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杰对李原说：“上次你去，也没见着，这是我儿子，叫薛诚。”他随即又对着薛诚说了几句日语，薛诚连忙深深鞠了一躬，嘴里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你好。”薛文杰又特意指着琪琪跟薛诚说了几句，薛诚又连忙冲着琪琪鞠了一躬，嘴里一边说着“姐姐好”。
这个少年个子不算太高，面色苍白。他似乎非常紧张，低着头站在几个人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李原他们都只是在电视上见过日本人鞠躬而已，一见薛诚点头哈腰的，一时都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好。谁知道薛诚抬起头之后，竟然紧盯着琪琪看了几秒钟，不自觉地说了一句日语。
他回过头来说了句日语，似乎是在叫什么人。一个少年随即便从车里下来，站在几个人面前。
李原他们一齐把眼睛望向了薛文杰，薛文杰笑笑：“他说姐姐真漂亮。”
琪琪费了挺大的力气也没想起来，只好沉默。薛文杰笑道：“没办法，那时候我很着急，没顾上跟你打招呼。”
李原心想，这帮小日本，这么点儿就懂这个。他连忙说：“好了好了，赶快走吧。”
薛文杰说：“惊雁湖度假村着火那天，记得吗？着火之后，你跟你爸爸见面的时候，我也在旁边。”
薛文杰坐回车里，仍然不忘跟琪琪说一句：“琪琪，你最近要是不忙的话，我请你喝咖啡吧。”
琪琪想了想，实在是没想起来，只好摇摇头。
琪琪连连点头：“好啊。”
薛文杰笑起来：“咱们九月份见过，记得吗？”
眼看着薛文杰的奥迪开进了市局大院，李原这才跟琪琪说：“行了，你回去吧。”
没想到琪琪却很大方：“我叫琪琪，他是我那生理上的爹。”说着她一指李原。
琪琪鼓着腮帮子：“哼，回去就回去。”说完招呼也没打，便扬长而去。
李原有点紧张：“行了，赶快走吧，这地方不让停车。”
李原这才看看许莺和聂勇，说了个“走吧”。
对于李原近乎挑衅的说法，薛文杰毫无不以为忤，他哈哈大笑起来：“你那张嘴呀，老是那么损。”他随即跟许莺和聂勇也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便看到了琪琪，“那小姑娘……李原，是你女儿吧，长得真好看。”说完，他竟然从车里下来了，站在琪琪对面上下打量她。
等他们也走进市局大院，却发现薛文杰还没有上去，和薛诚、何晓站在车旁边，似乎是在等他们回来。薛文杰一见李原，冲他招了招手。
李原有点没好气：“你不是说下午来吗？”他不等薛文杰回话，“哦，也难怪，你们日本跟我们中国有时差，现在你们日本应该是下午一点才对。”
李原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薛文杰先看了看他的身后：“琪琪呢？”
他正在往下说，一辆车从后面过来，直接停在了他们身边。李原毫无防备，倒吓了一跳。再看车窗摇了下来，薛文杰的脸露出来，对李原笑了笑：“巧啊。”
李原简短地说：“回家了。”
李原说：“行了行了，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回家睡觉去，老在这儿出来进去的算怎么回事……”
薛文杰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了。”说完他回头对薛诚说了一句什么，薛诚的状态立即变得非常萎靡。薛文杰这才扭过头对李原说，“小诚好像很喜欢琪琪……”
眼看西洋镜被拆穿，琪琪只能张张嘴：“我没细看。”
李原都不等他说完就开始冒火，他连连摆手：“不可能……”
李原却不上当，冷笑着说：“哦，是吗？那你说说，新闻上是怎么说的？”
薛文杰直接打断了他：“我说什么了，就不可能。”
琪琪一抱胳膊：“这你有什么可保密的，今天早上电视新闻都播了。”
李原一时语塞，薛文杰这才说：“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小诚现在天天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待在我的办公室里。他本来精神状态就不是太好，跟谁也不愿意交往。现在到了这边，更是人生地不熟的，老是这么窝着，我真怕他出点儿什么问题。”
李原说：“别瞎打听……”
李原第一次看见这么低声下气的薛文杰，他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半晌，他才勉强说了一句：“我问问琪琪吧，也得看她愿意不愿意。”
琪琪一撅嘴：“不，回去干吗去。”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们这回这案子不小吧？”
薛文杰连连点头：“那是当然。”他说完回头对何晓说，“你们先走吧，晚上我给你们打电话来接我。”说完又用日语对薛诚嘱咐了一遍。
李原转身开始往门外走，一边嘴里说着：“跟我们上楼算怎么回事，该回去了。”
薛诚顺从地回到车上，何晓也点点头，钻进了车里。
琪琪说：“去哪儿，当然是跟你们上楼了。”
眼看着这辆奥迪开了出去，薛文杰说：“我去孙局那儿，你来不？”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
很快他们就吃完了各自的面，结了账，李原一边把钱包往衣服口袋里塞，一边对琪琪说：“你现在去哪儿？”
李原含含糊糊地说：“你先去吧，我还有点儿事儿。”
李原皱皱眉，没再说什么。
