一身白色衣袍,明眸皓齿,看得四个男人都是一怔。
鹦哥低头站在榻前,已经帮谢澜音脱了靴子,正在慢慢往下褪白绫长袜,因为伤口出了血,袜子沾着肉,谢澜音疼得眼中转泪,连声催她慢点。蒋氏见了那个心疼啊,怕鹦哥笨手笨脚,她将丫鬟撵走,亲自俯身帮女儿。丈夫谢徽偶尔受伤,缠纱布上药都是她做的。
山前是一片山坳,清爽的风迎面吹来,让人心旷神怡。面对僮山郁郁葱葱的美景,谢澜音不知为何笑了,好像刚刚那点小愉快都没关系了,环视一圈,兴奋地回头,“三表哥,他们在哪里对歌?”
“怎么摔的?”终于脱了袜子,蒋氏托着女儿白嫩嫩的小脚丫子,盯着那一片红肿的脚踝看,眉头紧皱。其实外伤看起来还好,只有一点破了皮流了血。
谢澜音赌气不理他,也不理会表哥善意的训斥,抢先爬上了山顶。
谢澜音经表哥提醒了,不能在丫鬟们跟前说实话,咬定不小心摔的。
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摔都摔了,蒋氏除了心疼无可奈何,听说郎中已到,她瞪了女儿两眼,接过鹦哥递来的短袜,动作轻柔地替女儿穿好,裤腿再放下来,只露出受伤的地方。
可是真君子,会因为那点小事用眼神讽刺她吗?
准备好了,吩咐丫鬟去请人。
谦谦有礼,要多君子就有多君子。
李氏与头发花白的老郎中一起走了进来,蒋济舟之妻林萱跟在后面,她们来倒不让人意外,谢澜音看着被刘嬷嬷领进来的方菱,很是诧异。
恼羞成怒,谢澜音刚要狠狠推开他,萧元已先退后一步,低声赔罪:“事出突然,唐突之处还请五姑娘见谅。”
“五表姐,听说你摔了脚,我来看看你。”方菱站在一旁,小声地道,关切地看着表姐的脚。大概是在蒋家住了几天了,七岁的女娃没有之前那么拘束,放开了很多。
他胸膛宽阔,揽着她腰的手臂修长有力,谢澜音惊魂未定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白皙俊朗的脸庞,那双凤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像在笑她是个只顾自己的小人,而他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翩翩君子。
谢澜音客套地笑笑,“没事,表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阿菱不用担心。”
没等蒋怀舟吓得停了心跳,萧元立即上前一步,稳稳将谢澜音抱到了怀里。
方菱点点头,走到了蒋氏一侧。
“小心!”
老郎中仔细检查谢澜音的伤势,询问一番后,摸着胡子道:“表姑娘伤势无碍,卧床休养五日便可消肿,行动自如,这点破皮伤也不会留疤的。”
谢澜音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眼里的景,终于快到山顶了,听表哥让她伸手他要拉她一把,谢澜音长长地舒了口气,喘着抬起头,还没看清人影,鞋底踩松了一块儿山土,人也朝后倒了下去。
蒋氏松了口气,与李氏同送他出去,由蒋怀舟领着郎中去开药方。
萧元久居宫中,平时也很少走动,但他内外功夫兼修,这点小路还不算什么,呼吸依然平稳。不急不缓走在后面,看着前面小姑娘头顶的男子方巾,听着她越来越重的喘声,很是享受。
屋里方菱见表姐没有大碍,她乖巧地叮嘱表姐好好养伤,领着刘嬷嬷出去了。回到娘俩住的别院,刘嬷嬷先送方菱回她的厢房,再去上房与谢瑶回话,“姑娘,五姑娘只是摔了脚,小伤,养几日就好了。”
因为没有路,谢澜音累得气喘吁吁,爬华山都没这么累过,根本没力气抬头看,低着脑袋喘气,眼睛只盯着表哥的靴子,他走她就走,甚至都懒得抱怨他瞎折腾。她是来听歌的,能听到就行,何必非要走这么远?
