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诺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手忙脚乱给叶荆棘端茶水的雷菁,一手按在步离肩上,一脸严肃的环顾了一下周围几人,道:“到我房里再说。”
“恩!”仇诺点头道,“没有失忆,没有变白痴,也没怀孕,恩,什么天雷情况都没发生,看来是没事了,嗷嗷,那我去睡了……你个死丫头,你不睡也折腾着老子不睡,走啦走啦,大家一起去睡觉……”说完,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拉着不甘不愿的步离,背后跟着一伙人走出房间,顺便随手关上门。门外立刻就传来步离发狂的声音……
这种表情的仇诺,步离拒绝不了,无论平时再怎么装疯卖傻,此时此刻,他就是黑魂教的教主,高高在上,一言九鼎。
雷菁舒了一口气,含泪点头:“老大,他没事了……”
仇诺引着几人来到他的房内,房间一派古朴,与所有的黑魂教人一样,也是一床一桌一椅,步离与苏红泪倒是见怪不怪,醉流年则是面带微笑的四处打量,似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简陋的房子。
叶荆棘很无语的看着一脸担忧的雷菁,和一脸不爽的步离,以及仇诺,醉流年与一个不认识的蓝衣女子,道:“……五个。”
“九夫人唤你来做什么?”仇诺往房间内仅有的凳子上一坐,步离居其右,苏红泪居其左,三人一并望向醉流年,那一刻霸气横溢,威仪无比。
“那……那我们有几个人?”雷菁往身后一指。
“仇教主。”醉流年向仇诺低头行礼,然后又向另一旁的步离拱了拱手,行了平辈之礼,对苏红泪,则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便不再看她,仿佛无论地位还是实力,她都不在自己眼里,“宫主唤我来,是要告诉教主一个消息——《荡天心经》在您手上的事,已经传遍了江湖,下至亡命之徒,上至天听,都已知晓。故而宫主第二个指示,是命我代表她老人家邀请教主回归罗刹殿,重新统帅邪道所有魔医!”
“……雷菁。”叶荆棘淡然的看着雷菁,说。
仇诺三人,目光一凝。
见叶荆棘醒了,雷菁眼泪汪汪的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我……我是谁?”
世人只知五年前出了个黑魂教,却不知道黑魂教顶着鱼肉江湖的名头,内里,却是一片归隐山田的武人,开辟天地,顿顿馒头。
叶荆棘淡淡的睁开眼睛,然后吓了一跳,雷菁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趴在他床边,一边看他还一边抹眼泪,知道的是她在守病人,不知道的会以为床上的已经驾鹤西去了。
世人只知黑魂教匪气横生,却哪里知道,黑魂教的前生,竟是名震江湖的邪道名门世家,刀枪剑医之医——罗刹魔医殿。
……
世人又如何知道,自五年前罗刹殿之主仇天河归天后,就由其子仇诺继承了邪道魔医千年医术与修身之道,以及,罗刹医之名。
可是,江湖从来就没有单纯过,它从不为任何人改变,它只改变踏入江湖的人。
只是,江湖中人却知道,五年前仇天河去世时,却亲手将罗刹殿百年基业一分为二,权势给了新任教主,财富却给了明月魔枪宫九夫人,这样的偏心使得罗刹殿元气大伤,高手一众对仇天河心灰意冷,失望透顶,一下子流失了大半。就连被指定继任罗刹医的仇天河之子,都无法忍受世人的耻笑与暧昧眼光,愤而出走。
豆蔻年华的思想,就是这么单纯。
只是,江湖中人都以为,罗刹殿镇殿之宝,无上宝典《荡天心经》,也一并由那偏心到令人发指的仇天河给了他的老情人,那盛传面首无数,艳冠江湖的明月宫主九夫人。
也许进入江湖,就能帮到他。
只是,江湖中人都秉承着一个规矩,不到最后决战,有你无我的死战不休,绝不对彼此的医殿出手,毕竟谁人没有个大病小病的,有仇有恨去战场上解决。所以,当黑魂教拿出了罗刹令封山建居时,所有江湖中人都自动缄默,遵守着这个规矩,凡入黑魂教境内,止戈止武,一如进入正道药王殿一样。
也许进入江湖,就能靠近他。
这是对医者的尊敬,也是对自己生命的保险。
想要进入江湖。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建立在对方油水太少的前提下,若是告诉大家,这样一个人少力弱的小邪教,居然坐拥江湖中名气最大,也最神秘,支撑了罗刹殿百年不倒的《荡天心经》,又有多少人肯爪下留情呢?又有多少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伸爪子呢?