薛文杰点点头：“行，那我先走了。”说完他便向办公楼走去。
琪琪一脸的不耐烦：“我哪儿知道。”
曾宪锋也刚吃完饭回来，李原和他是前后脚进的办公室。俩人还没坐下，座机就响起来了。曾宪锋接起电话：“喂，孙局……嗯，在……行，知道了。”
李原忽然冒出一句：“你那个姓夏的同学呢？”
他挂断了电话，对李原说：“走吧，孙局叫。”
琪琪说：“你怎么不说今年过年还早呢，真是的……放假了也就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才来找你的嘛。”
李原无奈地抓了抓头发，站起来和曾宪锋一起去了孙宝奎的办公室。
李原说：“你们今年放假这么早？”
孙局办公室的门开着，薛文杰已经坐在了孙局办公室的沙发上，不知在聊什么，看样子聊得挺开心。廖有为也在座，他好像主要是听，没怎么说话。
琪琪一听这话，明显是对李原感到不满：“我昨天就考完回家了，现在已经是放寒假了。”
李原他们一进来，孙局说：“来了，坐。”
琪琪看他俩这表情，心里有点莫名其妙。李原连忙插进来：“你最近期末考试，还有空跑过来，不用复习啦？”
曾宪锋一看见薛文杰连忙伸出手：“你回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许莺和聂勇慌得连忙摆手，一个劲说：“不用不用。”
薛文杰跟他握了握手：“回来得太匆忙了。”
四碗面很快就上来了，琪琪看看自己碗里加料的牛肉和荷包蛋，看看许莺和聂勇：“你俩吃素的行吗？要不我分给你俩点儿牛肉吧。”
他们寒暄完，孙宝奎才接着说：“对了，文杰，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李原心里非常清楚他俩的胃口是怎么变弱的，也就没多说什么。
薛文杰这才说：“叫薛诚。”
聂勇也连忙说：“我也就要碗素的。”
孙宝奎点点头：“你看看这个吧。”说完他递了一个画册过来。
许莺想了想：“我要碗素的就行了。”
薛文杰接过来，李原坐在他对面，一眼就看到那是临江路附近一个叫“贝尔斯”的语言学校的宣传画册。薛文杰翻看着这本宣传册，孙宝奎说：“这个语言学校算本市最好的了，既给中国人交外语，也给外国人教中文。而且这个学校跟本市的中小学都有合作，除了教语言外，还可以教语文、数学这些科目……”
李原想了想：“我也要一碗牛肉面，你们呢？”他问的是许莺和聂勇。
孙宝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薛文杰的反应。
他们很快就坐在了楼下的小面馆的桌前，琪琪想了想：“我要一碗牛肉面，让他加双份肉，我还要加个荷包蛋。你们吃什么？”
薛文杰似乎很感兴趣，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他把画册一阖：“挺好的，回去我就给他报名去。”
许莺和聂勇其实早都做好准备了，一听他这么说，连忙说“好”。
孙宝奎点点头：“你这回来，打算待多长时间啊？”
李原说：“别磨叽，我这儿忙着呢。”他抬头对许莺和聂勇说，“你俩，一起去吧。”
薛文杰说：“长待，没准呢。”
琪琪有点泄气：“就吃面啊。”
孙宝奎看了看台历：“那看来你可以在国内过这个春节了。”
李原看了她一眼：“吃面。”
薛文杰点点头：“是啊，很久没过春节了。”
琪琪转怒为喜，嘻皮笑脸地说：“那咱们吃什么啊？”
孙宝奎一笑：“其实也没啥意思，年年都是那老一套。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李原心里明白，顾馨蕊也从没见过这么惨的尸体。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离十二点还差三分钟，便站起来：“那咱们出去吧。”
薛文杰说：“我也没什么太正经的工作，日本那边有个杂志，我现在在给它写稿子。”
琪琪板着脸：“是啊，她说她忙，还说什么没胃口。”
孙宝奎似乎很感兴趣：“那就是作家了，什么内容的呢？”
李原问：“你刚才找你妈去了？”
薛文杰连忙摇头：“不算作家，其实就是把国内的一些情况写出来而已，一般也就是一两千字的豆腐块而已。”
琪琪有点来气：“我妈还让我自己找个小饭馆吃饭呢，你倒好，直接把我支回食堂去了。”
孙宝奎点点头：“那也算作家，专栏作家嘛，回头拿给我们看看。”
李原说：“找我管饭，我这儿忙着呢，你怎么不去你们学校食堂吃呢？”
薛文杰笑起来：“还是别了，我写的都是日文。”
琪琪说：“找你管饭啊。”
孙宝奎也笑了：“也是，连这个都想不到，我还真是有点老糊涂了。你最近在写什么呢？”
李原正在看资料，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琪琪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李原捏了捏眉心，这才问：“你怎么来了？”
薛文杰说：“写写省城的一些风景名胜吧。对了，我还想问问呢，咱们局里最近这几年都破了什么案子，我倒想写写。”
对第一发现人的调查很快就结束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司机，虽然开车的时候很不老实，很喜欢超载加塞闯红灯，但说到杀人分尸，他是肯定干不出来的。
孙宝奎说：“那你问李原吧，大案子他都有份。”
民警感到案情重大，不敢轻举妄动，连忙一边封锁现场，一边报告了市局。这之后，李原他们就来了。
薛文杰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我开车路过个现场，听说是有人碎尸案是吧。”
