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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秦王再好,我也不会做他的妾室。

谢瑶听了,并未动怒,闭上眼睛躺了会儿,忽的叹了口气,“去请姑娘过来。”

闻声苑,是杜莺儿的住处。

既然她不能生了,那女儿她必须带走,娘俩相依为命,也免得女儿留在这边被继母磋磨。

刘嬷嬷抿抿唇,心虚地看她一眼,结结巴巴道:“好像,好像去闻声苑了……”

刘嬷嬷出去打发小丫鬟去请人,七岁的方菱很快就赶来了,进屋看到生病的母亲,小丫头止不住泪,伏到母亲怀里哭,“娘,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了,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听娘的,娘你别吓唬我……”

谢瑶自有主意,反问她,“老爷去哪了?”

女儿依赖她,谢瑶心里软了一块儿,打发刘嬷嬷出去,她抱住女儿轻轻地拍,声音轻柔,“阿菱,你爹爹不要我了,你想跟他过,还是跟娘一起回杭州外祖母家?娘跟你说,杭州很美,那里……”

那边刘嬷嬷目送马车走了,急匆匆回了后院,不解道:“夫人,您怎么不让她们帮忙?”

“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方菱不在乎杭州美不美,只想跟着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

提到儿子的婚事,李氏马上笑了,跟妹妹夸起未过门的儿媳妇来。

谢瑶再也忍不住,抱紧女儿哽咽起来。

蒋氏暂且也想不到别的理由,看看嫂子,想到自己一过来就连累嫂子跟着跑,歉疚道:“好了,这边咱们先不管,嫂子安心操持济舟婚事吧,咱们蒋家第一次娶媳妇,千万别出了差错。”

娘俩相拥落泪时,闻声苑里,方泽也正在抱着杜莺儿亲。

上了马车,李氏先问妹妹,“不对啊,她今儿个怎么这么反常?听澜桥的意思,之前还迁怒她们姐俩着,怎么一下子就老实了?莫非是怕方泽铁心和离,盼咱们给她撑腰?”

男人终于决定和离了,这事已经成了八分,杜莺儿心里高兴,愿意让他多占点便宜,只是等她发现方泽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时,杜莺儿急了,喘着气求他,“表哥,表哥你别这样……”

看着过于懂事的小姑子,蒋氏压下心中疑惑,与李氏告辞离去。

“和离书我都写好了,难道你还不信我?”方泽近乎粗鲁地将表妹的手扭到她身后,抬着她下巴问,目光幽幽,“表妹,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事后不负责,以前事情没定,我不碰你,但现在我彻底跟她闹僵了,你还不信我,那可真让我寒心的。”

“好,妹妹安心休养,我们改日再来。”

与谢瑶成亲多年,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为了杜莺儿他要抛弃妻子,这女人竟然还要吊着他?

谢瑶含泪点头,瞅瞅肚子,声音低了下去,“我这里药味儿重,嫂子们快回去吧。”

男人脸色冷了下来,杜莺儿心里犯怵,忙装羞垂下眼帘,细声道:“不是,我当然信表哥,我,我只是想留到咱们,成亲那天……”

“也好,兴许方大人也只是一时气话,过两天你们就和好了,这么久的夫妻情分,哪能说放下就放下。”李氏感慨着接过话,拍拍谢瑶的手道:“那我们过阵子再来看你,妹妹先什么都别想,养好身子要紧,什么也不如这个重要。”

她识趣,方泽声音温柔下来,继续在她耳畔流连,“她坐完小月子我就打发她走,然后马上娶你过门,最多一个月。表妹还担心什么?给我吧,你看我想成什么样了?”

“不用了,”不等蒋氏答应,谢瑶擦擦眼睛,望着李氏道:“嫂子们要准备济舟的喜事,还是先别管我们的糟心事了吧,他再想和离,也不可能现在就将我撵出去,嫂子们真可怜我,等济舟成完亲再过来看看我就够了。”

将她抵在橱柜上,让她感受他的不能忍。

刘嬷嬷心里清楚,这两人在夫人面前说啥都没关系,关键得去劝方泽,便在旁边哀求地道:“大夫人,舅太太,老爷那边还在气头上,您二位帮忙劝劝吧,老奴身份低微,老爷不听我的啊。”

杜莺儿还是不愿意,一天没正正经经嫁给他,她心里就不安生。刚要再想个委婉点的借口,身子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杜莺儿吃了一惊,抓着他衣襟求饶,“表哥,表哥你……”

蒋氏就说了一些劝她别冲动的套话,不愿牵涉其中,免得真和离了陈氏谢瑶都赖在她头上。

说了一半,硬生生被人丢到了床上,眼看着男人开始扯衣裳,杜莺儿真的怕了,哭着求他,“表哥,再等等好吗?我,我怕……”

谢瑶抽搭着讲给她听。

“怕什么?”方泽拽着她腿将她拖了出来,毫不怜惜地压了下去,眼里隐含威胁,“表妹,我喜欢你的聪明,可我告诉你,男人的耐性都有限,饿极了,很有可能就去别处了。”

蒋氏受宠若惊,实在没料到谢瑶会跟她诉委屈,疑惑地跟李氏对个眼色,一起上前劝她,“好了,妹妹先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澜桥她们小,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妹妹为何闹和离?”

杜莺儿脸色一白,紧张又不安地望着他,“表哥不想娶我了?”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想要落泪都不用装的,真的就哭了。

吓唬完了,方泽再温柔地送上甜枣,亲亲她道:“娶,我最喜欢莺儿了,不娶你娶谁?好莺儿,别怕,放松点,表哥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蒋氏一进屋,谢瑶便望着她哭,“大嫂,我命好苦啊……”

言罢不再给她啰嗦的机会,低头堵住她口。

刘嬷嬷以为她听进去了,喊来小丫鬟端走碎瓷片,她出去迎人。

外面窗子底下,杜莺儿的两个丫鬟低着身子偷听,听到里面姑娘哭哭啼啼的,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红了脸,眼里则是得意。

心思转了转,谢瑶揉着额头躺好,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请进来吧。”

姑娘貌美有手段,老爷的心都在姑娘身上,过阵子姑娘成了新夫人,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在府里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只不过她也不能便宜杜莺儿就是。

蒋家。

谢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她宁可回家当老姑娘,也不想委屈自己。

听鹦哥说母亲舅母回来了,谢澜音忐忑去寻母亲打听消息,“娘,她还是想和离吗?”

谢瑶自小被爹娘当成掌心宝养大,能忍受杜莺儿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昨晚她没了孩子,方泽不见半分难过,心心念念只惦记着杜莺儿,可见心里早没了她,她即便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将来夫妻也是同床异梦。

蒋氏看看一起赶过来的两个女儿,知道她们都不喜欢谢瑶,还记着小时候被谢瑶欺负的事,就将谢瑶的态度学给姐妹俩听,“娘跟你们舅母估摸着,她是不想离的。”

女人和离不是多光荣的事,就算再嫁一般嫁的都不如头一个,更何况自家夫人身子都毁了,说难听了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怎么会有好男人要?与其低嫁,不如继续跟方泽过,回头给他纳几房妾,生了儿子抱个放到膝下养,照旧当四品官夫人。

谢澜桥只是笑了笑,谢澜音则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不用再跟谢瑶打交道了。

短短一日功夫,刘嬷嬷就急得嘴角起了个火泡,一边弯腰收拾碎碗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我的夫人啊,澜桥姑娘的话您没听懂吗?您真答应和离了,那贱人第一个拍手叫好,您甘心成全她?蒋氏是长嫂,辈分摆在那儿,李氏虽不是官夫人,她家有钱,平西侯夫人看到她也会给两分薄面,有她们帮忙劝说,老爷会听的。”

小女儿喜形于色,蒋氏正色提醒道:“在娘跟前可以这样,有外人在的时候切不可庆幸,她毕竟是你姑母,别叫人说咱们谢家的姑娘不敬长辈,刻薄无礼。”

谢瑶正在气头上,听说她们来了,八成是来看热闹的,气得砸了药碗,“不见,让她们走,我不用她们假好心!”出嫁前她对蒋氏冷嘲热讽,蒋氏怎么可能关心她的事?

