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财产我还是没有放过老爷子,在他身体愈差的时候,我又来看他了,还俯身到他耳边说了很多藏在心里的话。
他听都不想听,吃力翻身背对人。
“虽然您给过我父爱,可是……不如从未给过,你把捧上天又摔到地狱的滋味儿,我毕生难忘。”
我走前又刺激了他一句,我和盛洲曾经高看霍锦君不少,如今看来她是真的蠢,倒给了我这么大一份方便与便宜。
“霍锦君小时候看着精明聪明,处处掣肘我,什么都要跟我抢,长大了却越活越蠢。你生了个这么蠢的女儿,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扶持我呢。”
老爷子被我气得颤颤巍巍,一张瘦黄的老脸也阴沉得仿佛雷雨夜的深黑乌云。他那双深陷的眼睛与我只有冰冷无情,颤抖着挥砸了协议单过来,直接让我拿着滚。
“我们毕竟也是父女一场,我也不想太难看,可是你差点先逼死了我,我这一口气赌在心里多少年了。我才丧母你就把他们小三小四带着孩子的分别都接回来,用行动通知我接受这样四分五裂的家庭,无声高调地告诉我,我们原来那个美满幸福的家庭都是假象!还把年幼的我孤立在国外,把我当傻子一样瞒得那么紧,让我这些年活得浑浑噩噩,让我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那么孤独、悲哀地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我知道他是在骂周海成,但我得了便宜并不用卖乖了。“这是骂您自己呢?你不土匪,不拼命敛财,不狠狠剥削民众,还想私吞我母亲的嫁妆,短短数十年间哪儿来这么多家业。比陆家、周家能耐多了。我不要脸了,您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可没您这么厚颜无耻。不要脸争自己该得的倒还好,您这厚颜无耻的人呢属实是个藏得深的吸血鬼,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你看看你,你现在也孤独得像条畜生,跟我当初相比甚至还要惨烈。你除了钱,已经一无所有了,特别是生命,有钱花没命享,有也是白搭,老天在这件事上倒是公平。除了最开始的我,你的家人都是买来的,买来的家人能有几分真心,哪个不盼着你早死分财产。”
他压住怒气权衡思量一番,抖着手签了下来,然后骂我是土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不愧是土匪的女儿。
“你践踏了最初尊爱您的我,养的一个个却都是白眼狼,真是自食恶果……”
我让老爷子考虑好了便签好协议。
我讥笑着拼命控诉他,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天时地利人和说出我最想对他说的那些话。
霍家房地产那块儿和梁源财有沾染,我就没挑。
至于之后的话半真半假。
我在他面前,用他最宠爱的霍锦君继续威逼利诱了一番后,表明除了林畹徽旗下的,另外的财产分配里,我点了名主要他在澳门的那间博.彩公司,请他把最大控股权转让给我。
“我以前又笨又傻又懦弱,还蠢得要在国外自杀,人啊,真是要经历过一些痛苦才能破茧成蝶。不过……以霍锦君拎不清的脑子、盲目的自信和做事的纰漏,我看她只能是个没飞出去就被人炸了吃的蛹,就算我暂时不吃她,她也会被其他人吃,到头来还不如给我呢。”我最后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你以为霍家招了个上门女婿坐镇就稳了吗?您这一去,霍锦君的日子……就到头了。”
老爷子咬牙切齿问我想怎样。
最后几个字我咬得很重很耐人寻味。
实际上我和霍锦君的争斗还是未知,当然,气势上我得胸有成竹。
老爷子阴郁看着我似乎连气都气不出来,他没法说太多的话来跟我较量,对我也根本没有什么期望,索性闭上眼睛看都不看我。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向老爷子摊牌了。“是你们让我知道,我跟你们可不是亲生的,真要争起来,我对霍锦君可不会手软。毕竟我背靠陆盛洲,身后还有个周家撑腰,我现在是实力雄厚,底气足,盛洲安排给我的私人律师也只好不差。不如你早些分配公平点,我原配这支该要的,也别短着,千万不要把我当猴耍。”
我简直像打在了一团结痂发黄的陈年棉花上,铺了满鼻子灰,还使得自己手脏。我在他会动的时候已经撕破过脸了,他早就预料着,我真应该在他还动不了的才气一气他。
下一次我来之前做好了准备,并挑选在没人的时候。
有人来的时候,我又低声加了一句还有梁爱琴,我母亲怎么死的,她迟早也会怎么死。
既然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我干脆光明正大地要家产。
他还是无动于衷。
他对锦欣的态度使我愈发寒心了,于是我也加快了动作。
我呆没多久,霍锦君他们也来了,我走前他们还做出贤妻孝女的模样。我出门后,他们的嘴脸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比我更不堪,直指着他生平最要面子的褶子脸,骂他是老糊涂老不死的都是轻的。说来说去都是为他给我分配的那部分财产大为不满,而尖酸刻薄指责他。
他没有精力再与我东扯西扯了,冷哼下了逐客令让我出去。
她们已经占了大独头,还觉得不患寡而患不均,她们的均是在,我没有资格拿霍家任何一点产业,我拿走林畹徽的嫁妆已经是恩赐了。
我耻笑道:“是吗?你就确定我不回来,锦欣就能安然无恙?!你分给我的那份财产能有多少?到我手上又剩多少?你就确定她们母女不会连这点都给我吞掉吗?!”
