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忽然有点儿头疼，梁汉霞搞不好会直接跑到医院来闹一场，本来这边就够乱的了，她来只会更乱。要不要事先跟医院打个招呼，她敢过来闹，就直接按住送到派出所里去。
“嗯，嗯，回病房。”保姆有些哆嗦着走了回去。
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又来人了：棉纺厂的二位领导——财务科的钱科长和人事科的金科长拎着水果、点心进了住院区。金科长一进来就愣了：“哎，这是怎么回事？”
“您先回病房吧。”廖有为不希望这个保姆一直站在他们旁边。
钱科长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怎么了，老金，怎么不走啊。”
看来这个保姆也让梁汉霞吓唬得不轻，薛文杰有些同情地看看她，他几乎可以想见梁汉霞接下来要做的一系列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不管这件事最终怎么收场，这个保姆一定会被她拿来撒气。
“怎么……怎么这么多警察啊？”金科长一眼看见了省厅和市局站岗的警察，还看到了谷成栋病房里的那帮警察。
“真有什么事儿我们帮你说话。”李原接过话头，“你放心，不会有大问题的。”
“警察？肯定有警察啊。”钱科长不以为然，“你也不想想小万卷进什么事里了。”
薛文杰有些无奈：“算了，您别着急了，回头真有什么事儿……”他也不知道真有什么事儿该怎么办。
“可这也太多了……”金科长看见了李原，“您是李同志？”
保姆一边抽泣，一边去摸电话，拨完号之后等了一会儿，她带着哭腔转向薛文杰：“占线，她是不是已经……”
李原点点头：“你们这是……”
“你再给她打电话说清楚不就行了。”
“我们代表厂里来看看小万。”金科长点头哈腰的。
“可，可万一梁老师……”保姆开始抽泣。
“李同志啊，”钱科长也辨认出了李原的声音，“您也在？小万在哪间病房啊？”
“你放心，跟你没关系。”薛文杰连忙安慰她，他觉得有些同情，毕竟这个保姆一直都挺安静温和的，让她受惊吓让薛文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就在前面，605床。”李原指了指，“今天才来？”
“那，那……”保姆有些不知所措，这回她又哭不出来了。
“是啊，是啊，昨天于厂长……”
“对啊，是省里的，和我们不是一个单位，比我们级别高。”李原解释得很认真。
“于厂长问了一下小万的情况，批评我们啦。”金科长打断钱科长的话头，“说我们太不关心同事了，出了事到现在也没看望一下，所以我们今天就来了。这些东西，”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都是今天早上现买的。怎么这么多警察同志啊？”他又贼兮兮地往谷成栋的病房里扫了两眼。
“啊，省公安厅？”保姆一时也傻了眼。
“有点儿事儿，”李原想了想，不打算向他俩解释太多，“不过跟万玟玟没什么关系，我带你们去吧。”他说完便往万玟玟的病房走去，金科长和钱科长连连称谢，跟在他的身后，薛文杰想了想，也跟了过去。廖有为和曾宪锋本来也想跟过去，后来一转念，觉得六个人的队伍未免太浩浩荡荡了，便忍住没动，继续观察省厅各位同事的动静。
“可他们不是公安局的啊，他们是省公安厅的。”李原此话一出，廖有为他们几个忽然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金科长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热情洋溢地开始发言：“哎呀，小万，这两天可委屈你了，身体怎么样，没什么事儿了吧？我们本来还挺担心的，今天一看，哈，其实你精神挺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出来之后买的，新鲜的，给你放这儿了，你可得记得吃啊。怎么样，大夫说没说，还得多久出院？你放心，厂子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就多休息几天，等完全康复了再上班也来得及。到时候我们商量商量，要不等好了之后，你再出去旅旅游，散散心。这回情况真挺特殊的，我们听说之后都捏着一把汗呢。前几天没来，也纯粹是因为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敢轻举妄动。其实这几天我都有点儿坐不住了，还是厂长说，要不你们去看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终归是我们厂的职工，是我们同事，这点儿感情还是要有的，别让人觉得厂子里对你不闻不问，这样会伤了大家的心的，所以我们今天就来了。”
“梁老师说要找你们市公安局。”保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愧疚地看了几个人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他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的，仿佛正在被狗撵似的，李原的耳朵都有点儿跟不上，而钱科长一直在他身后附和。万玟玟的表情却很平淡，好不容易等到金科长说完了，万玟玟才点点头：“嗯，谢谢。”“谢谢”两个字说得很轻，似乎没什么感情。
“他妈妈什么意思？”薛文杰想起梁汉霞的凶悍，不觉有些发怵。