“女儿知道,娘放心吧。”谢澜音笑着往母亲跟前凑了凑,熟练地帮她捶腿,歪着脑袋有些底气不足地请示道:“娘,三表哥说明日带我们去逛逛,您准吗?您要是不准,我就待在家哪儿都不去。”

李氏陪她去。

她以退为进,蒋氏哼了声,看向次女道:“好啊,难得你这么懂事,那就在家陪我。”

和离是大事,想装不知道都不行,蒋氏让女儿去歇着,她准备马上去方府看看。

“娘……”谢澜音急了,伸手抱住母亲,仰着小脸撒娇,“娘,好娘了……”

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糟心亲戚?

小姑娘声音娇软悦耳,像刚出生的黄莺鸟喳喳地求娘亲喂饭,蒋氏最敌不过女儿这样求磨,用力捏了捏女儿细嫩水灵的脸蛋,“那你要听你表哥跟姐姐的话,不许自己瞎跑!”

蒋氏思前想后,又气又头疼,气方泽故意拖她的女儿们下水,头疼该怎么劝谢瑶。不劝离,得罪的是西安父母官方泽,劝和离,谢瑶回家,陈氏会是什么脸?不去又不行,多少街坊在看着。

“我才不跑呢,跑了买东西谁帮我结账啊。”得了许可,谢澜音欢快地去找表哥商量去处。

谢澜桥去寻母亲,将方家的事情说了。

秦王府后街上的一座宅子里,葛进伺候主子更衣,想到今日在街上听到的那些关于主子的流言蜚语,小声问道:“公子,明日还出门吗?要我说这西安城也没什么看头,论繁华照京城差远了。”

回到舅舅家里,谢澜音先回自己的院子沐浴。

他不愿主子再听那些扫兴的谣言。说什么弱不禁风,他家主子内家外家功夫兼修,主子沐浴不爱让人伺候,但他偷瞄过一眼,小腹足足有八块儿疙瘩,一整队禁卫都抓不住主子,这也叫弱不禁风?

想到曾经陈氏也像杜莺儿一样在故去的祖母面前厚颜无耻耀武扬威,谢澜音就浑身都不痛快,也不知陈氏得知她造的孽报应在了她女儿身上时,会是什么心情。

“你不想去?”萧元漫不经心地问,“那明日你留在这边,我只带卢俊。”

是,那同样是谢瑶的家,但若不是陈氏勾引祖父,哪里会有谢瑶?

“想去想去,怎么不想?”葛进连忙改口,胳膊搭着换下来的衣裳赔笑道:“明月楼的葫芦鸡挺好吃的,公子再带我们去尝尝?”

但她也没那么傻,做不到高高兴兴地将个烫手山芋接回家。

萧元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出去再说,晦气死了。”谢澜音绷着脸道,男人色眯眯的目光就像蜘蛛网落在了她身上,挥之不去,她只想快点回家洗个澡。身为长辈,方泽居然对侄女动了色心,这般不堪,如果不是谢瑶那么招人厌,谢澜音怎么也不会反对她和离。

要去逛西安城,谢澜音特意起了次早,对镜打扮。

“怎么回事?”蒋怀舟一直在前面等着,见两个表妹出来时脸色都不大好看,疑惑地问。

“姑娘,你就带我一起去吧?”鹦哥在旁边讨好地哀求,“我保证不管姑娘,绝不惹姑娘烦!”

只有方泽会激将法吗?她们也会,她就不信爱面子的谢瑶甘心成全杜莺儿,再被故人耻笑。

难得出回远门,她也想跟着姑娘多见见世面。

谢澜音点点头,临走前笑着朝谢瑶补了一句,“姑母,您嫁的远,祖母常常念叨想你呢,这下您和离回去了,祖母肯定特别高兴,还有您平时交好的姐妹们,又可以请您过府叙旧了。”

“这次不行,过几天我随母亲出门时再带你。”谢澜音看着镜子里一身男装的自己,不容商量地道,“姐姐谁都没带,她打扮起来像男儿,我这一看就不像,只我一个还不打眼,带上你,岂不一眼就让人看穿咱们女扮男装了?”

“原来姑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谢澜桥冷笑,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全是讽刺,“姑母那么聪明,那我问问你,那位表姑娘在方家住多久了?既然想当妾室,为何拖延到现在?我看人家才是真的聪明,将姑母的性子早摸透了,姑母刚小产她便怂恿姑父来提纳妾的事,激你冲动提出和离。现在好了,姑母如愿以偿,和离后不用再面对姑父,那位表姑娘也不用做妾了,直接当正经的知府夫人,有了闲心还可以拿阿菱妹妹发泄对姑母的恨,果然都是聪明人,确实不必我们姐妹自作聪明,澜音,咱们走。”

鹦哥不甘心,继续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无情的丈夫走了,侄女们劝说不管用,在谢瑶眼里就没了用途,反而恼怒自己在她们面前丢了人,不禁将一肚子火都发在了她们身上,“谁让你们随便开口的?是我懒得再面对他那副虚伪的嘴脸,是我不要他了,谁用你们求情?一个个都自以为是,敢情蒋氏就是这么教你们的?那种忘恩负义的男人,也只有你们才稀罕!”

谢澜音瞪她一眼,“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去大慈恩寺求姻缘吗?我帮你求,包你嫁得好。”

蒋氏不喜谢瑶,料她也不会真心劝说,兴许还会幸灾乐祸,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桑枝扑哧笑了出来,鹦哥红着脸嘟起嘴,“姑娘就会打趣我……”

小姑娘们识趣,方泽冷笑,一脚将刘嬷嬷踹开,叫上杜莺儿走了。

“谁让你话多?我怎么不说桑枝?”闹够了,谢澜音不再耽搁,脚步轻快地出了屋。

方泽明显是个好色的,占了妹妹的便宜还能保持理智,可见是铁了心了,她们多说无益。

蒋怀舟谢澜桥已经在前院等着她了,听到脚步声一起回头,就见小姑娘穿了一身白色圆领袍子,领口杏色,腰系同色玉带,行动间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别的地方不用看,单看这双手可握的小腰就知她是个姑娘。

谢澜桥早挡在妹妹身前了,平时那么精明的人此时却露出了几分无措,垂着眼帘道:“这,这事我们小辈儿不好插手,回去我们会禀明母亲,由母亲出面吧。”

“你还不如直接穿女装,哪有男子长你这样?”蒋怀舟抽出折扇挑刺小表妹的打扮,说到哪里扇子就点到哪里,“你看你这眉毛,是不是特意描过了?还有你的嘴,涂这么红……”

谢澜音还记得刚刚方泽看她的恶心眼神,才不想再跟他打交道。

谢澜音冤枉极了,一把拍开他的破扇子,“谁描眉涂唇了?我从小就长这样!”

“老爷,您不能如此狠心啊!”刘嬷嬷急得追了上去,抱住方泽的腿,脑袋却望着谢澜音姐妹哀求,“两位姑娘,求你们帮帮劝劝吧,求你们了!”

她太过貌美,不打扮也像是精心打扮过的,为此常常被一些闺秀讽刺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学大姑娘那般描眉画眼。当着那些人的面谢澜音只做耳旁风,其实心里不好受,现在表哥说她,哪怕她知道表哥只是在开玩笑,也有点不爱听。

方泽确实不傻,经人一提醒,理智很快就回来了,心情沉重地对谢澜音姐妹道:“我也不想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但你们姑母行事莽撞害了我方家的骨肉,她不反思自己,反而污蔑孩子表姑,刁蛮跋扈,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既然她主动提出和离,那就这样罢,你们谁也不用再劝,我这就去写和离书。”

谢澜桥知道妹妹的心结,瞪着蒋怀舟道:“三表哥还没到二十岁,眼睛怎么就不好使了?”

谢澜音再美,那都是方泽的侄女,就算他动了花花心思,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那又何必为了水中的月亮继续与一个不能生养的谢瑶纠缠下去?况且杜莺儿有自信,论美貌,她并不比谢澜音差多少,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该选谁。

蒋怀舟哪能不知道小表妹没装扮,欺负完了赶紧说甜话哄人,新奇地盯着谢澜音道:“原来表妹没用那些东西啊,嗯,我表妹果然是天生丽质,美得连我都没看出来。”

嘴上说着善解人意的话,美眸却含嗔带怨地望着方泽,隐含提醒。

“少嘴贫,快走吧!”谢澜音哼了声,嘴角高高翘了起来,怕被表哥看见,领头走了。

“表哥,澜音侄女说的对,表嫂只是气话,您当真做什么?”杜莺儿三两步走到谢澜音身前,先挡住方泽视线才很是自责地道:“我知道表哥是为了我好,可表嫂的身子最要紧,咱们的事还是等表嫂养好了再说吧。”

蒋怀舟看看谢澜桥,两人都笑了,大步跟了上去。

一旦表哥改口,这妙计就白搭了!