谢瑶失望地撇了撇嘴。她和离被赶出府,在蒋氏母女面前丢了脸,听说侄女从山上摔下来,她自然盼望侄女伤的重一些,让她也有机会看场热闹,再装模作样关切地慰问一番……
“再转个弯就是了。”连续走了小半个时辰,蒋怀舟额头见汗,一边擦一边指着前方的拐角道,“这地方视野好,只是山路难走,来这边的人就少了,小时候我跟大哥也是误打误撞找到此处的。”
得知只是小伤,谢瑶没了兴致,继续安心养身子。
走到深处无路可寻,就变成了蒋怀舟在前面领路,谢澜音走在他与萧元中间。
那边父兄们都回来了,趁众人都过来看病,蒋怀舟将丫鬟们打发出去,把实话说了出来。
萧元嘴角翘了翘,朝蒋怀舟点点头,几人继续赶路。
谢澜音靠在床头,见母亲吓得脸都白了,想到当时的惊险,眼里再次浮上泪,靠到过来抱她的母亲怀里,安抚母亲也是安抚自己,“娘别怕,没事了。”
谢澜音躲完了就心虚了,正悄悄观察他神色,想知道他有没有察觉,一对上他洞若观火的凤眼,谢澜音就像做了坏事被人抓住般,熟练地装没事人一样往前走,脚步还特别轻快。
蒋氏如何不怕,如花似玉的女儿真被拐走,会落得什么下场?
飞快看了谢澜音一眼。
谢澜桥也后悔地不行,拉着妹妹的手保证道:“以后澜音想去哪儿姐姐都陪着你。”
萧元面不改色,望着狭窄清幽的山路道:“平时养尊处优,没怎么走过山路,让诸位见笑了。”
谢澜音破涕为笑,乖乖地道:“我哪都不去了,就在家待着。”
“袁兄怎么也学澜音了?”萧元差点摔个跟头,蒋怀舟虚扶一把,笑着打趣道。
蒋氏现在什么都不想说,紧紧抱着宝贝女儿,生怕女儿突然丢了。
这样没良心,小心他不救她了。
李氏也过来哄外甥女,一旁蒋怀舟压低声音同父兄们道:“我本来想派人去将贼人尸首抬回来的,路上仔细想想,抬回来动静太大,牵涉的人也多,传出去对澜音的名声不好。”
萧元已经站定了,看着那远离自己的鹿皮小靴,又气又笑。
蒋钦颔首,仔细琢磨了一番外甥女听到的贼人谈话,沉声道:“确实,不必再去了,西安城周围明知咱们家财势还敢动手的,无非那几个专干这种勾当的帮派,你派人暗中打听,看看哪个帮派少了人,同时也摸清楚今日都有哪些人物在僮山出现过,咱们慢慢查,但千万不能让人联想到澜音身上。”
趋利避害也是本能,那边谢澜音见他这么大的块头朝自己扑来,生怕自己被他扯下去,想也不想就往旁边躲。
言罢肃容对蒋氏道:“妹妹放心,澜音不会白受惊吓,早晚我都要把背后的买主揪出来。”
跌倒时扶最近的人是本能,但萧元忍住了,没去抓她,全力稳住身形。
追查真凶只能靠兄长,蒋氏出不了什么主意,倒是想到了女儿的救命恩人,望着蒋怀舟道:“怀舟,你替我转告袁公子,就说为掩人耳目,咱们不便马上登门道谢,过阵子澜音受伤的风声淡了,我再携礼拜访。”
盼的太紧,又不能逗鸟般主动去撩,还要接蒋怀舟的话,一心分作几处用。眼看前面山路较陡,萧元只顾盯着她纤细的身子怕她摔了,没料自己也有失足时,一脚踩空朝前面踉跄而去。
蒋怀舟知道袁公子不喜这些人情往来,但他救了小表妹,姑母肯定要去道谢,便点点头,“一会儿我就过去一趟。”
她换了位置,萧元看着方便,与蒋怀舟说话时目光偶尔投过去。小姑娘侧脸红润,耳垂白皙如凝脂,都是难得的美景,他却只盼着她张开那樱红的唇,说上几句给他听。
蒋氏又起身劝蒋家众人,“好了,澜音只是受了点小伤,你们也不用惦记她了,忙去吧。”
谢澜音听话地点点头。
蒋钦哄了外甥女几句,领着儿子们要走。
她这样,蒋怀舟不好再奚落她,歪过身子,让小表妹走在自己前头,出事他好看得见。