“你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厂子里一定会尽量帮你解决。”钱科长慢慢开了腔，才不至于让屋里突然冷场。
“勉强算是躺下了，可把这孩子吓坏了。”保姆惊魂稍定，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揉眼睛。
“我没什么困难，都挺好。”万玟玟幽幽地说道。
张皇失措的保姆挂上电话，薛文杰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郭晓曦安顿好了吧？”
“你不要客气……”金科长又开口了。
她走到电话机旁边，直接绰起听筒拨了个号码——她已经忘了打电话要先和护士打招呼了——然后说道：“喂，喂，梁老师……梁老师是我……是我……哎哟，可了不得了……好，好，我冷静一下……”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继续说道：“梁老师，可了不得了，刚才来了一帮警察，把晓曦从病房里撵出来了……对，对……不是撵出医院，是把他弄到隔壁病房去了……现在这边全是警察……对，好多，不得有个大几十……好，好。”
“我没有客气。”万玟玟打断了金科长的话，这让李原也松了口气。
郭晓曦的保姆从薛文杰的病房里走出来，愁眉苦脸的，嘴里一直在念叨：“哎呀，这是干什么呀。”
“我们研究过，等你满一年了，可以解决你的编制问题。”金科长似乎特别替万玟玟感到高兴，兴高采烈地宣布，这句话他说得还算比较从容。
曾宪锋眼看着夏会山、方晴晴、高舒雅三个人进了屋，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乱了，全乱了。
“哦，那到时候再说吧，也许用不上。”万玟玟淡淡的，似乎不怎么领情。
“嗯。”高舒雅又点了点头，还是那么僵硬。
“解决了编制，就能解决住房了，以后……”金科长显然对万玟玟的不开窍感到着急。
“那咱们进屋坐着说？”夏会山指了指袁大夫的办公室——院长来的结果，就是把袁大夫的办公室临时征用变成了省厅的办公室兼会客室兼审讯室。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行。”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第二个选项供高舒雅选择。
“……”金科长那张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你这两位老板，现在暂时还不能出院。”夏会山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扫了一下廖有为他们四个，“所以我们今天要在医院给他们做笔录，在这之前，我想先和你聊聊，你看行吗？”
“要不你们先回吧。”李原出来打圆场，“今天你们来得不巧，事情太多，乱哄哄的。”
“嗯。”高舒雅微微点了点头。
“没事，没事，再坐会儿，再坐会儿，不着急，不着急。”钱科长看不清几个人的表情，还以为李原是纯客气。
“你来的时候，星皇娱乐已经被查封了，不过这你不用担心，你的私人物品事后自然会还给你。”
“先回吧，今天太乱。”李原笑笑，盯着金科长。
原来省厅的公安玩儿的招数跟我们也差不多啊，嗯，也未必，这几句话我都不一定稀罕说出来。李原一边想着一边听夏会山继续往下说。
金科长被李原盯得十分不自在，他拽了拽钱科长的衣角：“老钱，咱们回去吧，今天确实不太方便。”他有些悻悻。
“我们调查的过程中，没发现你参与到了案件中，但是你在这个公司上班，也不能说完全无关，所以希望你尽可能帮助我们，也好尽早给自己解套。”夏会山声音不高，却很威严。
“哦，回去啊？”钱科长还没坐下——他没找到坐的地方，一直站在金科长身后。
“说了。”高舒雅点了点头，动作僵硬，显得非常紧张。
“回吧，回吧。”金科长无奈地对钱科长说道。
夏会山看了看高舒雅：“情况她都跟你说了吧？”
“你们慢走。”万玟玟说得很平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点儿不像是在送客。
她们俩都没理别人，径直走到了夏会山面前。方晴晴说了句：“夏总队，她来了。”
“那你好好休息。”金科长挤出满脸笑容跟万玟玟告辞之后，又露出无奈的表情，和钱科长离开了病房。
他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不经意间却看到了更让他头晕目眩的一幕：方晴晴带着高舒雅款款地走进了住院区。
“抱歉，抱歉，今天省厅的同志在这儿办案子，你们真不能待太久。”走到外面，李原虚情假意地连连道歉。
曾宪锋的心里也很乱，刚才听薛文杰说完自己的判断，他就觉得情况突然变得特别复杂了——原来他也觉得情况复杂，但终归还算能厘清，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套了。
“省厅？”金科长和钱科长同时愣了一下。
副局长说完这些，又例行公事地嘱咐了几句，安慰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廖有为的心里却更没底了，他又往大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孙宝奎仍然没回来。他这才死了心，放下电话，准备暂时按兵不动，看看事情的走向再说。
“就是省公安厅，咳，”李原干咳了一下，“事儿有点儿大。”