西安名胜颇多,一路逛过去,从大慈恩寺出来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蒋怀舟吩咐长安去取马车,他们兄妹三个暂且在寺外的树荫下等候,与表妹们提议道:“晌午去明月楼吃?西安酒楼里数他家厨子最好,饭后想听曲听说书都行。”

屋里就他一个男人,女眷们都盯着他,将他的失态看得清清楚楚的。谢澜音气得像吞了只蝇子,谢瑶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形容,谢澜桥同样沉下了脸,而最担心最着急的莫过于杜莺儿了。

“我想听说书。”谢澜音一脸不信地看着他,“唱曲的都是貌美的姑娘,我怕表哥的魂儿被人勾了去。”

小姑娘虽然才十三,因个子高挑,瞧着已经像个大姑娘了,眉如新月眼若桃花,娇娇俏俏站在那儿,仿佛屋里突然开了朵花似的。单单这天仙似的模样便让人醉了心,再看她红润的唇说出媚骨的娇娇话,方泽半边身子都快酥了。

“没大没小,这话也是你说的?”蒋怀舟敲了她一下。他眼光高,一个唱曲的怎会入他眼?

为了不让谢瑶回杭州给自家人添堵,谢澜音再懒着搀和,还是朝方泽走了两步,乖乖巧巧地道:“姑父您先消消气,大人的事澜音不太懂,只知道姑母那话绝不是真心话,姑母刚失了孩子,心里悲痛,姑父就别把她的气话当真了,有什么事等姑母养好了身子,你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

谢澜音刚要还手,蒋怀舟神色微变,皱眉问赶过来的长安,“马车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长安跑得出了一身汗,晦气道:“公子,咱们的马车跟李家的马车停在一起,李家小少爷贪玩,不知从哪弄来的巴豆,给一排马都喂了,这会儿……”

刘嬷嬷看这俩姐妹不顺眼,但她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当即跪了下去,哭丧着老脸道:“两位姑娘,不是老奴不想,实在是这事来的太急……夫人孩子没了,老爷不柔声宽慰,居然在这当头提出纳妾,夫人能不急吗?一着急说了气话,请姑娘们快劝劝老爷夫人吧,一夜夫妻白日恩,大小姐才七岁,没了娘她得多伤心啊!”

这会儿一起拉呢。

说完皱眉质问旁边的刘嬷嬷,“姑母卧病在床忘了告诉我们,你怎么不知道送信儿过去?”

谢澜音嫌弃地皱眉,好像闻到了味儿似的。

“姑父姑母,这是怎么了?”行礼过后,谢澜桥关切地赶到了谢瑶床前,忧心问道:“姑母生病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早知姑母病了,我娘肯定也会过来探望姑母的。”

谢澜桥疑惑地问表哥,“李家?”

直接走了,谢瑶极有可能赌气和离,她们好好劝劝,或许谢瑶就改了主意。

蒋怀舟冷哼道:“是汇通钱庄李家,他家小少爷顽劣不堪,没少做这种事情。”

谢澜桥与妹妹想到一处去了,想了想,她领着妹妹转身,往屋里去了。

“那咱们怎么回去啊?”谢澜音望望来路,着急地道,从这里去内城,坐马车也得走两刻钟,总不能走着回去吧?

谢澜音看向姐姐。

蒋怀舟正要吩咐长安去寺里问问有没有马匹可借,忽见一辆马车从寺里驶了出来,他眼力好,很快就认出了那个车夫,正是在华山玉井楼偶遇的三人之一。

然而现在被方泽戳破了……

蒋怀舟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走南闯北,身上是有些江湖儿女的豪爽劲儿的,旁人有难向他求助,只要能帮的可以帮的,蒋怀舟都会施以援手,他遇到小麻烦也会大大方方地求助他人。今日若只有他一人,他完全可以借着之前的一面之缘开口求搭次顺风车,只是……

谢澜音一点不想谢瑶和离,和离了,谢瑶肯定得搬回杭州,与自家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活。当初她好不容易盼到谢瑶出嫁了,自然盼着谢瑶这辈子都不再回去。

看看两个女扮男装的表妹,蒋怀舟还是决定先派长安去借马。

她不知道谢瑶夫妻为何争吵,也懒得知道,可她太了解谢瑶,谢瑶最看重脸面,从不肯在她们一家面前露怯,此时被她们亲耳听到她主动提出和离,谢瑶心里就是再后悔,也会坚持下去。

长安过来前问过了,因担心主子们等得急问的人不多,现在已经禀明了情况,便折了回去。

院子里,谢澜音心里咯噔一下。

蒋怀舟示意表妹们往路边走走。

昨日他没派人去蒋家报信,为的就是现在。

谢澜音姐妹也都认出了卢俊,但谁也没有想过借搭陌生人的车,特别是谢澜音,她可记得那位俊美的公子是如何冷漠对待大表哥的,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就算他们求助,对方也不会帮忙吧?

“你要和离,我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方泽走到窗前,透过窗棱见院子里两个小姑娘转身要走,他无声地笑,朝外面请道:“澜桥澜音,你们进来,刚刚你们姑母要与我和离,你们姐妹既然听到了,便来做个见证吧,回杭州后替我作证解释清楚,免得岳父岳母以为是我欺负人。”

“三表哥,李家就没人管教那个小少爷吗?再胡闹,哪有这样的?他们就不怕得罪达官贵人?”心思回到了罪魁祸首上,谢澜音对着远处的寺景抱怨道。

方泽早厌烦她了,如今他攀上了沈家这根高枝,也不用再顾忌谢家。之前打算在谢瑶生孩子时动手脚,假装成难产,对谢家也好交代,如今谢瑶自己将孩子折腾没了,他不用再顾念什么颜面,想出了这招激将法。

蒋怀舟低声给她解释,“李东家是三脉单传,轮到他,家里妻妾成群,儿子只生了这一个,还是老来得子,养得就骄纵了,只是如果李东家再不严加管教,我看李家的家业早晚也得败在他儿子身上……”

娶谢瑶,是希望借谢家的势力,也为谢瑶的美貌动了心,没想到婚前谢瑶娇俏可人,婚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都要管着他,一到了朝廷要调官的时候,她就劝他多送些礼,比母亲还啰嗦,仿佛他升不了官多委屈她似的。等他凭自己的本事升任知府,谢瑶依然不识趣,他出门应酬逢场作戏她也要闹,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许他纳妾。

兄妹三个轻声议论,卢俊驾车缓缓靠近了,目光在蒋怀舟身上转了圈,想到蒋家的财力,想到他去取车时听到的马厩骚动,他压低声音同里面禀报道:“公子,蒋三公子在前面,他的马应该也被喂了巴豆。”

方泽看着床上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的妻子,眼里只剩不耐。

萧元正在喂挂在一旁车壁上的黄莺鸟,闻言没什么反应,葛进在旁边坐着,卢俊才开口他就凑到了车门前,透过缝隙往外看,根据身形辨认了出来,回头时声音里多了分惊喜,“公子,谢家两位姑娘也在。”

她不信丈夫真的不要她了!

萧元喂完爱鸟,放下白瓷碟子,取出帕子擦手,垂着眼帘问:“怎么,你很高兴见到她们?”

谢瑶紧紧抓着褥单,身上疼的厉害,可她不在乎,只想听他将话收回去。

葛进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嘴上已熟练地打起圆场来,“不是,我……”

“你再说一遍!”

“那就搭他们一乘。”萧元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赌气用七年多的夫妻情威胁他,让他知道她的决心,可他居然平平静静地答应了?

葛进狐疑地盯着他,想知道主子到底是自己想邀请蒋怀舟三人还是真的因为他的缘故,只是才盯了一会儿,主子浓密的比姑娘还好看的眼睫就动了动,好像要抬起来似的。葛进实在是怕了主子清冷渗人的眼神,急忙收回视线,钻出了马车。

谢瑶怎么能答应?丈夫纳谁都行,唯独不能纳杜莺儿!

