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叶荆棘一句话,她便生生熬过这么多天。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雷菁还在扎马步。
枯燥的基本功,谁都没指望过她能忍受的下来,但是每每大伙望去,那小小的身影依旧执拗的蹲在树下,扎着摇摇欲坠的马步,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似乎多站一秒钟,就能让她多鼓起一丝勇气。那一点一点的,接近的勇气……
于是,雷菁说练,他们就随手教两招三脚猫功夫,雷菁说不练了,他们反而松了口气。大伙都知道,若这丫头真有心练功,何苦找他们,她那兄长雷子彦号称战魔,能从他手上学到一招半式就足够闯荡江湖,而这次雷菁又说要练功,一开始,大伙都没当那么一回事……
这一个月,步离越来越暴躁,欺负起雷菁也越来越勤快了。见雷菁扎马步,他不是拿狗尾巴草去逗弄她,就是看雷菁练得腿脚发软,汗流浃背的时候抱了一盆子浸了凉水的李子梅子之类在她面前恶狠狠的吃。
而若只拣一个说,雷菁之兄,雷子彦一个就能把这里给一窝端了,那家伙不是人,与他国交战,坑杀十万战俘的事情他都干的出来,更别提你要掀他逆鳞了,这家伙是连皇帝都敢拿刀追杀四条街的猛人啊……
后来,雷菁一看到步离来就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和上刑场似的。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的就是这姑娘,可是谁又敢真的下力气逼她练?她头上阎罗王甚多,远的不说说近的,那仇诺,用黑魂教人的话说,他简直就和疼媳妇似的疼雷菁,算得上是有求必应,连劫狱这样的事都能眼都不眨就答应了下来,得罪了雷菁就等于得罪了他,别想吃馒头了……
不久,步离因为吃多了李子坏了肚子,被仇诺背回房间哎哟哎哟猛叫唤去了。
结果,通通只学了三天。玩刀,她能玩到抹脖子差点自刎。甩鞭子,她能鞭子一收便把自己捆起来,还是怎么能勒死自己就怎么捆的恐怖捆法。唯有轻功,也不知道老大使了什么法子,她好歹是学了一个月,勉强达到三流水准,大概跑得过狗。
可武人的底子就是好,没过三日,他又黑着脸出现在了雷菁面前,只不过此时两人同样的摇摇欲坠。
不过,旁观的黑魂教人倒是不以为然,说到习武,雷菁从小就说要学,见黑魂教打手切白菜切的无比均匀,要学,见步离鞭子甩的如游龙遍地,要学,见老大轻功一出,两条腿轮得和风车一样,没人能抓到他,要学。
这次,步离没有再坚持他那些拐弯抹角过了头的劝慰,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喂,别练了,扎马步耍大枪,你以为你是天生神力吗?女子天生身轻骨软,你又不似那明月宫的怪兽女们,是个江湖人都看得出,你根本不适合用枪,只适合用袖刀鞭子,那叶荆棘哪里是教你,根本就是害你!你若想学,我还是教你!袖刀也好,鞭法也好,甚至……剑法也行!”
