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一个女子一生只一次的,那般单单纯纯的初恋。
没有人能对另一个人的深情无动于衷。
心境苍凉如叶荆棘,此刻也不禁心中一荡,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抚在雷菁的发上,雷菁若有所感,从他的袖中抬起头来,目似云霁雨后,泪眼盈盈,刘海覆额,却让叶荆棘忽感一种妾发初覆额的美丽。
此时此刻,叶荆棘心中突然豁然开朗,雷菁这句话的羞涩含义,根本就是……我想了解你,然后,我们可不可以,相知相守……
“菁儿……”叶荆棘刚唤出声,便眉头一皱,仿佛被自己骇到,淡淡转口道。“雷菁,我叶荆棘,无室无家,不过一介朝廷钦犯,你何苦如此看重?”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这句话一问出,叶荆棘便突然醒悟过来,他哪里是在寻雷菁的借口,他根本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夫妻,贵在相知相守,你了解我吗?
人总是一点一点长大,然后心一点一点变小。
那一刻,他根本就没想过,她会听得进去,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居然真的那么努力的试着了解他。
因为心里装了太多的苦,太多的痛,太多的责任,太多的忧伤。
那一刻,他是带着轻视的吧,因面前这孩子的顽劣无知,她除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些什么?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她根本就全未在意过,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她却能大大咧咧的怀着一本春宫书,口无遮拦的喊他相公。她却带着一群和她一样胡闹的人,玩着夜袭的游戏。
也许父母,兄弟姐妹,朋友,这些都能帮人纾解去心中苦痛,让心重新空出位置来。但是,叶荆棘,他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叶荆棘突然想起,第一次实现他三救之诺时,他的淡漠言语,他说:“夫妻,贵在相知相守,你了解我吗?”
无父无母,无兄无妹,碍于他那近似被诅咒的家世,朝中同僚都不敢与他有交集,而他也不愿连累别人,长久以来,孑然一身,虽有部下慕其武勇非凡而效死力,却终究无法与他畅饮舒怀,解他心中烦忧。
更喜欢如其父般,静谧于书海。
他只有他自己。
要多少的深情,多少次回眸,才能看透他的心思,知道他原来性喜静,比起与人刀剑相向,他
于是无所谓失去,也无所谓得到。
要多少个夜晚远远的站在他窗外,不被他发现,却偷偷的凝视他,这才发现他原来喜欢口味清淡。
这般突如其来,有一个人想要进入他的生命中,却比一场九死无生的血战还叫他伤透脑筋,犹豫不定。
要多久的凝视,要多少次的注目,才能发现他只在竹林前偶然驻足。
他的心,太小,除了苦,便只有痛,
雷菁将自己藏在叶荆棘的衣袖后,自顾自的说,没有一丝条理,也没有什么逻辑,可就是这般细琐的小事,却叫叶荆棘一时间口不能言,睁大了眼睛。
他比谁都需要一个理由,他需要一个接受的理由,他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
小口微张,雷菁继续闷闷的说:“我真的在试着了解你啊……我,我知道你喜欢竹子,教里教外那么多山花烂漫,可你只肯在竹林前停下脚步……你喜欢吃味道淡的,有几次老大做了浓汤辣菜,你就往汤里倒水,菜你就挑了一筷子……你喜欢看书,比起枪,你看书时的表情更安静舒心……你……”
雷菁定定的看着叶荆棘,呼吸急促,仿佛有一把火烧在胸膛,烈焰直达咽喉。她的心里,有一股巨大的患得患失之感,她想要说出口,迫切的想要说出口,这感觉就像婴儿迫切的想要发出第一声啼叫般,可是却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你和他的命运就都要就此改变。
雷菁依旧将脸蒙在叶荆棘的黑袖后,从叶荆棘这边看去,袖上浮着她的脸蛋轮廓,她就像是要将自己镌刻在叶荆棘的衣袖上,从此随他左右,不离不弃。
叶荆棘安静的坐在雷菁床沿,静静的等待着雷菁,给她一个理由,也给他一个理由。面上沉静若水,谁又知他心中是如何波涛汹涌,父亲的告诫突然随着紫檀香的烟飘来,爱如荆棘,爱如荆棘,切莫动心,切莫置身于其中……这一声一声告诫如同佛家钟鸣,当头一声撞在他心头,叶荆棘只觉得脑中心中渐渐的凉了下来,可不知为何,却依旧坐在雷菁身边,仿佛有一种执念,要他等到最后一刻。
叶荆棘长睫一颤,居然忘记将袖子从雷菁手里抽出来。轻微洁癖的他,居然就这样,任由她将鼻涕眼泪一并抹在他的袖子上。
雷菁好几次张了嘴,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理由足不足够……
雷菁扯过叶荆棘的袖子,往脸上一蒙,声音闷闷的说:“那皇帝是皇帝,你是你,又为何要相提并论……崇拜,和我心里的,也是两回事……”
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叶荆棘嘴角开始抽搐,半晌才忍无可忍道:“枪是枪,筷子是筷子……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叶荆棘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他淡淡的开口:“时候不早了,最近这里也不太平,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些敌人就会再来犯。”
“才不一样呢……”雷菁抽了抽鼻子,说:“这不和两根筷子一样吗?枪只能和枪配啊,换了刀,那像什么,一短一长的,一点也不配……鞭子……哼,又不是打陀螺……”
雷菁如同失去了全身力气,只是点头,颓然的将拳头缓缓松开,手心里,都是汗。
叶荆棘听了,顿时失了那般似近又远的笑容,哭笑不得的说:“那也不一定要学枪啊……学刀学鞭不也是一样?”