“三公子,我们出来时听说寺里有些马车出了事,莫非贵府马车也受了牵连?”他望着路边的三人问道,声音清朗,并没有宫里太监们那般尖细阴柔。

这是她的丈夫,八年前花灯会上,他提着花灯对她笑,温润如玉,她一见倾心,母亲嫌弃方家官职不高,她不嫌弃,一心要嫁他。婚后夫妻俩如胶似漆,她随他千里迢迢来到陕西,他升官了,她高兴,他娇娆的表妹来投奔,她拈酸她委屈,却也没想过离开他。今日杜莺儿害她小产,郎中说她以后可能都生不出孩子了,丈夫不惩治杜莺儿,竟然还想纳她进门?

谢澜音惊讶地看向他,这人怎么知道表哥的身份的?

一声“和离”,谢瑶如被人掐住了喉咙,突然说不出话了,不敢相信地盯着对面的方泽。

蒋怀舟心里也困惑,面上不显,拱手道:“正是,好巧,华山一别,咱们又遇上了。”

谢瑶不是怀孕了吗?怎么突然又要和离了?

卢俊停了车,葛进动作利落地跳下车,客气地朝蒋怀舟回礼,“其实秦王殿下进城当日我们就在贵府马车旁边,三公子可能没看见,我却意外知晓了三公子的身份,早就听闻蒋家儿郎个个神采飞扬有陶朱之才,亲眼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谢澜音脚步一顿。

蒋怀舟谦逊地笑,“过奖过奖,都是谣传,蒋某兄弟何德何能敢与陶朱公比肩?”

“那就和离好了。”男人声音平静,不高不低地传了出来。

谢澜音站在旁边,看着油嘴滑舌的葛进,忽然觉得有趣。主子倨傲无礼,身边的随从倒是能说会道,亦或是他主子得知舅舅家的财势后,有心结识舅舅一家,提前嘱咐过了?

很快到了上房,听说谢瑶卧床不起,蒋怀舟不适合再往里走,停在了前面的厅堂。谢澜音姐妹跟在杜莺儿身后,才走进后院,就听里面传来了谢瑶声嘶力竭地叫骂:“想纳她进门?方泽你做梦,我告诉你,我宁可跟你和离也不会同意让她进门!”

葛进眼睛老实,只看蒋怀舟,客套过后问道:“三位可是要回城?”

谢澜音乖乖跟在姐姐身旁,看着前面杜莺儿窈窕的身影,一时半会儿记不起她是方泽哪个亲戚家的表妹。

“正是。”蒋怀舟自嘲地笑,望向寺里,“谁料遇到这种事……”

谢澜桥点头,朝妹妹使了个眼色。

葛进赔笑,看看马车道:“我家公子说了,再遇是缘,如果三位不嫌弃的话,请上车同行。”

杜莺儿掩唇笑,不知想到什么,迅速收敛了笑意,叹气道:“好了,我先领你们去看你们姑母,等会儿咱们再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人家热情相邀,蒋怀舟无法拒绝,扬声朝车里的人道谢:“公子盛情,蒋某感激不尽。”

谢澜桥朝她苦笑,“看您跟我们差不多的年岁,喊您姑姑……实在有点叫不出口啊。”

“举手之劳,三公子不必客气。”萧元身子前倾,挑起车帘,神情依旧淡漠,“请。”

“是澜桥澜音吧?”看清门口两个水灵灵娇俏俏的姑娘,杜莺儿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艳,笑着道:“早就听闻谢家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来来,快进去坐,你们姑母身子不舒服,托我来接你们,我呢,是阿菱的表姑姑,你们不嫌弃的话也喊我一声姑姑好了。”

蒋怀舟朝他拱拱手,葛进摆好矮凳后,他习惯地先扶小表妹。

谢澜音看向姐姐,有点不懂了,此人是谁?按道理,谢瑶好歹该派刘嬷嬷出来接她们的吧?

不算家里的表哥,谢澜音没有与外男同车过,但此时形势所迫,她也没有扭捏,一手扶着车门板,一手提着衣摆,慢慢踩了上去。进去时弯腰低头,还没来得及打量车中陈设,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扑棱的动静,像是有大块头的飞虫。

车停了,姐妹二人下了车,就见一身着素色衣裙的妙龄姑娘领着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容貌妍丽,身段婀娜。

女儿家大多胆小,谢澜音算是胆大的,不怕鬼怪不怕打雷,唯独怕那些虫子,骤然听到这种动静,吓得惊叫出声,扭头就要往回退,这下可好,“嘭”的一声额头撞上车板,身子也朝旁边歪了过去。

这样想来,对那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方姑父,谢澜音也没什么好感。

萧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犹豫片刻,才及时出手去扶,“姑娘小心。”

可惜归根结底还是靠姻亲才升的官。

谢澜音本能地看向他,纤细眼睫抬起来了,豆大泪珠却从那双潋滟桃花眼里掉了下去。

车厢里面,谢澜音就跟没听见一样,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上的镯子,耳边是昨晚从表哥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原来方泽的妹妹嫁给了沈捷麾下一个心腹将领当填房,正式与沈捷攀上了关系,怪不得这么快就升到了西安知府。这样看来谢瑶眼光还不错,当初方家身份可是不如谢家的,方泽凭着出众的容貌气度才得到了祖父陈氏的认可。

她疼……

萧元看不见的地方,蒋怀舟策马靠近车窗,低声提醒两个表妹,“前面就是了。”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更有淡淡的玫瑰香气袭来。不知是因为她委屈的眼睛,还是那清幽的香,亦或是她刚刚发出的痛呼,萧元脑海里有片刻失神,过了会儿才用力将她扶到一侧的窄榻上坐好,指着鸟笼问:“姑娘怕鸟?”

然而马车已经拐进了另一条街,空荡的巷子里寂静无声。

鸟?

再次拐弯,萧元侧目朝巷子里望了过去。

谢澜音惊得忘了疼,顺着他手指去看。

她慌什么?

笼子里羽毛鲜亮的黄莺鸟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吓到了人,站在横杆上,低着小脑袋看对面的姑娘,乌溜溜的小眼睛纯真无辜。

耳根清净了,萧元继续前行,脑海里却闪现方才看到的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初出山林的麋鹿好奇地张望,撞入他的眼睛,她又惊讶又有点慌,马上藏了起来。

谢澜音抿抿嘴,听到外面表哥发出的笑声,立即瞪了过去。

意识到自己可能自作聪明了,葛进及时闭了嘴,没再提谢家的事。

萧元的马车很宽敞,主位他曲腿可酣卧,两侧各有窄榻,足以容两人宽宽松松的并肩而坐,所以谢澜音兄妹三人上车后,他依然端坐在主位中间,没有客套让地方的意思。

葛进看着主子冷漠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猜错了,主子或许只是喜欢听谢五姑娘说话,对她的人并没什么兴趣,否则怎么会如此冷淡?刚刚马车经过时主子脚步一点都没慢的。

谢澜音与姐姐坐了右侧,蒋怀舟自己坐另一边,葛进留在了外面。

萧元已经拐弯朝相反方向走了,低低嗯了声,表示听见了。

蒋怀舟看看低头委屈的小表妹,又好笑又心疼,同萧元道:“舍妹大惊小怪,让公子见笑了。”

葛进没看见车里的姑娘,却认得那个车夫,再望望马车另一侧的男人背影,低声同主子道:“公子,是谢家的马车。”

萧元唇角稍扬,目光顺势投向了那边的小姑娘。

窗帘落下,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就走出了一段距离。

谢澜音微微低着脑袋,红唇轻抿,因为出了丑,白皙的脸庞如被暖风吹红的桃花,娇美动人,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自以为够隐秘地朝表哥飞了记眼刀。萧元想到刚刚她明明欲对嘲笑她的表哥发火却因顾忌他生生忍下来的生动模样,心里有些可惜。

马车走到那宅子的门口,谢澜音随意看过去,意外看见了人影。三个人,领头的男人身穿灰色锦袍,头戴玉冠,丰神俊朗超凡脱俗,目光相对,谢澜音只觉得那双清冷眼睛要透过帘缝直接看到她心里,莫名心慌,倏地放下了帘子。

