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李长老呐呐两声,终畏畏缩缩的躲在了棺材边,不敢多言。
“那又如何,没有证据,她说不动天下人。”叶荆棘淡淡说完,便回身离开,丢下一句,“牢记不得多语,一切由我来处理。”
叶荆棘走出灵堂,却不期然与一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但是,没有人里应外合,秦一多怎么逃的出水牢?钥匙可一直在袅袅仙手上啊……”李长老担忧道,“莫不是袅袅仙她已经起了疑心吧?”
端着火盆的女子惊叫一声,还燃着纸钱的盆子便撞在了叶荆棘身上,灵钱烟灰,撒了他一身,漂亮的黑色披风顿时灰扑扑一片,有几处还在冒火星。
“隔墙有耳,不必多言。”叶荆棘淡淡的说,“秦一多之事我已有耳闻,旗下甲士已经出动,你无需多虑。”
“对不起对不起!”那红药女弟子大惊,连忙冲上来扯着叶荆棘的披风,又拍又拉。
待其身影远远的消失,李长老才露出微慌的表情,看向叶荆棘。
叶荆棘皱了皱眉头,挥开她的手就要走。却又被这女子拉住。
红药弟子连忙叩首,退下。
“大人,不吉利的!”那女子看起来有些傻气,还有些神经质,拼命的拉着叶荆棘的披风,指着上面的灰和零碎几片纸钱,一个劲的说,“不吉利的,不吉利的……”
叶荆棘和李长老顿时一阵沉默,半晌,李长老才开口,对那还匍匐在一旁的红药弟子喝道:“下去吧。”
叶荆棘被她死死拉住,身旁路过的弟子都不禁侧目,没有办法,他只好甩下披风,看着那女子抱着他的披风一个劲念叨,不吉利不吉利,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得以离开。
李长老愣了愣:“没有啊……今夜守灵,哪里有要事可商?”
他没有看见的是,身后,那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丝笑容。
叶荆棘看着李长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李长老……不是你派人来找我,说有要事商议么?”
一个同样着红药堂装束的男子出现在她身后,迎接他的是那女子温婉的笑容:“你回来了。”
李长老看向他,半晌,才开口道:“将军……啊不,叶枪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位列正派天人榜第十的秦一多微微点点头,谦虚的笑道:“还好,这是在药王殿,如果换一个地方,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叶荆棘。
雷菁抱着叶荆棘的披风,与秦一多心照不宣的一笑,然后两人一同进了灵堂。
而王长老刚走不久,灵堂里就呼的吹进一阵冷风,一个高大身影,黑色披风迤地,如同带着一场倾城大雪般走了进来。
一边走,雷菁一边将披风一甩一裹,便搭在了秦一多身上。
李长老张了张嘴,但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再来,伸手入怀,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被雷菁素手一拖一贴,便贴在了秦一多脸上,纤纤玉指如同描画眉眼的画笔,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一张新面孔。
“兄弟,我先去看看!这个小混蛋,他真畏罪逃了?”王长老脸上的肉都在抖,嘱咐了一声,便冲了出去。
秦一多将披风一裹,笑容一收,再抬头,他,便是将神叶荆棘。
“你说什么?”王长老大吃一惊,回头望去,李长老也抬了头,眼中惊色更甚!
雷菁站在他的身后,嘴唇未动,却发出叶荆棘的声音来:“待会你动动嘴唇便是,话由我来说。”
一个红药堂晚辈冲进来,拱手跪地,焦急的禀报道:“王长老不好了,秦一多连夜出逃,刚刚有几名弟子发现了他的踪迹,现在正在追捕!”