李氏手快拉住长子,当着蒋氏的面嘱咐他,“这事就别跟你媳妇说了,我知道她嘴严,但少个人知道我就少担份心。”
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谢澜音脸红红的,谁都不好意思看,低头装委屈。
蒋济舟明白,正色同蒋氏保证道:“姑母放心,济舟心里有数。”
才说完,脚下踩到一处被落叶掩盖的小挖坑,小姑娘惊叫一声,身子不由朝前面歪了过去,幸好蒋怀舟就走在她前面,她伸手去抓他的时候蒋怀舟及时搀住她,免了这一趔趄。
蒋氏慈爱地笑笑,侄子转身后,她嗔怪地看向李氏,都是一家人,难道她还不信侄子们?
谢澜音扭头笑他,“我又不是小孩子,连这种路都……”
人都走了,谢澜音在母亲姐姐的陪伴下吃了碗牛肉鸡蛋面填肚子,吃饱了就想睡觉。
“姑娘小心。”刚上山,山路还算好走,陆迟却怕姑娘头回走不稳当,格外谨慎。
蒋氏看着女儿睡着,才领着次女离去。
确定对方对自己无意,谢澜音便主动走在陆迟身边。
谢澜音却毫无睡意,面朝床内翻个身,睁开了眼睛。
他对她并没有过失礼的举动,应该是她想太多了,她再美,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好色。
不想想他,但她忍不住,初遇后的一幕幕,特别是今日山中两人独处的情形,不停在脑海重复。
再次偷看过去,见男人神情专注地与表哥谈笑,谢澜音垂眸,右手悄悄攥了攥袖口。
她第一次对男子动心,可惜……
说是巧合,未免太巧,若是对方有意为之,是为了接近富甲一方的舅舅家,还是……
傍晚蒋怀舟从萧元那边回来,过来看小表妹,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釉瓷瓶,笑道:“袁兄知道你腿上有伤,又送了一瓶玉莲霜给你,我趁机问了,这是他身边人家里的祖传秘方,外面没有卖的。”
如果真的有缘分,那他们与这位袁公子的缘分也太深了,算上今日,似乎已经偶遇了六次?
谢澜音看着他手里的青瓷瓶,咬咬唇,还是接了过来,心里百转千回。
谢澜音默默移开了视线。
他送药给她,是关心她,亦或也仅仅出自客气?
“若我侥幸有所得,咱们同烤野味儿。”萧元朗声回道,阳光从枝桠间穿过落在他身上,照得他面如冠玉,整个人宛如林中明珠,光彩夺目。
谢澜音老老实实在屋里养了五日便能下地走动了,但经过那一场惊吓,她再也不想出门。
山脚有几户农家,蒋怀舟来的次数多,与其中一户已经熟悉了,将马匹停在那里,他与陆迟分别背上干粮,准备好了,看看萧元身后的箭筒,打趣道:“如果袁兄失手没打到猎物,我分你些干粮。”
“娘,你在看什么?”早饭后,谢澜音陪表嫂说了会儿话,回到香园找母亲,见她手里拿着一封帖子,谢澜音好奇地走了过去。
中间又歇了两次,众人抵达僮山山脚时,阳光正暖,林间鸟语花香,景色怡人。
蒋氏笑着将帖子递给女儿,“这是我让你三表哥拟的,一会儿让人送去袁公子那儿,明早我亲自过去感激人家,澜音要一起去吗?”女儿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既然与袁公子已经见过几面了,还是救命的恩情,蒋氏觉得女儿还是跟着去比较合适。
陆迟失笑,识趣地不再窥视。
谢澜音神色不变地接过帖子,脑海里却浮现男人云淡风轻的冷漠脸庞。
正在思量,身侧有人看他,陆迟偏头,对上卢俊冷漠的侧脸。
他都不喜欢她,她还过去做什么?