他喜欢听她说话。

可惜门口太窄,车轮几次转动马车就过去了,除了影壁看不清什么,谢澜音渐渐没了兴致,打算再看一户就不看了。

他生下来就爱好听的声音,乳母说每次他哭闹,她哼支小曲他就不哭了,很是好哄。后来乳母病逝,他搬进了东三所,与其他皇子一起住在宫里,院子小,不便养伶人弹琴唱曲,就寻了这只黄莺鸟,听鸟叫静心怡神。出了宫,仪仗在前面,他领着人单独走,路过知名的乐坊,顺道去听了听。或许是习惯了自然灵动的鸟叫,再听那些人唱出来弹出来的曲调,萧元竟觉得还不如鸟叫听着舒服,便歇了买伶人闲时听琴曲的心思。

“光是围墙有什么好看的。”谢澜音很快放下了左边的帘子,悄悄挑开了右边的,这条街多是官家宅子,谢澜音见惯了曲径通幽的江南园林,就想瞧瞧陕西的民宅,回头讲给长姐听。

但他没料到兴起去华山,偶然听到了那样的声音,说是天籁之音,太过浮夸,非要形容的话,萧元觉得她的声音如她的美貌,宜嗔宜喜。宫女拌嘴怄气萧元嫌吵闹,她生气埋怨他就觉得好听,更不用说她撒娇卖乖的时候了,闭上眼睛,享受地想要入睡。

出门做客,谢澜桥穿了女装,与谢澜音坐在马车里,姐妹俩一起探头瞻仰王府威仪,却只见围墙高耸,巷子里的寂静更加凸显了这王府的威严。

可惜他想听,姑娘不说了。

三公子蒋怀舟负责领路,因为方家住在城东,与秦王府挨得近,蒋怀舟就故意领着人从秦王府后面那条街走,路过王府时同两个表妹介绍道:“陕西曾经有位郡王,后来获了罪,府邸就空了下来,这次修缮过后拨给了秦王殿下,是城里最气派的府邸。”

见她额头中间红了一块儿,脑海里浮现她含泪的眼睛,知她撞疼了,萧元顿了顿,拉开旁边紫檀木小橱中间一屉,取了个青釉的瓷瓶递给蒋怀舟,“这是玉莲霜,可消肿止痛,令妹受伤乃因我而起,这瓶玉莲霜权当是袁某谢罪了,请三公子务必收下。”

蒋氏最不信她,得了次女谢澜桥的保证才略微放心,与李氏去送女儿们出门。

听她说了那么多话,这葛进秘制的珍药就当是赏钱罢。

“知道了,我们还要回来帮舅母的忙呢。”谢澜音笑得格外乖巧。

他举止守礼,没有直接将东西送给表妹,蒋怀舟心生好感,担心表妹疼得难受,没有拒绝,郑重道谢,随后将瓷瓶递向谢澜桥,“你先帮她涂些,免得耽误了,回头让姑母看见,八成得禁她的足。”

“到了那边别惹事,见过面就早点回来。”蒋氏不放心地嘱咐两个女儿。

谢澜桥笑着接过东西,先朝萧元道谢,才侧转过身。

谢瑶一直拿她官家千金的身份讽刺母亲,连带着她们三姐妹也不待见,暗地里实则羡慕她们大房的钱财,如此谢瑶越羡慕什么,谢澜音就越要给她看什么,谢瑶心里不痛快了,她就舒坦了。

谢澜音额头实在疼,二来也是怕留下痕迹被母亲发觉,就乖乖朝姐姐转了过去,面朝主位上的男人。姐姐给她涂药,清清凉凉的,有淡雅的莲香,谢澜音闻着喜欢,忍不住悄悄观察起那人来。

“戴那根镶红宝石的海棠花簪。”鹦哥打开首饰匣子,谢澜音看了看,选了最耀眼的簪子。

他穿了一身浅灰的杭绸长袍,衣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绣纹,但那料子光滑亮丽,看起来有种飘逸之感,普通的富贵人家都穿不起,再配着他腰间状如凝脂的极品羊脂玉,足以判断他出身不俗。

饱饱睡了一个懒觉,谢澜音起床打扮,走到衣橱前,亲自挑了身海棠红的妆花褙子。

正要收回视线,男人的手忽然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五指白皙,莹润堪比玉质,比女人的手还要赏心悦目。谢澜音看得一怔,情不自禁抬眼去瞧。

蒋家。

萧元五感敏锐,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她慌乱垂眸。

谢瑶穿的是白底的衣裙,此时被她压着的一侧裙摆却红了,似水流蔓延,那红色还在继续往外洇。

看着小姑娘因为紧张抿起来的嘴唇,萧元若有所领,却猜测般问道:“姑娘疼痛可有缓解?”

方泽大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身下。

偷看过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不在乎多她一个,但他想听她说话。

“疼……”谢瑶肚子针扎似的疼,眼里没了杜莺儿,只剩俯身过来的丈夫,紧紧抓着他的手,“孩子,快请郎中……”

偷窥被人抓住,谢澜音很是不自在,她只是出于好奇才看的,这人千万别误会……

方泽一个大男人,懒得跟女人们动手,本想等两大一小分开后再劝劝的,没想变故陡生,有孕的妻子拉着女儿倒了下去,心尖上的表妹更是被抓了一手的伤。方泽再也没法置身事外,安抚地看了表妹一眼,见表妹含泪点头,这才去扶妻子。

念头才起,听他这般问,谢澜音松了口气,迅速收起胡思乱想,对着他足下黑靴道:“已经不疼了,谢公子赠药,其实是我没看清楚,撞到脑袋与公子无关,公子不必自责。”

却是谢瑶狠狠抓了她手一下,杜莺儿正愁没机会,借着身形遮掩踩住谢瑶的裙子,谢瑶往后倒的同时,她也受惊般迅速后退,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抓出四道血痕的手背。

他对大表哥不客气时她反感,现在人家客客气气的,谢澜音也讲道理,不能失了礼数。

看着面前柳眉倒竖的女人,杜莺儿咬了咬唇,一边使劲儿将想要离开的方菱放自己这边拉,一边扭头求方泽,“表哥,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啊!”

萧元颔首,看看黄莺鸟,同蒋怀舟解释道:“袁某爱鸟,喜欢带它随行,不想惊到了令妹。”

母亲声音尖细,方菱怕挨打,低头往杜莺儿怀里钻,谢瑶愣了愣,跟着加大力气抢人,嘴上骂得更厉害,“你个死丫头,我才是你娘,还不给我过来!”

“公子好雅兴。”蒋怀舟笑着赞了句,仰头瞧了鸟笼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夸道:“我见过的黄莺几乎都带点黑色,公子这只遍体金黄,实属罕见,难怪叫声也非一般黄莺可比,圆润清脆,悦耳动听。”

这人勾引她的丈夫,现在还敢哄她的女儿,好像她才是恶人一样,谢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去扯女儿,“阿菱是我女儿,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你凭什么多嘴?”

萧元难得笑了笑,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那边的小姑娘身上转了圈,论悦耳,他的黄莺不及她半分,可惜她是官家姑娘,若是个无父无母的或是贱籍,他倒可以买回去,叫她在身边伺候。

杜莺儿忙走过去安抚,将小姑娘搂到了自己怀里,皱眉对谢瑶道:“表嫂不喜欢我误会我,有什么气直接朝我撒好了,你骂阿菱做什么?”

“公子,前面就是东大街了,我先送您去明月楼,再送三公子他们回府?”车外,卢俊瞪开朝他挤眉弄眼的葛进,朗声问道。

她指桑骂槐,方菱却听不懂,只当母亲在骂她,当即哭了出来。

蒋怀舟惊讶地看向萧元,“袁公子要去明月楼?”

“闭嘴!”女儿胳膊肘往外拐,谢瑶气上加气,瞪着女儿道:“我让你说话了吗?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是不是连你也盼着我早点死了,好让她给你当娘?”