“这次不准你来,我去应敌时,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觉得无聊或者难耐,就去扎马步吧。”
叶荆棘皱了眉头,却见雷菁拼命忍着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说:“那天……醉流年和你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好配,我也想……配得上你……我要学枪……”
叶荆棘继续淡然吩咐道,他不知道他也会如此啰嗦。
雷菁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哽咽的开口:“我想学枪……”
雷菁木然点点头,又猛地抬起头来:“你也要去应敌?”
越是靠近,离的越远。
叶荆棘冷冷一笑:“当然,仇诺如何会放过我这么大一个帮手?”或许在他心里,他若是能与对方同归于尽更合他意。
他的笑容,让雷菁有些手足无措,可叶荆棘没有停下来,他继续笑道:“别和我走同样的路,仰望我,只会离我更远而已。若是仰望能靠近一个人的话,那为何历来帝王,受万民膜拜,却个个高处不胜寒?”
略微起身,从雷菁手里抽出他的袖子,叶荆棘转身欲去。
叶荆棘淡淡的笑起来,说不出的味道,那般的空寂如风,令人感觉不出来他在笑。他说:“你错了。你只是有些崇拜我而已,若是练枪就能懂我的话,那最了解我的人该是被我杀死的敌国大将李毅,他乃是当世枪法大家……”
“等等!”雷菁突然喊道,叶荆棘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雷菁的眼睛亮了亮,知道他听到了自己刚刚的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还是开口,低低的说:“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一枚精致的香囊躺在雷菁手心,蓝绸上勾勒着几朵细小的兰花,幽然清香,正是当日雷菁买来欲送叶荆棘,却被他淡然拒绝,丢还给她的香囊。
沉默了半晌,叶荆棘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不需要走和我一样的路。”
“你……可不可以带着它?”雷菁双手捧着香囊,用满怀希翼的目光看着叶荆棘,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那般羞涩的模样,与叶荆棘记忆中喊打喊杀喊夜袭的小孩子,简直是两个人……
雷菁轻轻的摇摇头,看起来格外乖巧,只用小手执拗的扯着叶荆棘的衣衫,不让他离去,仿佛,他就是她的茶,他就是她的水,有他,她便不渴,有他,她便如鱼得水。
叶荆棘无言的从雷菁手中拎过香囊,这一次,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拒绝,只是让香囊在自己手心里呆了一会,然后,手一收,便将香囊藏进自己怀中。
叶荆棘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喝水吗?”
那一刻,雷菁笑了起来,眼角弯弯。
只有她的房间不同凡响,带着丝丝缕缕的梅子芬芳,此刻,雷菁鬓发散乱在枕上,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态的嫣红,如红药一朵,惊艳的开放。
兰花幽,朱颜灿。
叶荆棘轻轻踢开门扉,走进雷菁房内,缓缓走到床边,将她轻柔的放到床上。如藕玉臂滑下他的脖子,却有一丝不舍,他这才发现,原来雷菁已经醒来。
落在叶荆棘眼中,让他觉得,他收在怀中的,贴近心口的,不是香囊,而是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