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好笑地提醒女儿:“先去买两双靴子,男装你有了,骑马的靴子可不能少。”
得了许可,谢澜音兴奋地扭头,跟表哥商量下午就去骑马。
谢澜音看看脚上的红缎绣鞋,仰头笑了。
被女儿抓了把柄,蒋氏这个“身不正”的母亲没有底气约束女儿,而且僮山风景秀丽乃游玩的好去处,并无危险,蒋氏就点了头。
上午兄妹俩去铺子里选了几双马靴,逛完回来,谢澜音同表哥商量好出发的时间,回了邀月阁,鹦哥提着东西跟在后头。
往事被侄子捅了出来,蒋氏很是尴尬,想揭过去,谢澜音不依不饶,央母亲讲给她听。蒋氏怎么好意思说,努力转移话题,谢澜音趁机讨价还价,“娘不说也成,不过娘小时候去过僮山,那我去也没关系吧?外祖母那么开明,娘可不能输给外祖母!”
“姑娘,夫人派人送来了这些,让你骑马的时候换着穿。”桑枝将几条裤子摆在榻上,示意姑娘看,“大腿这里特意加厚了,说是骑马的时候不容易摩着,夫人真细心,想来路上听姑娘说要学骑马,那会儿就让人做好了。”
蒋怀舟也看出了姑母的异样,忽的一扇子敲在掌心,“我想起来了!姑父姑母就是在僮山遇见的,我记得小时候听母亲提起过。”
谢澜音摸摸加厚的地方,再提起来看看,对着镜子嫌弃道:“是不是太臃肿了?”
谢澜音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娘又想爹爹了,每次提到爹爹,娘就会这样。
鹦哥听她不太想穿,忙劝道:“夫人会骑马,她既然准备了,肯定是为了姑娘着想的,姑娘不听,回头屁……大腿擦伤了,耽误出行怎么办?”
回忆与丈夫的初遇,蒋氏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甜蜜。
她险些说出粗鄙的词儿,谢澜音笑着瞪她一眼,再看看镜子,“我先试试吧。”
她出阁前跟小女儿一样,喜欢热闹,僮山对歌她去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便遇到了谢徽。当时谢徽还是个清冷的少年郎,只领着长随来这边游历,两人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迷了路。哥哥乐于助人,邀他同行,谢徽却道貌岸然,眼睛总往她身上瞄……
说试就试,命桑枝去取男装,从上到下全都换了,白色圆领长袍,同色中裤,脚上穿鹿皮皂角长靴,就算看得出来是个姑娘,也透了几分英气。谢澜音很是满意,扭头瞧瞧,发现看不出裤子的厚,不影响身段,歇完晌就穿这身去见蒋怀舟。
她与丈夫,就是在僮山认识的。
小表妹一脸讨夸的模样,蒋怀舟笑着夸了她一顿,带谢澜音去了蒋家在郊外的马场。
得知表兄妹俩的来意,蒋氏有些走神。
“先去选匹马吧,”到了地方,蒋怀舟望向马厩那边,“我倒是有几匹好马,可惜你个子矮,骑不来,我给你选匹温顺的。”
学骑马之前,谢澜音先拉着表哥去求母亲恩准她出门。
谢澜音对这些一窍不通,全都听他的安排,跟在表哥旁边东瞧西看。
僮山在城外三十里,坐马车太慢,谢澜音想一天内赶回来,必须得骑马。
这一看,就看到了一对儿主仆。
怪谁啊,他自己选的,她可没逼他。
萧元正领着卢俊挑选马匹,他在京城时有匹神驹,可惜太招摇,带出来容易泄露身份,就让它跟随仪仗进了王府。路上他连续换了两匹,都不怎么满意,今日比较闲,听说蒋家这边养的全是塞外良驹,便亲自过来挑选。
林萱脸颊通红,飞快挣开了他手。
马鸟这等活物,他都是自己选的。
昨晚急成那样,她竟然说什么不刮胡子便不许他亲,他能不刮吗?
远远听到熟悉的娇软声音,萧元疑惑抬眼,就见小姑娘一身男装随她兄长说笑着走了过来,他才看清人,小姑娘也看到了他,惊讶地停在了那儿。马场辽阔,天高地远,她一身白衣,似朵随风飘来的玉兰花,娇美又清丽。
蒋济舟见了,轻轻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都怪你,害我被他们笑话了吧?”
原本因为没寻到良驹而生出的失望,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
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谢澜音学三表哥那样,急急转了过去。
“三公子,五姑娘。”
谢澜音立即看向大表哥,果然发现了怪异之处,那两撇八字胡没了!
萧元朗声招呼道,步履从容地走了过去。
身边蒋怀舟突然发出一声闷笑,转身提醒她,“胡子。”
见是他们,蒋怀舟又惊又喜,迎上前道:“袁兄是来看马的?”
谢澜音连连点头,还想仔细打听打听,就见远处走来一对儿新人,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小鸟依人,只是不管谢澜音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别扭,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萧元颔首,“听闻西安良驹都出自贵府,便过来看看,三公子也来选马?”
“这月二十五。”蒋怀舟笑着道,就知道小表妹喜欢热闹。
蒋怀舟瞅瞅小表妹,笑道:“是啊,舍妹贪玩想要学骑马,我先给她选一匹。袁兄来了多久了,可有遇到中意的?”说话时飞快看了一眼跟在主顾身边伺候的马场管事。
“还有这样的?”谢澜音新奇地问,“哪天去?”
管事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蒋怀舟笑,用扇子挡住半边脸,同她说悄悄话,“我跟你说,城外三十里有座僮山,咱们娶亲得三媒六聘,僮山里女人挑夫君是要对山歌的,谁对得上来就选谁,怎么样,澜音想不想去看热闹?”
萧元已经客气回道:“刚来不久,既然三公子也要选马,不如咱们同行?”
谢澜音努努嘴,没办法,谁让她是姑娘啊,不能如男子那般无拘无束。
蒋怀舟当他是客气,不愿在他面前坦诚这里没有入他眼的马,心里反倒有些歉疚,不好戳破,就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询问萧元对马匹的要求。
“昨天没看到迎亲,是不是有点失望?”蒋怀舟摇着扇子问表妹。
女人爱衣服首饰,男人爱骏马宝剑,谈起来就容易忘了旁的。谢澜音默默陪两人走了一排马厩,见表哥只顾得讨好客人忘了她,有点不高兴了,但又不能坏了马场的生意,就自己盯着马相看,走着走着看到一匹雪白的骏马,全身没有一点杂色,顿时喜欢上了。
新人还没到,长辈们在里面说话,谢澜音见三表哥朝她眨眼睛,她心里好奇,跟了出去。
“三表哥,我想要这匹。”谢澜音轻轻扯了扯表哥衣袖,欢喜地道。
翌日新人要敬茶,谢澜音没敢睡懒觉,鹦哥一叫她就醒了,收拾完毕去了前面。
她一开口,萧元动作比蒋怀舟还快,立即站定了,转身看小姑娘相中的马。
胡思乱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这马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高了?”蒋怀舟走到马厩前,摸了摸白马脑袋,有些犹豫地道,马场的马都是好马,小表妹只是偶尔骑骑,选哪匹都成,挑的就是马的身量与脾气。
晌午陪新娘子吃席,晚上小两口洞房花烛,谢澜音躺在自己的床上,忍不住也幻想自己的未来夫君。容貌肯定要好,一来她看了赏心悦目,二来能保证她生的孩子也漂亮,家世呢,也必须好,不能让人看低了……
谢澜音站在他身边,摸着白马柔顺的雪白毛发,再看看那双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睛,越看越喜欢,撒娇地央求表哥,“三表哥先让我试试,不试你怎么知道我够不到马镫?”她腿长着呢,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告诉表哥罢了。
林萱被众人围观,脸红红的,低头端起碗。
蒋怀舟还是觉得白马太高了,劝表妹再去看看旁的。
小表妹吉祥话说得好听,蒋济舟赞许地点点头。
谢澜音就想要这匹,扯住他袖子,边晃边甜甜地喊表哥,一声一声如风吹雨敲窗,动人心弦。
看着明艳动人的新娘子坐在八字胡表兄旁边,谢澜音忍着笑,稳稳托着两小碗糖水走了过去,甜甜道:“请大表兄大表嫂喝糖水,婚后夫妻恩爱,甜蜜如意。”
蒋怀舟有些动摇了,旁边萧元随意般抬手扶上栏杆,只觉得两腿发软。
林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林萱自幼聪颖,跟着女先生学了诗词歌赋,私底下也学了一手算账的好本事。有次蒋济舟去进货,林老爷算错了账,林萱故意没有提醒,躲在后面观察蒋济舟,见蒋济舟主动指了出来,就有些喜欢了,蒋济舟再来的时候,她故作无心地与他偶遇。她生的温婉秀丽,又比普通闺秀多了灵慧气韵,蒋济舟一见动心,眉来眼去几次,姻缘就成了。
“既然五姑娘喜欢,三公子就牵出来让她试试吧。”稳了稳心绪,萧元帮着谢澜音道。
很快,谢澜音就在新房见到了新娘子林萱。
他喜欢听她说话,也远远听过她与亲人撒娇,但这样近的听她连续娇求还是第一次,萧元都没料到那声音对他的刺激会这么大,大到他必须假装扶住马厩栅栏微微俯身才能掩饰衣摆那里的异样,所以他再喜欢听,为了避免丢人,也必须打断她。
表嫂都不嫌弃大表哥的八字胡,肯定是很喜欢大表哥了。
男人替她求情,谢澜音探过身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一大一小在园子里逛了两圈,正房那边客人陆续抵达,渐渐热闹了起来,谢澜音就领着方菱去陪客。日上三竿,门外迎亲的队伍回来了,马车才拐进巷子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谢澜音站在院子里,望着外面腾起的烟雾,顿时忘了那些烦心事,由衷地替大表哥高兴。
萧元淡淡一笑,在小姑娘之前移开了视线。
谢瑶的女儿,往后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谢瑶,她可没想过要同她当真的表姐妹。
谢澜音再次讨好地看向表哥。
谢澜音看出来了,却没有说什么。
蒋怀舟拿她没辙,看看白马温顺的眼睛,侧身对管事道:“去配马鞍吧。”
方菱嗯了声,视线投向了家那边,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了,眼睛发酸。
管事笑着应下。
月底谢瑶还没出小月子,她们坚持走,街坊们八成会说三道四,便推迟到了四月半。
萧元调息地差不多了,退后几步,让开地方。
谢澜音笑笑,不想为难一个孩子,摸摸她脑袋道:“等姑母养好身子再走。”
管事进去牵马,谢澜音目光追随白马,猜想表哥还要继续陪这位袁公子挑,她不耐烦听,三两步追上管事,倒退着走路,笑着同蒋怀舟道:“三表哥,你们先忙,我去看他们配马鞍!”