萧元面现诧异,“莫非三公子也……”

七岁的方菱早在母亲大吼着过来时就站起来了,紧张地看着大人们,听表姑姑提起自己,父亲母亲也都盯着她,小丫头本能地点头,望着母亲道:“娘,表姑姑不会钓鱼,爹爹……”

蒋怀舟大喜,热情相邀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咱们都去明月楼,今天就由我们做东吧,算是答谢袁公子的搭车之恩。”他原打算分别时提出挑个时间请对方下馆子答谢的,他自己请,不带表妹们,但现在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去向,他再临时改去别处,就太失礼了。左右表妹们都是男装,也同行了一路,无需再避讳。

“表嫂你误会了,表哥在教我钓鱼,真的,不信你问阿菱。”杜莺儿白着脸站在方泽旁边,一副被人抓包的心虚样子,偏还要努力掩饰。

萧元谦虚了几句,蒋怀舟再三相邀,他便应了。

怒火攻心,谢瑶狠狠瞪着匆匆分开的两人,如果眼刀子能杀人,方泽杜莺儿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谢澜音对此没什么意见,心思都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停在明月楼前,蒋怀舟先下车,萧元示意二女先请,谢澜桥刚要起身,谢澜音偷偷拽住姐姐的袖子,小声朝萧元道:“袁公子先请吧,我,我想同姐姐说两句话,很快就好。”

他只是说悄悄话,从谢瑶的角度看过去却像是亲嘴,登时胸口血气翻涌。当着女儿的面两人都敢这样拉拉扯扯,私底下是不是已经行了苟且之事?

小脸红扑扑的。

“你们在做什么!”

萧元点点头,没有多问,径自下了车。

还没彻底开苞的美人,说起这种天真抱怨的话最是让人把持不住,方泽强忍着身上的火,凑近她耳朵道:“没事,这次表哥不欺负你了,咱们……”

车帘落下,谢澜音飞快摸了摸额头,确定没有肿起来,低声问姐姐,“红不红?”

有了主意,杜莺儿假装没看到谢瑶主仆,红着脸低下头,抿唇同方泽道:“我不去,上次我,我洗了半天手才去了味儿……”

要是红了一块儿,她怎么好出去见人?刚刚她就想问了,碍于有外人没好开口。

不如……

“没有,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谢澜桥好笑地看着妹妹,“快下去吧,别让人家等。”

表哥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嫡长子的位置。

容貌无损,谢澜音放了心,转身时忍不住抬起手,隔着笼子逗里面的鸟。这黄莺确实漂亮,谢澜音看着都想买一只养着了。

表哥已经答应娶她了,只等谢瑶生孩子时请产婆做些手脚,既要了谢瑶肚里可能有的男娃,又能让谢瑶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腾出位置给她。可杜莺儿不愿意,谢瑶肚子里的是女儿还好,将来她添点嫁妆也就嫁了,是个儿子,她还得费次事。

她满心喜欢,黄莺鸟并不习惯生人靠近,扑棱着翅膀飞到横木上,警告般叫了两声。

目光落在谢瑶走路时扶着小腹的手上,杜莺儿眼里闪过一道恨意。

谢澜音吓了一跳,莫名心虚,瞪了脾气不好的黄莺一眼,消了买鸟的心思,挑帘出去时装得一本正经的,一副鸟叫与她无关的样子。

杜莺儿嗔他一眼,刚要说话,瞥见那边谢瑶主仆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葛进低头掩饰笑意。主子的这只鸟,脾气特别大,除了主子,他去逗的话,黄莺偶尔会给些面子叫两声,旁人逗黄莺就跟哑巴了似的,只有陌生人靠近,它才会发出刚刚那样警惕的叫。而谢家这两位姑娘,谢澜桥英姿飒爽,不像是会逗鸟的,那肯定是她妹妹了,还挺会装。

表妹聪明,勾着他又轻易不肯给他,方泽偏偏就吃她这套,就算动不了真格的,能搂搂抱抱腻歪一下午也好,总好过在家陪谢瑶。

葛进悄悄看向自家主子。

“表哥……”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杜莺儿急了,怕他当着女儿的面胡来,慌得要躲,方泽紧紧抱住,呼吸重了起来,“表妹,你今天真好看,一会儿你领人出去逛铺子,去明月楼等我。”

萧元平静吩咐道:“你去提鸟笼。”她既然喜欢黄莺,上去了应会逗弄一番,说话给他听。

丫鬟们都打发下去了,方泽瞅瞅旁边才七岁的女儿,右手依然攥着表妹的手,放在鱼竿上,左手却悄悄揽住了杜莺儿的腰,侧过身子掩饰,“表妹今日用的什么香?”

葛进咧嘴笑了,利落地上了马车。他就知道主子对谢家五姑娘有些心思,瞧瞧,这下就开始讨好了,以前出门都留鸟笼在马车里,现在猜到五姑娘喜欢就让他带上去,可不就是为了讨好美人的?

“好了,我会了,表哥你走开吧。”男人目光火热,杜莺儿哪能察觉不到,虽是有意为之,光天化日这般也挺羞人的,轻轻往旁边挪了挪。

“那是主子看上的人,你好好伺候着,乱叫什么。”取鸟笼时,葛进小声嘀咕道。旁的皇子十五岁就有侍寝宫女了,主子性格孤僻,不喜欢身边多人,皇上皇后安排人他都没要,这位五姑娘算是主子第一个动心的,可不能得罪。

西安知府方泽一身青衫站在表妹杜莺儿身后,看似在教她如何垂钓,眼睛却看进了杜莺儿的衣领。杜莺儿今年十五了,正是花样的年纪,人长得美,身段更是傲人,胸脯将衣襟高高撑了起来,透过衣领只能窥见一缕春光,半遮半掩的撩人。

黄莺鸟转了转小眼睛,不知听懂没听懂。

方家的花园旁。

蒋怀舟昨日已经定了雅间,现在直接随伙计上了楼。

刘嬷嬷连忙服侍她穿鞋更衣,再扶着人慢步赶向湖边。

四四方方的桌子,蒋怀舟请萧元坐东,他在上首,谢澜桥不愿妹妹挨外男太近,主动坐了萧元另一侧,于是谢澜音就坐了萧元对面。

谢瑶懂了,气得几欲咬碎一口银牙,望着窗外道:“走,我倒要瞧瞧,当着我的面他还教不教!”

有了在马车上偷窥被人抓住的教训,用饭时谢澜音规规矩矩的,哪都没看,乖乖地听表哥与他高谈阔论,只有萧元身后的黄莺鸟叫唤时,她才好奇地抬头瞧瞧。

男人就没个好东西,花似的美人主动送上来,谁会拒绝?

“姑娘如果喜欢它,可以靠到跟前看,不必客气。”饭后休息时,萧元大方地道。

刘嬷嬷没吭声,一张老脸阴沉沉快要下雨似的。

谢澜音看向表哥,见表哥鼓励地看她,便轻声朝萧元道谢,绕过桌子去逗鸟了。

谢瑶猛地坐了起来,拧着帕子瞪着眼睛,“老爷教了?”

“袁公子想听曲还是说书?”蒋怀舟收回视线,问萧元。

刘嬷嬷见夫人还悠哉悠哉的,想到在花园里看到的情形,胸口更堵了,凑到谢瑶耳边小声道:“夫人,刚刚老爷领着姑娘在湖边垂钓,那个贱女人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了,故意装作不会钓鱼,让老爷教她……”

萧元浅笑,“都可。”

她最大的乐趣就是逗蒋氏的女儿们,心情正好的当头,身边人小题大做添晦气,自然不喜。

“那就说书吧,这黄莺叫的这么好听,还用听什么曲子啊。”谢澜音扭头插嘴道,她本就不是拘谨的性子,一顿饭下来,面对萧元也没有那么生疏了。

谢瑶皱眉看她,“好好的又发什么火?”

蒋怀舟递给萧元一个无奈的眼神,吩咐门外伺候的伙计,“请胡老先生过来,他说的最好。”

刘嬷嬷狠狠推她出去,继续骂了几声才转身进屋。

伙计马上去请,很快就领着一个年过五旬的黑袍老者上来了。

小丫鬟咧着嘴哭,连连告饶。

“不知三公子想听哪段?”都是熟人,胡老先生笑着问蒋怀舟。

刘嬷嬷是谢瑶的乳母,乃谢瑶身边最得脸的人,她揉揉被撞疼的胳膊,伸手就去掐小丫鬟的脸,“没长眼睛是不是?现在夫人怀着身子,你这样毛手毛脚的,哪天不小心撞到夫人怎么办?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儿伺候了,那我这就去回禀夫人,赶紧卖你出去,趁早如你的意!”