江湖江湖,她在湖边,只能摇摇远望,他们的背影涉水湖中,无论是战斗,还是倒下,她都只能看……
黑魂教,危矣!
风寂寥,她的哭声淹没在兵戈杀戮声中。
“既如此,多谢九夫人的美意!”仇诺淡淡一笑,手一伸,“请回吧。”
被按住眼睛,雷菁的眼泪还是拼命的掉,她拼命的摇着头,哽咽道:“我不夜袭了,我再也不夜袭了……我只想,只想学武功,我也想要进入江湖,不要……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醉流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教主,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那分明是药王殿的人,为首者还是药菩萨的爱女午晴初。连药菩萨这样把面子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人都耐不住性子出手了,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些住的远些的也该整装前来了。教主,我明月宫,愿与黑魂教共存亡!”
听了雷菁的话,覆在雷菁眼上的手微微一颤,就听步离很是高兴却偏要掩饰的说:“你只会越帮越忙!除了我,谁也不会想要你帮忙的!不过也无所谓了,这家伙就一外人,死就死了吧,回头你再找过一个人夜袭,我还是帮你!”
“哦?”仇诺笑了起来,眼中锋芒犀利,“若真那么关心黑魂教,为何在遭遇药王殿和诸多人试探围攻之前不来警示呢?非要等得黑魂走投无路才来卖恩示好?他人想要这《荡天心经》,怎么,九夫人就不想要吗?红泪,送客!”
“我,我是来帮你的。”雷菁哽咽着说,“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我不会累赘到害死人……”
苏红泪摇着蓝色宫扇,款步如莲的走到醉流年身边,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而醉流年,低头不语,半晌,才开口道:“教主,你错看宫主了……”
步离的声音响在耳边,低声抱怨:“别看,也别听,和我说说话就好……话说,你这包子,怎么送上门给人家吃?”
仇诺摆了摆手,叹道:“你要我信她什么?罗刹殿百年基业,如今全归她所有,这次黑魂有难,你也别告诉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明月宫事先没察觉,若未察觉,你又如何能那么巧来阻击药王殿?请吧!回去和九夫人说,仇诺是黑魂教教主,不是罗刹医王。”
带着茧子的手指摩擦在睫毛上。
醉流年叹息一声,也不要苏红泪送,提了她的亮银枪便腰杆笔挺向大门走去,临出门时,才顿住脚步,侧首道:“我承认,宫主是有些私心,她一直想要让您回归邪道四派,重掌罗刹殿,所以,这次才晚来一步,她希望您能看清事实!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您就算想退隐,但是别人不会放过您!至于那什么《荡天心经》,教主您扪心自问,若是宫主真的想要,当初她还会任由您带着它,在她眼皮底下出走吗?她还会闭着眼睛担下私藏心经之名,独自承受这么多年来众多门派的眼热妒忌吗?”说完这些,醉流年便头一扭,走出房门,长及腰际的油黑马尾桀骜不驯的在身后飞扬。
然后,眼前一暗。
房内一阵静默,半晌,步离才双手环抱望着醉流年消失的方向道:“大哥,她没说谎,是吧?”