陆迟看了他几眼,不知为什么,虽然男人举止守礼,他却觉得对方好像对自家姑娘有了些意思。单论容貌,此人倒是配得上姑娘,只是听三公子说言,这人身份神秘,怕背景不简单,陆迟怕姑娘因他惹上麻烦。
她可不是喜欢谁就要厚脸皮黏上去的人,再说谢澜音也没觉得自己真就非他不可了。那人容貌俊朗,气质脱俗,武能驯服野马,文能信口改诗,又救了她一命,谢澜音找不到不为他动心的理由。但他不喜欢她,谢澜音也就收了心,她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姑娘,容貌同样万里挑一,还愁遇不到其他好男子,何必非要惦记一个对她无心的?
萧元望着前面娇小的白衣身影,没有追上去,与蒋怀舟并肩走在后面。
“我不去,我哪都不想去。”将帖子还给母亲,谢澜音脚步轻快地走了,有那功夫去见一个外人,不如多陪陪舅母。
谢澜音察觉男人视线也投了过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扶鞍上马,用行动作答。
蒋氏只当女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心疼又欣慰,姑娘家,还是少出门为好。
蒋怀舟看向小表妹。
喊来陆迟,让他去送帖子。
萧元望向远处的青山,笑道:“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对歌选婿这等奇闻,想亲自去领略也不足为怪。三位是马上上路,还是再歇息片刻?”
萧元收到帖子,看看笼子里的黄莺鸟,命葛进去准备明日招待客人用的东西。
小表妹不给面子,蒋怀舟无奈地朝萧元笑。
主子喜欢的姑娘要来了,葛进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厅堂里的摆设瓷器务必做到样样都是难得的好货色,却又很彰显底蕴,不能让谢家母女误会主子是个土财主。
谢澜音嗤笑一声,“三表哥忘了就是忘了,何必拿我当借口?你若没去过,怎么识的路?”说完走到自己的白马旁,安抚地摸摸马鬃。白马温顺地蹭蹭主人的手,却还是绕到主人另一侧,不敢挨那匹黑马太近。
萧元坐在书房,透过窗子看葛进使唤小厮进进出出的,暗暗好笑,等葛进忙活完了,他过去看了一番,让葛进搬走一些纯粹用来炫耀的器物字画,想到明日还可以再见她一面,看她娇美的笑听她轻声细语,心情也不错。
蒋怀舟欣赏他不俗的见识,这番偶遇意外又高兴,坦然解释道:“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没料到袁兄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如果不是这丫头央我来,我肯定不会专程跑去听人唱歌。”
然而次日门房报客人来了,萧元一袭锦袍迎出去,却只见眉眼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蒋氏,旁边跟着蒋钦蒋怀舟父子,身后是端着礼匣的丫鬟小厮,暗暗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娇小的身影。
再不屑找借口,为了不让人怀疑,也得说上一番。
心里不受控制地失望,面上丝毫不显。
萧元马快,已经到了跟前,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一圈,笑容里不掩诧异,“你们要去僮山?这就是怀舟的不对了,我问你西安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你独独漏了僮山,若非我昨日在街上听人提及今日僮山热闹,有此巧遇,竟不知你还对我藏了一处。”
萧元笑着上前行礼,举止落落大方,言辞温润谦和。
这都遇上几次了,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蒋氏惊艳于他的容貌气度,再想到这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越看越喜欢,好一番感激。
谢澜音听了,一口水喝岔了,迅速拿开竹筒,低头呛了起来。
客套过了,萧元请三人去厅堂喝茶,说着说着随意般问道:“五姑娘脚伤可好了?”