“最近可有什么新故事?”蒋怀舟指指鸟笼前的小表妹,“她们年纪小,爱听些有趣的。”

她没有旁的吩咐,小丫鬟低头退了出去,出门时一不留神撞上了刘嬷嬷。

胡老先生久住明月楼,对城里的消息十分灵通,猜的到屋里两个陌生的少年多半就是蒋家新来的表姑娘,便点头道:“有,是讲秦王殿下与秦王妃伉俪情深的,三公子以为如何?”

谢瑶懒懒地靠在榻上,听小丫鬟回话,得知明日两个娘家侄女会来,她笑了笑,“好啊,几年没见了,我也瞧瞧她们都长成了什么样。”

秦王刚来,城里众人对贵人的事极为好奇,小姑娘们更是爱听,而且那并不算秘密,贵人听说了应该也不会介意,再说大家都是熟人,没人会把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捅到王爷跟前去。

方家。

蒋怀舟还没说话,谢澜音来了兴致,从鸟笼前回到座位上,兴奋道:“好,就说这个。”

蒋氏无奈地笑,都生了三个女儿了,她继续疯,女儿们还不得跟着疯啊?

对面萧元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她要转移话题,李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呢?”

“秦王殿下昏迷不醒,秦王妃一片痴情,愿用自己的寿数换丈夫苏醒,老天爷感其诚心,便让殿下活了过来,可惜秦王妃香消玉殒……殿下醒后颇为触动,十分后悔先前对王妃容貌的嫌弃,主动上奏求皇上准其此生不再娶妻……”

蒋氏心里平平静静的,劝解她道:“有什么值得气的?不过是走一圈做做面子活,澜桥澜音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待不上一刻钟就出来了,大嫂安心准备济舟的婚事吧,就差五天了,东西都齐全了吗?”

宽敞的雅间里,胡老先生声音抑扬顿挫,仿佛亲眼看到了秦王妃跪在丈夫床前下跪祈求的样子,又看到了秦王对窗思念亡妻的孤寂。

当初谢徽提亲,得知他有个继母,李氏就不大愿意,拗不过傻妹妹才允了嫁。妹妹在杭州的日子她不清楚,可单看谢瑶目中无人的猖狂样,就能猜到谢家老太太陈氏是什么德行。

可惜他说的感人肺腑,谢澜音这个年纪最小的姑娘都不信,更不用提蒋怀舟谢澜桥了。

李氏也正在跟蒋氏数落谢瑶,“身子重?她才四个月,嫂子千里迢迢过来,就是六个月她也该领着孩子来迎!既然她不将你当嫂子,你也不用惯着她,明儿个澜桥澜音哪都不用去,乖乖留在家里陪我吧!”

“一命换一命这种事,老先生真的相信?”谢澜音轻声质疑道,“老天爷这么容易被感动,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天灾人祸了。”

她再嫌恶谢瑶,那都是正经的亲戚,母亲身为长嫂可以不去看小姑子,她与姐姐是小辈,不去肯定会招来闲话。要是在别的地方,谢澜音不在乎被人指责不懂礼,可这是西安,她们不能连累舅舅舅母。

胡老先生坦然地笑,“天家的事,咱们就说个热闹,小公子不信,自有信的人。不过秦王殿下请旨的事千真万确,圣旨已下,往后殿下只能娶侧妃纳妾室,侧妃名头再好,终究也只是妾,听说原本京城很多贵女都倾慕殿下龙章凤姿,争先恐后要嫁他,这事出来后,就没有了下文。”

谢澜音听了,嘴角抿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这点谢澜音倒是赞同。

“夫人回话了,让两位姑娘明日过去请安。”知道姑娘心情不快,鹦哥放低了声音。

王爷再好,只能当妾的话,是她她也不嫁,更何况秦王这婚事蹊跷太多。堂堂皇子会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夫妻情分的仇家姑娘请旨不娶?谢澜音不信,秦王没有请旨,便说明那是皇上的意思。当父皇的既不想儿子娶妻又将儿子打发到边疆,可见秦王有多不招皇上喜欢,明摆着前程无望,谁还肯主动贴上来当妾?或许小门小户家的姑娘稀罕,只图一场富贵,真正的贵女绝不愿意。

自那以后,谢瑶再回娘家,谢澜音只当她说的话都是耳旁风,离得远远的,后来谢瑶的丈夫方泽调到陕西当官,谢澜音很是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常常见到这个招人厌的姑母了,谁料方泽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真有本事,而立之年竟迅速升到了西安知府的位置,成了舅舅家头上的父母官。

家里祖父是三品武将,父亲只是五品,谢澜音自觉算不上什么贵女,但她自小被父母如珍似宝地宠着,为何要委屈自己当妾室?

谢澜音那会儿年仅六岁,因谢家的男人都没有妾,她对妻妾懵懵懂懂,只知道谢瑶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回去问母亲,母亲脸色十分难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谢澜音就去问乳母,拐着弯问的,才得知妻与妾的差别。

少年慕艾,小姑娘们肯定也希望未来相公是个有容貌有家世的温柔深情的男人。得知秦王来了西安,谢澜音心底其实是有那么点小小的憧憬的,然而此时知晓了秦王底细,谢澜音对秦王再无半点憧憬。

她有两个姑母,大姑母跟父亲是一母同胞,现在在京城当官夫人,也是谢澜音心里唯一的姑母。另一个乃继祖母的小女儿谢瑶,今年才二十二,她出嫁时谢澜音已经记事了,记得谢瑶是如何讽刺母亲出手小气的,记得谢瑶身边的丫鬟背地里都说母亲是卑贱的商家女儿,更记得谢瑶出嫁前,摸着她脑袋,笑眯眯告诉她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这样的身份,将来只能给人当小妾。

讲完故事,胡老先生从蒋怀舟手里接过赏钱便退了下去。

谢澜音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撇撇嘴道:“谁高兴去她家?”

蒋怀舟看向旁边的男人,刚要找个委婉的由头告辞,萧元先开了口,“秦王殿下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甚至听说皇上向来不喜长子,派秦王来西安,为的就是借平西侯的手压制秦王,对此三公子有何见解?”

桑枝伺候姑娘梳头,鹦哥在旁边帮忙打下手,轻声同姑娘说下午发生的事。

他目光平静又似别有深意,蒋怀舟心里一惊。

“姑娘,下午小姑奶奶派人送信儿来了,说她身子重就不过来了,请姑娘们有空去那边玩。”

蒋家消息灵通,回家后父亲就叫他们三兄弟过去,嘱咐他们稳妥行事,别搀和到秦王平西侯的明争暗斗里。这内情只有少数人知道,袁公子能说出那番话,显然也是洞若观火的,可出门在外最忌讳交浅言深,蒋怀舟不明白他为何要与他提。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她是真的累了,陡然放松下来,竟睡到黄昏才醒。

是提醒,还是试探?

谢澜音的院子叫邀月阁,两进的小院有池有亭,暮春时节,风景秀丽。谢澜音来过一次了,眼下就跟回到自家一样,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躺到舒适的床上歇晌。

前者大家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试探的话,他又是哪边的?

饭后谢澜音姐俩就回了各自的院子休息。

不是蒋怀舟自大,蒋家虽然只经商,两边真打起来,蒋家绝对有争抢的价值。

蒋家有钱,院子占地极广,得了外甥女后,李氏同丈夫商量,在蒋氏闺阁后依景新建了三座院子,留着外甥女们过来住。蒋氏嫌她破费,一年也住不了几天,姐妹三个住她院子里的厢房就够了,李氏回信却道外甥女们婚嫁了也得过来串门,到时候携家带口的,当然得单住一个院子。蒋氏哭笑不得,心里又十分感动,旁人都说大嫂高攀大哥,只有她知道大嫂的好,大哥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才是蒋家的福气。

“原来还有这等传闻?”心里百转千回,蒋怀舟神色凝重起来,看看墙壁,朝萧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廷大事我向来不懂,只听说秦王过来后尚未接见任何人,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另有隐情,咱们就不好妄加揣度了。”

一行人先去屋里叙旧。

如果是提醒,他也透漏了点消息过去,倘若是试探,对方立场不明,他同样模棱两可,怎么都不会得罪人。

等大儿媳进门了,他就跟妹妹谈谈此事。

萧元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富家公子,笑了笑,起身道:“三公子与我想到一处了,官场上如何,都与咱们这些经商的无关,袁某初来西安,日后生意上兴许会与蒋家有所往来,届时还望三公子多加提携。”