廖有为听着他们说话，心里有些沉重。刚才省厅的人一来，他就赶紧往局里打电话，孙宝奎却还没回到办公室。联系不上孙宝奎，他有些发急，挂断之后也没多想，就把电话拨到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那儿去了。副局长倒是很淡然，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但他也找不到孙宝奎，耽误了一些时间，才没有及时通知到廖有为他们。他让廖有为先配合省厅的工作，因为这个诈骗案虽然不如凶杀案性质恶劣，但牵扯的面太广，案值也特别大，是在部里都挂了号的，所以一切工作都要给省厅让路。
“因为什么呀？”金科长似乎很好奇，而钱科长也伸长了脖子想听听。
李原笑笑，没理他。
“这个嘛，我不太方便透露。”李原故弄玄虚。
“收获？什么收获？”关志威似乎听不懂李原在说什么，“我来看大家，希望大家不要压力太大，也想想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的声音也变大了，似乎在抗议。
“很大，很严重？”
“那你来了这么几天，有什么收获没有？”李原不想听关志威说套话，直接打断了他。
“反正，”李原摸了摸后脖颈，“怎么说呢？”他又顿了顿，往万玟玟的病房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在谷成栋病房门口站岗的警察，“这么说吧，万玟玟旁边那张床上睡的是省厅的女警察，还有一个检察院的以家属名义在这儿陪床。”
“既是邱先生的意思，我自己也想这么做。毕竟大家同学一场，邱先生觉得……”
“啊？”金科长张大了嘴，钱科长索性张不开嘴了。
“哦，他跟我们普通人还真不一样。”李原话里有话，“你现在天天来，一待就是一天。这是你们邱先生的命令，还是你自己想这么做？”
“反正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你们赶紧回吧，待时间长了可能影响不好。”李原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他们的来路。
“没有，他特别忙，顾不上这些。”关志威稳住了心神。
“好，好，谢谢您。”俩人都有些惊慌，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表示感谢，连忙走了。
“他有没有特别伤心或者生气？”
“这样合适吗？”薛文杰在后面耳闻目睹了李原对这二位科长的戏弄，觉得有些不妥。
“还行。”
“怎么不合适，当然合适。”李原笑笑。
“邱先生这两天怎么样，精神还算稳定？”李原把邱茂兴形容得像个精神病。
“这俩再猥琐，也是国企干部……”薛文杰有些担心，虽然李原说的那些不能算瞎话，但明显是往歪处领这二位的想象力。
关志威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而那两个跟班却没动地方，只是挺了挺胸膛。
“放心吧，干部时间不长了。”
“再待会儿吧。”李原重复了一遍，语气明显加重了，“总得看看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显然不是在和关志威商量。
“怎么说？”
“嗯，其实也待不了多久。”关志威看了看出口，似乎又想离开了。
“昨天我和孙队去他们棉纺厂转了一圈，这么说吧，绝对不干净。”
“要不你就再待会儿吧。”李原看看关志威，不想让他就这么跑掉。
“怎么见得？”
“等会儿吧。”关志威很没眼色地说道，“我脑子有点儿乱。”
“昨天我们听说你那个老同学邵谦常去棉纺厂找万玟玟，就在那位于厂长面前提了一下邵谦这个名字，结果那位于厂长就慌了，破绽百出。我想这里头肯定有问题，而且跟邵谦有关系。”
“要不你就先回去？”薛文杰看看他，忽然有点儿不耐烦，不想再看到他了。
“邵谦，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薛文杰实在无法想象当年那个懦弱的少年如今能让一位国企的厂长谈虎色变。
“唉！”关志威重重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两个碎催，那二位的脸早已经变得像黄瓜一样长一样青了。
“而且他们之前一直不来，这我也理解，临时工低人一头，他们肯定是这么想的。可我们昨天去了之后，稍微敲打了两下，他们今天就来看万玟玟来了，说明了什么？”
关志威和两个跟班也被从病房里撵到了走廊上，冯彦看看一脸愁苦的关志威，笑了笑：“万幸，差一点儿就掉坑里了。”
“说明，”薛文杰想了想，“说明他们怕万玟玟告密？”
住院区乱作一团，除了警察之外，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都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打听，只能躲得远远的。除了夏会山之外，省厅还来了八个人。现在夏会山站在谷成栋和陆凝霜的病房门口，另外八个人全挤在病房里分作两拨围住了两个病人，却不急于给他们做笔录，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院长也来了，跟夏会山交涉了两句，却没有结果，只好无可奈何地在护士站打电话。
“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李原笑着眨巴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