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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9月12日(六)

“哦,哦。”金科长连连点头,想问是什么事情,又没敢问出口。

“还得去趟于厂长那儿,刚才跟您说话的时候,想起还有件事情没问他。”李原眨眨眼。

“咱们现在可以慢慢走了。”离开人事科的办公室,李原轻轻笑着说道,“他要愿意通风报信就通风报信吧,咱们不用着急了。”

“你们这是要回去了?”金科长谨慎地问道。

“这个厂子真有问题,我看万玟玟被招进来肯定背后有事儿。”孙宝奎摸着下巴说道。

“再见。”孙宝奎和他握了握手。

“财务科长说厂长关照过,厂长说是走正常手续招进来的,转过头儿就跟人事科长串供。人事科长说话还给自己留着余地,不肯把什么都背自己身上。虽然我见过的国企干部也都挺喜欢抢功劳躲责任的,但这么明显的还真少见。”

“行,行。”金科长微微喘了口气,似乎轻松了些。

“还有为什么弄成临时工也很奇怪,我觉得肯定不像金科长说的那样。”

李原问完这句话,看看孙宝奎,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孙宝奎便站了起来:“那先这样。”

“找找厂长吧,你是要杀他的回马枪吧?”

“嗯。”金科长点点头,底气似乎不太足。

“是,说时候,我觉得逗这帮人还挺好玩儿的。”

“她自己愿意去财务科?”

“你呀,严肃点儿吧。这厂长是正局级,别太过分了。”

“那,那是我们跟她商量的结果。”

“我知道,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放到财务科呢?我觉得放在厂办、工会,包括你们人事科可能都比放在财务科合适。”

李原再一次敲响了于厂长办公室的门,里面应了一声,李原立刻推门进去了。

“没那么简单,正式工的编制现在很难解决。厂长说先按临时工用几年过渡一下,过两年再转成正式工。”

“怎么,二位问完了?”于厂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这么快?”

“干嘛不直接给人解决正式工的编制,这样在十五中的万校长那儿不是更好说话吗?”

“嗯,想起点儿事情。”李原皮笑肉不笑地,“邵谦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没有,本来没有太合适的职位,后来厂长发话,让她去财务科当内勤。本来加个职位挺麻烦的,但临时工就没那么多事了。”

“邵谦?”于厂长的脸顿时有些发白,他强作镇静,“嗯,他是……”他好像有些茫然。

“以前财务科有她这个职位吗?”李原插话问道。

“他常到你们厂里来找万玟玟,说自己是做生意的,您认识吗?”

“哦。”孙宝奎点点头,金科长看来说瞎话也有一套,真的假的混着说,也能自圆其说,如果不是知道他刚才和厂长偷偷摸摸通过电话,孙宝奎可能也会百分之百地接受他的说法。

“我……”于厂长犹豫了一下,“我不认识,你们要找他吗?”

“填登记表,转一圈下来,最后厂长签字同意,这个人就算招进来了。”

“我们现在不找他,不过今后就说不准了。”李原笑着说道。

“报名要填什么不?”

“您要见到他了,麻烦让他跟我们联系一下。”孙宝奎补充了一句。

“自己找过来的,我们在厂区周围的布告栏里贴招工的布告,看见愿意来的就到我们这儿报名。”

“好,好,一定。”

“那她到你们厂找工作,是自己找过来的,还是熟人推荐呀?”

“那就先这样?”

“我们子弟学校这几年办得也不行了,老师流失得很严重。再说子弟学校的生源也是什么样的都有,所以好学生的家长都不太愿意让自己孩子上子弟学校,尤其是初中和高中的。”

“嗯,先这样,先这样。”

“你们厂不是有子弟学校吗,怎么还有这种考虑?”

“再见?”

“于厂长说,她爸爸是重点中学的校长,招进来对本厂子弟上学有好处。”

“再见,再见。”于厂长用手绢擦了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哦,对了,这人你们是听谁说的?”

“于厂长看完她的材料之后怎么说的?”

“这个嘛。”李原笑了笑,“再见。”

“是,是。”金科长连连附和。

李原和孙宝奎又去找了一趟佟科长——刚才从财务科一出来,佟科长就回自己的办公室了,他好像不太想带着李原和孙宝奎去找厂长。

“当个厂长也不轻松啊。”孙宝奎感叹了一句,同时想到于厂长手头的那本闲书。

李原和孙宝奎走到保卫科门口的时候,佟科长正大发雷霆,俩人没有急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原来就刚才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一个退休老职工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被偷了钱包,库房保管员来报告刚发现库房墙上有两个盗洞,有几卷棉纱和几个钢锭被盗了,两个社会青年跑进子弟中学和学生打了一架,还有一辆车在家属楼前面撞伤了一个看病回来的青年女工之后跑了。

“嗯。”

孙宝奎不禁有些同情起佟科长来了,棉纺厂周边这两年治安情况恶化在省里市里都挂上号了,表面上看还是外来人口增多,警力不足造成的,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和棉纺厂自身的经营有关,因为经营不善,很多棉纺厂的职工办了停薪留职,开始做生意,有在棉纺厂周围开店的,还有跑到外面去的,有的甚至跑到国外打洋工,很多人就把房子租给了到这边来淘金的外来户。而很多棉纺厂职工的子弟毕业后既没能自己找到合适的工作,也没能进厂接家长的班,只能终日游荡,这些都成了不安定因素。

“这一两百人的材料最后都得于厂长过目?”