方菱年纪小,藏不住事,脸上马上露出了破绽。
蒋怀舟发出一声轻笑,朝她摆摆手,“行了,好好走路,仔细摔了。”
谢澜音刚折了一根柳枝,闻言心中微动,低头看她,“姑母让你问的?”
谢澜音马上转了过去。
“五表姐,大表哥娶完亲咱们就走吗?”方菱仰着脑袋问。
蒋怀舟目送小表妹走了会儿,边请萧元往前走边无奈道:“舍妹是家里幺女,被宠着长大的,规矩上就散漫了些。”
表哥们去邻县迎亲了,天色尚早,道喜的客人还没来,谢澜音想了想,领着方菱去逛花园。
萧元遥望前面的碧蓝天空,“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是五姑娘的福气,将来我有女儿,也会有求必应。”
谢澜音埋怨地回视母亲,被母亲用一个鼓励的笑容敷衍后,只能认命。
蒋怀舟意外他会这般感慨,笑着问道:“袁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想来登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为何也至今未娶?”
又把哄孩子的事情推给她……
“先立业吧。”萧元回答地云淡风轻,说完不知为何想到了谢澜音拽着兄长衣袖撒娇的样子,再联想几次偶遇表兄妹俩都在一起,萧元意味深长地朝蒋怀舟笑,“看三公子与五姑娘相处融洽袁某先提前恭喜了。”
蒋氏看向小女儿,“澜音照顾阿菱吧,你们姐俩别淘气,老老实实在后院等着。”
蒋怀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失笑出声,“袁兄误会了,在我眼里澜音就是个孩子,她也只把我当哥哥,绝没有旁的意思。”
挨了训,刘嬷嬷不敢再拿乔,接过封红,叮嘱方菱听话别乱跑,她回去复命。
萧元忙自责,“是我想左了,三公子勿怪。”
李氏沉了脸,盯着她道:“给你你就接着,把我的话转给你家姑娘,难不成你还能替她做主?”她忙得很,没空陪一个嬷嬷浪费功夫。
蒋怀舟岂是那等小肚量的人,继续陪他看马,再次走完一排,见萧元依然没有中意的,思忖片刻,蒋怀舟忽的敲了敲扇子,同萧元道:“上个月刚从塞外运来十匹良驹,其中两匹还没完全驯服,我命人牵出来给袁兄看看?”
刘嬷嬷知道主子不差这点钱,而且出了礼在蒋家住着就有底气了,说什么都不肯接。
萧元凤眼里浮现兴趣。越是有大才的人,越不会轻易屈服于人下,驯马也是同样的道理。
“哎,你娘这么客气做什么,阿菱来了就够了。”李氏不想要谢瑶的礼金,知道方菱做不了主,将封红递给刘嬷嬷,小声道:“你们姑娘好好的,这礼我肯定收,现在她自己过了,还带着女儿,该省还是省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讲究虚礼。”
“将那两匹牵到跑马场去。”蒋怀舟转身吩咐另一个伙计,他也领着萧元主仆去了跑马场。
谢瑶没闹和离时,母亲来了她都不来看看,如今谢瑶有求于他们,该尽的礼数一点都没落下,就是不知回到杭州后,谢瑶会不会马上翻脸。
谢澜音的马已经配好马鞍马镫了,蒋怀舟不在她不敢冒然骑,就先牵着乖马慢慢地溜达,走出一段距离再折回来,就见表哥领着那对主仆过来了。自家表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那么风流倜谠的一个人,并肩走在只着深色锦袍的袁公子身侧,竟被衬得像个管事。
谢澜音目光在那封红上转了圈,垂下了眼帘。
可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从袖子里摸出个封红,递给李氏。
谢澜音隐隐不安,等人走到近前,听说萧元要亲自驯马,谢澜音悄悄瞪了表哥一眼。
方菱穿了一身水红的衣裳,父母容貌都不俗,小女娃长得也粉雕玉琢的,这样一打扮很是喜庆。谨记母亲的叮嘱,方菱乖巧地朝李氏道:“舅母,我娘出不了门,叫我过来迎大表嫂,这是我娘让我给您的。”
跑马场是挺大的,但是驯服马匹,马四处乱跑,不可能萧元在那边驯马,她还可以心无旁骛地学,表哥领人过来,明显是得先照顾客人,又得让她等。
进门时,刘嬷嬷轻轻推了推方菱。
小表妹瞪起人来不害怕,但里面的委屈让蒋怀舟莫名内疚,刚要将小表妹叫到旁边哄两句,萧元上前一步,对谢澜音道,“五姑娘放心,袁某最多耽误你一盏茶的功夫。”
李氏摸摸外甥女脑袋,刚要夸两句,忽见刘嬷嬷领着方菱走了过来,笑容不由僵硬了几分。
他凤眼平静,胸有成竹,谢澜音念在那瓶玉莲霜的情分上,没有出言质疑,客气笑道:“袁公子多虑了,我并不着急,你安心驯马吧,祝公子马到成功。”
大喜的日子,舅母比表哥还紧张,什么事都要交代好几遍,谢澜音笑道:“舅母放心,前院鞭炮一响我就备好糖水,不会忘的。”
声音好听,话说得也让人受用,萧元却记得刚刚小姑娘明显不高兴的俏模样。
新郎新娘喝糖水,寓意甜甜蜜蜜,按照习俗,这糖水都是小姑子亲手送过去的,李氏没有女儿也没有堂房侄女,就将这差事安排给了小外甥女。
还挺圆滑。
小姑娘娇俏可人,李氏喜欢的不得了,将外甥女拉到跟前再次嘱咐道:“你大表哥大表嫂喝完交杯酒后,你记得递上糖水给他们,千万别忘了!”
“借五姑娘吉言。”目光在她小小的鹿皮皂靴转了一圈,萧元守礼地退到蒋怀舟身侧。
今日新人进门,谢澜音早早起来了,穿上特意为了迎亲准备的海棠红妆花褙子,头上也簪了一枝海棠花,喜笑颜开地去给长辈们请安。
马场伙计牵了两匹高头大马过来,两马体型又有不同,略高的那匹遍体墨色,在阳光下乌黑油亮,较矮的正是汗血宝马,同样威风凛凛,宛如两个桀骜不驯的将军同时登场。
天刚刚亮,蒋家就忙碌了起来。
如此出众的骏马,谢澜音突然来了兴致,将手里马缰交给管事拿着,她紧张地站到表哥身边,等待看一场驯马好戏。
最关键的是,他也做不来公然抢鸟的事。
“袁兄想先试哪匹?”蒋怀舟好奇地问。
他倒真的有点想她的声音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明知道城里有只叫的最好听的黄莺鸟,他却不能过去逗,因为那是旁人家的,他真去了,那只“黄莺”肯定不高兴叫给他听,养她的人更会将他赶出门。
萧元平静的目光投向黑马。
谢家五姑娘,谢澜音……
伙计牵马过来,卢俊犹豫片刻上前,正色请求道:“公子,我先试?”
那边萧元单独进了书房,坐好后却没有看各地暗哨送来的消息,而是罕见地发了呆。
主子千金之躯,不容有任何闪失。
明知道主子喜欢闷着骚,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早晚得坏在这张快嘴上。
“不必。”萧元声音清冷,接过马缰,朝跑马场对面走了过去,免得在这边惊马伤人。
葛进停在原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卢俊紧随其后。
“也好,让蒋家人知道我在盯着他们。”萧元平静地道,言罢去了书房。
望着主仆俩的背影,谢澜音疑惑地问表哥,“他能行吗?”这位袁公子瞧着身形偏瘦,清冷的眉眼也更似天上不问世俗的仙人,光凭气度容貌,谢澜音怎么都无法将他与驯马联系到一起。
葛进已经猜到这个回答了,毕竟去喝喜酒也肯定见不到谢家五姑娘,主子也不是为了拉拢谁便委屈自己做不喜欢之事的人。提到贺礼,葛进想起一事,声音又恢复了轻佻,“公子,谢五姑娘那么想买玉莲霜,要不咱们送几瓶过去?”