就像,真正的邪道一样……
仇诺停了半晌,才缓缓点点头,沉重的说:“是,她没有说谎……”
“阿步不要胡闹!”仇诺与一帮黑魂教人紧跟着也出现,目光从雷菁脸上移到叶荆棘背上的暗器上,再移到战场,仇诺第一次眼中迸出如此可怕的怒火,他冷笑一声,道,“阿步你看好小菁……药王殿的诸位,我仇诺山头的规矩,就是燕过拔毛,蟑螂过了也要拔条腿,你们嘛……留下狗头就行了!”随着仇诺大手一挥,一旁黑魂教教众如同一群闻到血腥的秃鹫,蜂拥而上,那样的气势,雷菁从来,就没有看到过……
“那你为何不信她?”苏红泪拢了拢发丝,慵懒的问。
“我怎么排在第三!!”一声暴喝夹带着草木稀疏声,步离一脸风尘仆仆的鞭开草丛,冲了出来,脸上还染着几滴鲜血,看起来凄艳无比,一见眼前的场面,就单眉一挑,阴阳怪气的说,“有什么好救的,这么好的夜袭机会。都不用我按着了,奸了他……你真哭了?”
“我不是不信她。”仇诺苦笑一声,“我只是,不想怀疑我们的人。”
当叶荆棘闷哼一声,抱着她,倒在地上,沉重的身体压着她无力动弹,雷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心痛,心痛的除了哭找不到别的宣泄方法,她只能一边哭,一边喊:“救命啊!哥哥,老大,阿步……”
他怀有《荡天心经》的事情,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除了九夫人与她的首徒醉流年,就只有自己一方的人……藏了五年的消息,突然散播的人尽皆知,若不是九夫人,难道要他说,是和他一起活了五年的兄弟姐妹背叛了大家吗?
可是,雷菁不容他死。
步离和苏红泪对视一眼,皆了然仇诺的心思。步离气呼呼的说:“怎么可能?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叫叶荆棘的!这里除了他就没外人了!而且自从他来了,我们这里就没好事过!定是他搞的鬼!”
也许,死在此刻,他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那沉重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忠,以及忠字大旗下,一地不堪回首的血腥,更没有他无可抗拒的命运,有的,只有那一刹梅子香气,隐隐约约,却足够他品味一生。
苏红泪咯咯一笑,用扇子轻拍了拍步离气势汹汹的脑袋:“你这叫典型的看不顺眼!我看啊,就算是现在外面死了条狗,你也能说是那叶荆棘杀的。”
她是他的誓言,而当他用整个身体将雷菁护在其中,没有武器没有护甲没有盾牌时,他坦然的用自己的背迎接了那枚暗器。
仇诺点点头,沉吟道:“那叶荆棘的确是晦气,可是他毕竟是个朝廷中人,药王殿再怎么想要《荡天心经》,也不可能犯武林大忌和朝廷勾搭了去。而朝廷若大肆调动人马,却也奈何不了我们,外有雷叮当递送消息,内嘛,我们的轻功也不是放着玩的,只是要以防万一……步离,你且派人与你父亲一说,若真挡不住了,我们便去你那避避风头!”
可是,叶荆棘不容她死。
步离厌烦的拍开苏红泪调戏他的扇子,应诺道:“好啊!不过我不在的时候,大哥你给看紧点那贱人,我怎么看怎么就觉得他对小熊图谋不轨!”
也许,死在此刻,她的生命里,就尽是美好的回忆,关于叶荆棘,关于江湖,关于黑魂教,关于许多许多……
“是小菁那丫头对别人图谋不轨吧……”仇诺瘪嘴喃喃道。
雷菁凝视着叶荆棘,那一刻,时间流逝的那么慢,她能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与每一个表情,她早就忘记了那枚暗器。
“哎,女大不中留咯……”苏红泪摇着小扇子咯咯笑起来……
他曾说过,三救。他会救她三次……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从来就没有说过,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他许下如此誓言,可他想要救她,那么,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她以为……他其实是,在乎她的呢?