“好像是袁公子。”陆迟眼力最好,走到蒋怀舟身前道。
莫非还未养好,所以没来?
表哥心细,谢澜音展颜一笑,接过竹筒喝水。刚打开塞子,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谢澜音以为又是同去僮山凑热闹的哪家公子哥,背转了过去,对着远处田地喝水。
蒋氏笑道:“好了好了,劳袁公子关心,本想带她过来亲口向您道谢的,可惜那孩子受了惊吓,现在哪里都不愿意去了,只托我向您转达谢意。”
谢澜音底下颠地不舒服,闻言乖乖下马,放开马缰去路边树荫下溜达活动筋骨。蒋怀舟跟上去,将竹筒递给她,“喝吧,这筒专给你预备的,我没动过。”
萧元微微颔首,忆起当日她坐在草地上失声痛哭的可怜样子,有些走神。
“歇会儿吧。”蒋怀舟勒住马,体贴地劝道。
本以为能见面,结果没见到,心里免不了生出异样,只有真的见了,才能平复。
蒋怀舟与陆迟故意让着谢澜音,让她走在前面,也是顾忌她的速度,不想让她累到。谢澜音初次去僮山,正在兴头上,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才慢了下来,深色斗笠下小脸红扑扑的,额头鼻尖儿都冒了汗。
接下来的几日,萧元领着葛进卢俊又去城里逛了几圈,走路时忍不住在街上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然而一次都没有见到。
三骑快马先后出了城。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五,明日谢家母女就要动身归杭。
北城外。
晨光漫进内室,萧元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挂着的黄莺鸟,终于还是作了决定。
李氏笑着拍了她一下,都快当祖母的年纪了,竟然还说这种俏皮话。再说当初蒋钦是想带她去的,怪她不会骑马也不敢骑,不过回来听蒋钦没正经哼那些有些露骨的曲子给她听,她倒庆幸自己没去。
蒋家。
蒋氏打趣她,“大嫂是不是在埋怨当初大哥没带你?”
离别在即,谢澜音一日比一日舍不得舅舅家,上午跟在蒋怀舟身边看他调香,下午与舅母表嫂娘几个一起打牌聊天,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昨天跟蒋怀舟约好今天钓鱼,谢澜音将姐姐表嫂也叫上了,四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湖边。
三道背影,两高一矮,转瞬就拐过了巷子口枝叶繁茂的老槐树。李氏收回视线,看看旁边的小姑子,轻声感慨道:“以前我就是这样看你们兄妹与陆遥一起出门的,转眼间咱们孩子都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柳荫清凉,湖风怡人,说是钓鱼,四人嘴就没闲过,欢声笑语。
谢澜音耐心听母亲舅母的唠叨,等她们说完了,她才笑着上马,与蒋怀舟陆迟并肩离去。
蒋怀舟的小厮长安突然赶了过来,“少爷,袁公子来了,说是知道姑奶奶一家明日要回杭州,他提前来送别。”
翌日早上,蒋氏亲自送女儿出门,再三叮嘱女儿路上别跑太快,进山后紧跟表哥。
蒋怀舟立即站了起来,同女眷们道:“我先去接人,你们继续聊吧。”
剑太重了,挂在腰间坠得慌,不如匕首轻便。
他大步走了,谢澜桥扭头问依然盯着湖边的妹妹,“澜音要不要过去看看?”那是救命恩人,今日一别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人家主动来送了,她们出于礼节,应该露面的。
回了邀月阁,谢澜音将买的一堆东西摆在榻上,随意把玩,最后晃晃手里精致玲珑的匕首,吩咐桑枝道:“剑先收起来,明天我带这个去。”
“不去,男客来自有表哥招待,我一个姑娘做什么去?”谢澜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陆迟笑笑,没有接小姑娘的自言自语。
他一来她就兴冲冲赶过去,惹他误会怎么办?