佟科长发了一通脾气,好像安定下来了,孙宝奎便推门进去:“佟科长,有点儿事情还想麻烦你一下。”

“一两百人吧。”

佟科长端着大搪瓷缸子正准备喝水,此时连忙把缸子放下:“什么事儿,您说,您说。”

“你们厂每年招多少工人?”

“你们这儿进出厂门都要登记是吧?”

“是,哦,不对,”金科长有点儿语无伦次,“不是我招的,是我们厂招工招来的。”

“是啊。”

“万玟玟是您招进来的?”孙宝奎不想一直戏弄他,便顺着金科长的话切入了正题。

“我们想看看这几个月的登记表。”

“嗯……你们想了解点儿什么?”金科长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几个月的?”

“您刚才是跟于厂长打电话呢?”

孙宝奎想了想:“先看半年的吧。”

“哦,其实也没什么……”金科长的秃顶上开始发亮,似乎是冒汗了。

“那你等等,我找一下。”

“我们刚从厂长办公室过来,走到门口听见您在打电话,怕打扰您,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李原话里有话地说道。

今年的登记表都被装到了一个大文件袋里,到年底的时候,一整年的登记表会被装订成册送到棉纺厂的档案室。佟科长把表格从文件袋里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清点:“半年的,现在是九月,九月的还在门房,剩下的就是八月、七月、六月、五月、四月的。呐,都在那儿呢。”他从那一摞里面分出多一半来递给了孙宝奎。

“来这么快……”金科长小心嘀咕了一句,“你们是……”他有点儿犹豫,不知该怎么发问。

孙宝奎和李原从前往后翻了一遍——他们就为找邵谦这个名字,结果发现邵谦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来七八次,四月份,他的拜访单位写的都是都是厂办,从五月份开始,拜访单位写的就是财务科了,而来访原因写得也既简单又统一:业务。孙宝奎又找佟科长要了剩下的表格,结果发现一到三月份,除了春节那几天之外,邵谦来得一样很勤,原因也是业务,除了春节后有一次拜访的单位写的是房管科之外,其他时候也都是厂办。

“市公安局的,刚才于厂长给您打过电话。”

孙宝奎和李原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没说话,孙宝奎把登记表还给佟科长,随后便告辞出来了。

“我就是,你哪位?”一个秃顶矮胖子操着公鸭嗓子问道,他瞪着一对金鱼眼看着李原和孙宝奎,脸上满是疑惑。

离开保卫科,孙宝奎看看李原:“这个邵谦来棉纺厂,肯定不是为了追求万玟玟,至少追求万玟玟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金科长在吗?”李原故作谦卑地问道。

“他今年每个月都要来七八趟,一周来两次,这也太频繁了。看样子去年他肯定也来,只是去年的登记表现在咱们看不到。另外,万玟玟是五月份来的,他五月份的拜访单位写的都是财务科,之前的写的都是厂办。我看写财务科都是掩人耳目,他还是去厂办。而且,他去的那几个部门都是行政部门,哪有什么业务可谈。”

随着这“砰”的一声,李原敲响了房门,那个公鸭嗓子答应了一句:“进来。”

“要是去厂办的话,看来,他的目标只能是于厂长了。”

“嗯,嗯,好,好。行,于厂长,你放心,见了他们我就这么说。”里面有个公鸭嗓子男声说完了这几句,便传来带着金属回声的一声“砰”,似乎是挂断了电话。

“您注意了没有,刚才一提到邵谦这个名字,于厂长就开始紧张了,然后就否认自己认识邵谦。我感觉他肯定认识邵谦,而且很熟,但是他不希望这种关系曝光。”

李原一下楼梯便右转,速度虽然没减,但脚步却放得很轻。俩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人事科门口站住,不急于进屋,而是在门口偷听。

“看来这个于厂长身上是有问题啊,搞不好是经济问题。”孙宝奎摸着下巴说道。

孙宝奎和李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孙宝奎大致已经明白李原想干什么了,虽然他觉得这么干太促狭,也很不上台面,但又不能当面拆穿,只好装傻。

“这个咱们也没真凭实据,不过我看可以跟那位骆锦松检察官说说,让他们关注一下。”