“袁公子绝非等闲,澜音仔细看就是。”蒋怀舟轻摇折扇道。如果没有自信,谁会以身试险?这位袁公子对美貌的小表妹没有任何特殊关注,提出驯马应该只是爱马,而非那种在美人面前逞强的无能纨绔。
闹哄哄的,他就不去了,交情也没到那个份上。
谢澜音盯着他瞧了会儿,期待地望向对面。
萧元接过巾子,垂眸道:“送份贺礼过去。”
离得远了,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见他忽的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简洁,深色袍摆翩飞还未落下,他人已经跨上了马背。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骏马陡然高高抬起上半身,愤怒嘶鸣。眼看着男人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来,谢澜音情不自禁攥住了表哥的手臂,说不清是怕男人坠马出事,还是怕野性难驯的马朝她奔来。
“对了,明日蒋家办喜事,公子去吗?”葛进好奇地问,当日在明月楼,蒋怀舟邀了主子的。
骏马跳跃怒鸣,男人始终紧攥缰绳,稳如泰山,白皙如玉的脸庞随着骏马的癫狂时而呈现在阳光下,时而背光,就在谢澜音看得背上冒出冷汗时,男人不知做了什么,骏马突然停止了跳跃,风一般朝前跑去。
方泽一日不议亲,杜莺儿就不可能主动要求为妾,时机成熟主子再抛出诱饵,杜莺儿就顺理成章成了主子在方泽身边的棋子,方泽听话便留着他,方泽不识趣,一个杜莺儿足以让西安换知府。
“袁兄好本事!”蒋怀舟看得热血沸腾,扬声喝彩。
“明白,公子放心。”谈及正事,葛进郑重地道。
萧元闻声回望,视线却落在了那道白衣身影上,感受着胯下骏马雄健的身躯,心中豪情顿生,他策马朝兄妹俩跑了过去,隔了二十来步勒住缰绳,徐徐停在二人身前,低头问她,“五姑娘,不知袁某有没有超时?”
萧元颔首,“吩咐下去,两年内不许方泽成功议亲,杜氏那里你动些手脚,别叫她有孕。”
男人居高临下问话,谢澜音仰头看他,却在看清那双隐含戏谑的凤眼时,失了神。
至于两年后,留疤太久,怕是不行了。
这是一个俊美脱俗气度出尘的男人,是个看似文雅实则拥有惊人力量的男人。看着他被暮春明媚阳光照得越发俊逸逼人的脸庞,脑海里重现他策马疾驰的矫健身影,谢澜音心跳忽然有些不受控制,扑通扑通,是她从未领略过的陌生感觉。
葛进自信一笑,“这种伤,两年内我保证能帮她恢复如初。”
但她听得出男人话里的那丝张狂。
“你可有把握治好她?”萧元撩水洗手,神情淡漠。
归根结底,也是个喜欢炫耀的人。
方泽是西安知府,主子没过来时就派人盯着他了。
心里再欣赏,谢澜音也不愿让他太得意,敷衍地赞道:“袁公子骑术精湛,令人佩服。”
葛进嘿嘿笑,弯着腰跟上去,一边帮主子挽袖口一边低声回禀,“公子,谢瑶搬去了蒋家,彻底与方泽和离了,杜莺儿毁了容貌,方泽派人四处寻访名医,看来他对这个表妹确实很上心。”
萧元笑了笑,没再看她,翻身下马,摸摸黑马脑袋,同蒋怀舟道:“三公子开价吧。”
“用不用我也给你配成对?”萧元瞥他一眼,朝洗漱架子走了过去。
蒋怀舟朝他拱了拱手,诚心道:“那么多人都驯服不了此马,今日它臣服于袁兄,说明袁兄是它命定的主人,宝马赠英雄,袁兄认我这个朋友的话,就请不要推辞了。”
葛进不敢打扰主子雅兴,站在旁边默默等着,待主子放下墨笔,他才笑着夸道:“公子这桃花画的真好,比外面开的还好看,就是一只鸟太孤单了,不如再画一只?成双成对多喜庆。”
萧元欲言又止,与他互视片刻,笑了,回礼道:“好,怀舟以诚相待,袁某也不再客气,从今以后,怀舟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萧元一身家常袍子,正站在书桌前画黄莺,宣纸上一枝桃花开得茂盛,黄莺鸟还未成形。
谢澜音听了,悄悄撇了撇嘴。舅舅家是陕西首富,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顶多有些钱财,再多也比不上舅舅家,何德何能让表哥去求他办事?说话倒是挺不谦虚的,果然跟初遇时一样傲慢自负。
秦王府后街的宅子里,葛进听完王府暗哨的回禀,点点头,去上房寻主子。
蒋怀舟却不是那么想的,没有惊人背景,养不出这等身手和气度,用一匹马换份交情,绝对划算,更何况即便对方只是普通人,凭今日驯马的一幕,他也真心想要结交,当即约萧元晚上一起喝酒。
两日后。
萧元爽快应约,瞅瞅旁边白马,道:“怀舟指点五姑娘吧,我刚得了良驹,借你这儿跑两圈。”
她再信他的话,才是傻子。
蒋怀舟点点头,“那好,袁兄自便,最好多跑几圈,稍后咱们一道回城。”
杜莺儿垂眸,遍体发寒。
萧元不置可否,朝兄妹俩拱拱手,转身上马。
方泽亲亲她眼睛,“别说丧气话,先治着,我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能治好你。”
人走远了,谢澜音随口问表哥,“那匹马卖的话,得多少银子啊?”
“若我一直好不了呢?你愿意等我多久?”杜莺儿抬起头,泪眼朦胧。
蒋怀舟当小表妹舍不得银子,低笑道:“这个没准,驯服不了一分也卖不出去,驯服了……澜音不用心疼,咱们家还缺一匹马的钱?我告诉你,这份交情绝对值,你三表哥我从来没有看错人过。”
方泽真的心疼了,连声保证道:“不会,莺儿别哭了,我先寻良药替你祛疤,或许能恢复如初,那时候我再娶你为妻!”
谢澜音嗤之以鼻。
“表哥,表哥我怕,我怕你有了新人冷落我……”抱住唯一的倚仗,杜莺儿哭得肝肠寸断。
一刻钟后,谢澜音坐在马上,学萧元之前的样子,居高临下地问表哥,“你不是会看人吗?那你怎么没看出我骑这匹马正合适?”
可她确实没有选择,跟着方泽,她还有机会靠儿子报仇,走了,她一个毁容的弱女子,能去哪儿?
故意将脚伸出马镫,跟他显摆自己的腿长。
哄她做妾室,还不是认定她娘家无人无处可去,料定她别无选择?
“你小心摔下来!”蒋怀舟心都快跳出来了,迅速将她腿按了下去。
谢瑶毁了她,他为了他的前程不肯替她报仇!
谢澜音笑出了声,左右看看,兴奋地催他,“三表哥快牵着我走几步!”
杜莺儿额头抵着男人肩膀,止不住眼泪,心里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蒋怀舟再次嘱咐她坐稳了,这才乖乖给小表妹当马夫,牵着白马慢慢往前走。
“表妹,不是表哥嫌弃你,只是你,不再适合抛头露面,你委屈一下,给我当妾室?”方泽抱住哭得越发可怜的人,轻轻亲她头顶,“虽是妾室,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将来继室进门,她只管出去与人打交道,我心里还是更喜欢你,也会更看重你为我生的子嗣,好不好?”
萧元跑完一圈过来,大概是黑马气势太盛,白马紧张地往旁边退,谢澜音习惯了前后走,初次遇到这种状况,吓得尖叫出声,立即俯身抱住马脖子,眼睛紧闭。
表妹才十五,脸毁了,身子还新鲜,只要在脸上蒙上面纱……
蒋怀舟笑她胆小,“有我牵着,你怕什么?”
方泽也说不清为什么,面对这样可怜的表妹,他底下竟然有了点动静。
另一侧片,萧元目光从小姑娘红扑扑的脸一寸寸往下移,先是她紧贴马背的脊背,再是柔软可折的纤细腰肢,最后来到那条修长笔直的美腿上,因她穿着紧身马装,真是满园春色尽现。
“你不能娶我了,是不是?”杜莺儿苦笑着问,因为脸丑,更显得那双含泪的眼睛楚楚动人。
“五姑娘没事吧?”嘴上说着赔罪的话,唇角却翘了起来。
方泽面现不忍,握住她手道:“表妹,我为了你都与她和离了,你知道我的心,可,我身为官员,日后少不了应酬,我的妻子也要与其他官夫人打交道,你的脸……”
谢澜音还是不敢直起身子,鼓足勇气睁开眼睛,先对上了旁边黑马的大眼睛,虽然也是水漉漉的,她却找不到一丝温顺,只看到了桀骜嚣张,仿佛在耻笑她与白马。
望着男人白皙俊朗的脸庞,杜莺儿泪如雨下,“她要当一辈子老姑娘,那我呢?表哥,我的脸毁了,你还会娶我吗?”刘嬷嬷刺的那么狠,伤口那么深,她都无法安慰自己脸伤还有恢复的可能。
心里有气,谢澜音头也不抬地撵人,“我的马胆小,袁公子还是别靠过来了。”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他不会再报复谢瑶。
这会儿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她目光凌厉,配着脸上的伤阴森可怖,方泽背脊莫名发凉,知道她恨极了,他扶住杜莺儿肩膀,低声解释道:“不是不报仇,只是不能马上报,表妹,现在是我往上升的紧要时候,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表妹,你想想,她这辈子都不能生养了,只要我派人将此事传出去,她便再也嫁不了人,一辈子当个老姑娘,难道这样还不算报复吗?”