她们的辱骂看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霍思庄继续装懂事形成了鲜明对比。霍思庄争家产只有一条路,就是在老爷子这边做个便宜乖儿子直到他死亡。如此老爷子给他的保障也不会太缺,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许玉英诚诚恳恳陪伴他很多年了。
他依然厚颜无耻把锦欣的死全怪在我头上。
霍思庄告诉过我,老爷子要他承诺好好帮衬着二姐锦君,他都顺从答应了。
他甚至斥责我,“如果你安安静静在国外呆着,以后分到只属于你那份,不回来添乱争得天翻地覆,没有在那天与锦欣见面害她出车祸,她是不会死的!”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和霍锦君那段时间不常去医院伺候老爷子的时候,霍思庄和许玉英从头到尾都是贤妾孝子,不管是对内对外,还是对老爷子,那份孝心滴水不漏。母子都三天两头衣不解带来照顾他。他们成了他最后自欺欺人的假象。
我可以确定,他的态度不简单。
现在对于梁爱琴和霍锦君的真面目,老爷子依然只对她们反应过大,瞪着那充满血丝的凹陷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们,浑身颤抖着,连带整张脸孔都抽筋扭曲了,被气得直噗嗤呼吸,说不出什么话来。
“锦欣出了意外,我比谁都难过,非常得沉痛,我向谁讨公道?向老天吗?已经过去了。”随后老爷子反而冷眼质疑我,“你在这儿危言耸听的阴谋论,不过就是想分财产,我给你的不会太少,你可以放心了!”
我一直在门外没有走,看见别人糟蹋他,我又忍不住进去了第二趟摆出正义凛然的模样,把老爷子想说的一部分话说了点出来,并且录了音。
那天琢磨了一会儿,我还在老爷子面前提起了我们彼此的另一个伤痛,我压低声音质问他,“我在你眼里不重要,那么锦欣是你亲生的,你为什么不为她讨回公道?!尽管我和锦欣不是亲姊妹,可我至今都不肯放弃追查,你作为一个父亲还要装糊涂到多久,难道就因为这个人,是你心里更偏心的那位?只此一个,别无选择?”
“够了!霍锦君,你是真没良心!老爷子那么做都是为了你们母女,你们却不识好歹,真是白眼狼!”
可后来陆老板宽慰我,没有我,也许局面依然是这样,很多人的本质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理由总能让他们偷腥,我应该庆幸我不是老爷子亲生的。
老爷子眼睛闭了闭,显然在同意我的说辞。
但是我同样也恨老爷子,恨过林畹徽,他们让我感到,我的生命没有意义,我的出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整个霍家也因为我而变得天翻地覆。
我过去为他掖掖被角,还安抚了下他的手背,让他先休息稳住自己,又拿腔拿调道:“谁让您不高兴了,眨眼改遗嘱还来得及,思庄都比她们更配!”
他与外面的女人生种,或是心里不平衡出轨,让林畹徽失望,也让霍家此后一地鸡毛烂摊子。那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恨自己。
她们受了改遗嘱的刺激,气急败坏之下,瞅见我照顾病人的普通动作,忽然提起了林畹徽,说我们继父继女有不伦关系,我长得那么像林畹徽,他不是老眼昏花,就是最后龌龊了才把那么多家产分给没有血缘关系的我。霍思庄那条狗都没有多少,你凭什么?
噢……原来因为我,导致林畹徽无法和他孕育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当然恨我,这些年才这样对我。可是有得必有失,他得了物质利益,却翻脸不认人,一样不厚道。
我回敬她们母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出尽百宝,让人贻笑大方。不管怎么样我是霍家的原配继女,始终享有继承权,父亲即使在最后病危,做人也比你们有脑子有远见。
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地透露,林畹徽生我损坏了身子,还难产大出血差点死亡。
我们在房里唇枪舌战的时候,老爷子累时最后一次闭眼休息过去,就这么在争吵声中,悄无声息地殁了。
“我去过周家你都知道,看来您还是瘦死的骆驼呢。”我坐近他,冷若冰霜地问道:“你当年既然为联姻,接受了我这个继女,我不是亲生的也不算什么,你要孩子就不能和我母亲生?非要去沾外面那些廉价的女人,搞得自己名节不保,还想要什么晚节。霍家风雨都是您一手造成的,现在自食恶果,也别对谁冷面冷脸,尤其是对我。”
不管他如何看我,肯不肯信,至少我最后借虚伪,认真帮他说了说话。
我再去探望老爷子的时候,他态度淡然怪里怪气地说,见过生父了?
可是那天从医院出来以后,我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尽了,只好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却泪如雨下。我和老爷子这辈子的交锋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可是我却又觉得那是个无穷无尽的逗号,在心里始终折磨着我,无法释怀。无论我违心去原谅他以德报怨,还是以直报怨。他对我童年造成的影响是终身的,直到我死亡才能停止。