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原眉毛抽了抽,又下了一步棋,淡淡道,“阿当,你少调侃我了。你那儿子虽然脾气坏点,但却不错,我那儿子……逆子啊……”
“啊啊,说得对啊,那死孩子从小就杀气腾腾的,爹爹我不过就是抱抱他,然后松手让丫掉下去,或者踢踢他,踢进池塘里,他就拿刀追杀我四条街,好悲催啊好悲催……”雷叮当皱着眉毛,大倒苦水,随意丢了个棋子在棋盘上。
“啊啊,没有关系啊。你只要给我一盘烤全羊,等子彦来的时候,我就让他帮你打儿子,打到他孝顺了为止。”雷叮当又是随手丢了颗棋子,摸着肚子嘟囔道。
威严老者,太上皇楼原,睥睨着抱着盘子等肉的雷叮当,淡淡的将一枚棋子落下棋盘:“你那个儿子,是个天生杀将。”
“……你还挺自信的。”楼原冷笑一声,“你就这么信你儿子能打到王城里来?你别忘了,楼氏虽然衰落了,但是大青强势的可不止楼氏,雷子彦要做主大青,还得跨过一个江湖!”手中的棋子狠狠的击打在棋盘上。
可怜的太监总管小凳子嘴角抽了抽,直到威严老者看了他一眼,才喳了一声,下去了。
“啊啊,就凭他?不可能的,他顶天一个将军,论魅力和智力,或者亲和力实力,最重要的是吃东西的速度,都比不上爹爹我!姜啊,还是老的辣!”雷叮当乐呵呵的笑着,丢了颗棋子在棋盘上。
“啊啊,那好吧。”另一个老人看起来像尊弥勒佛,头发半黑半白,胖的脸上都找不到眼睛了,只有弯弯的两条缝。他丢下手中还没吃完的桃子,对威严老者身后的公公招了招手,“哎,小桌子啊,桃子吃腻了,你换几盘子肉来吧。”
“哼哼,你再强,还不是被软禁在这里?离了水的鳄鱼不是鳄鱼,离了天空的老鹰也不是老鹰了,都是一盘子肉!”楼原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一记棋,下在棋盘中,顿时吃了大片黑子。
“我说,你能别吃了吗?吃吃吃,你就不怕肚子疼!”捏着棋子的老者,隽瘦威严,白发整齐的梳起,冠以龙首簪,一身黄色华服,高贵雍容。
“啊啊,是啊,一盘子肉……一盘子肉……”雷叮当神往的看着门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手上一颗桃核一弹,就弹在棋盘里。
太上皇居处,德钦殿。两个老人坐在一盘棋子两边,却一个皱着眉头,捏着棋子沉吟不已,一个乐呵呵的吃着桃子,旁边地上丢满了桃核。
“你!”楼原刚要发怒,却眉心一凝。
按着红牙小板的少女立刻慌张的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才随在一个公公身后垂首走了下去。
那桃核放着的位置,与其他黑子一连……
歌未唱完,苍老的声音已经不耐烦的打断:“罢罢罢,怎么让个小姑娘来?怎么也唱不出这首歌的味道来,下去吧,下去吧!”
这盘棋,就已经下完了。
……”
德钦殿的门被猛的推开,小凳子端着烤肉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楼原刚皱了眉头想呵斥一声,小凳子已经将盘子递给了雷叮当,然后赶忙回到楼原身后,附耳一番。
唯以双刀,一刀开天一刀辟地!
顿时,楼原整个脸色都变了。
末路就是路!天地无处容我!
“呵呵呵呵……”半晌,楼原才笑了起来,“雷叮当,你果然是深藏不露,不愧是雷家人,不愧世世代代雷家之名啊……”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
雷叮当咬着肉块,吃得欢快,眯缝般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永远在笑。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眼前,一棋已终。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天下,棋局开始。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刚到的消息,青国三大粮仓,洛阳,兰陵,还有京城,被一把火烧得精光,残骸上面插着雷家七百口的牌位!与此同时,山海州军马场被人投毒,十万良马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个十匹。而高价买来制作军甲的牛皮,劣等的用指头一戳就破。制作军械的矿石,一丢进炉里就爆炸……
……
龙渊帝腰斩雷家人的时候,是一刀下去就一个。
天边残阳如血,只有胜者,方能再度放歌。
而这次一场犹如祭奠亡魂般的行动,却是一把刀搁在青国的筋脉上,磨一下,断一根,磨一下,再断一根。
双刀出,暴戾行,黑色铁骑化为黑色洪流,冲向敌军!