“腹语易容。”秦一多微微一笑,“你懂得可真不少。”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王长老怒吼道。
而且,都不是正道之技。反而,与他记忆中一个门派,极其相似。
王长老在他身后叹息一声,刚想开口劝慰,就听到外头一阵骚乱。
“死了相公,还要在一群标榜正人君子的人刀下活下来,当然要懂得多一些。”雷菁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几句,就激起了他的同情心。
李长老没有抬头,他趴在棺木旁,棺木中,睡着刘长老的尸体。微微张了张嘴,李长老沙哑的说:“让我来,让我来……兄弟做了三十年了,说好了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可老刘,还是先走一步了……”
“抱歉。”秦一多果然心软,立刻动容道。
身旁,王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回去睡吧,你身上伤重,不能这么折腾啊!其他事,我自会让人做的稳稳当当。”
略略抬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李长老猛得抬起头来,四顾茫然,然后眼神定定的落在眼前的棺木中。
远处,传来李长老的声音:“将军,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夜风呼啸,挂在灵堂上的灯笼呼啦一声落了下来。
秦一多看向他,明显的眉头一皱,这样谄媚的语调和声音,可与他记忆里的那位刚正不阿,暴躁爽利的李老,丝毫扯不上关系。
……
在身后微微拍了秦一多一掌,雷菁没有张嘴,却惟妙惟肖的发出叶荆棘的声音来。
他日回眸,念及此刻,那流光一笑,却如宝剑出鞘,光射牛斗。
“刚刚不过是视察一番,有无人在窥探。现在,开始说点正事吧。”
明月在上,虽无绝世容颜,她的笑,却明丽不可方物。
李长老听了,立刻下拜,希翼的看向叶荆棘:“但听皇上吩咐,李成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既如此,且听我说。”雷菁微笑起来。
这一次,全靠雷菁狠狠的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扣进他的肉里,秦一多才吸了一口气,没有露出太大破绽。
怪只怪,你为正,我为邪吧。你要护你的正,我要护我的邪,而正邪,从来不两立!来日,你看透了这一切,也无需对我留情!
“很好。吾皇万岁,此次你立了大功,依照你的功劳,封侯有望,只差……”
你要护你的药王,我又何尝不是要护我重要的人呢?
“还差什么?请将军指示!”李长老只差抱上秦一多的大腿了。
雷菁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似的,夜露深重,凝入她的眼睛。
那一刻,秦一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不要性命,也要护你药王么?
而雷菁则一副状若沉思的口气,道:“嗯哼,先不提差了什么。我只奇怪,这刘长老不是你的八拜之交么,为何不能说动他为朝廷办事,莫不是想要独吞功劳?以后让你拉拢另两位长老的事,你不会也……”
“我明白。单凭姑娘吩咐。”秦一多微微一笑,“既一多已在此,就已经做出了抉择,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我药王!”
李长老一听,立刻赌咒许愿:“不不不!不对啊!先头不是这么说的啊,将军您可不能害我!这刘睿,虽是我八拜的兄弟,可是脑袋里就少了根筋,根本就说不动啊!将军您也说了,若说不动,情愿杀之嫁祸给秦一多,这不,为了杀他,我就差把一条命搭上了!功劳苦劳,我老李可都出了啊!至于其他两位长老,请将军放心,那王长老,这几日我便拉他上钩……至于那秦长老……秦一多是他亲儿子,恐怕难了,不如也像对付那刘睿一般……”
“……我功夫不好,只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是做不做,你自己决定。”雷菁看向秦一多,最后一次不忍。
他还没来的及说完,秦一多已经红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厉声吼道:“是你!真的是你!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不仁不义不忠之人!!李长老,你杀了刘长老不算,如今还要杀我爹爹,还要毁了整个药王殿!”
“月姑娘。”同样是红药弟子装束的秦一多,站在雷菁身旁,月色映照在他脸上,清辉如月。
秦一多的指头深深扣入李长老的喉头,李长老的呻吟断断续续,白眼直翻,若不是雷菁出手,拼命拉着秦一多的手,估计他当下就得死在秦一多手上。
已换上红药弟子装束的雷菁,深吸了一口夜露,夜凉如水,沁入心肺。
“秦公子!你不能杀他!你若杀了他,谁来证明背后的罪魁祸首!”雷菁抱着秦一多的胳膊大声道,“死了一个他不要紧,还有其他人啊!那么多叛徒等着你一一找出来,你不能断了他这条线索!你还要不要救药王殿?”