谢澜音边走边回想平西侯沈捷的容貌,闲来猜测道:“侯爷不是凤眼,看来侯夫人定是凤眼了。”不过沈应时容貌更像父亲,随他母亲的大概只有那双眼睛。
谢澜音不想让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误会她痴情于他。
当日迎接秦王仪仗陆迟也在场,认得沈应时,想了想,点头道:“眼睛确实与袁公子酷似。”
拉起鱼钩瞧了瞧,见没有钓上鱼,谢澜音将鱼漂往远处甩了甩,桃花眼目不斜视,专注极了。
下了楼,谢澜音低声问陆迟,“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人有些面熟?”
谢澜桥疑惑地看了妹妹两眼,总觉得僮山一行后,妹妹老实地像换了个人。
沈应时身为西安城里身份最显贵的公子,已经习惯被姑娘偷窥了,他性子冷,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面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再美,他多看一眼也就移开了视线。凤眼清冷,让谢澜音顿时生出一种熟悉之感。
谢澜音打定主意不去见,萧元这一次自然又是失望而归。
她想起来了,这人是平西侯府世子沈应时。
夜里躺在床上,萧元久久难眠。
谢澜音心生好感,又朝他看了过去,这一看心里就惊了一下。
他隐隐有种感觉,她好像在故意躲着他,可是细想起来,她又没有躲他的理由。
对方显然看出她是姑娘了,守礼地退到楼梯边角,侧身让路。
明早她就要走了。
抛开脑海里莫名的淡淡失落,谢澜音收回视线,继续下楼。
萧元胸口发闷。
西安城那么大,怎么可能走到哪里都遇到他,再说遇见了,她有什么好期待的?
他第一次舍不得一个姑娘,或者说,除了皇位,他第一次对外物生出了渴望。
下楼时,迎面走上来一对儿主仆,前面的男子一袭深色锦袍,与袁公子穿的同样颜色,身形也相似,谢澜音吃惊地停了下来,直到对方抬起头,看清对方虽然俊逸却陌生的脸庞,谢澜音才暗暗失笑。
他不想她走。
很快酒菜端了上来,两人边吃边聊,饭后喝杯茶,起身离去。
可她不是黄莺,他也还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谢澜音收起思绪,朝他笑了笑。
或许,她的声音还会变化?她才十三,她还小,长着长着变了声,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了?
有人叩门,谢澜音扭头去看,陆迟走了进来。
这样想想,似乎没那么不舍了。
男人俊美无双,那专注品剑的侧脸看得她出了神,那声音清越又低沉,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她心上,无端端令人沉迷。虽然他插手地霸道,谢澜音这次却没有反感,只觉得他每句话都是对的。
翻个身,萧元闭上了眼睛。
他说那剑华而不实,她挂在身上,外行人看了确实会羡慕她的富贵,内行人只会耻笑她金玉其外,然后为她选了一柄通体墨黑只在首尾两端有赤金龙凤雕饰的长剑,当着她的面拔出长剑,指点她如何品鉴。
第二天早上,他罕见地没有起来晨练,葛进凑在门外听了听,听不到动静,回想这半个月主子都有些心神不宁,常常对着鸟笼走神,再想到今日谢家五姑娘就要走了,葛进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候在外头,没有敲门打扰。
其实她不用剑,买来充充样子,剑鞘好看就行,挑来挑去看中一柄剑鞘镶红宝石的,陆迟也觉得不错,袁公子突然走到她身边,直言否决。
旭日东升,城门之外。
这是那人帮她选的。
谢澜音挑开马车窗帘,回望西安古城巍峨的城墙,无声笑了。
伙计拿着菜单走了,陆迟有事出去,谢澜音自己在雅间里坐着,对着桌子上的长剑发怔。
没什么好留恋的,世上好男人那么多,错过这一个,还有更好的。
明月楼。
最后看一眼城门,谢澜音放下窗帘,乖乖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