若要血深仇,钝刀斩敌人!
杀气腾腾的战歌唱起,雷氏铁骑纷纷翻身上马,扣下头盔,露出狼一般凶戾的眼睛,咆哮着唱着吼着:“杀杀杀杀杀!!!”
“阿当,你真够狠!”楼原狠狠的盯着雷叮当,说。
雷族男儿随我,杀杀杀杀杀!”
“啊啊,比不上你们啊。”雷叮当笑得和弥勒佛似的,“阿原,你狠我也狠,雷楼叶,谁能狠得过谁?这就是雷家,楼家,还有叶家要证的命啊!三代已过,契约就到此为止吧。”
唯以双刀,一刀开天一刀辟地!
“哼哼哼……”楼原背着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雷叮当的笑脸,缓缓的笑道,“是啊,三代已过,是我楼氏先撕毁了契约……罢了,罢了,胜也雷家,败也雷家,这一切都是命!可是笑到最后,才是赢家。阿当,你不要把你们家最后一点血脉给折腾进去了!”
“末路就是路!天地无处容我!
雷叮当一脸纯真的随他笑着。
雷子彦翻身上马,狂风呼啸,白狐大裘翻飞在他身后,他凌厉的目光刺向前方,阿布尔部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无数战马带起沙浪,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可是,雷叮当虽然在笑,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从他的身上飘出来,若是不仔细去嗅,真的嗅不出来。
忽,哀声一转,杀气蓬勃。
那种哀痛而悲愤的气息,宛如一首歌。
黑甲铁骑们纷纷出刀,双刀互相拍击,成就了一曲浩浩荡荡的哀歌。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末路就是路!天地无处容我!
风起沙扬,黄沙如一梦,歌声苍茫如桑田。
唯以双刀,一刀开天一刀辟地!
雷子彦抽出腰间长刀,弹刀而歌。
雷族男儿随我,杀杀杀杀杀!”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1)
雷菁神往的念着这首歌,忽然觉得,自己的满腔悲愤满腹哀伤,都凝在这首歌中了。一首将军歌,祭奠雷门一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雷子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月简娘叹息道,“若不是怕他一怒起来把其他人屠杀了,我肯定想办法把他收到我的菊花小院来……不过最狠的还是你爹,那个弥勒佛,烧杀抢掠起来肯定比雷子彦还狠。”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哥他就要来了,我爹他过得也很好?”雷菁回过身,拉着月简娘的袖子急切的问道,这是,她来到明月魔枪宫后,第一次听到爹爹和哥哥的消息,宫里的人都得了九夫人的指示,缄默不语,什么也不肯跟她说。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我骗你做什么?”月简娘笑道,“你没见那三场大火烧得多大,没了军粮,我看那龙渊帝能用什么养活一群军队!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天下易主便在此刻!无论正派还是邪派,现在都动起来了,小菁,我告诉你吧,在你学艺的一年里,龙渊帝已经茧食了天人枪宫!而楚歌霸刀门,哼,根本就是历代皇帝的秘密军队,特设在武林中,试图占据一席之地,来日可以以此为基础侵占武林。天人枪,霸刀门各有四州,加上青国五州,龙渊帝已经有了十三州,实力暴涨,完全可以和我明月魔枪抗衡!这药王殿,就是我们的关键了!你懂不懂?”