临走时,午晴初放下狠话,特别是针对雷菁和醉流年二人,只是两人一个在哭一个在挖耳勺,谁都没理她。
雷菁咬咬牙,这才勉强有了些力气,对步离浅浅一笑,那般苍白的笑容,居然带着丝幸福的味道:“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
而那投掷暗器的少女,药王殿殿主,菩萨医袅袅仙之女午晴初,仇诺到底还是把她放了,毕竟那日来的人马不过是来试探,算不上以死相搏,他能杀光对方的属下,但是对于对方的独女也只能网开一面,除非双方真打算鱼死网破了。
“那你还……”步离突然顿住,红衣袖底,他缓缓握紧了拳,眼角的泪痣凄然欲泣。
他本没有受多重伤,不过那日扎在他背上的暗器涂有剧毒而已,只是在这里的乃是天下制毒第一人,罗刹殿——罗刹医王仇诺,加上鬼使神差,雷菁手上还有月丹简娘所赠能解天下百毒的玉蝶坠,两者相加,叶荆棘不过睡了三天,至今日,身体却已无大碍。
“……我想学枪……”雷菁面颊微红,也不知是累还是热,她垂眸笑道,“像他一样,他也是这般开始的,一丝不苟的扎马步,然后无论酷暑还是寒冬,都很认真的挥枪……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但是,若是能走他走过的路,总觉得,能够更靠近他一点点……”
第二天,他真的开始教雷菁武功。
话音刚落,雷菁就双眼一闭,朝着步离倒了下去。步离此刻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见雷菁一倒,什么话也不说,咬紧了牙关,抱着她,拼命不让自己倒下。
叶荆棘,顶天立地一将神,说到做到。
却有一双修长如竹的手从他怀中揽过雷菁,如掬起一捧落花般轻柔。
“端不好茶水不要紧,你不是说,想要与我并肩而战么?”叶荆棘淡淡的笑道,“我教你武功。”
“我来吧。”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两人身侧的叶荆棘,淡然的对步离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徒留步离呆立原地,死死的盯着叶荆棘离去的背影,以及那一段无力的搭在他背上的玉臂红袖,双肩微颤,因他心中无边的情绪。
“……你还说自己端不好茶水呢……”雷菁嘟囔着看他风轻云淡的笑脸,眼圈又要红。
身后有轻叹一声,一只手搭在步离肩上,有力的手似乎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与力量,步离深深呼吸几下,终于安定了下来,回过头来对站在他身后的仇诺道:“大哥……”
“挺好。”叶荆棘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这杯茶水的味道,然后,轻轻浅浅的微笑,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雷菁。
“我都知道。”仇诺望着叶荆棘消失的方向,沉沉道,“若只是贪玩也就罢了……小菁爱上谁都可以,但唯独此人不行!世人皆知,你我都知,唯独小菁感觉不出来,在此人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了太多地方,忠也好,家仇也罢,哼,不过是看起来干净罢了!他的心里,哪里还有位置给小菁!”
一只铮如青竹的手,从雷菁手里拎起那只茶碗,雷菁的目光凝在那只手上,看它平稳如山,用食指和拇指拎着茶碗,姿态优雅的递到唇边,淡淡的抿了一口。
“大哥!”闻言,步离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骗人。”雷菁哽咽道,“那么重的枪,你轮起来都和玩牙签似的。我玩匕首都能玩的差点自刎,除了端茶倒水,我还能做点什么啊,可我现在连茶水都端不好,鄙视自己,抽打自己,呜呜……”
“如今大敌当前,我们也不好在这里内杠。明天,就是那帮伪君子汇聚一堂,准备向我们发难的时候了,阿步,成败就看这一次,今次若拿不下我们,他们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行动了。止戈止武不是一句笑话,就算他是药王殿又如何,其他的门派不会看着他一家做大!今天之后,自有正派自己牵制着他们!”仇诺按着步离的肩膀,笑了笑,那笑容老谋深算,却尽是枭雄之姿,“等等吧,明天,我会让叶荆棘也参战……”
“没有关系,我也端不好茶水。”叶荆棘听到自己笑着说。
步离随他一起笑了起来,却还没笑两下就眼一翻往后倒……
叶荆棘也不知自己是怎的,听她如此泣不成声,心里,却腾然一热,虽嘴未沾茶,却像是暖暖的灌喝了一大碗热茶,茶入心肺,温暖无比。
仇诺吓了一跳:“有刺客?”
“我没哭,我只是,郁闷啊……呜呜。”雷菁紧紧抓着手中的茶碗,泪眼汪汪的说,“我怎么连端茶倒水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我明明……我明明心里发过誓的,我也要和醉流年一样,能和你并肩而立,与你一起杀敌,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再也不要,那么累赘……再也不要,看你在我眼前倒下去,怎么喊你你都不肯应我一句,我哭……我哭我没用,我那么想要帮你的,我明明那么想要帮你……可我连茶水都递不好……呜呜……”
“……不是……”步离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虚弱的说,“肚子疼的没力气了……”
叶荆棘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将手放在雷菁的头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说:“别哭。”
“……谁叫你吃那么多李子!”仇诺怒吼一声,然后扛起步离,夸父奔日似的冲药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