妹妹领着外甥女回来,家里热闹胜过过年,蒋钦摸摸小外甥女的脑袋,目光在谢澜桥跟次子蒋行舟身上转了一圈。谢徽抢走了他的宝贝妹妹,那三个外甥女里他怎么也得抢个回来当儿媳妇。大外甥女看妹婿的教法颇有留着招赘之意,小的才十三,这样看来只有澜桥与次子更合适。

“袁兄客气,”蒋怀舟连忙回礼,“咱们如此有缘,以后袁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大嫂别听澜音瞎说,分明是她欺负了怀舟一路,你别再惯着她了。”蒋氏随后下车,伸手要戳女儿额头,谢澜音忙躲到舅母身后,瞧见那边年过四旬却依旧俊逸儒雅的舅舅,赶紧跑过去跟舅舅撒娇。

萧元颔首,再朝谢澜音姐妹点点头,“府里还有事,那袁某先行告辞,改日再请三公子吃席。”

母亲胳膊肘往外拐,蒋怀舟认怂,摸着鼻子去了兄长后头。

蒋怀舟欣然应允,领着表妹们下去送他。

李氏立即狠狠瞪了三儿子一眼,“多大年纪了还胡说八道,再敢欺负澜音,我把你轰出去!”

葛进与卢俊一直在外面候着,终于散场了,卢俊守在主子身边,葛进去雅间提鸟笼,出来后走在谢家姐妹身后。

桃花眼里仿佛真的含了水雾,楚楚可怜,唇角却翘了起来,狡黠可爱。

出了明月楼,就见蒋家的马车也到了这边,长安回府新赶来的。

谢澜音瞥向那边的蒋怀舟,委屈地告状,“可三表哥让我喝完喜酒就走……”

萧元朝三人拱手,“再会。”

十三岁的小姑娘穿了身桃红的褙子,笑起来明眸皓齿人比花娇,哪还是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分明变成了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李氏看愣了一瞬,跟着松开谢澜桥的手,亲手扶谢澜音下来,惊艳地道:“澜音怎么长这么好看了,舅母差点没认出来,不行,舅母不许你走了,留在这边给舅母当女儿吧!”

蒋怀舟领头致意。

谢澜音早等不及了,抢在母亲前面探出身子,甜甜地喊舅母。

萧元先上车,车帘落下时,他目光从外面最矮的姑娘身上掠过,转瞬被车帘阻隔。

外甥女嘴甜,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夸了一顿,然后牵着谢澜桥去了马车前。

谢澜音并未察觉,上了自家马车后,回想男人卓然高华的气度,她求证地看向表哥,“这位袁公子真够奇怪的,他在雅间问你的那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舅母!”谢澜桥翻身下马,三两步跑到舅母跟前,用力抱住了她,“舅母我好想你啊,要不是怕我娘担心,我早自己骑马过来了,才不跟她们磨磨蹭蹭的。”

“是吗?”蒋怀舟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语气轻松地道:“管他是何来历,都与咱们无关,澜音不用多想了,怎么样,额头还疼吗?”妹妹们就该无忧无虑的,他不想让她们搀和外面的事,特别是朝政。

她没有女儿,比丈夫更喜欢外甥女们。

提到伤处,谢澜音笑了,从袖口摸出那个青釉瓷瓶,感叹道:“这玉莲霜挺好用的,三表哥你闻闻,里面都放了什么?回头咱们自己配着用。”父亲长姐在军伍里,难免会伤到,最需要这等良药。

谢澜音坐在马车里,李氏先看到了骑马的谢澜桥,惊喜道:“澜桥也会骑马了啊?”

蒋怀舟精通香料,对药草也颇有钻研,打开瓷瓶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现在我分辨出来的就有七八种,想要辨出所有药草,再尝试配制,没有几个月肯定不行。”

车队没拐弯时小厮就报给主子们了,唯一的妹妹回家了,蒋钦高兴非常,与妻子李氏提前赶到门口。李氏原本是蒋钦的大丫鬟,温柔贤惠能管家,头脑聪明会算账,婚前婚后都是蒋钦的贤内助,同蒋氏关系也一直都很好。

“那算了吧,月底我们就走了,我可没时间等你。”他如此没把握,谢澜音伸手要抢回瓷瓶。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蒋怀舟不给,纳闷地道:“你走你的,我配出来了派人给你送一箱子过去不就成了?”

自家堂兄妹间不是很亲,她喜欢这边的三个表哥。

“万一你配不出来呢?”谢澜音怀疑地看他,“我手里就这一瓶,被你糟蹋光了我往哪找去?要是香料我信你,这种药膏,哼,我还是保住这一瓶吧。”

谢澜音连忙放下窗帘,水润润的桃花眼里都是笑。

小表妹竟然质疑他的本事,蒋怀舟不高兴了,转转手里的瓷瓶,盯着她道:“这么宝贝一瓶药膏,澜音该不会是看上那位袁公子了吧,想要留下瓷瓶当念想?啧啧,澜音眼光确实不错,袁公子貌似潘安……”

蒋怀舟眼尖,一把接住桂圆干,单手捏破放进口中,跟着把壳儿丢向表妹,得意洋洋。

“你再胡说!”他没正经,谢澜音气红了脸,她又不是好色之徒,怎会因对方好看就动了心?

他嘴贫,谢澜音赌气,捏了一颗桂圆干朝他丢去,“我愿意住几天就住几天,要你管!”

“三表哥。”妹妹生气了,谢澜桥埋怨地瞪兄长,“口没遮拦,传出去舅母第一个罚你。”

蒋怀舟瞪她,“你还好意思笑?因为你我挨了多少次罚,这次喝完喜酒你就回去吧,别住太长了,反正我们这儿尘土多,你也不喜欢。”

两个表妹,一个气鼓鼓的,一个轻飘飘的威胁他,蒋怀舟连忙赔笑,将瓷瓶还给小表妹,“好了好了,是表哥不对,不该胡说八道,我们家澜音还是孩子呢,就喜欢三表哥是不是?”

忆起童年趣事,谢澜音从右车窗探出脑袋,笑着朝马上的表哥眨眼睛,“三表哥,你还记得那年你摘榆钱给我吃,跳下来时不小心崴了脚被舅舅罚闭门思过的事吗?”

“少厚脸皮!”谢澜音飞快抢回瓷瓶,瞪着他道:“就你这样,还不如大表哥的胡子看着顺眼!”

离了热闹繁华的主街,附近渐渐安静了下来,西安富商们多集中在城西,蒋家所在的榆荫巷更是被百姓们称为元宝巷。谢澜音九岁时在舅舅家住了两个月,她没有捡到元宝,却记得三表哥上树给她摘榆钱吃。

蒋怀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摸着嘴唇上面道:“你说真的?看来我也要留胡子了。”

“娘,我记得那颗榆树,拐进那条巷子就到舅舅家了是不是?”

他煞有介事,谢澜音想象两个表哥顶着同样的八字胡站在一起的情形,扑哧笑了出来。

想到多年未见的舅舅舅母,谢澜音喜上眉梢,转瞬忘了那点不快,凑到窗前看街上热闹。

表妹们开心,蒋怀舟比配出了上品香料还畅快,神采飞扬地问,“咱们再去别处逛逛?”

女儿嘟着小嘴儿,委屈哒哒的,蒋氏看了好笑,拍拍女儿的手道:“贵人贵人,还不是跟咱们一样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就是身份高些,没什么好看的。澜音别气了,快到你舅舅家了,别让你舅舅舅母误会。”

谢澜桥看向妹妹,目光宠溺。

长这么大,不算刚刚远远一瞥的平西侯,她见过的最高的官便是祖父谢定,正三品的参将,其次是杭州知府。京城她小时候也去过,但那时人小管束更严,只能乖乖待在长辈们身边,没有出门看热闹的机会。来了西安还以为能看到位王爷,谁想白等一场?

谢澜音举起手里的瓷瓶瞧了瞧,提议道:“去医馆看看吧,或许有卖玉莲霜的也不一定。”

“早知道根本看不见贵人的面,我就不来了。”谢澜音轻轻挪了挪屁股,小声跟母亲抱怨。

蒋怀舟就吩咐长安去城里最有名望的医馆。

日上三竿,谢澜音等人终于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