此时此刻,叶荆棘房内,被疑图谋不轨的两人正各自烦恼着。
而叶荆棘,这般淡雅如风的人,居然也会为了她,而显得焦急如斯吗?
雷菁手忙脚乱的想要喂叶荆棘喝水,但是心一乱,手更乱,一碗茶水她来来回回倒了三次,就抖了三次,叶荆棘茶水没喝到,反而便宜了他的衣襟被褥,吸收了足够的水分,估摸今天晚上就能发芽开花了……
醉流年与她非亲非故,早先可能还怀疑她是药王殿的人,不救她,情有可原。
“我自己来吧。”叶荆棘皱着眉头,忍无可忍的说。
这一切,雷菁都看在眼里。
结果他无法预料,只见端着茶碗的雷菁楞楞的站在床边,咬着樱唇,眼泪却唰唰滴下来,滴答两声,落在茶碗中。
而叶荆棘,淡然的手一放,黑色的长枪沉重的落在地上,他轻身一转就向雷菁冲去。
叶荆棘也楞了,突然觉得这小姑娘真是无法理喻,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全无规律。笑的时候美丽不可方物,哭的时候却又令人放不下心来。有的时候一句话能说进人的心坎里,有的时候却幼稚如孩童。
“哪里走?”醉流年听了小主二字,眼中闪过狠厉,枪上挂了个人她也朝前冲。
他心绪混乱,故而没有发觉,不知何时开始,他开始当她是个小姑娘,而不是,孩子。
“都是你坏我好事!去死吧!”绿衣女子两指一夹,从怀里掏出一枚暗器朝雷菁射去,叶荆棘与醉流年眼神一变,刚要抬枪,却有两名女子不要命的向前一冲,将胸膛往他们枪上一迎,整个人就吐着血挂在了枪上,用自己的身子和双手死死禁锢着长枪,而另几名活着的女子则手提长鞭,催促着绿衣女子:“敌强我弱,小主你快走!”
叹了口气,叶荆棘向雷菁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青竹铮铮。
“翠容!花娘!云儿!……”见此景,对方一个绿衣女子凄凉的喊起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抬头再看叶荆棘与醉流年,眼中有畏惧,也有恨意,可越过这两人,看向躲在战场之外的雷菁,却只有恨意。
雷菁条件反射的靠近他,一边哭,一边任由他拉着坐在床边,然后,叶荆棘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说:“别哭。”
而那厢,叶荆棘手上力道更是凶猛,也半点情面不讲,几个女子连人带鞭被他拉近身,黑色长枪一扫而过,就将她们重重扫飞到一旁,胸口皆露骨翻肉,血肉模糊,没有一个活口。而叶荆棘脸上依旧是淡漠,仿佛在他眼中,战争一旦开始,沙场上就只有敌人和友军两种人,也只有死人和活人。
他们之间,欠着对方三救。
“就等你们露出狐狸尾巴呢!”醉流年张狂一笑,马步一扎,手上一个用力,手缠鞭子的几个女子就被她拉的踉跄一倒,倒向前方,虽然咬紧了牙关,却依旧留不住手上的鞭子,鞭子如蛇见蛟龙,离了她们的手,挂在亮银枪上,然后委顿的掉在地上,拜见蛟龙。
第一救时,她也是这般,泪流满面,而他无奈的低下身子,对她说,别哭。
可是叶荆棘一脸淡漠,而醉流年哈哈大笑,两人近乎同时将枪往后一轮,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条不差,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巧劲,将对方的鞭子尽数缠在了枪身上。
第二救过去,她依然,将泪落下,滴在他的茶汤中,而他也依旧,无奈的对她说,别哭。
那一刻,鞭子从那些被贩卖的女子手中挥出,如同无数游蛇,袭向叶荆和醉流年。
尚欠一救,尚欠一泪。
雷菁突然心头恐慌,忍不住对叶荆棘喊道:“小心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