萧元失笑,同一脸无奈的蒋怀舟对个眼神,双腿轻夹马腹,朝前去了,擦肩而过时,察觉小姑娘飞过来一记眼刀。萧元顾忌她在马上,没有跟她计较,权当不知,离得远了,才回头看。
“你的意思是,我的脸就白毁了?”杜莺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忘了遮掩容貌,猛地转了过来,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表哥不愿帮我报仇?”
蓝天之下,小姑娘一身白衣做少年打扮,正娇娇地使唤她的表哥牵马。
方泽目光微变,沉默片刻才给她讲不能动谢瑶的道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理亏,事情闹大了,传到我的仇家耳里,再参我一本治家不严,那我不但没法往上升,怕是连这个知府也做不下去……”
不知为何,萧元突然有些羡慕蒋怀舟了。
“表哥,她人呢?我要还回去!”杜莺儿看着床褥,恨声道,咬牙切齿。她不要谢瑶死,她要谢瑶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公子,咱们真要等他们?”卢俊不解地问。
方泽承认自己对表妹也没有痴情到非她不娶,但他确实很喜欢这个美貌又狡猾馋人的表妹,如果不是出了这场意外,他也会真的娶她。这会儿表妹可怜兮兮地躲在床里哭,方泽心里不好受,用眼神示意丫鬟们退下去,他坐到床上,没有强迫她放下手,只将人挪到了自己怀里,“表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萧元悠然地拍了拍黑马脖子,“下午无事,在这儿骑骑马也不错。”
杜莺儿一看到他就委屈地哭了,才要继续诉苦,意识到自己容貌不复,急得朝里面转了过去,双手挡在两侧,不肯给他看,脑袋低着,泪珠下雨般往下掉,哭出了声音。
卢俊没葛进那么多话,知道了主子的打算,就默默跟在黑马旁边。看着主子骑在马上,只是望着碧空草地也会翘起嘴角,卢俊心里有些发酸。主子在宫里几乎不出门,过着近似幽闭的日子,如今终于得了自由,喜欢散心也在情理之中。
“表哥……”
那边谢澜音天分不错,很快就无需表哥帮她牵马了。
刺耳的破碎声,震得方泽脚步一顿,确定里面没有更多动静,他才挑起了帘子。
蒋怀舟看看日头,同马上的小表妹道:“澜音下来吧,明日咱们再来。”
杜莺儿昏迷时郎中已经替她处理了伤口,这样的伤不好包扎,所以杜莺儿醒来跟丫鬟要镜子,便将脸上那两道狰狞伤痕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负美貌,现在最重要的美貌没了,杜莺儿愤怒地将镜子砸了下去。
谢澜音刚学会骑马,还没尽兴,望望马场之外,兴奋道:“我想骑马回去。”
方泽笑容收敛,大步去了闻声苑。
“路上马受惊怎么办?”蒋怀舟一口拒绝,上前要扶她下来,“路上人来人往,可没有咱们自家的马场清静,你刚学,一步一步慢慢来,别急功近利。”
“老爷,表姑娘醒了。”小厮快跑着过来回禀。
谢澜音想想也是,谨慎些总比出意外伤了身子好。
方泽亲自送他们,目送蒋家马车走远,男人脸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等小表妹站稳了,蒋怀舟远远朝萧元挥挥手。
蒋钦放了心,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又商量好何时来搬谢瑶的嫁妆,便告辞了。
萧元策马过来,“两位要回去了?”
话外之意,他愿意继续与蒋家走动。
蒋怀舟笑道:“是啊,袁兄是不是还没跑够?”
方泽苦笑,放下茶碗道:“罢了,我去了恐怕会惹人非议,这次就免了吧,来年蒋家添丁,我再去凑凑热闹。”
萧元翻身下马,摸摸马脑袋,环视一圈跑马场,有些遗憾地望向远方,“可惜马场地方有限,不便施展,他日得闲,想去关山看看,三公子生在陕西,想来早去过了?”
“都差不多了,”蒋钦笑答,期待地望着他,“不知大人有没有空去喝杯喜酒?”
关山草原是西安城附近最大的牧场,蒋怀舟喜欢出门游历,去过多次了,热情地替他介绍,“去过几次,那里距离西安有六百多里,以这马的脚力,一天便能到了。袁兄若不嫌弃,四月底我愿替袁兄引路。”
方泽脸色好看了些,伸手请他们父子俩落座,叹气道:“她的脾气我最清楚,若非她不可理喻,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更不会让她给你们添乱,济舟婚期在即,家里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怀舟好意,袁某求之不得。”萧元拱手道谢。
蒋钦一听他自称本官,就明白了方泽的意思,赔笑道:“不敢不敢,她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领着女儿出了府,换做内子,我也会勃然大怒,这事是大人受了委屈,蒋某绝无意替她说话。今日过来,只是想同大人解释一声,蒋家收留她实在是迫于姻亲关系无奈之举,还请大人不要误会什么才好。”
谢澜音听得心里痒痒,埋怨地嗔了自家表哥一眼。既然有那么好玩的地方,为何不早早告诉她?现在袁公子说了要去,她再要求同行,容易惹人误会。
方泽寒着脸出来见客,冷声道:“蒋老爷若想劝本官接她们母女回来,恕本官失陪。”
“五姑娘也想去?”萧元观她眼波,猜测着问。
派人迅速准备好礼,父子俩马不停蹄地去了方家。
“没有。”谢澜音怕他多想,尽量平静地道,语气淡淡。
方泽如此决绝,定是谢瑶彻底得罪了他,谢瑶此时投奔自家,他必须去解释一番。
萧元点点头,同蒋怀舟道:“若是五姑娘想去,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了。”
蒋钦眉头紧锁,同妻子李氏道:“家里你们先看着,我与济舟去趟方家。”
“太远了,我姑母不会同意的。”蒋怀舟笑着道,根本没想过要带小表妹去那么远的地方。
蒋氏看向兄长,她不信杜莺儿一个孤女有那么大的胆子。
萧元唇角微扬,手却因小姑娘冷淡的态度攥紧了些。
刘嬷嬷避重就轻,只悲愤交加地说了杜莺儿意图害人的事,隐瞒了主子的狠辣报复。
出了马场,看着伙计将她的爱马拴在了马车后头,谢澜音满意地上了车。
蒋氏直接站了起来,盯着刘嬷嬷问:“怎么突然闹到了这种地步?亲生女儿他都不要了?”
蒋怀舟要陪萧元,改成骑马。
蒋钦诧异地挑眉。
两人边走边聊,谢澜音劳累了半晌,腰酸腿软,听了会儿就困了,从小架子底下取出靠枕摆好,惬意地躺了下去。马车走得稳当,轻轻的颠簸反而添了舒适,谢澜音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没说上几句,刘嬷嬷也哭丧着脸来了,带来了方泽那番话。
车里迟迟没有动静,蒋怀舟心里奇怪,靠到窗前挑帘看看,就见小表妹睡得正香。他失笑,放下帘子,扭头朝萧元道:“学那么会儿就累得睡着了,真是娇气。”
暂且安顿了谢瑶娘俩,蒋氏与兄嫂聚到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萧元没有接话,想到了家里黄莺鸟睡觉的样子,圆圆的脑袋窝在羽毛里,像个球,他敲敲鸟笼,黄莺便立即抬起脑袋,豆粒大的黑眼睛水润润的。想到鸟眼睛,又记起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知她睡醒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既然蒋家做了谢瑶的后盾,就休怪他拿那边的人泄火!
胡思乱想着,出了神,还是蒋怀舟与他说话,才陡然清醒过来。
方泽目光渐渐平静下来,抬手摸了摸下巴。
进了城门,两人约好傍晚去明月楼喝酒,便分道扬镳了。
怒到极点,脑海里突然浮现谢澜音小小年纪便已倾城的娇美脸庞,还有那声娇滴滴的“姑父”。
马车到了蒋家门前,谢澜音还没醒,蒋怀舟体贴地命车夫将车赶到邀月阁,亲眼看着桑枝鹦哥伺候睡眼惺忪的表妹进去了,他才去见姑母。
表妹孑身一人,他哄好她一人就够了,谢瑶母女他留着也没用,走了更好,免得碍眼,可他咽不下这口气!谢瑶是官家千金,和离日子也不会太苦,他却没了娇妻!
“澜音没给你惹麻烦吧?”蒋氏请侄子喝茶,不放心地问,“你啊你,就是太惯着她了,比亲哥哥还亲,惯得她什么都使唤你,跟你大表妹二表妹都没有对你那般不客气。”
送杜莺儿回了闻声苑,看着容貌已毁的表妹,方泽又心疼又愤怒,狠狠砸了床板一下。
“那说明我这个表哥当的好,姑母就别再说那些客套话了,咱们谁跟谁。”蒋怀舟笑着道,怕姑母担心,好好夸了一番小表妹骑马的天赋。
撵走刘嬷嬷,方泽派人将梧桐关进柴房,再命人去请郎中。
娘俩聊得愉快,蒋氏心疼侄子,让他回房休息去。
方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谢瑶设下的一手好局?谢瑶那里人证物证俱全,梧桐躲在门外也帮了她,打官司杜莺儿也赢不了,更不用说他不可能让这件事传出去。事情落得这种地步,只能怪他低估了谢瑶的狠辣,也高估了杜莺儿的聪明。铁板钉钉的事,杜莺儿只需老老实实在闻声苑里待着,一个月后就能当新夫人,偏她非要过来与谢瑶争一口气……
蒋怀舟与人有约,没有多留。
“滚!马上去告诉谢瑶,让她明日便将她的东西搬出去,今日我方泽与她恩断义绝,将来她与她的贱种出了任何事,都休来找我求情!”