黑甲铁骑,多半是雷子彦的子弟兵,十五戍边白发归,注定一生征战沙场,可是未及衣锦还乡,家中父母手足与弱妻皆被腰斩于市的消息便已传来,紧接着的,便是连夜的围剿,杀出去的,便是今日的黑甲铁骑,自称雷族,杀不出去的,便是黄沙一捧,枯骨草生。埋葬了往日的雷家子弟兵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用双手守护了十年的大青国。
“我明白的。”雷菁点点头,笑道,“药王殿有云海雾丹四州,海州是天下第一富地,而丹州是天下第一良田。现在龙渊帝无粮无钱,药王殿他势在必得。”
黑甲铁骑们狼一般的眼神看向天空,宛如狼啸般一同高歌。
“你明白就好,我们不能输!”月简娘双手紧紧的按在雷菁肩头,铿然道,“我们输不起!输了,我们就是第二个雷家!所以,雷菁,如果明月宫还值得你留恋,你就不能动摇!谁都不能让你动摇!我也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事情算不上光明磊落,可我们若不去做,别人就会做,皇帝赢了会放过我们?打死我我都不信!”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如果明月宫还值得你留恋……
雷子彦敞开双手,剑一般的眼神刺向天空,高声歌道。
不知为何,那一刹,闪过雷菁眼前的是一个身影……红枪黑发,白衣云纹,回首之时,红莲异相,笑容亲切。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我不会再动摇了。”于是,雷菁闭上眼睛,再睁开,认真的说,“在我想到别的办法之前……如果这就是保护明月宫的唯一办法,我愿意去做。”
“哈哈哈!!”雷子彦突然狂傲的大笑起来,慵懒的眼睛瞬间比狼更凌厉,犹如头狼巡视自己的子民,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名动天下的黑甲铁骑们,凡被其目光所触及者,皆仰首挺胸,目中杀气涌,犹如战狼喋血。
月简娘笑着看着雷菁,抚摸着她的头发,半晌,才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对不起。再忍一段日子吧。”
长河落日静天外,铁马金戈动地来。
雷菁在她怀中点点头。
“苍天啊!!”“大地啊!!”又一次哀鸿遍野。
对不起这句话,其实,应该对他说。
“哦哦,这样啊……”雷子彦懒懒的笑道,“那就先把你们的屁股扣下了,等下十个人头换一个屁股,不够这数的,自觉点,裸奔给兄弟们看。”
秦一多,对不起了……
“是啊是啊!”扎须大汉连忙帮腔,“男人的屁股有什么好看的,要赌也要赌女人的啊……再说了,兄弟们要是都裸奔上阵,这要是传出去,就连将军您的脸也一起丢了不是!”
水牢之中,小船微微荡开涟漪,簪着碧色琉璃花的少女,握着钥匙的手在微微发抖。
“将军!”另一个白面小将连忙向雷子彦拱手道,“阿布尔部落的人马很快就要来了,请以大局为重!”
“小初,你回去吧。”秦一多看了她一眼,重新闭上眼睛,宛如假寐,“师傅若是知道你偷了她的钥匙,必定大怒。”
“不要啊!!”“不要啊啊!!”顿时哀鸿遍野。
“我,我不怕!”午晴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秦哥哥,你是不是怪小初,那天没有和你站在一起……小初,小初事后是很后悔的……”
微微一笑,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小酒窝,天狼王雷子彦懒懒的笑道:“哦哦,还有裤子啊,继续赌,输了就去裸奔吧。”
“我没有怪你。”秦一多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以后也不会怪你的。现在回去好么,我还有许多事情要想,真的不能陪你玩。”
那被称为将军的男子,肤色古铜,大风吹拂着他额前零零碎碎的乱发,和他围在脖子上的白狐大裘。
“……陪我就是玩?陪那个女人呢?”午晴初沉默半晌,突然压抑的喊道,“秦哥哥,你只想要她陪,不想看到小初对不对?”
“将军,不要赌了好不好,兄弟们输的只剩裤子了……”一个扎须大汉苦着脸道。
“……”秦一多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午晴初,“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后头跟着的黑色铁骑们很无语,但习惯性的将他的命令当做军令实行,纷纷下马,走到他面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张苦瓜脸。
“还能怎样?我都看见了!”午晴初眼泪落了下来,“从小到大,你从来没和人这么亲近过!只有她这么特别!我不服气!我要证明给你看,我比她更在乎你!”
“哈秋!”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摘了头盔随手丢到一边,转过身来对身后的黑色铁骑道,“谁念我?下来下来!这么不服气,再赌过!”
说完,便不顾秦一多的反应,站起身来,执拗的将钥匙,插进禁锢秦一多双手的水神狱中。
收割了多少人命,才磨砺出一把带着鬼魂哀嚎的刀?
秦一多皱了皱眉,刚启了唇想要说什么,却,那个女子的话突然从脑中一闪而过。
黑压压一片黑甲兵士,犹如一片黑色洪流,腰间双刀,散发出魂魄的味道。
“你若不信,就夜里来找我,我证明给你看。”
北风卷地白草折,鸿雁飞,战马嘶。
透过天窗,倒映在水上的天空,月明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