出了红药居,夜色苍茫,星辰高照,清风指尖绕。
犹如当头一棒,秦一多的眼睛里渐渐恢复清明,扣着李长老的手也缓缓松开。
但是当秦一多看向她时,她立刻就毫无破绽,恬淡微笑的面孔,映着桌上残烛的红光。
李长老哎哟一声落在地上,然后没命的开始呼救。
静静注视这一幕的雷菁,眉心微微一蹙,就仿佛被微微灼伤了眼睛。
秦一多立刻伸手一指,点了他的哑穴。李长老哆嗦了几下,连滚带爬的想逃,秦一多又接连几下,点了他的好几处大穴,然后一丢,将他丢进了棺材里,与被他杀死的刘长老同睡。
“恩,小初等你回来。”午晴初红着脸,怯怯的笑道,“秦哥哥,我等你。”
微叹一口气,秦一多回过头来,对雷菁疲惫一笑:“谢谢。若不是你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
午晴初听在耳里,面上一喜,他的大师兄,果然是比较在意她,因为危险,所以只带那个女人去,而不带她去吧。
雷菁笑着摇了摇头:“秦公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初,你留下。”秦一多看着午晴初,很认真的说,“月姑娘有许多很重要的情报,我必须亲自验证,若属实,便要立刻传达到师傅那里。路上危险,你不要去。”
的确,这就是她应该做的。
接下来必须发生的事情里,再也没有她出场的余地。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午晴初万万想不到,她的用处已经到此为止了,凭着她对秦一多的痴恋,以及因为雷菁而产生的嫉妒,最后,是袅袅仙对她无条件的信任,用不着明月魔枪宫自己动手,她自会劳心劳力将秦一多放出水牢,而始作俑者雷菁和月简娘,则会由始至终纯白无辜。
什么才是,明月魔枪宫的嫁祸。
“你去做什么?乖乖留在这里陪师叔聊天嗑瓜子!”月简娘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现在你信我了么?”雷菁重又对秦一多微笑道,“不再疑我是明月魔枪宫的人了么?”
午晴初噘着嘴,看了秦一多一眼又看了雷菁一眼,跺着脚朝着月简娘撒娇道:“师叔,我的呢?我也要和他们一起去!”
秦一多脸色一红,呐呐点头:“怎么会呢?明月魔枪宫那等邪派,从来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出来的女子不是杀戮成性,就是无耻荒淫。月姑娘不是这种人。”
“我明白了。”雷菁笑着点点头,然后看了月简娘一眼。月简娘心领神会,转身便进到里屋,待出来时,手中是两套红药弟子的专用服装,男女服饰皆窄袖掐腰,袖口画着蔓蔓红药。
“哦?是吗?”雷菁微微一笑,“我原以为,在水牢的时候,你就当我是荒淫无耻之人。见了我易容腹语,更是脱不了明月宫的奇淫巧技了。”
秦一多对她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目光落在月简娘身后,那由始至终安静不语的女子身上,郑重的开口:“月姑娘……”
秦一多木讷了许久,才突然正色道:“那是一多只看了表面。其实无论武技巧技,原无正邪之分,但看掌握它的人是什么样的,像李成钢这样的人,学了活人济世的医术他还是一个无耻之徒,可是月姑娘不是的……月姑娘,是个好姑娘!”
“秦哥哥……”午晴初一下子说不出的感动,抬起头,目中含情的看着秦一多。
雷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是好姑娘,充其量是个好寡妇。好了,不要再奉承我了,现在你该如何?”
“师叔,不要这样了。”秦一多苦笑着将手按在略略有些不安的午晴初的肩膀上,对月简娘道,“现在药王殿大危,不是说笑的时候。接下来,还请师叔帮我照看着小师妹,不要让师傅责骂了她。”
“自然是向师傅禀明一切。”秦一多道,“还请月姑娘与我一起。”
“啊呀啊呀,木头多!”月简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午晴初,“你偷了你娘的钥匙?真没看出来,最近吃了几个豹子胆啊?”
雷菁自然是点头。
“师叔,是我。”午晴初身后的侍女也站了出来,低垂的头抬起来,温润如玉的面孔,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
一切,都完美的按照计划的那样。
明月魔枪宫的习惯,一向是由魔枪守护魔媚。
除了一件事。
“哟,这不是初丫头吗?这么晚了,来我这里做什么?”月简娘不动神色的站到雷菁面前。
秦一多走在雷菁身旁,状似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刚刚被她握过的手,缓缓的握上,就像在牵着一只柔弱的小手。
领着一个侍女,不甘不愿的冲进红药居的午晴初,一进门就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着房内的雷菁,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按在腰间软鞭上。
除了一个人。
是夜,月明星稀。
叶荆棘猛的皱起眉来,冷哼一声:“不对!”然后回转身来,朝着灵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