当地派出所的出警记录倒是也和司机的说法相吻合——派出所的警察赶到时，地面已经被刨出了一个坑。坑倒是不深，土质也比较松软，所以司机用手也能刨动。民警能看到坑里埋了个编织袋，袋子上面有个大口子，里面隐约露出了一只人手，而报案人正在坑旁边不远处瑟瑟发抖。
李原心里一动，他还没说话，孙宝奎已经开始摆手了：“这个不能说，还没到说的时候。”
这个司机费了老大的劲才算把事情向接线员说清楚，接线员让他务必在现场等着警察到场，司机都快哭出来了，但他不等也得等，因为他的腿都没法让他站起来了。
薛文杰点点头：“这要在日本，早都吵吵上天了。”
这个司机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明白过来之后，连忙拖着湿漉漉的裤子往后爬了几步，忽然想起这种事情应该报警，于是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了110。
孙宝奎说：“国情不一样……”
李原现在心里却有些无所谓了，他拿过案件资料，先看了看尸体的发现过程。按照当地派出所的问讯记录，第一发现人是个货车司机。昨天他开车路过那个地方，正赶上内急，便把车停在路边，打算下到山坳里方便一下。等他解决完了，却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两条野狗正在地上刨。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是埋着金银财宝。也是财迷心窍，他撵跑了那两条狗，然后开始用手刨那两条狗曾经刨过的地方。但他刨着刨着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因为地里刨出来的土味道忽然变得很大。他最初还以为是那两条狗在那儿埋了泡屎，两条狗是在争屎吃，然而里面露出来的编织袋又让他的心里燃起了希望。等他用随身带的一把小刀在编织袋上豁开一个口子之后，一只人手让他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大小便失禁。
薛文杰说：“有什么进展也不能说？”
薛文杰一早又跟孙宝奎通了个电话，约好了下午来。孙宝奎挂了电话，马上就跟廖有为打了招呼。廖有为立刻通知了李原和曾宪锋，曾宪锋还不清楚状况。等他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不免叹了口气。
孙宝奎的态度相当坚决：“肯定不能说，这是纪律。”
李原想起马剑又要来，就觉得一阵一阵的脑袋疼，局里大多数人也是这种看法，觉得部里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但既然这事儿都定了，也就只好照办。
薛文杰似乎有点遗憾：“好吧，那只能等破案了再说了。”
现在已经临近春节，虽然案件的具体细节并未公布，但省城已经开始谣言纷起，在联系上元旦前电影导演被杀的案子，一下子给警方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同时，在接到了市局和省厅关于这起案件的报告后，部里又派了专家下来指导工作，而专家组的组长就是马剑。
孙宝奎看看他：“怎么，日本读者还爱看这个啊？”
市局除了对尸体和现场痕迹进行勘查外，还向周边各县市公安局发出了协查通报，同时开始排查失踪人口，看是否能找到和死者年龄及体貌特征相似的。
薛文杰说：“哪儿的读者都爱看这个。”
所有看到这份报告的人，第一感觉无一例外都是极度的恶心。在好容易平复下去之后，所有人又都是无一例外的心情沉重——凶手在对待尸体的行为上表现出来的极度凶残和变态，说明他的心理严重扭曲，他很有可能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快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不止做了这一起案子，而且，还会继续作案。
李原忽然插了一句：“你没自己调查调查？”
根据顾馨蕊的报告，死者为女性，年纪大约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大约一米六八。从尸体的腐烂情况来看，估计死亡时间已经有一个月了。尸体被切割成十块，切口参差不齐，但骨骼都是从关节分开的。头颅缺失，残存的颈项上留有绞股绳的勒痕，估计是致死的原因。双手十指缺失，无法提取指纹。最为发指的是，死者的乳房和外阴被人割去，眼球被人剜去，阴道和子宫也遭到了严重破坏。
薛文杰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点猝不及防，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说完他笑了一下，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程波把李原开的那辆车彻底检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虽然如此，局里还是决定暂时先不动那辆车了。而顾馨蕊那边做的初步尸检报告也已经出来，其中的一些内容让所有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不知怎么，李原的心里忽然隐隐地开始有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