蒋氏清楚这对表兄妹感情纯粹,想到上午嫂子找她说的那番话,吩咐身边的大丫鬟玉盏,“去瞧瞧,若是二姑娘回来了,让她过来一趟。”
刘嬷嬷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脑袋里嗡嗡作响。
玉盏轻声应了,约莫一刻钟后回来,道二姑娘尚未归。
正得意,脸上忽然被人狠狠甩了个耳光。
蒋氏看看天色,料到那兄妹俩多半会在外面用饭,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再说了,方泽舍得下这个脸吗?
她这三个女儿,长女性冷,好像真把自己当男儿看了,提起婚事就走,没有半点开窍的意思。二女儿大大咧咧的,难得兄嫂不嫌弃,蒋氏也盼着这门亲事能成,至于小女儿,才十三,暂且不用愁。
真去了公堂,姑娘小产被迫和离是苦主,杜莺儿有理由害人,百姓们会信谁?
既然二女儿未归,蒋氏去了邀月阁。
“和离书上只盖了官府的印儿,我们夫人还没画押,她可不就是来逼夫人按手印儿的!”刘嬷嬷瞪着眼睛喷了回去,说完懒得与梧桐辩解般,刘嬷嬷转身朝方泽行礼,“老爷,既然梧桐口口声声咬定是夫人陷害姑娘,那我这就去回禀夫人,直接报官好了,请老爷在公堂上做个裁决!”
谢澜音在车上没睡够,这会儿倒在床上继续睡,睡着睡着感觉有人碰自己的手,困倦地睁开眼睛,对上母亲温柔秀丽的脸庞。
梧桐抿了抿唇,见方泽面沉如水,马上替主子申冤,“老爷,姑娘真的是被她们害的,您都答应要娶姑娘了,和离书已经画了押,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姑娘何必多此一举?”
“娘……”谢澜音轻轻唤了声。
刘嬷嬷冷笑,“你何时这么听夫人的话了?”
她的母亲当然是个美人,论令人惊艳,要输给冷峻的父亲一分,可母亲眉眼里比寻常女子多了干练英气,这让她的美别有味道。容貌上,长姐随了父亲,清冷脱俗,二姐更像母亲,聪明秀丽,她呢,容貌继承了父母各自的长处,是最好看的,但脾气就哪个都不像了。
梧桐知道这事对自家姑娘不利,目光闪烁起来,被方泽吼了一声才颤声扯谎道:“夫人,夫人有话要与姑娘说,让我出去……”
“身上酸不酸?”蒋氏正在检查女儿掌心,见她醒了,柔声问道。
方泽额头青筋直跳,目光从杜莺儿旁边沾了血的白玉簪子扫过,认出那确实是杜莺儿的,他厉声喝断两人,盯着梧桐问道:“表姑娘陪夫人说话,你为何没在里面伺候?”
谢澜音点点头,往母亲身边靠了靠,依赖地望着母亲,“幸好听娘的话了,要不肯定更酸。”
刘嬷嬷嗓门比她更大,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没破皮吧?”蒋氏看向女儿的腿。
梧桐不服,大声狡辩。
谢澜音以为母亲要亲自检查,红了脸,忙道:“没有,有点红罢了,已经涂了药膏,没事的。”
“呸!”刘嬷嬷一口吐在了她脸上,“我们奉命去取东西,回来就见你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望风一般,我们冲进去时表姑娘正要刺夫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反咬一口,是觉得夫人太好说话是不是?”
“为了出去玩你是什么苦都不怕了。”蒋氏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又捏着她手瞧,“回头我让人给你缝副护手。咱们家属你皮最嫩,小时候吃饭洒了汤,手心烫出泡,你爹爹差点罚乳母军棍,回家让他发现你磨出了茧子,又得心疼。”
方泽怎么可能信她的鬼话,看看昨晚还与他颠鸾倒凤而此时却受伤昏迷的杜莺儿,方泽猛地扯开梧桐嘴里的帕子,还没发问,梧桐大喊着嚷嚷了出来,“老爷,姑娘是被害的!夫人请姑娘过来取姑娘送的旧礼,趁机仗势欺人派人对姑娘下了毒手!”
谢澜音不太信,“真的?”
刘嬷嬷弯着腰跟了进来,哀伤着道。
爹爹疼她,她想做什么,只要跟爹爹说,再难的事求个三遍爹爹也就答应了,但爹爹天生冷脸,对她们姐妹都很少笑,父女间亲密举止也不多。
“老爷,夫人说了,她与您做了八年的夫妻,虽然老爷狠心要和离,她却做不出坏老爷名声的事,表姑娘是犯了大错,好在有惊无险,夫人就不将表姑娘送官了,剩下的请老爷自行处置,但夫人也不敢再在府里逗留,拖着病体搬去了蒋家,只求老爷允她带走大小姐,老爷以后娶了新人还会有旁的子嗣,夫人恐怕只有大小姐一个骨肉了……”
蒋氏摸摸女儿脑袋,笑容里充满了回忆,“你爹爹人笨,脸皮还薄,只有你们不懂事的时候才敢做丑脸逗你们,还不让我看见,其实心里最疼你们。”
一声表妹没喊完,便惊得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杜莺儿脸上的两道细长血痕,左脸右脸各一道,完好的地方也染了血污,狰狞恐怖。
母亲这样一说,谢澜音突然想家了,抱住母亲道:“娘,咱们早点回去吧。”
方泽快步绕了过去,“表……”
谢家的日子再不安生,父亲长姐都在那里,她想他们了。
刘嬷嬷哎呦惨叫,方泽已经没有耐性等她说下去,铁青着一张脸往里闯,进了屋,就见杜莺儿主仆手脚被捆背对背绑在床柱上,其中杜莺儿背朝他,梧桐呜呜挣扎,杜莺儿没有半点动静。
“等她好了咱们就走。”蒋氏同样归心似箭。
“她人在何处!”方泽暴怒,一脚朝刘嬷嬷踢了过去。
临别前丈夫抱了她一晚,早上她穿衣打扮,他坐在床上沉默不语,一双眼睛跟长在了她身上似的,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看起来可怜巴巴。她心中不忍,答应他尽量提前回去,未料非但没能提前,还晚了半个多月。
刘嬷嬷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嘴角,低头道:“表姑娘要用簪子杀夫人,我们阻拦时表姑娘不小心伤了自己……”
提到归期,有人盼一家团聚,有人暗暗生愁绪。
“她怎样了?”方泽心里突然浮上不好的预感。
明月楼的雅间里。
刘嬷嬷慢慢跪了下去,捂着帕子抹泪,“老爷,表姑娘欺人太甚,听说夫人不肯和离,竟然趁我们不在屋里的时候想要迫害夫人,幸亏我们回来的及时才保住了夫人的命,夫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不敢再在府里住下去,领着大小姐去了蒋舅爷家,表姑娘……”
萧元站在窗前,见蒋家马车停下后只有蒋怀舟一人下了车,虽然已经料到,还是有些失望。
“夫人去了哪里?”见刘嬷嬷挡在门前,似是早料到他会回来,方泽沉声问。
她的声音比黄莺鸟叫还让人着迷,可惜她不是可以随意捕捉的鸟。
方泽正在断案,听管事说杜莺儿去了妻子那边就没有出来,而妻子迅速领着女儿离府,料定出了事,便以证据不足推迟审案,心神不安地往回赶,进府后直奔妻子的院子。
心不在焉地与蒋怀舟饮酒畅谈,散席时天色已晚。
谢瑶带着女儿抵达蒋家时,方家的管事也匆匆赶到了府衙。
萧元领着葛进回了自己的宅子。
方菱情不自禁吸了口气,知道这是好东西,只是想到在五表姐身上闻到的淡淡玫瑰香,小姑娘视线在那边的粉彩香膏盒上转了圈,攥攥袖口,垂下了眼帘。
沐浴过后,萧元靠在床上,看着鸟笼里蜷缩成一团已经睡着的黄莺鸟,脑海里全是她在跑马场的身影,或是兴奋地笑,或是惊慌地叫,而他只能远远望着,看她与她兄长撒娇。
鹦哥儿很快就回来了,拿了一盒满装的香膏来,打开后,立即有清幽的兰花香飘散开来。
不知想了多久,困意上来,萧元揉揉额头,闭眼入睡。
两个丫鬟鬼灵精怪,谢澜音只觉得好笑,美人娇是好,除了自家姐妹,她不会往外送任何人,但只是在她屋里用一次的话,她还没那么小气。不过丫鬟们都演了,她现在也不好戳穿她们,幸好方菱年纪小,应该猜不到这里面的道道。
玩物丧志,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不该浪费心力在一道声音上。
鹦哥已经熟练地附和桑枝道:“瞧我这记性,你等等,我马上去取。”说完快步出去了,姑娘之前用的香膏也是三公子送的,几十两才能买那么一小盒,姑娘有了新的将旧的赏给了她们,拿来给方菱用也没有轻怠她。
理智上作了决定,梦里竟梦见了她。
谢澜音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过去。
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一声声撩人,马场空旷,她是主动送上门的孤鸟,他不必忍。
洗完了,桑枝将她领到梳妆镜前打扮,到了跟前才发现紫檀木妆台上只摆着那套美人娇。透过镜子看看榻上低头沉思的姑娘,桑枝舍不得给方菱用三公子专送姑娘的好东西,拿起粉彩香膏盒时就假装吃惊地咦了声,扭头问鹦哥,“早上姑娘的香膏用光了,我让你换上新的,你是不是忘了?”