“也对,也有道理。”于厂长点了点头。

“有一次他的拜访对象是房管科,不知道他去房管科干什么。”

“要不我们先去财务科吧。”李原朝孙宝奎挤了挤眼,“她同办公室的人了解得应该比人事科的人更多。”

“要不咱们就再去房管科问问,反正来都来了。”

“也在一楼,财务科在一下楼左手边走到头,人事科在右手边走到头。”

“行吧,走吧。”

“哦,好。”李原微微点头,“财务科在哪儿,我们也想去一趟。”

房管科在一排平房里,李原和孙宝奎推门进去的时候,屋里烟气缭绕,一地的瓜子皮,有几个人正在窗户旁边的一张办公桌上打牌。

他放下电话,转回身来:“说完了,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人事科就在一楼。”

“你们谁呀?”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年轻无意间抬起头看到了他们。

“行吧。”于厂长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拨通了桌上的电话,“喂,金科长,我老于……有两个公安局的同志……想问问万玟玟的事情……对,你接待一下。”

“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孙宝奎微笑着,看了一眼几个人面前放的硬币和毛票。

“那要不麻烦您给人事科打个招呼,我们去问问他们。”

“警察同志,我们这是休息时间随便玩儿玩儿,可没赌博啊。”那个小年轻立刻结巴了,而其他几个人也惶惑地抬起头,一直有些不知所措。

“应该……”于厂长有些含糊了,“应该是吧。”

“赌博不赌博的,我们管不着,你们科长在吗?”

“那关于她的事,人事科会不会比较熟悉?”

“在,他就是。”小年轻立刻一指面前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同时明显是松了口气。

“我事先怎么会认识她,您真会开玩笑。”于厂长矢口否认。

那中年人也转过脸来:“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事?”他显得倒是比其他几个人沉稳些,但那一脸的抓痕又格外的触目惊心。

“这人您事先不认识,是你们人事科招进来的?”孙宝奎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有条不紊地给于厂长下套。

孙宝奎随即想起来之前佟科长说过,房产科长两口子打架,单挑变群殴的事情,想必这位脸上这几道就是被夫人挠出来的。他忍着笑:“您贵姓?”

“也不能说专门了解吧。”于厂长往后一靠,把腿翘起来,“每个准备招进来的人,我都要最后把一下关,怎么说呢?这就是职责吧。”

“姓邬。”

孙宝奎在心里暗骂他老狐狸,脸上却依然笑呵呵的:“也就是说,其实您还是专门了解过她的情况的?”

“邬科长,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单聊一下。”

“我是……”于厂长想了想,“哎呀,我都想不起来了,人事科的?不对,不是听人说的,我是看她填的登记表上这么写的,对,她的表上这么填了。”

“你们是要问他们两口子打架的事情吗?那事儿保卫科已经给解决了。”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似乎想帮邬科长说两句话。

“您是听谁说的?”李原追问了一句。

“不是打架那事儿。”孙宝奎憋笑憋得很痛苦,“是别的事情。”

“我介绍的吗?”于厂长想了一下,“也不能说是我介绍的,我也是听人说她父亲是重点中学的校长,觉得给她安排了工作,对我厂的子弟上学有帮助。”

“行,行,到我那屋吧。”邬科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那几道抓痕也随着脸色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景象。他很快便把俩人带到了旁边一个小办公室,进屋之后反手便把门关上了。

“就是您打招呼介绍到财务科的。”李原补充了一句,“听万玟玟是这么说的。”

“到底什么事,您问吧。”邬科长的尴尬仍未消去。

“万玟玟是吧……”于厂长想了一下,似乎没太想起来。

“有个叫邵谦的,您认识吗?”

“惊雁湖的那个案子,里面牵涉到了你们这儿的职工万玟玟,我们过来了解一些情况。”

“邵谦?不认识不认识。”邬科长连连摇头。

“二位,有事?”于厂长没话找话。

“他春节前后来找过您。”

“谢谢。”俩人没等他客气完,已经径自各拉把椅子坐下了。

“那可能是找别人的吧,有的人登记的时候就爱瞎写,门卫也不核实,就把他们给放进来了,佟科长也不管管。”邬科长有些忿忿地说道。

于厂长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完全顾不上手头的《诗词曲格律》还没合上:“快请坐,快请坐。”

孙宝奎和李原对视了一眼,邬科长否定得特别干脆,这让他们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

“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孙宝奎手里举着警官证,从李原身后绕过来。

见两个人不说话,邬科长的心逐渐安定下来,他有些得意地说道:“怎么样,还有问题吗?要没有问题,我可得回去工作了。”

“你是谁呀?”于厂长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原忽地笑了笑:“听说您和您爱人打架是为了一张存单的事,我想问问,那张存单上是只存了一百吗?”

“您是于厂长吗?”李原推开门,谦卑的问道。

邬科长一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