翌日萧元照旧去晨练,葛进进来收拾床铺,意外发现床褥卷了起来。
她声音好听,哄人的时候更容易让人心安,方菱神情放松下来,乖乖去洗脸。
葛进愣在了屏风前。
她是方家的骨血,只要方泽不同意,谁都没法劝,谢澜音相信长辈们也不会冒然插手,为了谢瑶得罪方泽。不想骗方菱,也不想白白惹她哭,谢澜音看看端水进来的桑枝,轻声哄道:“阿菱别怕,姑母会有办法带你走的,好了,先去洗洗脸吧,一会儿我领你去找姑母。”
自家主子清心寡欲,住在宫里时,一年顶多梦一次,可进了西安城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五表姐,我想跟娘在一起,你替我求求舅母,别让爹爹带我走行吗?”方菱说完话就在紧张地观察表姐的脸色,见她皱眉,小姑娘更担心了,豆大泪珠成对儿滚落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表姐。
看来遇到喜欢的姑娘,主子也无法免俗啊。
想到谢瑶终究还是要回杭州,还打算跟她们娘仨一道回去,谢澜音胸口就像堵了一团棉花,气闷地厉害。
葛进窃笑,抱起床褥去了外面。
不亏是栽了一次大跟头,谢瑶给人添堵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同一时刻,鹦哥站在梳妆镜前,看着姑娘刚擦拭过的白里透红的小脸,由衷赞道,“昨日姑娘虽然受累了,现在瞧着气色好像更好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大表哥成亲是大事,舅母现在一心扑在亲事准备上,没精力陪谢瑶周旋。
谢澜音边擦手霜边看镜子,对面的她目如朗星,神采飞扬。
谢瑶是偷跑出来的,可如果只是为了带走女儿,谢瑶大可以等身体快恢复了再说,左右方泽身为知府,白日里大多时间都是在府衙的,为何要拖着那样虚弱的身子投奔过来?难道是为了让舅母迫于临近的喜事不得不收留她?
不由越发喜欢骑马。
谢澜音摸摸小姑娘脑袋,眼里浮现疑惑。
换上一身杏色圆领男袍,谢澜音春风满面地去给母亲请安。
提到父亲,方菱眼圈又红了,“爹爹要娶表姑姑,不要我们了,娘说要带我去杭州外祖母家……爹爹早上去府衙了,还没有回来,娘怕爹爹不许我去杭州,带我来求舅母帮忙……”
蒋氏见小女儿来了,及时止住话,朝次女递了个眼色。
谢澜音招手,等方菱拘谨地走过来,她牵起小姑娘手,低头问她,“阿菱,姑母为何说姑父不要你们了?是他把你们赶出来的?”上房那边母亲不让她听,她只好从方菱这里探探消息。
谢澜桥一大早被母亲放了个响雷,正啼笑皆非呢,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同妹妹说的,就讲笑话般道:“澜音,娘问我喜不喜欢二表哥,你觉得我喜欢吗?嫁人的那种。”
桑枝领命去了。
谢澜音愣了愣,脑海里浮现二表哥蒋行舟淡然如水的清隽脸庞,忍不住笑了,坐到母亲另一旁道:“娘怎么想到这事了?二表哥就是竹林里最秀挺的那根青竹,我姐姐是天上乱飞的雀鸟,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谢澜音扯了扯嘴角,怀疑谢瑶是为了哄她们收留她故意教女儿的,不过看着小丫头眼里明晃晃的惊艳,谢澜音比听她学舌还受用,叹口气,吩咐桑枝:“去端盆水来,服侍表姑娘洗脸。”
若是姐姐与二表哥有什么,她早看出来了。
方菱点点头,望着她道:“你是五表姐,娘说五表姐长得最好看了。”
两个女儿都把这门亲事当笑话,蒋氏可是认真的,瞪了小女儿一眼,“你懂什么?现在觉得不合适,成亲了就能过到一起了。好比我跟你们爹爹,我若不理他,他半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不照样过的好好的,生了你们姐仨?”
领着方菱回了邀月阁,谢澜音坐在榻上,见方菱怯怯地跟了过来,小脸都哭花了,眼圈红红的,谢澜音狠不下心肠,深深吸口气,尽量放柔声音问道:“阿菱知道我是谁吗?”
“可你们互相喜欢,我对二表哥根本没有那种想法,”事关自己,谢澜桥马上反驳道,“在我眼里二表哥就是我亲哥哥,他也是这么想的,娘你就别瞎配对了,真想跟舅舅家结亲,不如撮合澜音跟三表哥……”
姐姐狡猾,谢澜音气得险些跺脚,对上方菱胆怯拘谨的眼神,她又没法同个孩子发脾气。
“你胡说什么!”谢澜音不干了,过来要打姐姐。
谢澜桥不耐烦同小孩子打交道,一溜烟似的跑了,将方菱丢给了妹妹。
姐妹俩闹起来跟喜鹊打架似的,蒋氏气得扭头喝茶。
谢瑶小产和离牵涉到女人间的阴私,蒋氏不愿两个女儿听污了耳朵,就让两姐妹去哄方菱。
谢澜音看看母亲,重新坐好,幸灾乐祸地问姐姐,“娘跟咱们提了,舅母多半也与二表哥提了,那姐姐还好意思天天让二表哥领你逛铺子吗?要不姐姐跟我一起去僮山玩?”她想邀姐姐同去,姐姐偏要与二表哥逛,果然逛出“事”来了吧?
人都跑到家里来了,她就是想撵,恐怕也撵不走。
谢澜桥不以为意,“二表哥才没那么小气,不信一会儿你看着,我亲口问二表哥去。”
李氏瞅瞅神色差不多的娘仨,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去扶谢瑶,“妹妹先起来吧,有什么事咱们去屋里说,你还伤着身子,别累到了。”
次女说话直白的不像个姑娘,蒋氏揉揉额头,决定随孩子们去了,省的她还得琢磨理由回绝兄嫂。表兄表妹成亲,知根知底让人放心,但是孩子们没有看对眼,他们也不能强求。
脸上发青,蒋氏都不知该怎么面对身侧的嫂子。
娘仨说了会儿话,一起去正房那边用饭。
大侄子要成亲了,蒋家上下喜气洋洋,谢瑶母女突然过来投奔,哭哭啼啼的,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回头方泽可能还会追上来,而这些麻烦都是她带给兄嫂的!
蒋家众人都到了,蒋钦李氏并肩坐在主位上,蒋济舟夫妻俩坐一侧,蒋怀舟哥俩坐另一边。
娘俩哭作一团,凄苦可怜,蒋氏却没有任何同情,只觉得无地自容,愧对兄嫂。
看到她们娘仨,李氏眼睛一亮,期待地望着小姑子,儿子这边没问题,就看那边了。
她低头落泪,方菱见母亲哭了,想到爹爹不要她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谢澜桥人聪明,一双妙目更是能看透人心,扫视一圈,她笑了笑,直接走到蒋行舟跟前,“二表哥,我娘跟舅母想撮合咱们,那我问问,你想娶我吗?”
谢瑶一看到她们,眼里立即转了泪,牵着女儿朝李氏跪了下去,“蒋家嫂子,方泽不要我跟阿菱了,我们娘俩在西安城里无处可去,只能投奔你们,求嫂子收留我们几日,等大嫂回杭州时,我们再与大嫂一道回去。”
众人皆惊。
蒋氏李氏得到消息,联袂迎了出来。
蒋氏朝兄嫂递个无奈的眼神,径自落座,谢澜音跟着母亲,笑看蒋行舟,好奇他怎么答。
她这副样子,蒋怀舟无法阻拦她进门,朝两个表妹递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先请谢瑶母女进府,再派门房去里面通传。
蒋行舟看看姑母,目光回到面前男儿般爽朗的表妹身上,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澜桥愿意嫁我的话,我会好好待你,咱们白头偕老……”
谢瑶忍痛下车,黛眉紧皱,额头鼻尖冒了汗,看起来十分虚弱。
他没有喜欢的人,既然长辈们乐见其成,只要二表妹有心,他便会一心对她。
说话时跟车的丫鬟扶方菱下了车,再来扶她。
“谁要跟你白头偕老?”他没说完就被谢澜桥打断了,气急败坏,“二表哥你少装,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妹妹,好啊,你想把辜负长辈苦心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让我娘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是不是?”
“你们哥仨刚从外面回来吧?”谢瑶白着脸从车里探了出来,打量小辈们一眼,熟稔地道。
蒋行舟坦然一笑,摸摸表妹脑袋道:“既然澜桥不喜欢,那我便替澜桥找个好夫君。”
谢澜音难以置信地望向车里,谢瑶才小产,不老老实实在家卧床休养,来这边做什么?
他对表妹确实没有男女之情,表妹这样他也舒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表妹该嫁个真心对她的男人,夫妻互相钟情,而非相敬如宾。
方菱乖乖道:“我娘说大舅母来了,带我过来给大舅母请安。”
谢澜桥嫌弃地躲开他手。
“阿菱怎么来了?”蒋怀舟再不喜方家人,也没法冷待一个小丫头,上前问道。
蒋钦夫妻互视一眼,哭笑不得,敢情俩孩子根本没那意思,是他们想多了。
车停了,帘子挑开,七岁的方菱怯怯地探出脑袋,她还没见过两个表姐,只认得蒋怀舟,就小声喊他,“三表哥。”随了谢家姐妹的称呼。
事情说开了,长辈们不再乱点鸳鸯谱,谢澜桥继续同蒋行舟逛铺子,谢澜音则一心随蒋怀舟练马。凡事有了兴趣,学着就快,短短几日过后,她第一次策马从郊外进了城。
谢澜音谢澜桥互相看看,不约而同转过身,站在门前等马车靠近。
回到蒋府,遇到外出归来的陆迟。
“是方家的马车。”蒋怀舟与方家人打交道多,眼尖地认了出来。
谢澜音在杭州出门都是陆迟陪着,许久不见,谢澜音还有点想他了,吩咐小厮牵马,她熟稔地与陆迟说话,“这几日你都在忙什么?”
谢澜音最后一个下车,兄妹三人说笑着要进去,才走到台阶前,巷子口忽然传来车轮声,谢澜音领头望了过去。
陆迟一袭细布灰衣,因为蒋怀舟在旁边,他比单独与姑娘相处时多了几分客气,恭敬回道:“回了一趟老家,祭拜祖父祖母,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马车稳稳地走,绕了几条街,终于停在了蒋家门前。
他是蒋氏陪嫁掌柜陆遥收养的孤儿,口中的老家自然指的是陆遥的老家。
谢澜音甜甜地笑,靠到了姐姐身上。
男人语气轻松,谢澜音想到他的身世,有些感伤。幼时她只知道四处乱跑,长她五岁的陆迟始终不离左右地跟着,无微不至,在她心里,陆迟是值得信赖的长随,也是她的伙伴。
“人情世故我还用你教?”小表妹瞎担心,蒋怀舟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
“后日是你生辰,咱们去城里逛逛吧,我给你选样礼物。”谢澜音笑着邀请道。杭州城每年三月二十四有场庙会,她年年都去,八岁那年无意得知陆迟同天生辰,因为日子巧,便牢牢记住了。
“麻烦三表哥了,万一是他自家的方子,三表哥就打住吧,别问人家买。”谢澜音懂事地道,表哥疼她,谢澜音怕他因为她冒然提钱得罪了对方。
小姑娘笑容甜美,目光亲昵,应该是世上除义父外唯一记得他生辰的人,陆迟的心就像泡在了温水里,由里到外的暖。不愿让人知,他垂眸掩饰眼中情绪,“姑娘记得,对陆迟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其他不用姑娘破费了。”
蒋怀舟想了想,低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帮你问问袁公子玉莲霜的来历。”
谢澜音知道他客气,仰头看了眼表哥,笑道:“不是单给你买礼物去的,二十五咱们一起去僮山,我想添些东西,三表哥那天没空,所以叫你陪我。”
谢澜音摇摇头,捶捶腿,有些疲乏,“算了,回去吧,晚了我娘又该唠叨了。”
陆迟失笑,“好。”
“再去别家看看?”上了马车,蒋怀舟看不得小表妹失望,热络地道。
蒋怀舟与陆迟同行一路,清楚他是个稳重的,对西安各处也熟悉,放心将小表妹交给他。
买卖不成,郭东家遗憾地将瓷瓶还给了谢澜音。
到了日子,谢澜音迎着晨光同陆迟出了门,先去吃油泼面。
城里最有名望的几家医馆都没有,这玉莲霜多半是袁公子独有的方子,同表哥配制的极品香脂一般,独一无二。谢澜音之前请表哥配制玉莲霜只是为了自家人用,从未想过靠其牟利,表哥也不是那种只看钱的人。
家乡习俗是生辰早上吃碗长寿面,西安名吃那么多,谢澜音选面,算是替陆迟庆生。
谢澜音没有任何犹豫,婉拒道:“晚辈能得到这药,未能物归原主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怎好再借他人之物来换钱?先生好意恕晚辈只能心领了。”
陆迟认得路,下了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蒋怀舟介绍的陈家面馆。
谢澜桥蒋怀舟一起看向妹妹。
铺面不大,外面搭着棚子,摆了几排黄木桌,已经坐满了客。谢澜音见面馆瞧着干净整洁,心里很满意,只是与陆迟走到铺子门口,发现里面约莫十张桌子也没有空的,新月似的黛眉就皱了起来。
难得遇到好东西,郭东家舍不得就此放手,看看手里的青釉瓷盘,诚心提议道:“三位公子,老夫愿出百两银子买这瓶玉莲霜,侥幸能配出方子,再送三成红利给你们,如何?”
不愧是表哥大力推崇的,看来百姓们都喜欢吃啊。
“偶然所得,既然先生这里也没有,那我等告辞了。”谢澜音尽量客气地道。
谢澜音这几天骑马劳累,容易饿,此时肚子扁扁的,她不想干等着,刚要提议换家馆子吃,里面突然有人朝她招手。
玉莲霜好用,她在城中跑来跑去是希望找到卖主多置办些,可不是为了替这些郎中们牵桥搭线。倘若那位袁公子是药商,她倒可以报出他的姓氏住处,但回想袁公子清冷的气度,谢澜音怀疑她真的做了,下次再见,她极有可能死在袁公子的眼刀子下。
谢澜音瞪大了眼睛,怎么又遇上他们了?
谢澜音见他同前面几家郎中一样对玉莲霜充满了兴趣,不由失望。
陆迟观她脸色,疑道:“姑娘认识他?”
回春堂乃城里排得上名号的一家医馆,东家姓郭,闻过玉莲霜后,眼睛发亮地望向谢澜音。
谢澜音出门逛,不大愿意见到熟人,毕竟姑娘家四处走动不太合规矩。想假装不认识转身离开,葛进像是猜到她心思般,提前迎了出来,笑得十分灿烂,“小公子来吃面的?真巧,我家公子也是得了三公子推荐过来的,相请不如偶遇,小公子不嫌弃的话,与我家公子同桌如何?”
“您这药膏我从未见过,敢问小公子从何处得的?”
面馆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娘,见有新客人来了,热情地询问谢澜音主仆要吃什么。
她只觉得痛快,浑身舒畅。
谢澜音不好再拒绝,瞥一眼最里面始终背对自己的男人,领着陆迟往里走。
屋里女人的闷哼如困兽嘶鸣,充满了愤怒恐怖绝望,谢瑶如听天籁,静静地欣赏眼前的好戏,看着杜莺儿美艳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她忘了小产的悲伤,忘了负心汉的薄情,也忘了关于和离后的种种思量。
葛进跟在最后,看看陆迟身上的衣裳,放了心。
杜莺儿惊恐地瞪大眼睛,不顾头发扯痛拼命躲闪,但终究难敌两个婆子……
“袁公子,又见面了。”走到桌前,谢澜音收起心中对连番偶遇的怪异感,笑着寒暄道。
刘嬷嬷早就等着这句了,猛地抓住杜莺儿头发扯她抬头,跟着就拔下头上特意准备的尖细簪子,毫不手软地朝杜莺儿脸上划了下去。
萧元刚到没多久,点的面还没上来,遇到谢澜音他也很意外,朝二人点点头,示意他们落座。听谢澜音向那个长随打扮的男子介绍他,萧元轻轻颔首算是致意,没有多看陆迟,问谢澜音,“三公子怎么没陪你?”
杜莺儿呜呜挣扎,谢瑶没她的精气神,朝刘嬷嬷点点头,“帮她装扮装扮吧。”
“他忙生意去了。”谢澜音随口答,眼看着大娘走了过来,她先与陆迟点面,点好了再闲聊般反问,“袁公子竟有兴致来这种小地方?”
那两个婆子都是谢瑶从杭州带来的人,对谢瑶忠心耿耿,抬小鸡般将杜莺儿押了进去,迫使她跪在谢瑶床前。
萧元笑了笑,目光守礼地落在一侧,“初来西安不久,哪里都想走走。”
刘嬷嬷两眼泛光地道。
说话时察觉陆迟在看他,萧元抬眼看去,目光相对,陆迟大大方方笑了一下才收回视线。萧元看看主仆俩因为坐得近只隔了半臂左右的衣袖,眸色微变。
“抬进去!”
蒋家人个个精明,这个叫陆迟的长随定有些本事,才有资格单独陪她出门。
杜莺儿诧异于她的反常,刚要琢磨谢瑶到底是什么意思,外面突然传来梧桐的惊叫,随即没了声音。杜莺儿心里一慌,匆匆跑了出去,才跨出门,身子突然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杜莺儿暗道不好,剧烈挣扎,可刘嬷嬷恨她入骨,趁两个婆子扣住杜莺儿勒紧绳子后,狠狠将一团污黑的抹布塞进了她口中。
聊了几句,萧元主仆的面到了。
看着头顶笑靥如花的死对头,谢瑶藏在被子里的一双手几乎要将被褥抓破,但她抓得越狠,脸上就越平静,“他是不是也夸你貌美了?夸你比天上的仙女还好?”
大瓷碗落在桌子上,里面油还滋滋作响,萧元暂且没动筷子,问她,“饭后要去何处逛?”
表哥还说了很多她的好,他的贪婪也确实证明了他对她的喜欢,杜莺儿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谢瑶,再不掩饰自己的笑意。谢瑶身份比她高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她比谢瑶年轻比她貌美,而她也即将取代谢瑶的位置,成为正四品知府夫人。
并不相熟的男女,这样问有些失礼了,谢澜音抿抿唇,敷衍回道:“随便逛逛,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两样,遇不到就当领略本地风土人情了。”
杜莺儿面颊微红,蚊呐般道:“表哥说,他,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快活过……”
萧元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食指轻叩。
谢瑶配合地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冒然打探一个姑娘的去处,可他喜欢她的声音,想到她很快就要离开西安,以后两人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萧元就想趁人在跟前多听听她说话。他不仗势欺人,不抓她这只黄莺,多听两声总成吧?
杜莺儿已经做好了被她嘲讽的准备,这会儿面不改色,见屋里只剩自己的丫鬟,她让梧桐出去,确定脚步声远了,这才轻声同谢瑶道:“表嫂,你知道昨晚表哥同我说了什么吗?”
“正好袁某也有此意,不知可否允我跟在后面,借个方便?我们对这里不熟。”
谢瑶点点头,等刘嬷嬷出去了,她指着那边的椅子道:“杜姑娘坐吧,昨晚想是累着了。”
萧元抬眼,今日第一次直视对面的姑娘。
刘嬷嬷狠狠瞪了杜莺儿一眼,低头道:“我去瞧瞧,姑娘稍等,我马上送过来。”
他话说得唐突,目光却坦坦荡荡,仿佛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而非厚颜无耻。
往常她这么拐弯抹角地刺她,谢瑶定会暴跳如雷,今儿个她只淡淡斜了杜莺儿一眼,便对那边气得脸发白的刘嬷嬷道:“我让你收拾杜姑娘送我的那些东西,收拾地怎么样了?”
谢澜音回想几次见面,对他的印象除了无人能及的出众容貌,就只剩他的傲慢自负了,其人性情如何确实不太了解。思及表哥对他的看重,谢澜音决定替表哥卖个人情给他,欣然道:“好啊,袁公子与我表哥相交,今日表哥不在,理该由我们替他略尽地主之谊。”
“表嫂身子可好些了?”进了屋,杜莺儿走到谢瑶床前,忧心地问,美眸里还带了几分自责,“表嫂,我,我确实喜欢表哥,只是没料到他那么着急,表嫂刚没了孩子他就说了出来,表嫂,你与表哥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真的不忍心你们和离,表哥那儿我可以劝劝他,表嫂……表嫂,你让我伺候表哥吧,咱们一起过日子不行吗?”
“多谢。”萧元客气一笑,等谢澜音主仆的面也端了上来,这才拿起筷子。
主仆俩一前一后去了谢瑶的院子。
面还很烫,可谢澜音太饿了,搅了搅,急着夹起一根,嘟嘴轻吹。
打扮好了,梧桐要帮她插根白玉簪子,杜莺儿目光流转,没有阻拦。那根蓝宝石步摇,就等谢瑶离开当天她再戴上吧,今日光凭表哥宠她的事就能打击谢瑶了。
萧元坐她对面,听到动静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小姑娘嘟起红润的嘴唇,脑海里毫无预兆浮现那晚梦中荒唐情景,萧元迅速垂眸,挑面的动作并无停滞,面到嘴里却没了味道。
“她病着,给我拿身素净的衣裳吧。”有了主意,杜莺儿懒声吩咐道,起来时悄悄揉了揉腰,昨日表哥纠缠了她几度,她身上真的酸。
他十九了,十四五岁就做过梦,模模糊糊,仅能醒后通过褥上痕迹猜到做了什么,只有梦到她的那两场,不但记得她模样,更记得每一个场景,特别是她喊他的声音……
提前给了表哥确实不好,但能气到谢瑶,她乐意走一趟,谢瑶骂得越难听,就说明她越生气,她现在最喜欢看的就是谢瑶灰头土脸,如丧家犬般,除了狂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抢走表哥的宠爱。
销魂软骨。
想到之前谢瑶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杜莺儿咬了咬唇。
一碗面食不知味,饭后萧元派葛进去结账,“承蒙小公子提携,这顿饭理该我请。”
如此愚笨的丫鬟,杜莺儿已经决定了,等她正式嫁给表哥后马上换掉,至于谢瑶……
几十文钱的小账,谢澜音没有推拒。
姑娘家婚前没了清白,哪怕是给了准丈夫,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她是被表哥强迫着从了的,心里并不打算宣扬出去,无奈动静大了,被身边的丫鬟们听见,叫她们猜了出来,事后竟然又去谢瑶那边炫耀。
走出面馆,葛进陆迟分别走在各自主子身后,一个喜形于色,一个眉宇微锁。
杜莺儿面露不愉。
萧元想听小姑娘说话,却不怎么会主动攀谈,谢澜音不愿表现地自己多高兴陪他逛街似的,便也沉默不语,扭头看路边的热闹。两人各怀心思不觉得尴尬,葛进暗暗替主子着急,走了一段后笑着问道:“小公子有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
虽然在讽刺谢瑶,一句打探虚实,也透出了得意劲儿,为姑娘得了老爷的宠爱。
都一起走了,谢澜音没必要再瞒,望着前面回道:“想买顶斗笠,再配把长剑。”
梧桐还没开口嘴角先翘了起来,讽刺地道:“说是要与姑娘恩断义绝,请姑娘去拿曾经送给她的一些绣活儿。姑娘,我看她退东西只是借口,其实是想亲眼打探虚实,否则派人送过来就是,何必非要让姑娘走一趟?姑娘不用搭理她,免得她又说难听的,奴婢去拿吧?”
去僮山路上,斗笠遮阳,长剑……用来装点门面。
杜莺儿正在摆弄方泽送给她的蓝宝石步摇,闻言惊讶地挑挑眉,“请我?说了什么事吗?”
葛进惊讶道:“小公子还会功夫?”
“姑娘,那边请您过去一趟。”丫鬟梧桐挑帘走了进来,同靠在床上歇着的主子道。
谢澜音微怔,本能地看向旁边的人,见男人凤眼同样意外地看了过来,不知为何脸上发烫,随口胡诌道:“跟家父学了一招半式,平时自己练着玩罢了。”总不能跟他们说实话吧?
但刘嬷嬷已经懂了,一双老眼同样泛起了狠光,“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葛进信以为真,兴奋地替主子找亲近美人的机会,“公子擅剑,不如您提点提点小公子?”
谢瑶没再说下去。
萧元看着小姑娘越来越红的脸,唇角上扬,轻声问她:“你意下如何?”
谢瑶笑了,“我告诉你,他不会,杜莺儿以为我走了她就可以当知府夫人?今日我就要让她死了心,不但如此,我还要让她尝尝被她好表哥嫌弃的滋味儿,让她也领教领教她好表哥的翻脸无情,而到了最后,我依然是官家女儿,她?”
谢澜音想也不想就摇头,强颜欢笑,“算了吧,我那点本事实在不敢在袁公子面前献丑。”
刘嬷嬷呆住。
萧元扫一眼她腰间别着的折扇,明白了,这姑娘喜欢臭美。
“他有脸去告吗?”谢瑶盯着刘嬷嬷,眼睛亮地可怕,“他去告,就是将家里的丑事抖搂了出去,他道貌岸然自诩君子,就算有侯爷替他撑腰不怕丢了官,他会为了一个吃到嘴里的女人让一城百姓看他的笑话?”
正要移开视线,余光里忽见远处有人跟踪,且绝不是他的暗卫,萧元眼中笑意瞬间弥散。
刘嬷嬷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姑娘,我知道你恨她,我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可咱们不能冲动啊,若他一气之下告到官府……”
难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谢瑶望着床顶,目光越来越坚定,招手示意刘嬷嬷凑到身边来,低声耳语了一阵。
不动声色陪小姑娘逛了几家刀剑铺子,帮她选了一柄女子佩剑,萧元随便找个借口告辞。
方泽不在……
他没有回府邸,而是去了他暗中买下的一间茶楼。
刘嬷嬷沉着脸点头,以为她想跟方泽对质,哀声劝道:“姑娘好好养着吧,和离就和离,咱们不受这份气。”得知方泽与杜莺儿同房后,刘嬷嬷彻底死了心,喊谢瑶也换回了旧称呼。
端茶细品,约莫两刻钟后,今日轮值的那名暗卫扮成伙计走了进来。
“老爷去了府衙?”谢瑶睁开眼睛,平静地问。
“查出是谁的人了?”萧元放下茶盏问,语气像在问账房今日进项如何。
谢瑶也恨,也不甘心,但她与刘嬷嬷不同,刘嬷嬷只会背地里骂,她不想白费力气,只想还手。
暗卫低声道:“回公子,公子走后我继续跟着他,发现那人的目标应该是谢家姑娘。”
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姑娘竟然输给了那种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一旁葛进松了口气,他就说主子行事隐秘,不可能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旋即又疑上心头,谁会跟踪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莫非因为貌美出众,被人贩子盯上了?
刘嬷嬷气极了,恨声骂道:“她不要脸,她身边的丫鬟也不要脸,做出那等苟且事不藏着掩着,还好意思到咱们这边耀武扬威,一个个小娼妇转生的……”
“继续跟踪,若对方今日出手,在谢姑娘察觉前处置了,否则查明底细,及时回禀。”
“她们真这么说的?”她闭着眼睛问刘嬷嬷。
萧元转了转茶盏,面如谪仙,声冷如阎王。
少男少女们无忧无虑,方家,谢瑶躺在床上,毕竟小产了,损了元气,瞧着病怏怏的。
她那样好,他都忍着不碰了,谁敢比他还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